45.夜话(二)
苏问弦凝目:“哦?”
“怎得?你还替圣上操这个亏空的心了?”
苏问弦听她话里只顾着那香消玉殒的陈家女人,对顾长清的相做事迹竟是半点云淡风轻,毫不留意,心下一轻,含笑道:“你倒是心大,便是我,现在想起当日之事,还想用鞭子抽他一顿……”
苏问弦不料她一下子说到点子上,一愣。
她低下脸,从那掐丝红盒里提溜了个鲜橙在手,搁在棋盘上,盯着那鲜橙死瞧,再不吭声,蓝湘上前,也欲再劝几句。
此事如非她提点,他和陈宣赵越北三人如何能挣此份功绩?
绿意听几句“宦海”“险恶”,已知其秘,不敢再听,退到一边,和蓝湘闲话。
后有改进聚珍一法的事,他披发册本在京里广造群情,最后震惊顾大学士上书内廷成绩此事,很多手腕,她想起来,总觉崇敬。再厥后元宵走水,他又是第一个想到紧急处——官仓草场,比那五城兵马司守官及赵越北陈宣等人强出很多……可知他此番谈吐看似目中无人,实则非傲慢之言。
苏妙真猎奇道:“我记得,看灯那夜陈宣搜捕逃奴搜到我们松竹雅间,为的不就是他mm的案子?说来也是不幸,想那陈家女人不过双十韶华,为亲人争权夺利,竟就义性命……”
绿意回话时,将顾寅在她面前夸耀的顾长清事迹也顺嘴说了。
绿意不说话还好,一说苏妙真更觉委曲,嘟囔道:“那里是我耍性子,他明天不晓得拿了多少话堵我哩,又是不信他、又是女儿家管得太宽、又是看不起他的,怎得再好跟人说话的,多说多错,不如闭嘴反倒清净……”
苏问弦不动声色,摩挲杯沿,缓缓道:“景明他幼年成名,很有些本事,只可惜他在姻缘一事上颇不顺利,未婚娘子还没过门就死了,已有两年,他倒重情重义,至今也未在议亲。”
苏妙真倾身凑到苏问弦跟前,想了想低声问:“但是侵仓舞弊,有人中饱私囊,乃至于亏空过大,借火毁仓,今后交割再算亏空,就毫无干系了。”
两人点头退到外间立着,各自竖了耳朵静听。
苏问弦决计夸大了别的三小我名,苏妙真内心必然,但因着苏问弦的后半句话,她内心略略不舒畅,又听他提起忠义仓一事,想起绿意畴前头返来后的碎嘴,便笑:“差点忘了,另有那两小我和顾公子在。”
苏妙真哎呀一声,瞪苏问弦一眼,愁道:“我这是在担忧你。”
“既然有人想要让这几座官仓燃个尽还讳饰他们的罪证,你恰好把两座仓场救下来,让他们没体例借火警挡亏空,不说得再吃力量再做账目,便是事发他们总得遭贬斥或撤职……以是,他们如何不记恨你。”
见苏问弦仍面无神采地,盯着她不言语,嘀咕道:“你真想冲在前头,谁又能管?是啊,宦海上的事,和我一个女儿家却再无干系的——我说话本也不顶甚么是了。”
她听后很受开导,想起宿世明清两代火甲消防轨制的窜改改进,乃至于现时能考虑着和苏问弦筹议……自言自语道:“那顾解元行事矫捷机变,倒不似普通只懂清谈的冬烘文士。”
苏问弦见她皱眉焦心,内心一热,低下声道:“你不消替我操这个心,”
苏问弦顿下喝茶的行动。
苏妙真听出来他附和“义社”做法。忙笑道:“我当时不过随口说几个惯行章程,嘴上工夫谁不会做,还是哥哥你们不畏艰险亲身去做,比我一纸上谈兵的人要强出很多呢。”
可真真事事以他为先,连被人无礼都能忍下去,如此情义……苏问弦心内熨帖至极,道:“平江伯府早不复五十年前的显赫,便他能东山复兴重掌总漕之位,我也不惧开罪此人。”
苏问弦回视扬手,表示让她俩出去。
过了半盏茶时候,但听帘闱内并刀轻剪,绿意隔了帘子瞧一眼,模恍惚糊地,里头倒是苏问弦拿过黄橙,替她剪开剥下,沾了白雪似的新盐,递畴昔温声劝哄道——
“真真,你说话在我跟前,何时不顶用了……再有这宦海的事,凡是你问,我无所不言,方才不过怕你晓得这里头的险恶而惊骇忧心……既然你不惊骇,又比普通男人要有见地的多,今后还多的是我就教你的时候……几句顽话,可别恼了……”
他沉下声道:“此非天灾,倒是天灾。”
这话如果别的人说,苏妙真只会暗自发笑,笑对方不知天高地厚——但此人倒是苏问弦。
陈宣其人,苏问弦早摸个大抵,当然晓得获咎此人没有好处……为元宵大火让陈宣也趁机在乾元帝处得些好处一桩,苏问弦非常不满心烦,便是陈宣赵越北本日出了内廷,要请他东道,以表擅闯歉意和救火谢意,他也推了。
她想了想,倾身看向苏问弦,慎重道:“哥哥,此人既然是为其妹冤情,当日的事你也别计算,若他向你赔罪,可不要难堪,就当是为那陈家女人积善了吧。”
“倒不如今后上本朝廷,请以改制,下放部分权责……让各自街坊邻居构造‘潜火义社’,如许一旦走水,他们救火不必等五城兵马司来人,自行可先灭火,反而便宜。更不必说于己相干,必定是经心极力,不畏存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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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世消防一概由当局主导,但消防巡火一事专职专办,此时五城兵马司还担了访拿盗贼巡查治安的任务,在火政上并不经心。
“这火烈而迅猛,适值东城官仓有四座在火势范围内,当时只顾着救火,没考虑这里头的蹊跷,现在想来,当夜或畴前宇仓起,延长至兴平仓富新仓……富新仓守备新调上任,灭火一事极其上心,厥后还将他本身的座驾借了我……而兴平仓的主管,惶恐而不极力,乃至不让我带火甲进仓内救济……要说被大火吓没了魂,委偏言得畴昔,可他们身为官仓主管,对防火防潮等事该了如指掌才是……”
此时苏妙真娓娓道来,句句鞭辟入里,直中关键,将此中利弊阐释得清清楚楚。苏问弦面上不显,心内早已波澜澎湃,但到底,仍比活字聚珍一事时要来的淡定安闲很多。见苏妙真微抿口茶,一双春水似的妙目向他盈盈看来,尽含忐忑,希冀,不安……
苏妙真忙忙点头,不允,“那可不可,陈宣那人在杀亲血仇上都能忍了两年,厥后你在雅间相斥,他立时诚心报歉,能屈能伸,此民气机城府至深……若真为我开罪他,反倒不妙,不若此时让他有愧我们伯府,往火线有些好处呢。”
话音低柔嫩糯,苏问弦一向留意看她,听得一清二楚,顿时皱眉,并不出声,细心去瞧苏妙真神采。
苏妙真辩道:“我又那里是这意义了,不过让你把稳些罢了,看看风向,别做出头鸟——好赖你还没入仕呢……”
凝睇苏妙真半晌,方道:“多数与此相干,仓场衙门里的人家赀千万的,可不在少数。”
苏妙真正探身去取案几上的小小并刀,听出苏问弦言语里的隐含之意:便是能掌天下漕粮转运的人,在他眼里也无可害怕处,可见苏问弦志向高远。
“《大顺会典》有载,我朝消防灭火之事一贯是有巡城御史领五城兵马司卖力的,此为官职,他们本职已多,消防灭火之事和五城兵马司的好处也不息息相干,更有利可图,五城兵马司也就不甚主动。而顾公子当日以利引诱布衣百姓救火,全无官兵互助,仍能保住忠义仓,可知很多事情,朝廷中人反没有升斗小民有主动性,到底,这火政一事与浅显人的糊口紧密相连。”
见苏妙真扬起一张素白素白的小脸。贰心一动,柔声分化道:“我只是救火,毕竟没把这里头的疑情上报,别人会不会发明此中蹊跷,也未可知。且若事发,他们恐怕得先急着本身的事,如何顾获得我这边……只要我不牵涉进查账亏空一事,总无大碍。总归我只是运道佳,和赵越北陈宣一起,救了这场火,更不必提另有顾长清在忠义仓,连续串的人,不但我一个……你也不必烦心,宦海上的事,和你一个女儿家却无干系。”
苏妙真剪落烛花,侧首一笑:“话虽如此,能不结仇还是不结仇的好,何必冒险。”搁下剪刀,见苏问弦面有微哂,又道:“不说他了。官仓这事,我总感觉,这仓场大火背面的隐情不能被讳饰住,万一,万一真的事发,你可不要掺杂,宦海排挤如此险恶,你和爹爹,可得先明哲保身才好……”
又顿顿,笑道:“这潜火义社的主张,也是顾公子以利诱民一事提点我的,如非晓得他用这类鼓励体例调集世人抢险,我一时半会儿,绝想不到此处,”
烛光黯黯,苏妙真垂脸深思,抿唇皱眉。
想想又道:“哥哥,此次火警除了弹劾保举这类宦海排挤之事,实在也能够做些实在的,比如顾公子灭火的体例,里头大有开导之处。”
此事贰内心衡量数次,因干系过大从未和任何人提过。当日兴平仓前宇仓两端跑的只他一人,别人对当事主管的表示不若他明白。且眼下朝里诸多重臣想要借火警一事上书,解除异己,趁机谏言乾元帝。可若要以此上书,这火必须是天灾,才气左证“法政不修,贤侫不分,故而天出灾异以告陛下”,因此都没往天灾上想,但这事,既有不当,毕竟瞒不了多久。
苏妙真喃喃道:“这亏空定然不是小数,不然不至于用火警来讳饰,可如何是好。”
苏问弦先头还没甚么,听到她最后一句,突地沉下脸来:“怎得,抢功我能在前头,如许的实事我反不能做了?真要揭出来一堆硕鼠,反是大功德。为一己之私不敢取义,那是懦夫之举。真真,你先顾虑,怕我获咎陈宣。又感觉我不该参合这亏空大事,但是看不起我?在你内心,我就是那等怯懦如鼠,无勇无谋,乃至于只能当缩头乌龟的人么。”
苏问弦的心志智计,她是有所领教的。孤身在京读书,不为繁华繁华所迷而成纨绔后辈,反吊颈刺股地读书,同时不缀武学。这类毅力岂是凡人能有的。京里多少让皇亲国戚们头疼的不肖后辈,都被宠坏了,他却砥砺心智,勤奋长进。
总有千言万语似对他讲,他低声道:“真真,有的时候,你想得反比我们这些须眉男人要长远。建潜火义社,的确可行且有必行之处……另有当日元宵走水一事,出了棋盘街后,反而是你先想到分散救火……”
煮茶备点心的绿意蓝湘二人出去,一瞧,室内静悄悄地,自个女人撅了嘴低着脸不说话,绿意便笑道:“怎得了,女人,三少爷这兄长待你这么好,可该满足了,且再没有给兄长使神采耍小性的了,谨慎夫人晓得,又得说我们不劝你好好学端方呢。”
似无羞怯、神驰或欢乐等小女儿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