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书壁
王羲之素知支道林不作客气语,支道林说就教那就是真的就教,不免悄悄吃惊,心想这个陈操之与献之同岁的吧,真有如此奇才?便号召儿子王献之过来与陈操之相见,王献之道:“爹爹,我已与陈兄相见过了——”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不时勤打扫,莫使惹灰尘。”
“叫就叫。”那书僮转头问一个仆人:“小郎君去那里了?”
王献之此言的意义是说他只佩服荀粲和刘惔两小我,其他人不在他眼里,王献之对本身的书法更是自大,谢安曾经问他:“君书何如君家尊?”问王献之的书法与其父王羲之比拟如何?若按常理,自当承认不如乃父,王献之却答道:“故当分歧。”意指各有特性,谢安道:“外论不尔。”意指时论王羲之的书法赛过王献之,王献之不平气道:“人哪得知!”
那书僮斜睨着陈操之,道:“双手会写字不希奇,关头是要写得好,如果胡乱涂鸦算得了甚么,那我也会。”
二十个字每字约有碗大,布局谨慎,清峻峭拔。
身材纤瘦的王羲之浅笑着打量陈操之,说道:“三年前老夫就从全常侍那边见过陈公子摆布手书的停云诗,诗妙书亦妙,本日一见,发明人更妙。”
王羲之眉毛一挑,笑道:“甚好,正想看看陈公子三年来书法进境如何。”
冉盛嘀咕道:“字是写得很大很好,但要说天下第一,我看一定——”
陈操之已经看到立于支道林右首的这个纶巾黑襦、风致萧散的老士人,固然年近六旬,但犹自面如冠玉、眉清目秀,面貌与王献之有三分类似,身量高挑肥胖,宽袍缓带,有弱不堪衣之感。
香客中有识得陈操之的,欣喜道:“这是江左卫玠陈操之,陈郎君!”
就见寺外芳菲小径上,走来一对青年男女,那男人约弱冠之年,身量在七尺三寸许,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端倪明朗,行步舒缓,给人以清风明月之感;这男人身边的女郎也是双十韶华,虽不及这男人秀美夺目,但身姿丰盈婉约,面形饱满腴嫩,双眉颀长,杏眼盈盈,一边行路一边谛视身边的男人,神态和顺,含情脉脉——
陈操之心中一动,本来此人便是王献之,公然是王羲之七子中最杰出的,比之王凝之、王徽之更显华采不羁、风骚含蓄,那么王献之身边的女郎定是郗超的从妹郗道茂了。
陈操之长揖到地:“钱唐陈操之见过王右军前辈。”
支法寒向王献之引见陈操之,王献之近一年来都在京口与表妹郗道茂在一起,也听过陈操之的名声,听支法寒说面前这清俊矗立的男人便是号称江左卫玠的陈操之,不由暗赞一申明不虚传,但内心却不免有些芥蒂——
陈操之与张文纨同路进京,已经非常熟络,但陆葳蕤倒是第一次听到陈操之称呼她继母张文纨为张姨,小小的吃了一惊,看继母张文纨神采如常,这才放心,又悄悄欢乐。
支道林道:“为陈施主引见一人,琅琊王逸少王施主——”
冉大怒道:“就凭你,站一边去,把你家小郎君叫来。”
只听冉盛骇怪地大呼:“小郎君如何用左手写这类书体了!”
陆夫人张文纨和陆葳蕤也别离向支公见礼,闲云野鹤普通的支道林虽僻居汤山,却也知陈操之与陆葳蕤之间的情事,见陈操之与陆氏母女结伴来东安寺,不由莞尔浅笑,他是削发人,自不存家世之见,乐见这段好姻缘。
支法寒上前合什问讯:“小僧东安寺支法寒,叨教施主高姓?”
陈操之正待责备冉盛莫要多嘴,陆夫人张文纨听冉盛争得风趣,笑吟吟表示陈操之莫要禁止冉盛与这书僮负气,冉盛固然看上去身量比这书僮大了一倍,并且虬髯茬茬,但春秋应当和这书僮差未几的,两小我都在为各自的小郎君高傲,互不相让——
“小子陈操之,拜见支公。”陈操之深深见礼。
书僮傲然道:“我哪写得出,是我家小郎君写的。”
冉盛争强好胜,不肯让这书僮比下去,说道:“我家小郎君比你家小郎君写得还好,我家小郎君摆布手都能写字,你家小郎君能不?”
冉盛站在那边较着比其别人高出一大截,大声念叨:“片片仙云——写得好,不过不算顶好,片字写得太粗,云字又太细——如何,我说得不对吗!”冉盛见有人瞪他,当即瞪归去。
这时人群散开,陈操之看到了写在寺院黄墙上的那四个行楷大字——“片片仙云”,片片仙云应当是指这汤山到处升腾的温泉云气,这四个字每个都有六尺见方,气势宏阔,笔力凝健,蓄势藏锋,神完气足。
陆葳蕤抿着嘴笑,她见过陈操之的摆布手书法,双手都能写一笔好字的当世应当只要陈郎君一人吧,以是她不消担忧陈郎君会输给谁。
王献之还是少年气盛啊,陈操之浅笑道:“王兄大字在上头,谁还敢在上面誊写啊。”
王献之感觉陈操之此言不是很爱护,似谦善实嘲弄,便道:“写几字又无妨,陈兄何必太谦!”即命人取白马作坊特制的椽笔来。
在如许的墙上写字,与平时伏案誊写大不不异,用的笔也是特制的如椽大笔,因为笔重,握笔姿式亦分歧,不成能以四指执笔,而是虎口握笔,写大字用笔之妙在于用锋,要万毫齐力而又毫发无撼,间架结体尤难,这对誊写者的书法功力要求很高,要常常习练大字,并且还不但仅是多练就能写得好的,没有小楷的根底底子写不好大字,而面前“片片仙云”这四个大字有碑刻的金石气,又有行楷的流丽神韵,布局精美,一气呵成。
陈操之当即喝道:“小盛,不准胡言乱语!”
陈操之回身看来,见一个身材高瘦、面相清癯、年约五十的和尚正含笑望着他,这和尚没有孤寒之相,眼神既暖和又睿智,手里一柄犀柄麈尾,公然是披着法衣的王弼。
陈操之怕冉盛惹事,对陆夫人张文纨和陆葳蕤道:“且先去看看。”便与支法寒一道陪着陆夫人和陆葳蕤向东安寺左边绕去,见一堵黄墙下拥着一大群人,有寺里的秃顶和尚和未削发的酒保、有来进香的信众、有大户人家仆人,都伸着脖子在看黄墙上写的几个大字,因为被人挡着,陈操之只看到几个大字的上端,但起笔藏锋绝佳,虽未见全部,亦知是上品好字——
陈操之含笑道:“雕虫小技尔,还是去拜见支公吧。”回身便待归去,听得先前那书僮叫道:“我家小郎君来了。”陈操之便站住脚,他也想见地一下这个精擅擘窠书的小郎君是何许人也?
王献之看了陈操之一眼,微微一笑,即命人取大号长锋紫毫笔来,又有一仆人取一大砚台磨墨,那砚台足有脸盆大,陈操之第一回让别人代他磨墨,他固执一尺长的紫毫笔虚空而书,对陆夫人张文纨道:“要在张姨面前献丑了。”
张文纨含笑道:“我还没见过操之的摆布手书法,本日开一下眼界。”
陆夫人一看到这对款款而来的青年男女,不自禁的就把这二人与陈操之和葳蕤比拟较,那男人除了身量比陈操之略矮一些,容止风仪皆不在陈操之之下,那女郎当然也是一个美人,但与精美娇美的蕤儿比拟,不管面貌与气质都要略微减色一些——
那书僮看了陈操之一眼,对冉盛道:“你们等着。”小跑着去了。
那青年男人明显听过支法寒的名字,行礼道:“本来是支师兄,鄙人王献之,随父来贵寺访支公。”
支道林笑道:“逸少兄,这位陈施主不但儒玄双通,更兼妙解佛理,老衲请他来是向他就教的。”
这时,那磨墨的王氏仆人扬声道:“这位公子,墨已磨好,请誊写吧。”
那仆人道:“和郗小娘子去寺后摘枇杷了。”
陈操之道:“不敢说是人间第一,但我是远远不及。”
这一对青年男女是谁?如许超卓、并且书法绝佳的男人毫不成能是知名之辈!
刘真长便是谢安的妻兄、沛国刘惔,精通老庄、明辩玄理,曾预言桓温灭蜀、擅权等事,料事必中,识鉴不凡;荀奉倩便是被曹操称为“吾之子房”的荀彧的儿子荀粲,以玄心和密意着名,阿谁在寒冬腊月赤身冻得冰冷然后给发高烧的老婆降温的痴情男人就是这个荀奉倩——
陈操之看了一眼身边的陆葳蕤,陆葳蕤眼神清澈、唇边含笑,陈操之又看了一眼郗道茂,心想:“葳蕤在这里,我也不能过于畏缩啊,王献之虽是书法天赋,又是家学渊源,但我在书法的见地上比他广,颜柳欧赵、颠张醉素、另有苏黄米蔡、瘦金六分,这些书法大师的法帖王献之是未曾梦见的,而王献之所精研过的汉隶、章草这几年我也临摹过——”当即道:“我未习过大字,就随便写两行吧,有大号长锋紫毫否?”
王献之在书法上的高傲和自大,对本身父亲都不肯谦逊半句,如何容得陈操之对他的擘窠大字有半句非议,固然又传闻陈操之是夸奖了这四个字的,但未亲耳听到,当即略施一礼道:“也请陈兄写几个大字一看吧。”
冉盛眼睛瞪成了牛眼,结巴道:“小郎君,你,你也这么说!”
陈操之看了王献之一眼,王献之点头请安,说声:“请。”
陈操之对支道林、王羲之道:“子敬兄定要我出丑书壁,我只好班门弄斧了,请王右军前辈雅正。”
那书僮朝陈操之、冉盛二人一指,说道:“小郎君,就是这两小我说你的字写得不好。”
话没说完,就被世人七嘴八舌打断,纷繁说陈郎君刚才就说了这是绝妙擘窠书,就连那青年男人的仆人也是这么说。
冉盛涨红了脸,问那书僮:“这字是你写的?”
陈操之悄悄点头,这个书僮真会教唆,他可不想莫名其妙树敌,问道:“我是这么说的吗?”
这时,忽听一人丁宣佛号,说道:“陈施主到来,老衲有失远迎。”又道:“两位陆府女善信请入佛堂小歇。”
冉盛听得有人丁出大言说如此擘窠大字当世只要他家小郎君才写得出来,心道:“谁家小郎君这么高超,比得上我家小郎君吗?”便对陈操之道:“小郎君,我去看看谁在写字。”撩开大步就去了。
有个书僮模样的少年对冉盛口出不逊之言很不忿,又妒忌陈操之这般俊美,鼻子出寒气道:“有谁说这四个大字不算顶好的那就让他写个顶好的大字出来看看!”
支法寒道:“陈施主摆布手都善书法吗,本日必然要见地见地”
王献之待人不温不淡、寡言少语,貌似不与人争,实在极其自大和傲岸,幼年时尝旁观门客玩樗薄,樗薄近似后代的象棋,王献之看了一会,说:“南风不竞。”意指居南而坐者要输,那门客耻笑道:“此郎亦管中窥豹、时见一斑。”王献之感觉被轻视了,怒道:“远惭荀奉倩、近愧刘真长。”拂袖而去。
陈操之一贯是以右手写这类《张翰帖》式行书,左手写各种汉隶和钟繇、王谢诸体的,冉盛虽不黄历法,但见也见很多了,今见陈操之俄然换手,是以惊呼。
十8、书壁
陈操之略施一礼,提笔走到黄墙下,在王献之所书的“片片仙云”四字的右边,先匀了匀气味,左手执笔,以欧阳询《张翰帖》式行誊写下四行大字:
那书僮被陈操之这么一问,有些畏缩,强词道:“可你也没夸奖我家小郎君的字写得好啊——”
陈操之赞道:“妙极,公然是绝妙擘窠书!”
冉盛道:“那是因为小郎君没有练过如许的大字,小郎君的摆布手书法没人比得上吧?”
世人纷繁扰扰说话时,那青年男人不发一言,神情高迈,淡然面对。
康有为曾说写大字有五难:一曰执笔分歧、二曰运管不习、三曰立品骤变、四曰临仿难周、五曰笔毫难精,有是五者,虽有能书之人,熟精碑法,骤作榜书,多失故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