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斗索御史
三今后，施世纶的八抬绿呢轿停在潞河驿。这位人称"施不全"的知府甫下轿，先嗅了嗅风中气味——本该满盈新米的河岸，竟飘着陈年谷糠的酸腐味。他跛着腿走到船埠，俄然用乌木拐杖敲击漕船船面，浮泛反响惊起群鸦。
满座死寂中，施世纶忽指东墙珠帘："方才过穿堂时，见这帘子无风主动。想来是索大人府上风水有异，老朽略通风鉴，可否一观？"不待应对，他已掀帘而入。暗格里，通州漕粮账册墨迹未干。
"大人，"捕头赵虎掀帘而入，带进一股热浪，"船埠上的弟兄来报，索御史的官船已过邵伯湖。"
赵文远面色发白。他出身豪门，哪见过这般拿银票当赌注的阵仗？正待推让，却见德保使个眼色，两名戈什哈已将他架到射位。弓如满月时，赵文远忽觉后腰剧痛——原是德保用护甲顶住他命门要穴。
索伦发展半步，护甲在紫档册上划出深痕。他忽觉喉头发紧——那些金砂，清楚是前日德保送来的辽东金矿黑货！
十今后，潞河船埠腥风未散。赵文远捧着尚方宝剑立在船头，见漕船吃水已深三尺。两岸纤夫号子震天响，混着新米暗香，惊起白鹭直上青云。
五更天，乾清宫檐角铁马叮咚。乾隆握着奏折的手微微颤栗，黄绫封面被盗汗浸湿。折子里夹着张泛黄佛经，梵文间用密写药水绘着塞外驻防图。养心殿外忽传来鼓噪，掌事寺人急报："西域大喇嘛到了！"
"施大人这是何意？"索伦护甲捏住腰间玉佩，指节发白。却见施世纶将账册倒转，朱砂印迹竟拼出个"卍"字符："索大人可知，这红印掺了辰砂与朱磦，遇热则显佛门印记？"
"说说吧。"施世纶撩袍坐下，乌木杖敲击空中，"为何索大人府上的新米，要用陈米袋子装？"王二抖着嘴唇，俄然瞥见米袋封口处火漆印记，瞳孔骤缩。
"陛下请看！"丹增俄然指向东南。但见乌云翻墨，模糊雷鸣。他暗扣构造，法铃嗡鸣竟与雷声共振。百官惊呼"活佛"，却见施世纶跛着腿登上祭坛，乌木杖直指法铃："这雷音，怕是铁器共鸣吧？"
"大人谨慎！"侍从话音未落，施世纶已翻开舱板。本该装满漕粮的舱内，鲜明是成捆的辽东参、苏杭绸缎。他抓起把掺杂砂石的陈米，嘲笑："好个'鼠雀耗'，连砂石都能啄食了？"
施世纶嘲笑，命人取来米汤。滚烫汤汁浇在火漆上，朱红印泥竟浮出青黑纹路——原是户部粮仓公用的阴阳符！老总督颤巍巍站起，将三只米袋封口拼在一处，青黑纹路鲜明构成塞外埠图，标着"黑水峪"三字。
东珠帘幕哗啦啦作响，施世纶枯瘦手指划过账册上墨痕，竟沾了满指朱砂。廊外忽起阴风，将案头烛火吹得明灭不定。索伦追出去时，正见那跛足老儿举着账册对光细看，朱砂红印在烛火下泛出诡异幽光。
半夜梆子响时，施世纶的绿呢轿停在通州大狱。狱卒举着火把带路，火光映出墙下水痕，蜿蜒如血。最深处牢房里，厨子王二浑身筛糠，面前摆着三只米袋。
祈雨坛高九丈，黄幡招展如云。番僧丹增身披金丝法衣，手持人骨念珠。他瞥见施世纶立在百官开端，用心将鎏金法铃摇得山响。铃内暗格藏着精铁薄片，遇雷则鸣。
"扬州知府施世纶，恭迎钦差大人。"明朗的声音穿透暑气，索伦眯眼看去，只见个身材肥胖的官员立在石阶最高处。补服浆洗得发白，但腰间铁骨伞柄上缠绕的紫色穗子，却让索伦瞳孔猛地一缩——那是御前行走的标记。
当夜，索伦府邸张灯结彩。施世纶布衣简从，拎着个油纸包径入花厅。众官见他来，皆变了神采。施公却笑道："索大人前日射圃赌酒，本日老朽特备薄礼。"说着解开纸包，竟是半袋发霉漕米。
"大人，这是通州知州送来的冰巾。"长随捧来描金漆盒，翻开盖儿，十二枚金锞子排成莲花状，底下压着张洒金笺。索伦用护甲挑起笺纸，见写着"漕粮十万石已兑，余者待秋后补足"，顺手将金锞子倒进袖中暗袋。
忽闻岸上马蹄声急，一骑快马踏碎青石板路。顿时人着七品鹌鹑补服，恰是新任通州知州赵文远。索伦眯眼瞧着那年青人上马时踉跄的模样，护甲在船舷上划出刺耳声响。
通州潞河船埠上千帆竞发。漕船首尾相接，桅杆林立如密林，白帆似云。纤夫号子声此起彼伏，混着运丁敲击船帮的铜锣声，震得岸边柳叶簌簌。
运河两岸早已挤满看热烈的百姓。八丈长的钦差座船缓缓泊岸，船头"寂静躲避"的朱漆牌在骄阳下泛着油光。索伦身着三品孔雀补服立于船头，腰间玉带嵌着的猫眼石晃得人睁不开眼。扬州盐商们抬着十二架披红负伤的礼箱正要上前，忽听得岸上传来三声鼓响。
此时河面忽起鼓噪，十余艘画舫自下流逆流而上。船头站着群穿蟒袍的官员，抢先那人高呼："索大人好雅兴！本日我等在万柳庄设射圃，特来相请。"索伦认得是户部仓场侍郎德保，护甲在袖中捏紧金锞，面上却堆笑："德大人相邀，岂敢不从？"
万柳庄内，三十步外立着箭靶，红心处贴着银票。德保挽起紫檀弓，箭矢破空时带起金风，正脱靶心。银票随风飘落，早有仆人捡起奉上。索伦接过描金角弓，指尖在弦上轻拨，俄然转向赵文远："赵大人也来尝尝？"
"回大人，今岁漕粮兑付数量与户部文书差了三万石..."话音未落，索伦已大笑打断："到底是年青。漕船来往耗损，向来有'鼠雀耗'的成例。赵大人莫不是要学那施世纶，连麻雀啄去的米粒都要计算？"
合座官员闻言色变。通判李德全袖中掉出串菩提子，滚落满地。施世纶跛着脚踩住一颗，哈腰拾起时，忽见佛珠内壁刻着密宗梵文——"七月十五，龙华会"。
"好个龙华会！"施世纶俄然将账册掷于案上，惊得茶盏颠覆，"上月保定府赈灾粮船淹没，打捞起的米袋上，也印着这般卍字符！"他猛地扯开油纸包，霉米中混着砂石哗啦啦洒在青砖地，几粒碎砂竟闪着金芒。
暴雨骤降时，施世纶扯开法铃鎏金外壳。精铁片上錾刻满文，恰是索伦与准噶尔部来往的密信！康煕怒极反笑，丹增法衣下俄然寒光一闪——
索伦站在"清运巡漕"的朱漆官船上，三品锦鸡补服在日头下泛着暗红。他伸手抚过船头新刷的桐油，指尖沾了层光滑，嘴角勾起嘲笑。这漕船吃水不过三尺，舱底压的哪是漕粮，清楚是白花花的盐引银票。
"下官拜见御史大人。"赵文远躬身时，怀里账册暴露半截，墨迹尚新。索伦瞥见"漕粮兑付"几个字，护甲猛地扣住船栏："赵大人好勤恳，这半时候还在核账？"
"咻"的一声，箭矢倾斜着扎进柳树干。满场轰笑中，德保将张五百两银票塞进赵文远前襟："赵大人这手箭法，倒像是施不全教出来的。"世人闻谈笑得愈发放肆，唯索伦盯着柳树上颤抖的箭羽，护甲在掌心掐出血痕。
"叮！"乌木杖格住弯刀，施世纶反手扯下丹增胸前嘎乌盒。金匣坠地，滚出颗刻着"索"字的东珠。暴雨冲刷着坛上血水，混着朱砂卍字符，在青砖上淌成赤河。
康熙三十八年隆冬，扬州城覆盖在闷热的湿气中。知府衙门后堂的冰鉴冒着丝丝白气，施世纶却浑然不觉风凉，食指无认识地摩挲着案上那封密信。信纸边角已被他揉得起了毛边，墨迹却还是刺目："索伦奉旨巡查两淮盐政，三今后抵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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