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豆腐饭
除开颜连章去看她，小院里再无人迹，娇娘的丫头也一并发还给她，主仆二人好肉好菜的吃着，绫罗绸缎的穿戴，今儿珍珠鸡，明儿琵琶鸭，每天换着法儿吃用。
娇娘心头一跳，昔日只当是金玉良言，到这会儿了再一思忖，竟是姚仙儿自家想着占了她的窝，先提起十二分的火气来，嘴里骂得十来声贱蹄子，再抬眼看了颜连章：“二郎到底是待我好，这才没听了贱蹄子的话，外头的事只我最明白不过，那里好叫旁人接到手去。”
似她如许平常的，只任着面貌用饭，且不得从速寻着下家，初学弹唱也学得两句白日乐天的词句“老迈嫁作贩子妇”，大哥色衰了，还何为么人妇。
家可不是连喝水都流着金银，娇娘越是听越是意动，想着登陆进得颜家也是个好归宿了，那里晓得颜连章压根没有这个心机。
人送得几日，翠儿便道：“娘子，我们可得要那月事带子了。”娇娘一怔，恍然回神，她已经两月未曾来得葵水了。
纵是大房不成，二三总轮得上她，自家会画会描会算，比那平凡人家的娘子，又不知多了几分风骚，如何便因着生在脏地界就登不得官家门了。
便是妓子也是平常女人，行得轻贱谋生，可心底却没哪个不想着早早出脱的，一双玉臂千人枕，端的千人枕去，这一双也不是玉臂是块老朽的烂木头了。
目睹得颜连章不是那等腆肚凸腰大腹便便的胡涂官儿，生的白净面皮，说话也文有理，先存一番心机，把他勾上了手，再图今后。
那些个官儿，穿戴衣裳倒是人模人样，脱得一身皮，那里还像人，嘴里说的眼睛看的手上摸的，有那上头行的，另有那上头不可的，配了药吃便感觉自家威风起来，尝了这个滋味，便再离不得这个道道，面前这一名不也是叫她用各式手腕留住了？
只进得他的门，他就再推委不得了，不认且得认，生下来的孩子还能分红一半儿产业，如许的功德，过得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娇娘再说想叫翠儿过来服侍，颜连章也一口承诺了，反身想要叮咛人，后宅里头倒是纪氏把得紧紧的，他便想派坚固的人，也不知哪个是嘴快的，这事儿纪氏说是不管了，可得着帐册，还得叫她相帮。
说到配药，娇娘身上一抖，颜连章晓得此时两边半点信义也无，原就是恩客妓女，却非得扯甚么情爱，也不再说话，眼睛一扫见着罩房里头还安插的安妥，有床有桌有凳，挨着墙边另有一个脸盆架子，冲她点一点头道：“我便不陪你，这些事总得知会夫人晓得。”
娇娘的脸上虽叫划了道儿，可模样却还在，她惯常侧了脸儿对着人笑，此时因着伤了脸，抽了帕子半掩住，目光也是自下往上看，眉眼间风情无穷，年纪虽不大，倒是风月场上的熟行了。
娇娘本来就识字，又不是走街卖艺的，既当了雅妓，便得识诗书会弹唱，提笔还得会作两首诗，此中诗才好的，引得文人追捧，捧出个诗妓的句头来，另有人来求了笺儿。
婊子无情，伶人无义，她原想着登陆，趁着年貌还在，进了宅门也好有些居住之所，只捏着良家这一条，便是正头太太也拿捏她不得。
她存着登陆的心，行事便到处在乎，妓子陪客也是常有的事儿，一院里头迎得人来，又有看茶的，又有弹唱的，另有陪酒的，一屋子人，挟得菜儿往嘴里送，含了酒儿往口中度，舌头挨着舌头呷一回。
翠儿还喜兹兹的比着缎子做新衣：“娘子，我只当外头已经很好，那里晓得这里头竟更好，娘子受得这番痛苦，也算是有后报了。”说着又双手合什：“元君娘娘端的灵验。”
娇娘啐得她一口：“蠢材，现在给你吃着肉喝着酒，背面且有一碗豆腐饭等着你呢。”翠儿先是一惊，又从速啐了：“娘子可不兴说这沮丧的话，从速啐了去，坏的不灵，好的灵。”
才刚吐得一口血，这会儿嘴角还沾着赤色，似叫她整小我都活起来，更添得几分艳色，她自家也晓得这番再进不得门的，现在只求出得颜家，说那一句不过刺一刺颜连章。
那里晓得她话音才落，颜连章竟冲她笑，拿眼睛把她高低打量：“你原求的，不过是这个。”他只摇一点头：“你在外头帮衬我，有甚么不好，竟一门心机惟着要到内宅里头来立端方，姚仙儿几次说项，叫我抬了你出去，她愿帮衬，你莫不是，听了她的哄？”
人是留不得了，可东西却得找出来，颜连章冒充要娶她过门，纪氏也换了一个模样，她自家懒怠跟个妓子打交道，单给她挪了个院子出来，把人跟后院里头间隔开了，派得守门婆子守住，财物倒不怜惜，还开库拿了一披粉色织金的妆缎出来，叫人给她量了尺寸，要给她做一身新衣，好进门子的时候穿。
娇娘目睹着颜连章叫唬住了，软着腰身往前一步，手掌在他胳膊上悄悄一抚：“二郎，这回是不是能抬得我进门了？”
在颜连章身上花去多少心血，十二分的精力抛下去，他却只没个回应，要她办事时，便满口夸下今后如何如何，手上流出来的东西也再未曾少过，可端的提及甚时候摆酒抬她进门了，这个男人便一声儿都不肯接口了。
初时不过是为着奉迎颜连章，他偶尔一问，她立时就能答，颜连章喜她灵巧记事，赏得很多好东西下来，惹得同院的眼热不过，她却不敢把这个生财的体例教给旁人，便连这册子都藏得妥当，再未曾叫别个瞥见。
先他们说话，还要停了弹唱，把人清洁净了细心着说，等背面常来常往，也没甚个好顾忌的，娇娘向来知情见机儿，闻声了也未几话，可那流水一样的银子，又如何不动听的心。
纪氏闻言一惊，转脸去看他，丈夫的脸近在天涯，却仿佛隔着云雾似的瞧不清楚，她心头一颤：“你，你但是有甚么把柄……”一句未说完，心头便了然了，她咬得唇儿，伸手就是一下。
妓女也有挖墙角的，孤老也有跳槽的，这个姚仙儿一贯是娇娘的姐妹，两个相互要好，昔日里也常劝了她从速登陆，趁着有色彩的时候，进得门还能与大妇一争，在外头，便生出孩子来又有甚么用，能保管肚里是谁的种？读书人最顾忌这个，便是现下有了，也万不肯认下的。
现在外头那间宅子只怕是要掘地三尺了，可这些天另有东西送来，便是未曾寻着，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只盼那处所够隐蔽，只要未曾寻出来，她就能活命。
娇娘倒是一点儿都不怕了，她手里头捏着帐本，颜连章且得让她三分，又如何还怕她，娇娘原是想嗔一句黄脸婆的，可纪氏模样端庄，不怒自威，如何也跟那三个字儿不沾边，她看看床桌：“总该给奴送些洗漱物品来。”
她一面说一面觑了颜连章的神采：“是进门还是归去，全凭着二郎一句话，只我原是良家，再没有成了二郎的人倒是奴婢了，纵要抬我入门，也该按着端方来，大红不敢肖想，小轿却得有一乘。”
娇娘年纪不大，人却老道，长在娼门的，那里另有甚么明净可言，打小瞧着鸨母迎来送往，因着生的有色彩，行院里头能是能排得上号的，她这才存了志气，想着今后能跳进龙门，也作个呼奴使婢的夫人太太。
纪氏闻声丈夫吱吱唔唔说不出个以是然来，紧紧攥了拳头：“老爷，端的想要抬她进门？”若不是作这想头，又要甚么铜镜花粉。
这一下不轻不重，可倒是伉俪结婚十多年来，纪氏头一回冲着丈夫发怒，她从未曾跟颜连章红过脸，不说拌嘴暗斗，便是一二句酸话都未曾说过，到得此时一掌上去，又是怒又是怨：“我晓得你在外头行事有些荒唐，可谱总该有，叫个下九流的东西拿捏住了，若另有别人晓得呢？一家子姓命系在你身上，你竟做得这事出来！”
颜连章一声斥退了丫头，绕了圈子踱得几步，卷碧先还不敢走，纪氏见着模样不对，冲她挑挑眉头，她这才往背面退了，还立在罩门背面，颜连章一把搂了纪氏：“这小我，是留不得了。”
颜连章挨这一下打，倒把他打软了，伸手搂得纪氏拍抚她：“你不必怕，得亏着女儿这一簪子，若不然，她还不晓得要捂到甚么时候才拿出来。”
男人非论嘴上说很多好听，有一样事行过了，便是再没想着纳她进门了，他叫她服侍了别人，娇娘当时不能拂得他意，可内心却明白，自家想往颜家门里迈，怕是难上加难了。
到得此时，纵纪氏不想她死，颜连章也不会饶却她了，眯了眼儿一笑点头：“等会儿便叫人给你送来。”
她原想着怀上个孩子就好，到得背面，也不知是哪一起的头，把当日来玩的人是谁，说得甚么话俱都写了下来。
还是那一管柔媚委宛的声音，还是阿谁水葱一样鲜灵灵的人，说的却再不是昔日里那些个浸了蜜洒了糖的虚言妄言，她娇滴滴的把这句话说完，冲着颜连章便是一笑。
先作个转意转意的模样，手伸上去摸得她的脸儿：“便是归去，也先养好了脸才是，等明儿我叫了大夫来，给你配些药。”
她转得几个弯，就是想归去，颜连章又如何会不明白，他原也没筹算放她归去，放了她再想拿捏她就更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