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鲜杨梅
便是这时候,纪氏那边送了两百两银子来,锦上添花如何比得雪中送炭,他此时虽有力报还,却记在内心,又拿银子来办些了穗州特产送去当作夏至礼,那送来的黄鱼鲥鱼作了节礼敬给师长。
那很多的先生他自来是殷勤的,也不过嘴上说一句,支出钱钞去,办事儿跑腿的自有青松绿竹,这两个肯跟他挨得一阵儿,纪长福伉俪又当如何。
明沅红着脸颊归去,纪氏却在她身后一叹,倒是一对儿好的,若能处好了,一定就不是嘉话了,一家后代儿,该成嘉话的只怕得成笑话,先头看着是笑语的,倒成了嘉话了。
这一番送礼去,似那珠子玉雕茉莉是送不得了,纪舜英摸得那些丝帕,抽出一张纸来,几笔勾一碗蚕豆了,上边配得一句诗“且将蚕豆伴青梅。”
纪舜英却摇了头:“哪有如许的轻易的事。”学海无涯,情面也无涯,书院山长替他写得荐信,除开看中他的才调,他那些个贡献也占着分量,拿文章只可作拍门石,真要行得远,这些工夫再不能少。
明沅冲她摆摆手:“我有事儿要同太太说。”她自来是个有主张的,采菽劝得一句,见她未曾回转来,晓得是事出有因,拿了衣裳给她换过,再梳了头插上梳篦,一身清爽的去了上房。
他自家觉着这句双关写的极妙,夏季里吃着煮蚕豆,上头撒上些细盐,蚕豆肉糯鲜甜,煮得一碗配着杨梅酒,不一时便吃尽了,这番好味与她分享,她现在还不是豆蔻年纪,天然是颗小小青梅。
采菽闻声了就是一怔,眼看得她细细拧了眉头,觑着神采不好,见才刚那份信压在床边的桌上,只当是那信里头写了甚惹得明沅生起气来,虽不晓得究竟到底开口劝一声:“女人为着甚事?才还劝我们呢,这会儿是如何了?”
哪晓得看在明沅眼里全不是这番意味了,蚕豆青梅,可不是贱价食品,他写得这一句来,日子又如何会好,便是甘贫乐道,学贤人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明沅也怕在他在外头过得不好。
竹桃儿美不美,她再未曾分神去看,内心只想着一桩事,本来订婚侯竟留了铸剑的体例下来。
明沅等着屋里人都散了,这才坐到床边,咬得唇儿把那纸笺拆开,捏着就是薄薄的一张,这会拆开来,里头公然只要一张纸,也未曾有多少墨意,明沅内心一奇,难不成他竟寄了一张白纸来?
纪氏却拍了拍她:“你是个好的,今后待他也是普通,石头人也有焐热的一天,何况舜英还不是石头。”晓得给明沅写信了,那里是石头,是木头开了花儿。
卷碧可贵见着明沅有害臊的时候,屋里几个丫头虽不敢笑出声来,却也抿得唇儿扭过甚去,到底不能过份打趣了,卷碧把这信儿往明沅手上一递:“兹当我作了一回鸿雁罢,六女人放心,太太也是晓得的。”
等自里头取出信纸,展开来一看,“扑哧”笑出声来,特长掩得口,不好叫外头的丫头们闻声,拿袖子遮开口,两根手指捏得信纸,一张纸上只画得一幅画儿,加上纸封上的署名也不过十个字。
伸开眼睛就要吃穿,停得一日就没了裹腹食,他在纪家过得是苦些,到得外头便似鱼入水鸟上天,说不出的自在清闲,可到黄氏断了他的银子,这才晓得,养得两个书僮一个长随一个厨娘的,还是纪家。
纪家分了家,各自为政,本来纪老太太在时的那份面子情也不必作了,夏氏小胡氏两个又如何会管着隔房侄儿在外头过得好不好。
姐妹俩出了屋子走到廊下,卷碧这才抬高了声儿:“那一个还得返来,太太念着那份情呢,六女人真是可贵,你也帮着劝劝,别让屋里那几个新来的闹出事来。”
纪舜英这回的节礼便回的晚了,他那头无人帮衬着,身边这点银子越花越是见底,黄氏那儿充聋作哑,手上便艰巨了起来,到这时候才晓得甚么叫生存。
这事儿如何也不必明沅来讲,她早已经差了人补了两百两畴昔,等他年节时返来,另有银子东西补上的,可明沅特地来一回,纪氏便道:“怎的?是舜英信上说了甚了?”
纪氏若不晓得,卷碧也没这胆量把信给明沅递出去,再是定过亲的,这事儿也分歧端方,裁衣作鞋是一回事,两下里递信又是另一回事了。
纪舜英头一回为着银子建议愁来,他在纪家时,吃的差些穿得差些,总不至就饿死了他,可现在一算,这些钱便多出一倍来也还不敷花消的。
青松绿竹跟着他久了,自家少爷的文章如何,便不自夸也能闻声书院里旁人夸他,里头的门道也摸得清楚,便劝他道:“少爷的出息要紧,这些个断也不过断得半年,等明岁金榜提名,再有甚么要不来的。”
吃的简朴穿的简朴用的也简朴,三样无一样花消大的,本来那些按着时候送来的银票,倒有很多压在匣中,他捡出来点过,另有小二百两。
说得这一句又冲mm点点头:“越是诚恳本分,太太越是不会虐待了。”捏捏mm的手,阶下小丫头正等着给她打伞,她跟着纪氏越久,直是晓得纪氏是个将讲分寸的,在她跟前想出头的不如沉稳的,便是琼珠于返来,六女人也吃不了亏。
明沅酡红着一张脸儿,接过信来,却不立时拆开,反倒搁在桌上,拿水晶碟儿压了,上边摆着新奇杨梅,个个红艳欲滴,水晶碟子上头染得杨梅汁儿,明沅手指沾着了,那信笺上便似沾上一瓣桃花。
竹桃儿正送了茶来,纪氏见她进退也像个模样了,眼看着就要到观莲节了,明潼的小月子也做得差未几,接得茶盅儿道:“等观莲节往外头买些荷花来,你给三女人送去。”
几个丫头都晓得明沅这是羞了,俱都假装无事,卷碧笑一声:“我这就归去了,六女人不必送。”站起来拉了采菽往外头去。
明沅脸上泛红,好似开了粉桃花儿,卷碧既拿了过来,天然是写给她的,可她跟纪舜英两个,订婚两年多,虽则因着纪氏刻薄暗里里也经常见面,一处说话一处用饭一处饮茶,可要说写信,倒是自来没有过的。
纪氏见着明沅过来,内心也猜到一些,她这会儿来还能为甚,定是为着那一封信,小后代传情达情也不是甚大事,纪舜英那封信是拿蜡封住的,纪氏也不晓得上头写了甚么,却晓得自家侄儿不是那等轻浮浪荡的,信里自不会写露骨的话,可见着明沅出去,纪氏倒一拧眉头,不等她坐下便问:“这是如何了?”
到得观莲节,竹桃儿坐上车,带着两缸子荷花往郑家去,进得门规端方矩跟明潼磕了个头,明潼眼睛粘在书在,连动都不动,更未曾往她身上看去,等一页看完了,合上书还久久不语,到小篆警省她一声,这才回过神来:“起来吧。”
既是纪氏已然补上了,明沅天然不担忧了,接信时只不过微红了脸颊,这会儿脸都涨红了:“太太天然想的比我殷勤。”
这些个如果光读书天然够了,可他还得备礼回家,贡献师长,寒暄同窗,等回了金陵春闱,又有多少东西要预备,更不必说考完以后还得拜庙门送礼请吃。
莲蓬多子,竹桃儿一听便明白过来,垂下头应得一声是,归去便清算起了东西,纪氏立起来往神位上上一柱香,旁的一概不求,只求女儿今后事事安然。
可这回他却送了这薄薄一张纸,明沅咬了唇儿,她晓得纪舜英这一年在外头必会过得艰巨,却未曾想着,会艰巨到他连外办礼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明沅先是笑一回,接着又皱起眉头来,纪舜英自来不是那等受了礼便算的人,他收了颜家的礼,总也得办一份儿回过来,明沅这里更是自来没有断过的,便是泥娃湖珠红豆,这些个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东西,他也总算是在内心念着的。
明沅皱得眉头,把那信纸儿叠起往信封里收好,扬声叫了采菽出去:“那送来的新衣拿出来给我换上,再把太太给的珍珠梳篦拿出来,我要往上房去。”
单只看画,只看得出画了一只碗,里头点点墨团也不晓得是甚么,再去看诗便明白过来,他写的是才刚夏至送去的节礼,地三鲜里的蚕豆。
她既问了,明沅也不瞒,坐下来便同纪氏道:“我看纪表哥在锡州日子过得贫寒。”纪氏一听立时明白过来,这一回的节礼票据奉上来,她还未曾看出甚么来,可想一想也晓得他那儿怕是很不凑手的。
纪老太太一去,竟是个连个过问的人都无有了,得亏着他本来花消便未几,同他一道读书的,有玩扇子的有玩金石的,另有人收珍本善本,再玩的杂些,另有淘换鼻烟壶的,他却没这些爱好,纸是平常的用纸,墨也是平常的用墨,连着砚台,还是他才往外头肄业时,纪氏送的那一方,连中三元的端砚。
银子的事他自来不伸手过问的,也没哪家子少爷筹算盘的事理,到得此时倒是不能不问了,匣子里头有多少节余,这些余下来的钱又够不敷他支撑到春闱,这些他自来未曾筹算过的事,全都摊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