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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侯火烧草料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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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理昭昭不成诬,莫将奸恶作良图。若非风雪沽村酒,定被燃烧化朽枯。

那雪越下得猛,林冲投东走了两个更次,身上单寒,当不过那冷。在雪地里看时,离得草料场远了。只见前面疏林深处,树木交杂,远远地数间草屋,被雪压着,破壁缝里透出火光来。林冲径投那草屋来,推开门,只见那中间坐着一个老庄客,四周坐着四五个小农户向火。地炉内里焰焰地烧着柴火。林冲走到面前叫道:“众位拜揖,小人是牢城营差令人,被雪打湿了衣裳,借此火烘一烘,望乞便利。”庄客道:“你自烘便了,何妨得!”

那雪正下得紧,行不上半里多路,瞥见一所古庙,林冲顶礼道:“神明庇,他日来烧纸钱。”又行了一回,瞥见一簇人家,林冲住脚看时,见篱笆中挑着一个草帚儿在露天里。林冲径到店里,仆人问道:“客人那边来?”林冲道:“你认得这个葫芦么?”仆人看了道:“这葫芦是草料场老军的。”林冲道:“本来如此。”店东道:“既是草料场看管大哥,且请少坐;气候酷寒,且酌三杯,权当拂尘。”店家切一盘熟牛肉,烫一壶热酒,请林冲吃。又自买了些牛肉,又吃了数杯。就又买了一葫芦酒,包了那两块牛肉,留下些碎银子。把花枪挑着酒葫芦,怀内揣了牛肉,叫声相扰,便出篱笆门,仍旧迎着朔风返来。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紧了。古时有个墨客,做了一个词,单题那费事的恨雪:

再说林冲踏着那瑞雪,迎着北风,飞也似奔到草场门口开了锁,入内看时,只叫得苦。本来天理昭然,佑护善人义士。因这场大雪,救了林冲的性命。那两间草厅,已被雪赛过了。林冲深思:“怎地好?”放下花枪、葫芦在雪里。恐怕火盆内有火炭延烧起来,搬开破壁子,探半身入去摸时,火盆内火种都被雪水浸灭了。林冲把手床上摸时,只拽得一条絮被。林冲钻将出来,见天气黑了,深思:“又没打火处,怎生安排?”想起:“离了这半里路上,有个古庙,能够安身。我且去那边宿一夜,比及天明,却作理睬。”把被卷了,花枪挑着酒葫芦,还是把门拽上,锁了,望那庙里来。入得庙门,再把门掩上,中间只要一块大石头,掇将过来,靠了门。入得内里看时,殿上塑着一尊金甲山神,两边一个判官,一个小鬼,侧边堆着一堆纸。团团看来,又没邻舍,又无庙主。林冲把枪和酒葫芦放在纸堆上,将那条絮被放开。先取下毡笠子,把身上雪都抖了,把上盖白布衫脱将下来,早有五分湿了,和毡笠放在供桌上。把被扯来,盖了半截下身。却把葫芦冷酒提来渐渐地吃,就将怀中牛肉下酒。

广莫严风刮地,这雪儿下的恰好。拈絮挦绵,裁几片大如拷。见林间竹屋茅茨,争些儿被他赛过。富室豪家,却言道压瘴犹嫌少。向的是兽炭红炉,穿的是棉衣絮袄。手拈梅花,唱道国度吉祥,不念穷户些小。高卧有幽人,吟咏多诗草。

只说林冲就床上放了包裹被卧,就坐上生些焰火起来。屋边有一堆柴炭,拿几块来生在地炉里。抬头看那草屋时,四下里崩坏了,又被朔风吹撼,摇振得动。林冲道:“这屋如何过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唤个泥水匠来补缀。”向了一回火,感觉身上酷寒,深思:“却才老军所说二里路外有那贩子,何不去沽些酒来吃?”便去包裹里取些碎银子,把花枪挑了酒葫芦,将火炭盖了,取毡笠子戴上,拿了钥匙出来,把草厅门拽上;出到大门首,把两扇草场门反拽上锁了;带了钥匙,信步投东。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

林冲烘着身上湿衣服,略有些干,只见火炭边煨着一个瓮儿,内里透出酒香。林冲便道:“小人身边有些碎银子,望烦回些酒吃。”老庄客道:“我们每夜轮番看米囤,现在四更气候正冷,我们这几个吃尚且不敷,那得回与你!休要希冀!”林冲又道:“胡乱只回三两碗与小人挡寒。”老庄客道:“你那人休缠休缠。”林冲闻得酒香,越要吃,说道:“没何如,回些罢!”众庄客道:“美意着你烘衣裳向火,便来要酒吃!去便去,不去时,将来吊在这里。”林冲怒道:“这厮们好无事理!”把手中枪看着块焰焰着的洋火头,望老农户脸上只一挑将起来,又把枪去火炉里只一搅,那老农户的髭须焰焰的烧着,众庄客都跳将起来。林冲把枪杆乱打,老农户先走了;农户们都转动不得,被林冲赶打一顿,都走了。林冲道:“都去了,老爷欢愉吃酒。”土坑上却有两个椰瓢,取一个下来,倾那瓮酒来,吃了一会,剩了一半。提了枪,出门便走。一步高,一步低,踉踉跄跄,捉脚不住。走不过一里路,被朔风一掉,跟着那山涧边倒了,那边挣得起来。大凡醉人一倒,便起不得。当时林冲醉倒在雪地上。

自谓冥中施计毒,谁知暗里有神扶。最怜万死逃生地,真是魁奇伟丈夫。

雪欺火势,草助火威。偏愁草上有风,更讶雪中送炭。赤龙斗跃,如何玉甲纷繁;粉蝶争飞,遮莫火莲焰焰。初疑炎帝纵神驹,此方刍牧;又猜南边逐朱雀,遍处营巢。谁知是白地里起灾殃,也须信暗室中开电目。看这火,能教义士无明发;对这雪,应使奸邪心胆怯。

当时林冲便拿了花枪,却待开门来救火,只听得内里有人说将话来。林冲就伏门边听时,是三小我脚步响,直奔庙里来,用手排闼,却被石头靠住了,推也推不开。三人在庙檐下登时看火,数内一个道:“这条计好么?”一个应道:“端的亏管营、差拨两位用心!回到京师,禀过太尉,都保你二位做大官。这番张教头没的推故。”那人道:“林冲今番直吃我们对于了,高衙内这病必定好了。”又一个道:“张教头那厮,三回五次托情面去说:‘你的半子没了。’张教头越不肯答允,是以衙内病患看看重了。太尉特使俺两个央浼二位干这件事,不想现在完整了。”又一个道:“小人直爬入墙里去,四下草堆上,点了十来个火把,待走那边去?”那一个道:“这迟早烧个八分过了。”又听得一个道:“便逃得性命时,烧了雄师草料场,也得个极刑。”又一个道:“我们回城里去罢。”一人道:“再看一看,拾得他一两块骨头回京,府里见太尉和衙内时,也道我们也能会做事。”

正吃时,只听得内里必必剥剥地爆响,林冲跳起家来,就壁缝里看时,只见草料场里火起,刮刮杂杂地烧着。但见:

林冲听得三小我时,一个是差拨,一个是陆虞侯,一个是富安。自思道:“天不幸见林冲!若不是倒了草厅,我准定被这厮们烧死了。”悄悄把石头掇开,挺着花枪,左手拽开庙门,大喝一声:“泼贼那边去?”三小我都急要走时,惊得呆了,正走不动。林冲举手,胳察的一枪,先拨倒差拨。陆虞侯叫声:“饶命!”吓得慌了手脚,走不动。那富安走不到十来步,被林冲赶上,后心只一枪,又搠倒了。翻身返来,陆虞侯却才行得三四步,林冲喝声道:“奸贼,你待那边去!”批胸只一提,丢翻在雪地上,把枪搠在地里,用脚踏住胸脯,身边取出那口刀来,便去陆谦脸上搁着,喝道:“泼贼,我自来又和你无甚么仇恨,你如何这等害我?恰是杀人可恕,道理难容。”陆虞侯告道:“不干小人事,太尉调派,不敢不来。”林冲骂道:“奸贼,我与你自幼订交,本日倒来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把陆谦上身衣服扯开,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转头看时,差拨正爬将起来要走。林冲按住喝道:“你这厮本来也恁的歹!且吃我一刀。”又早把头割下来,挑在枪上。返来,把富安、陆谦头都割下来。把尖刀插了,将三小我头发结做一处,提入庙里来,都摆在山神面前供桌上,再穿了白布衫,系了搭膊,把毡笠子带上,将葫芦里冷酒都吃尽了。被与葫芦都丢了不要,提了枪,便出庙门投东去。走不到三五里,早见近村人家都拿着水桶钩子来救火。林冲道:“你们快去救应,我去报官了来。”提着枪只顾走,有诗为证:

却说众庄客引了二十余人,拖枪拽棒,都奔草屋下看时,不见了林冲。却寻着踪迹赶将来,只见倒在雪地里,花枪丢在一边。庄客一齐动手,当场拿起林冲来,将一条索缚了。趁五更时分,把林冲解投一个去处来。不是别处,有分教:蓼儿洼内,前后摆数千只战舰兵舰;水浒寨中,摆布列百十个豪杰豪杰。恰是:说时杀气侵人冷,讲处悲风彻骨寒。毕竟看林冲被庄客解投甚处来,且听下回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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