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朱贵水亭施号箭 林冲雪夜上梁山(1)

林冲叫酒保只顾筛酒。林冲说道：“酒保，你也来吃碗酒。”酒保吃了一碗。林冲问道：“其间去梁山泊另有多少路？”酒保答道：“其间要去梁山泊，虽只数里，倒是水路，全无水路。若要去时，须用船去，方才渡获得那边。”林冲道：“你可与我觅只船儿。”酒保道：“这般大雪，天气又晚了，那边去寻船只？”林冲道：“我多与你些钱，央你觅只船儿，渡我畴昔。”酒保道：“倒是没讨处。”林冲深思道：“这般却怎的好？”又吃了几碗酒，闷上心来，蓦地想起：“我先在京师做教头，每日六街三市玩耍吃酒，谁想本日被高俅这贼坑陷了我这一场，文了面，直就义到这里，闪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受此孤单！”因感慨度量，问酒保借笔砚来，乘着一时酒兴，向那白粉壁上写下八句五言诗道：“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江湖驰名誉，京国显豪杰。出身悲浮梗，功名类秋蓬。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

林冲看时，不是别人，倒是小旋风柴进，赶紧叫道：“大官人救我！”柴进道：“教头为何到此，被村夫热诚？”林冲道：“一言难尽！”两个且到内里坐下，把这火烧草料场一事，备细奉告。柴进听罢道：“兄长如此命蹇！本日天假其便，但存候心，这里是小弟的东庄，且住几时，却再筹议。”叫庄客取一笼衣裳出来，叫林冲彻里至外都换了，请去暖阁里坐地，安排酒食杯盘管待。自此林冲只在柴进东庄上住了五七日，不在话下。

银迷草舍，玉映茅檐。数十株老树杈，三五处小窗封闭。蔬荆篱落，浑如腻粉轻铺；黄土绕墙，却似铅华布就。千团柳絮飘帘幕，万片鹅毛舞酒旗。

只说那柴进一行人上马，自去打猎，到晚方回，还是过关送些野味与军官，回庄上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把关军官坐在关上，瞥见是柴大官人，却都认得。本来这军官未袭职时，曾到柴进庄上，是以识熟。军官起家道：“大官人又去欢愉！”柴进上马问道：“二位官分缘安在此？”军官道：“沧州太尹行移文书，画影图形，缉捕犯人林冲，特差某等在此守把。但有过往客商，一一查问，才放出关。”柴进笑道：“我这一伙人内里间夹带着林冲，你缘何不认得？”军官也笑道：“大官人是识法度的，不到得肯夹带了出去？请尊便上马。”柴进又笑道：“只恁地相托得过，拿得野味返来相送。”道别了，一齐上马出关去了。行得十四五里，却见先去的庄客在那边等待。柴进叫林冲下了马，脱去打猎的衣服，却穿上庄客带来的本身衣裳，系了腰刀，戴上红缨毡笠，背上包裹，提了衮刀。相辞柴进，拜别了便行。

豪杰蹉跎运未通，行藏到处被樊笼。不因柴学习书荐，焉得驰名水浒中。

话说林冲踏着雪只顾走，看看天气冷得紧切，垂垂晚了。远远瞥见枕溪靠湖一个旅店，被雪渐渐地压着。但见：

话说豹子头林冲当夜醉倒在雪里地上，挣扎不起，被众庄客向前捆绑了，解送来一个庄院。只见一个庄客从院里出来，说道：“大官人未起，世人且把这厮高吊起在门楼底下。”看天气晓来，林冲酒醒，打一看时，公然好个大庄院。林冲大呼道：“甚么人敢吊我在这里？”那庄客听得叫，手拿着白木杆棒，齐走出来，喝道：“你这厮还自好口！”阿谁被烧了髭须的老庄客道：“休要问他，只顾打！等大官人起来，问明送官。”庄客一齐上，林冲被打，挣扎不得，只叫道：“不要打我，自有说处。”只见一个庄客来叫道：“大官人来了。”林冲看时，只见个官人，背叉动手，即将出来，至廊下问道：“你们在此打甚么人？”众庄客答道：“昨夜捉得个偷米贼人。”那官人向前来看时，认得是林冲，仓猝喝退庄客，亲身解下，问道：“教头缘何被吊在这里？”众庄客瞥见，一齐走了。

却说沧州牢城营里管营首告：林冲杀死差拨、陆虞侯、富安等三人，放火延烧雄师草料场。州尹大惊，随即押了公文帖，仰访拿职员将带做公的，沿乡历邑，道店村坊，四周张挂，出三千贯信赏钱，缉捕首犯林冲。看看挨捕甚紧，各处村坊讲动了。

且说林冲与柴大官人别后，上路行了十数日，时遇暮夏季气，浓云密布，朔风紧起，又见纷繁扬扬下着满天大雪。行不到二十余里，只见满地如银。昔金完颜亮有篇词，名百字令，单题着大雪，壮那胸中杀气：

林冲道：“若得大官人如此周济，教小人安身立命。只不知投那边去？”柴进道：“是山东济州管下一个水乡，地名梁山泊，周遭八百余里，中间是宛子城、蓼儿洼。现在有三个豪杰在那边扎寨。为头的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唤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唤做云里金刚宋万。那三个豪杰，堆积着七八百小喽啰，打家劫舍。多有做下迷天大罪的人，都投奔那边躲灾出亡，他都收留在彼。三位豪杰，亦与我交厚，尝寄书缄来。我今修一封书与兄长，去投那边入伙如何？”林冲道：“若得如此傲视最好！”柴进道：“只是沧州道口见今官司张挂榜文。又差两个军官在那边搜检，把住道口。兄长必用从那边颠末。”柴进低头一想道：“再有个战略，送兄长畴昔。”林冲道：“若蒙全面，死而不忘。”柴进当日先叫庄客背了包裹出关去等。柴进却备了三二十匹马，带了弓箭旗枪，驾了鹰雕，牵着猎狗，一行人马都打扮了，却把林冲杂在内里，一齐上马，都投关外。

天丁大怒，掀翻银海，狼藉珠箔。六出奇花飞滚滚，平填了山中丘壑。皓虎颠狂，素麟猖獗，掣断珍珠索。玉龙鏖战，鳞甲满天飘落。谁念万里关山，征夫僵立，缟带沾旗脚。色映戈矛，光摇剑戟，杀气横戎幕。貔虎豪雄，偏裨英勇，共与谈兵略。须拼一醉，看取碧空寥廓。

且说林冲在柴大官人东庄上，听得个信息告急，俟候柴进回庄，林冲便说道：“非是大官人不留小人，只因官司追捕甚紧，排家搜捉。倘或寻到大官人庄上，犹恐负累大官人不好。既蒙大官人仗义疏财，求借林冲些小川资，投奔他处居住，异日不死，当效犬马之报。”柴进道：“既是兄长要行，小人有个去处，作书一封与兄长前去。”恰是：

林冲瞥见，奔入那旅店里来，揭开芦帘，拂身入去，倒侧身看时，都是座头。拣一处坐下，倚了衮刀，束缚包裹，抬了毡笠，把腰刀也挂了。只见一个酒保来问道：“客长打多少酒？”林冲道：“先取两角酒来。”酒保将个桶儿打两角酒，将来放在桌上。林冲又问道：“有甚么下酒？”酒保道：“有生熟牛肉、肥鹅、嫩鸡。”林冲道：“先切二斤熟牛肉来。”酒保去未几时，将来铺下一大盘牛肉，数盘菜蔬，放个大碗，一面筛酒。林冲吃了三四碗酒，只见店里一小我背叉动手，走出来门前看雪。那人问酒保道：“甚么人吃酒？”林冲看那人时，头戴深檐暖帽，身穿貂鼠皮袄，脚着一双獐皮窄靴。身材长大，貌相魁宏。双拳骨脸，三叉黄髯，只把头来摸着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