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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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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信领了圣敕,告别天子,背了圣旨,盛了御香,带了数十人,上了铺马,一行部从,离了东京,取途径投信州贵溪县来。但见:

举头惊飙起,掣目电光生。动乱则折峡倒冈,呼吸则吹云吐雾。鳞甲乱分千片玉,尾梢斜卷一堆银。

话说大宋仁宗天子在位,嘉祐三年三月三日五更三点,天子驾坐紫宸殿,受百官朝贺。但见:

伸腰展臂势狰狞,摆尾点头声轰隆。山中狐兔尽躲藏,涧下獐狍皆敛迹。

世人一齐都到殿内,暗中暗不见一物。太尉教从人取十数个火把点着,将来打一照时,四边并无一物,只中心一个石碑,约高五六尺,上面石龟趺坐,大半陷在泥里。照那碑碣上时,前面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人皆不识;照那碑后时,却有四个真字大书,凿着“遇洪而开”。却不是一来天罡星合当出世,二来宋朝必显忠良,三来刚巧遇着洪信,岂不是天数?洪太尉看了这四个字,大喜,便对真人说道:“你等反对我,却怎地数百年前已必定我姓字在此?遇洪而开,清楚是教我开看,却何妨。我想这个魔王,都只在石碑底下。汝等从人,与我多唤几个火工人等,将锄头铁锹来掘开。”

祥云迷凤阁,瑞气罩龙楼。含烟御柳拂旗号,带露宫花迎剑戟。天香影里,玉簪朱履聚丹墀;仙乐声中,绣袄锦衣扶御驾。珍珠帘卷,黄金殿上现金舆;凤羽扇开,白玉阶前停宝辇。模糊净鞭三下响,层层文武两班齐。

太尉拿着提炉,再寻旧路,奔下山来。众羽士接着,请至方丈坐下。真人便问太尉道:“曾见天师么?”太尉说道:“我是朝中贵官,如何教俺走得山路,吃了这般辛苦,争些儿送了性命。为头上至半山里,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惊得下官灵魂都没了。又行不过一个山嘴,竹藤里抢出一条雪花大蛇来,盘做一堆,拦住来路。若不是俺福分大,如何得性命回京?尽是你这道众戏弄下官。”真人复道:“贫道等怎敢骄易大臣?这是祖师摸索太尉之心。本山虽有蛇虎,并不伤人。”太尉又道:“我正走不动,方欲再上山坡,只见松树中间转出一个道童,骑着一头黄牛,吹着管铁笛,正过山来,我便问他:‘那里来?识得俺么?’他道:‘已都知了。’说天师叮咛,凌晨乘鹤驾云,往东京去了,下官是以返来。”真人道:“太尉可惜错过,这个牧童,恰是天师。”太尉道:“他既是天师,如何这等猥獕?”真人答道:“这代天师,非同小可。固然年幼,实在道行非常。他是分外之人,四方显化,极是灵验,世人皆称为道通祖师。”洪太尉道:“我直如此有眼不识真师,劈面错过!”真人道:“太尉且存候心。既然祖师法旨道是去了,比及太尉回京之日,这场醮事,祖师已都完了。”太尉见说,方才放心。真人一面教安排筵宴,接待太尉,请将丹诏保藏于御书匣内,留在上清宫中,龙香就三清殿上烧了。当日方丈内大排斋供,设席饮酌,至晚席罢,止宿到晓。

当下上自方丈真人,下及道童侍从,前迎后引,接至三清殿上,请将圣旨居中扶养着。洪太尉便问监宫真人道:“天师今在那边?”方丈真人向前禀道:“好教太尉得知:这代祖师,号曰虚靖天师,性好狷介,倦于迎送,自向龙虎山顶,结一茅庵,修真养性,是以不住本宫。”太尉道:“目明天子宣诏,如何得见?”真人答道:“容禀:诏敕权供在殿上,贫道等亦不敢开读,且请太尉到方丈献茶,再烦计议。”当时将丹诏扶养在三清殿上,与众官都到方丈。太尉居中坐下,执事人等献茶,就进斋供,水陆俱备。斋罢,太尉再问真人道:“既然天师在山顶庵中,何不着人请将下来相见,开宣丹诏,”真人禀道:“这代祖师,虽在山顶,实在道行非常,能驾雾兴云,踪迹不定。贫道等如常亦可贵见,怎生教人请得下来?”太尉道:“似此如何得见?目今京师瘟疫流行,今上天子特遣下官赍捧御书丹诏,亲奉龙香,来请天师,要做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以禳天灾,布施万民。似此怎生何如?”真人禀道:“天子要救万民,只除是太尉办一点志诚恳,斋戒沐浴,改换布衣,休带从人,自背圣旨,燃烧御香,步行上山礼拜,叩请天师,方许得见。如若心不志诚,空走一遭,亦可贵见。”太尉传闻,便道:“俺从京师食素到此,如何心不志诚。既然恁地,依着你说,明日绝早上山。”当晚各自权歇。

遥山叠翠,远水廓清。奇花绽斑斓铺林,嫩柳舞金丝拂地。风和日暖,时过野店山村;路直沙平,夜宿邮亭驿馆。罗衣泛动尘凡内,骏马驰驱紫陌中。

那条大蛇,径抢到盘陀石边,朝着洪太尉盘做一堆,两只眼迸出金光,伸开巨口,吐出舌头,喷那毒气在洪太尉脸上,惊得太尉三魂荡荡,七魄悠悠。那蛇看了洪太尉一回,往山下一溜,却早不见了。太尉方才爬得起来。说道:“忸捏!惊煞下官!”看身上时,寒栗子比馉饳儿大小,口里骂那羽士:“叵耐无礼,戏弄下官,教俺受这般惊骇!若山上寻不见天师,下去和他别有话说。”再拿了银提炉,清算身上诏敕并衣服巾帻,却待再要上山去。正欲移步,只听得松树背后模糊地笛声吹响,垂垂迩来。太尉定睛看时,只见那一个道童,倒骑着一头黄牛,横吹着一管铁笛,转出山凹来。太尉看那道童时:头绾两枚丫髻,身穿一领青衣,腰间绦结草来编,脚下草鞋麻间隔。明眸皓齿,飘飘并不染灰尘;绿鬓红颜,耿耿全然无俗态。昔日吕洞宾有首牧童诗道得好:

那一声清脆过处,只见一道黑气,从穴里滚将起来,掀塌了半个殿角。那道黑气,直冲到半天里,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往四周八方去了。世人吃了一惊,发声喊,都走了,撇下锄头铁锹,尽从殿内奔将出来,推倒攧翻无数。惊得洪太尉目睁口呆,罔知所措,面色如土,奔到廊下,只见真人向前叫苦不迭。太尉问道:“走了的倒是甚么妖魔?”那真人言不过数句,话不过一席,说出这个启事。有分教,一朝天子,夜眠不稳,昼食忘餐。直使宛子城中藏豺狼,蓼儿洼内聚神蛟。毕竟龙虎山真人说出甚么言语来,且听下回分化。

那大虫望着洪太尉,左盘右旋,吼怒了一回,托地今后山坡下跳了去。洪太尉倒在树根底下,唬的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厮打,那心头一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的响,浑身却如重风麻痹,两腿一似斗败公鸡,口里连声叫苦。

天摧地塌,岳撼山崩。钱塘江上,潮头浪拥出海门来;西欧岳头,巨灵神一劈山岳碎。共工奋怒,去盔撞倒了不周山;力士施威,飞锤击碎了始皇辇。一风撼折千竿竹,十万军中半夜雷。

大虫去了一盏茶时,方才爬将起来,再清算地上香炉,还把龙香烧着,再上山来,务要寻见天师。又行过三五十步,口里叹了数口气,怨道:“天子御限差俺来这里,教我受这场惊骇。”说犹未了,只感觉那边又一阵风,吹得毒气直冲将来,太尉定睛看时,山边竹藤里簌簌地响,抢出一条吊桶大小雪花也似蛇来。太尉见了,又吃一惊,撇了手炉,叫一声:“我今番死也!”望后便倒在盘陀石边。微让开眼来看那蛇时,但见:

次日早膳今后,真人、道众并提点、执事人等,请太尉游山。太尉大喜。很多人从跟从着,步行出方丈,前面两个道童带路。行至宫前宫后,看玩很多景色。三清殿上,繁华不成尽言。左廊下九天殿、紫微殿、北极殿;右廊下太乙殿、三官殿、驱邪殿。诸宫看遍,行到右廊后一所去处,洪太尉看时,别的一所殿宇,一遭都是捣椒红泥墙,正面两扇朱红槅子,门上使着胳膊大锁锁着,交叉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迭迭使着朱印。檐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左书四个金字,写道:“伏魔之殿”。太尉指着门道:“此殿是甚么去处?”真人答道:“此乃是前代老祖天师锁镇魔王之殿。”太尉又问道:“如何上面重重迭迭贴着很多封皮?”真人答道:“此是老祖大唐洞玄国师封闭魔王在此。但是经传一代天师,亲手便添一道封皮,使其子子孙孙,不得妄开。走了魔君,非常短长。今经八九代祖师,誓不敢开。锁用铜汁灌铸,谁知内里的事。小道自来方丈本宫三十余年,也只听闻。”洪太尉听了,心中惊怪,想道:“我且试看魔王一看。”便对真人说道:“你且开门来,我看魔王甚么模样。”真人告道:“太尉,此殿决不敢开!先祖天师丁宁告戒:此后诸人不准擅开。”太尉笑道:“胡说!你等要妄生怪事,煽动百姓良民,用心安排这等去处,遁辞锁镇魔王,显耀你们道术。我读一鉴之书,何曾见锁魔之法!神鬼之道,处隔幽冥,我不信有魔王在内。快与我翻开,我看魔王如何?”真人三回五次禀说:“此殿开不得,恐惹短长,有伤于人。”太尉大怒,指着道众说道:“你等不开与我看,回到朝廷,先奏你们众羽士阻当宣诏,违别圣旨,不令我见天师的罪犯;后奏你等私设此殿,遁辞锁镇魔王,煽动军民百姓。把你都追了度牒,刺配远恶军州刻苦。”真人等惊骇太尉权势,只得唤几个火工道人来,先把封皮揭了,将铁锤翻开大锁。世人把门推开,看内里时,黑洞洞地,但见:

昏昏冷静,杳杳冥冥,数百年不见太阳光,亿万载难瞻明月影。不分南北,怎辨东西。黑烟霭霭扑人寒,寒气阴阴侵体颤。人迹不到之处,妖精来往之乡。让开双目有如盲,伸出两手不见掌。常如三十夜,却似五更时。

青松愚笨,翠柏阴沉。门悬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虚皇坛畔,模糊垂柳名花;炼药炉边,掩映苍松老桧。左壁厢天丁力士,参跟着太乙真君;右势下玉女金童,簇捧定紫微大帝。披发仗剑,北方真武踏龟蛇,趿履顶冠,南极白叟伏龙虎。前排二十八宿星君,后列三十二帝天子。阶砌下贱水潺湲,墙院后好山环抱。鹤生丹顶,龟长绿毛。树梢头献果苍猿,莎草内衔芝白鹿。三清殿上,击金钟羽士步虚;四圣堂前,敲玉罄真人礼斗。献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将瑶坛,赤日影摇红玛瑙。早来门外祥云现,疑是天师送老君。

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

但见阿谁道童笑吟吟地骑着黄牛,横吹着那管铁笛,正过山来。洪太尉见了,便唤阿谁道童:“你从那里来?认得我么?”道童不睬,只顾吹笛。太尉连问数声,道童呵呵大笑,拿着铁笛,指着洪太尉说道:“你来其间,莫非要见天师么?”太尉大惊,便道:“你是牧童,如何得知?”道童笑道:“我早间在草庵中伏侍天师,听得天师说道:‘今上天子差个洪太尉赍擎丹诏御香,到来山中,宣我往东京做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祈禳天下瘟疫,我现在乘鹤驾云去也。’这迟早想是去了,不在庵中。你休上去,山内毒虫猛兽极多,恐伤害了你性命。”太尉再问道:“你不要扯谎。”道童笑了一声,也不回应,又吹着铁笛,转过山坡去了。太尉深思道:“这小的如何尽知此事?想是天师叮咛他,必然是了。”欲待再上山去,方才惊唬的苦,争些儿送了性命,不以下山去罢。

这洪太尉单独一个行了一回,盘坡转径,揽葛攀藤。约莫走过了数个山头,三二里多路,看看脚酸腿软,正走不动,口里不说,肚里迟疑,心中想道:“我是朝廷贵官,在京师时,重茵而卧,列鼎而食,尚兀自倦怠,何曾穿草鞋,走这般山路!知他天师在那边,却教下官受这般苦!”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掇着肩气喘,只见山凹里起一阵风。风过处,向那松树背后,奔雷也似吼一声,扑地跳出一个吊睛白额锦毛大虫来,洪太尉吃了一惊,叫声:“阿呀!”扑地今后便倒。偷眼看那大虫时,但见:

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返来饱饭傍晚后,不脱蓑衣卧月明。

真人仓猝谏道:“太尉不成掘动,恐有短长,伤犯于人,不当稳便。”太尉大怒,喝道:“你等道众,免得甚么?碑上清楚凿着遇我教开,你如何反对?快与我唤人来开。”真人又三回五次禀道:“恐有不好。”太尉那里肯听,只得堆积世人,先把石碑放倒,一齐并力掘那石龟,半日方才掘得起。又掘下去,约有三四尺深,见一片大青石板,可方丈围。洪太尉叫再掘起来,真人又苦禀道:“不成掘动。”太尉那里肯听,世人只得把石板一齐扛起,看时,石板底下,倒是一个万丈深浅地穴。只见穴内刮喇喇一声清脆。那响非同小可,好似:

且说太尉洪信赍擎御诏,一行人从,上了路途,不止一日,来到江西信州。大小官员,出郭驱逐。随即差人报知龙虎山上清宫方丈道众,筹办接诏。次日,众位官同送太尉到于龙虎山下,只见上清宫很多道众,鸣钟伐鼓,香花灯烛,幢幡宝盖,一派仙乐,都下山来驱逐丹诏,直至上清宫前上马。太尉看那宫殿时,端的是好座上清宫!但见:

次日五更时分,众羽士起来,备下香汤,请太尉起来沐浴,换了一身新奇布衣,脚下穿上麻鞋草履,吃了素斋,取过丹诏,用黄罗承担背在脊梁上,手里提着银手炉,降降地烧着御香,很多道世人等,送到后山,指与途径。真人又禀道:“太尉要救万民,休生退悔之心,只顾志诚上去。”太尉别了世人,口诵天尊宝号,纵步上山来。将至半山,瞥见大顶直侵霄汉,公然好座大山!恰是:

当有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只见班部丛中,宰相赵哲、参政文彦博出班奏曰:“目今京师瘟疫流行,伤损军民甚多。伏望陛下释罪宽恩,省刑薄税,祈禳天灾,布施万民。”天子听奏,急敕翰林院随即草诏:一面降赦天下罪囚,应有官方税赋,悉皆赦免;一面命在京宫观寺院,修设功德禳灾。不料其年瘟疫转盛。仁宗天子闻知,龙体不安,复会百官计议。向那班部中,有一大臣,越班启奏。天子看时,乃是参知政事范仲淹,拜罢起居,奏曰:“目明天灾流行,军民涂炭,日夕不能聊生。以臣愚意,要禳此灾,可宣嗣汉天师星夜临朝,就京师禁院,修设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奏闻上帝,能够禳保官方瘟疫。”仁宗天子准奏,急令翰林学士草诏一道,天子御笔亲书,并降御香一炷,钦差表里提点殿前太尉洪信为天使,前去江西信州龙虎山,宣请嗣汉天师张真人星夜来朝祈禳瘟疫,就金殿上焚起御香,亲将丹诏付与洪太尉,即便登程前去。

毛披一带黄金色,爪露银钩十八只。睛如闪电尾如鞭,口似血盆牙似戟。

根盘地角,顶接天心。远观磨断乱云痕,近看平吞明月魄。凹凸不等谓之山,侧石通道谓之岫,孤岭崎岖谓之路,上面平极谓之顶,头圆下壮谓之峦,藏虎藏豹谓之穴,隐风隐云谓之岩,高人隐居谓之洞,有境有界谓之府,樵人出没谓之径,能通车马谓之道,流水有声谓之涧,古渡泉源谓之溪,岩崖滴水谓之泉。左壁为掩,右壁为映。出的是云,纳的是雾。锥尖像小,崎峻似峭,悬空似险,削如平。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虎啸时风生谷口,猿啼时月坠山腰。好似青黛染成千块玉,碧纱覆盖万堆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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