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王婆计啜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2)
且说西门庆去未几时,包了一包砒霜来,把与王婆收了。这婆子却看着那妇人道:“大娘子,我教你下药的法度,现在武大不对你说玄门你看活他?你便把些小意儿贴恋他。他若问你讨药吃时,便把这砒霜调在心疼药里。待他一觉身动,你便把药灌将下去,却便走了起家。他若毒药转时,必定肠胃迸裂,大呼一声,你却把被只一盖,都不要人听得。预先烧下一锅汤,煮着一条抹布。他若毒药发时,必定七窍内流血,口唇上有牙齿咬的陈迹。他若放了命,便揭起被来,却将煮的抹布一揩,都没了血迹。便入在棺材里,扛出去烧了,有甚么鸟事?”那妇人道:“好倒是好,只是奴手软了,临时安排不得尸首。”王婆道:“这个轻易。你只敲壁子,我自过来相帮你。”西门庆道:“你们用心清算,明日五更来讨回报。”西门庆说罢,自去了。王婆把这砒霜用手捻为细末,把与那妇人将去藏了。
次早五更,天气未晓,西门庆奔来讨信,王婆说了备细。西门庆取银子把与王婆,教买棺材津送,就叫那妇人商讨。这婆娘过来和西门庆说道:“我的武大本日已死,我只靠着你做主。”西门庆道:“这个何必得你说。”王婆道:“只要一件事情最要紧:处所上团头何九叔,他是个邃密的人,只怕他看出马脚,不肯殓。”西门庆道:“这个无妨。我自叮咛他便了。他不肯违我的言语。”王婆道:“大官人便用去叮咛他,不成迟误。”西门庆去了。
恋色迷花不肯休,霸术只望永绸缪。谁知武二刀头毒,更比砒霜狠一筹。
那武大哎了两声,喘气了一回,肠胃迸断,呜呼哀哉,身材动不得了。那妇人揭起被来,见了武大咬牙切齿,七窍流血,怕将起来,只得跳下床来,敲那壁子。王婆听得,走过后门头咳嗽。那妇人便下楼来,开了后门,王婆问道:“了也未?”那妇人道:“了便了了,只是我手脚软了,安排不得。”王婆道:“有甚么难处,我帮你便了。”
到天大明,王婆买了棺材,又买些香烛纸钱之类,返来与那妇人做羹饭,点起一盏随身灯。邻舍坊厢,都来吊问。那妇人虚掩着粉脸假哭。众街坊问道:“大郎因甚病患便死了?”那婆娘答道:“因害心疼病症,一日日越重了,看看不能够好,不幸昨夜半夜死了。”又哽哽咽咽假哭起来。众邻舍明晓得此人死得不明,不敢死问她,只自情面劝道:“死自死了,活的自要过,娘子省烦恼。”那妇人只得冒充儿谢了,世人各自散了。王婆取了棺材,去请团头何九叔。但是入殓用的,都买了,并家里一应物件,也都买了。就叫了两个和尚,晚些伴灵。多样时,何九叔先拨几个火家来清算。
油煎肺腑,火燎肝肠。心窝里如雪刃相侵,满腹中似钢刀乱搅。浑身冰冷,七窍血流。牙关紧咬,三魂赴枉死城中;喉管枯干,七魄投望乡台上。天国新添食毒鬼,阳间没了捉奸人。
何九叔心中疑忌,肚里深思道:“这件事却又捣蛋!我自去殓武大郎尸首,他却怎地与我很多银子?这件事必然有跷蹊。”来到武大门前,只见那几个火家在门首服侍,何九叔问道:“这武大是甚病死了?”火家答道:“他家说害心疼病死了。”何九叔揭起帘子入来,王婆接着道:“久等阿叔多时了。”何九叔应道:“便是有些小事绊住了脚,来迟了一步。”只见武大老婆,穿戴些素净衣裳,从内里假哭出来。何九叔道:“娘子省烦恼。可伤大郎弃世去了!”那妇人虚掩着泪眼道:“说不成尽?不想拙夫心疼症候,几日儿便休了,撇得奴好苦。”何九叔上高低下看得那婆娘的模样,口里自悄悄隧道:“我向来只听得说武大娘子,未曾认得他,本来武大却讨着这个老婆!西门庆这十两银子,有些来源。”
那婆子便把衣袖卷起,舀了一桶汤,把抹布撇在内里,掇上楼来。卷过了被,先把武大嘴边唇上都抹了,却把七窍淤血陈迹拭净,便把衣裳盖在尸上。两个从楼上一步一掇,扛将下来,就楼下将扇旧门停了。与他梳了头,戴上巾帻,穿了衣裳,取双鞋袜与他穿了,将片白绢盖了脸,拣床洁净被盖在死尸身上。却上楼来,清算得洁净了。王婆自转将归去了。
那妇人拿了些铜钱,径来王婆家里坐地,却叫王婆去赎了药来。把到楼上,教武大看了,说道:“这帖心疼药,太医叫你半夜里吃。吃了倒头把一两床被发些汗,明日便起得来。”武大道:“倒是好也。生受大嫂,彻夜醒睡些个,半夜里调来我吃。”那妇人道:“你自放心睡,我自伏待你。”
何九叔看着武大尸首,揭起千秋幡,扯开白绢,用五轮八宝犯着两点神水眼,定睛看时,何九叔大呼一声,望后便倒,口里喷出血来。但见指甲青,唇口紫,面皮黄,眼无光,恰是身如五豉衔山月,命似半夜油尽灯。毕竟何九叔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何九叔心中疑忌,想道:“此人向来未曾和我吃酒,本日这杯酒必有跷蹊。”两个吃了半个时候,只见西门庆去袖子里摸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说道:“九叔休嫌轻微,明日别有酬谢。”何九叔叉手道:“小人无半点效力之处,如何敢受大官人见赐银两?如果大官人便有使令小人处,也不敢受。”西门庆道:“九叔休要见外,请收过了结说。”何九叔道:“大官人但说无妨,小人依听。”西门庆道:“别无甚事,少刻他家也有些辛苦钱。只是现在殓武大的尸首,凡百事全面,一床锦被粉饰则个,别无多言。”何九叔道:“是这些小事,有甚短长,如何敢受银两?”西门庆道:“九叔不收时,便是推却。”那何九叔自来惊骇西门庆是个刁徒,把持官府的人,只得受了。两个又吃了几杯。西门庆叫酒保来记了账,明日来铺里支钱。两个下楼,一同出了店门。西门庆道:“九叔记心,不成泄漏,他日别有报效。”叮咛罢,一向去了。
那婆娘却号号地假哭起养家人来。看官传闻:本来凡是世上妇人,哭有三样:有泪有声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泪有声谓之号。当下那妇人干号了半夜。
那妇人却踅将返来,到楼上看武大时,一丝没两气,看对待死,那妇人坐在床边假哭。武大道:“你做甚么来哭?”那妇人拭着眼泪说道:“我的一时候不是了,吃那厮局骗了。谁想却踢了你这脚!我问得一处好药,我要去赎来医你,又怕你疑忌了,不敢去取。”武大道:“你救得我活,无事了,一笔都勾,并不记坏,武二家来,亦不提起。快去赎药来救我则个!”
王婆道:“现在这捣子病得重,趁他狼狈里,便好动手。大官人家里取些砒霜来,却教大娘子自去赎一帖心疼的药来,把这砒霜下在内里,把这矮子成果了。一把火烧得干清干净的,没了踪迹,便是武二返来,待敢怎地?自古道:‘嫂叔不通问。’初嫁从亲,再嫁由身。’阿叔如何管得?公开里来往半年一载,等候夫孝满日,大官人娶了家去,这个不是长远伉俪,谐老同欢?此计如何?”西门庆道:“乳母此计甚妙。自古道:‘欲求生欢愉,须下死工夫。’罢,罢,罢!一不做,二不休!”王婆道:“可知好哩!这是斩草除根,抽芽不发;如果斩草不除根,春来抽芽再发。官人便去取些砒霜来,我自教娘子动手。事了时,却要重重谢我。”西门庆道:“这个天然,不消你说。”有诗为证:
且说何九叔到巳牌时分,渐渐地走出来,到紫石街巷口,迎见西门庆叫道:“九叔何往?”何九叔答道:“小人只去前面殓这卖炊饼的武大郎尸首。”西门庆道:“借一步说话则个。”何九叔跟着西门庆来到转角头一个小旅店里,坐下在阁儿内。西门庆道:“何九叔,请上坐。”何九叔道:“小人是多么之人,对官人一处坐地?”西门庆道:“九叔何故见外,且请坐。”二人坐定,叫取瓶好酒来。小二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案酒之类,即便筛酒。
看看天气黑了,那妇人在房里点上碗灯,上面先烧了一大锅汤,拿了一片抹布,煮在汤里。听那更鼓时,却好正打半夜。那妇人先把毒药倾在盏子里,却舀一碗白汤,把到楼上,叫声:“大哥,药在那边?”武大道:“在我席子底下枕头边,你快调来与我吃。”那妇人揭起席子,将那药抖在盏子里;把那药帖安了,将白汤冲在盏内,把头上银牌儿只一搅,调得匀了,左手扶起武大,右手把药便灌。武大呷了一口,说道:“大嫂,这药好难吃!”那妇人道:“只要它医治抱病,管甚么难吃。”武大再呷第二口时,被这婆娘就势只一灌,一盏药都灌下喉咙去了。那妇人便放倒武大,仓猝跳下床来。武大哎了一声,说道:“大嫂,吃下这药去,肚里倒疼起来。苦呀!苦呀!倒当不得了!”这妇人便去脚后扯过两床被来,没头没脸只顾盖。武大呼道:“我也气闷。”那妇人道:“太医叮咛:教我与你发些汗,便好得快。”武大再要说时,这妇人怕他挣扎,便跳上床来,骑在武大身上,把手紧紧地按住被角,那边肯放些松宽。正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