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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郓哥大闹授官厅 武松斗杀西门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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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西门庆正和这婆娘在楼上取乐,听得武松叫一声,惊得屁滚尿流,一向奔后门,从王婆家走了。那妇人应道:“叔叔少坐,奴便来也。”本来这婆娘自从药死了武大,那边肯带孝,每日只是盛饰艳抹,和西门庆做一处取乐。听得武松叫声“武二返来了”,仓猝去面盆里洗落了脂粉,拔去了金饰钗环,疏松挽了个儿,脱去了红裙绣袄,旋穿上孝裙孝衫,便从楼上哽哽咽咽假哭下来。

何九叔便去袖子里取出一个袋儿,放在桌子上道:“都头息怒。这个袋儿,便是一个大证见。”武松用手翻开,看那袋儿里时,两块酥黑骨头,一锭十两银子,便问道:“怎地见得是老迈证见?”何九叔道:“小人并然不知前后因地,忽于正月二十二日在家,只见开茶坊的王婆来呼喊小人殓武大郎尸首。至日,行到紫石街巷口,迎见县前开生药铺的西门庆大郎,拦住邀小人同去旅店里吃了一瓶酒。西门庆取出这十两银子,付与小人,叮咛道:‘所殓的尸首,凡百事粉饰。’小人向来得晓得那人是个刁徒,不容小人不接。吃了酒食,收了这银子,小人去到大郎家里,揭起千秋幡,只见七窍内有瘀血,唇口上有齿痕,系是生前中毒的尸首。小人本待张扬起来,只是又没苦主,他的娘子,已自道是害心疼病死了。是以小人不敢声言,自咬破舌尖,只做中了恶,扶归家来了。只是火家自去殓了尸首,未曾接管一文。第三日,听得扛出去烧化,小人买了一陌纸,去山头假做情面;使转了王婆并令嫂,暗拾了这两块骨头,包在家里。这骨殖酥黑,系是毒药身故的证见。这张纸上写着年代日时,并送丧人的姓名,便是小人丁词了。都头详察。”

武松回到下处房里,换了衣服鞋袜,戴上个新头巾,锁上了房门,一径投紫石街来。两边众邻舍瞥见武松回了,都吃一惊,大师捏两把汗,悄悄地说道:“这番萧墙祸起了!这个太岁返来,怎肯干休,必定弄出事来!”

约莫将近半夜时候,武松翻来复去睡不着,看那兵士时,齁齁的却似死人普通挺着。武松爬将起来,看了那灵床子前琉璃灯,半明半灭;侧耳听那更鼓时,正打半夜三点。武松叹了一口气,坐在席子上,自言自语,口里说道:“我哥哥生时脆弱,死了结有甚清楚。”说犹未了,只见灵床子下卷起一阵寒气来,端的是回旋侵骨冷,凛烈透肌寒。昏暗淡暗,灵前灯火失光亮;惨惨幽幽,壁上纸钱飞狼藉。模糊遮藏食毒鬼,纷繁飞舞引魂幡。

话说当时何九叔颠仆在地下,众火家扶住,王婆便道:“这是中了恶,快将水来!”喷了两口,何九叔垂垂地动转,有些复苏。王婆道:“且扶九叔回家去,却理睬。”两个火家,使扇板门,一径抬何九叔到家里,大小接着,就在床上睡了。老婆哭道:“笑欣欣出去,却怎地这般返来!闲时曾不知中恶。”坐在床边哭泣。何九叔觑得火家都不在面前,踢那老婆道:“你不要烦恼,我自没事。却才去武大师入殓,到得他巷口,迎见县前开药铺的西门庆,请我去吃了一席酒,把十两银子与我,说道:‘所殓的尸首,凡事粉饰则个。’我到武大师,见他的老婆是个不良的人,我内心有八九分疑忌。到那边揭起千秋幡看时,见武大面皮紫黑,七窍内津津出血,唇口上微露齿痕,定是中毒身故。我本待张扬起来,却怕他没人做主,恶了西门庆,却不是去撩蜂剔蝎?待要胡卢提入了棺殓了,武大有个兄弟,便是前日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倘或迟早返来,此事必定要发。”老婆便道:“我也听得前日有人说道:‘后巷住的乔老儿子郓哥,去紫石街帮武大捉奸,闹了茶坊。’恰是这件事了。你却渐渐地拜候他。现在这事有甚难处,只使火家自去殓了,就问他几时出丧。如果停丧在家,待武松返来出殡,这个便没甚么皂丝麻线。若他便出去安葬了,也无妨。如果他便要出去烧他时,必有跷蹊。你光临时,只做去送丧,张人眼错,拿了两块骨头,和这十两银子收着,便是个老迈证见。若他返来,不问时便罢,却不留了西门庆面皮,做一碗饭却不好。”

武松沉吟了半晌,便出门去,径投县里来,开了锁,去房里换了一身素净衣服,便叫兵士打了一条麻绦,系在腰里;身边藏了一把尖长柄短背厚刃薄的解腕刀,取了些银两带在身边。叫一个兵士锁上了房门,去县前买了些米、面、椒料等物,香烛、冥纸,就晚到家拍门。

两个一同出到巷口旅店里坐下,叫量酒人打两角酒来。何九叔起家道:“小人未曾与都头拂尘,何故反扰?”武松道:“且坐。”何九叔内心已猜八九分,量酒人一面筛酒,武松更不开口,且只顾吃酒。何九叔见他不作声,倒捏两把汗,却把些话来撩他。武松也不开言,并不把话来提起。酒已数杯,只见武松揭起衣裳,飕地掣出把尖刀来,插在桌子上。量酒的都惊得呆了,那边肯近前。看何九叔面色青黄,不敢吐气。武松捋起双袖,握着尖刀,指何九叔道:“小子细致,还晓得‘冤各有头,债各有主’。你休怕惧,只要实说,对我一一说知武大死的原因,便不干与你?我若伤了你,不是豪杰!倘如有半句儿差,我这口刀立定教你身上添三四百个透明的洞穴!闲言不道,你只直说我哥哥死的尸首,是怎地模样?”武松道罢,一双手按住胳膝,两只眼睁得圆彪彪地,看着何九叔。

武松道:“嫂嫂且住,休哭!我哥哥几时死了?得甚么症候?吃谁的药?”那妇人一头哭,一面说道:“你哥哥自从你转背一二旬日,猛可的害急心疼起来;病了八九日,求神问卜,甚么药不吃过,医治不得,死了,撇得我好苦!”隔壁王婆听得,恐怕决撒,即便走过来帮她支吾。武松又道:“我的哥哥,向来未曾有这般病,如何心疼便死了?”王婆道:“都头却怎地这般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临时祸福’。谁保得长没事?”那妇人道:“亏杀了这个乳母。我又是个没脚蟹,不是这个乳母,邻舍家谁肯来帮我!”武松道:“现在埋在那边?”妇人道:“我又单独一个,那边去寻坟地?没何如,留了三日,把出去烧化了。”武松道:“哥哥死得几日了?”妇人道:“再两日,便是断七。”

何九叔道:“家有贤妻,见得极明。”随即叫火家叮咛:“我中了恶,去不得,你们便自去殓了。就问他几时出丧,快来回报。得的钱帛,你们分了,都要伏贴。若与我钱帛,不成要。”火家听了,自来武大师入殓,停丧安灵已罢,回报何九叔道:“他家大娘子说道:‘只三日便出殡,去城外烧化。’”火家各自分钱散了。何九叔对老婆道:“你说的话恰是了。我至期,只去偷骨殖便了。”

且说武松到门前,揭起帘子,探身入来,见了灵床子,写着“亡夫武大郎之位”七个字,呆了,展开双眼道:“莫不是我目炫了?”叫声:“嫂嫂,武二返来!”

那妇人开了门,武松叫兵士去安排羹饭。武松就灵床子前,点起灯烛,铺设酒肴。到两个更次,安排得端方,武松扑翻身便拜道:“哥哥阴魂不远!你活着时软弱,本日身后,不见清楚。你如果负屈衔冤,被人害了,托梦与我,兄弟替你做主报仇。”把酒浇奠了,烧化冥用纸钱,便放声大哭,哭得那两边邻舍,无不凄惶。那妇人也在内里假哭。武松哭罢,将羹饭酒肴和兵士吃了,讨两条席子,叫兵士中门当中睡。武松把条席子,就灵床子前睡。那妇人自上楼去,下了楼门自睡。

常言道:“乐极生悲,否极泰来。”工夫敏捷,前后又早四十余日。却说武松自从领了知县言语,监送车仗到东京亲戚处,投下了来书,交割了箱笼,街上闲行了几日,讨了回书,领一行人取路回阳谷县来。前后往回,刚好将及两个月。去时新春季气,返来三月初头。于路上只感觉神思不安,身心恍忽,赶回要见哥哥,且先去县里交纳了回书。知县见了大喜。看罢回书,已知金银宝贝交得明白,赏了武松一锭大银,酒食管待,不必用说。

色胆如天不自在,情深意密两绸缪。只思当日同欢庆,岂想萧墙有祸忧!贪欢愉,恣优游,豪杰浑士报仇恨。请看褒姒幽王事,血染龙泉是绝顶。

野草闲花休采折,贞姿劲质自安然。山妻冲弱家常饭,不害相思不损钱。

参通风骚二字禅,好人缘是恶人缘。痴心做处大家爱,冷眼观时个个嫌。

那阵寒气逼得武松毛发皆竖,定睛看时,只见小我从灵床底下钻将出来,叫声:“兄弟,我死得好苦!”武松看不细心,却待向前来再问时,只见寒气散了,不见了人。武松一跤颠翻在席子上坐地,深思是梦非梦。转头看那兵士时,正睡着。武松想道:“哥哥这一死,必定不明。却才正要报我晓得,又被我的神情冲散了他的灵魂。”放在内心不题,等天明却又理睬。诗曰:

且说西门庆和那婆娘终朝取乐,肆意歌饮,交得熟了,却不顾外人晓得,这条街上远近人家,无有一人不知此事。却都惊骇西门庆那厮是个刁徒地痞,谁肯来多管?

且说王婆一力撺掇,那婆娘当夜伴灵。第二日请四僧念些经文。第三日早,众火家自来扛抬棺材,也有几家邻舍街坊相送。那妇人带上孝,一起上假哭养家人。来到城外化人场上,便叫举火烧化。只见何九叔手里提着一陌纸钱,来参加里,王婆和那妇人访问道:“九叔,且喜得贵体没事了。”何九叔道:“小人前日买了大郎一扇笼子母炊饼,未曾还得钱,特地把这陌纸来烧与大郎。”王婆道:“九叔如此志诚。”何九叔把纸钱烧了,就撺掇烧化棺材。王婆和那妇人谢道:“可贵何九叔撺掇,回家一发相谢。”何九叔道:“小人到处只是出热。娘子和乳母自稳便,斋堂里去相待众邻舍街坊。小人自替你照顾。”使转了这妇人和那婆子,把火挟去,拣两块骨头,拿去骨池内只一浸,看那骨头酥黑。何九叔保藏了,也来斋堂里和哄了一回。棺木过了,杀火,清算骨殖,在池子里,众邻舍各自分离。那何九叔将骨头归到家中,把幅纸都写了年代日期,送丧的人名字,和这银子一处包了,做一个布袋儿盛着,放在房里。

再说那妇人归到家中,去槅子前面设个灵牌,上写“亡夫武大郎之位”。灵床子前,点一盏琉璃灯,内里贴些经幡、钱垛、金银锭、采缯之属。每日却自和西门庆在楼上肆意取乐,却不比先前在王婆房里,只是偷鸡盗狗之欢,现在家中又没人碍眼,肆意停眠整宿。自此西门庆整三五夜不归去,家中大小亦各不喜好,本来这女色坑陷得人,有成时必须有败,有首《鹧鸪天》,单道这女色。恰是:

诗曰:

天气渐了然,兵士起来烧汤。武松洗漱了,那妇人也下楼来,看着武松道:“叔叔夜来烦恼?”武松道:“嫂嫂,我哥哥端的甚么病死了?”那妇人道:“叔叔却怎地忘了,夜来已对叔叔说了,害心疼病死了。”武松道:“却赎谁的药吃?”那妇人道:“现有药贴在这里。”武松道:“倒是谁买棺材?”那妇人道:“央及隔壁王乳母去买。”武松道:“谁来扛抬出去?”那妇人道:“是本处团头何九叔。尽是他保持出去。”武松道:“本来恁地。且去县里画卯,却来。”便起家带了兵士,走到紫石街巷口,问兵士道:“你认得团头何九叔么?”兵士道:“都头恁地忘了?前项他也曾来与都头作庆,他家只在狮子街巷内住。”武松道:“你引我去。”兵士引武松到何九叔门前,武松道:“你自先去。”兵士去了。武松却揭起帘子,叫声:“何九叔在家么?”这何九叔却才起来,听得是武松来寻,吓到手忙脚乱,头巾也戴不迭,吃紧取了银子和骨殖藏在身边,便出来驱逐道:“都头几时返来?”武松道:“昨日方回到这里,有句话闲说则个,请挪尊步同往。”何九叔道:“小人便去,都头且请拜茶。”武松道:“不必,免赐。”

武松道:“奸夫还是何人?”何九叔道:“却不知是谁。小人闲听得说来,有个卖梨儿的郓哥,那小厮曾和大郎去茶坊里捉奸。这条街上,那个不知。都头要知备细,可问郓哥,”武松道:“是。既然有这小我时,一同去走一遭。”武松收了刀,藏了骨头,银子,算还酒钱,便同何九叔望郓哥家里来。

可怪人称三寸丁,生前浑沌死精灵。不因同气能相感,冤鬼何从夜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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