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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武松威镇安平寨 施恩义夺快活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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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坐在房里深思,本身嘲笑道:“看他怎地来对于我!”看看天气晚来,只见先头那小我又顶一个盒子入来,武松问道:“你又来怎地?”那人道:“叫送晚餐在这里。”摆下几盘菜蔬,又是一大旋酒,一大盘煎肉,一碗鱼羹,一大碗饭。武松见了,悄悄自忖道:“吃了这顿饭食,必定来成果我。且由他,便死也做个饱鬼。落得吃了,却再计算。”那人等武松吃了,清算碗碟归去了。

神力惊民气胆怯,皆因义勇气满盈。掀天揭地豪杰手,拔石应宜似弄丸。

三四个甲士引武松依前送在单身房里。众囚徒都来问道:“你莫不有甚好了解手札与管营么?”武松道:“并未曾有。”众囚徒道:“若没时,寄下这顿棒,不是美意,晚间必定来成果你!”武松道:“他还是怎地来成果我?”众囚徒道:“他到晚把两碗干黄仓米饭和些臭鲞鱼来,与你吃了,趁饱带你去土牢里去,把索子捆翻着,一床干藁荐把你卷了,塞住了你七窍,倒置竖在壁边。不消半个更次,便成果了你性命。这个唤做盆吊。”武松道:“再有怎地安排我?”世人道:“再有一样,也是把你来捆了,却把一个布袋,盛一袋黄沙,将来压在你身上。也不消一个更次,便是死的。这个唤土布袋。”武松又问道:“另有甚么法度害我?”世人道:“只是这两件怕人些,其他的也不打紧。”

结义情如兄弟亲,劝言落草尚逡巡。须知愤杀奸骗者,不作违条犯法人。

武松解了包裹,坐在单身房里,只见那小我走将入来,问道:“阿谁是新到囚徒?”武松道:“小人便是。”差拨道:“你也是安眉带眼的人,直必要我开口说。你是景阳冈打虎的豪杰,阳谷县做都头,只道你晓事,如何这等不达时务!你敢来我这里,猫儿也不吃你打了!”武松道:“你倒来发话,希冀老爷送情面与你,半文也没。我精拳头有一双相送!金银有些,留了自买酒吃,看你怎地何如我?没地里倒把我发还阳谷县去不成!”那差拨大怒去了。又有众囚徒走拢来讲道:“豪杰,你和他强了,少间苦也!他现在去和管营相公说了,必定害你性命!”武松道:“不怕!随他如何何如我,文来文对,武来武对!”

两个来到天王堂前,众囚徒见武松和小管营同来,都躬身唱喏。武松把石墩略摇一摇,大笑道:“小人端的娇惰了,那边拔得动。”施恩道:“三五百斤石头,如何轻视得它!”武松笑道:“小管营,也信端的拿不起?你世人且躲开,看武松拿一拿。”武松便把上半截衣裳脱下来,拴在腰里,把阿谁石墩只一抱,悄悄地抱将起来。双手把石墩只一撇,扑地打下地里一尺来深。众囚徒见了,尽皆骇然。武松再把右手去地里一提,提将起来,望空只一掷,掷起去离地一丈来高。武松双手只一接,接来悄悄地放在原旧安处,回过身来,看着施恩并众囚徒,武松面上不红,心头不跳,口里不喘。施恩近前抱住武松便拜道:“兄长非常人也!真天神!”众囚徒一齐都拜道:“真神人也!”诗曰:

话休絮烦。武松自到那房里,住了数日,每日好酒好食,搬来请武松吃,并不见害他的意,武松内心正委决不下。当日晌午,那人又搬将酒食来,武松忍耐不住,按定盒子问那人道:“你是谁家伴当?怎地只顾将酒食来请我?”那人答道:“小人前日已禀都头说了,小人是管营相公家里梯己人。”武松道:“我且问你:每日送的酒食,恰是谁教你将来请我?吃了怎地?”那人道:“是管营相公家里的小管营教送与都头吃。”武松道:“我是个囚徒犯法的人,又未曾有半点好处到管营相公处,他如何送东西与我吃?”那人道:“小人如何免得?小管营叮咛道,教小人且送半年三个月却说话。”武松道:“却又捣蛋!终不成将息得我肥胖了,却来成果我。这个鸟闷葫芦,教我如何猜得破?这酒食不明,我如何吃得安稳?你只说与我:你那小管营是甚么样人?在那边曾和我相会?我便吃他的酒食。”那小我道:“便是前日都头初来时,厅上立的阿谁赤手帕包头、络着右手那人便是小管营。”武松道:“莫不是穿青纱上盖立在管营相公身边的那小我?”那人道:“恰是老管营相公儿子。”武松道:“我待吃杀威棒时,敢是他说,救了我是么?”那人道:“恰是。小管营对他父亲说了,是以不打都头。”武松道:“却又跷蹊!我自是清河县人氏,他自是孟州人,自来素不了解,如何这般看觑我,必有个原因。我且问你:那小管营姓甚名谁?”那人道:“姓施,名恩,使得好拳棒,人都叫他做金眼彪施恩。”武松听了,道:“想他必是个好男人,你且去请他出来,和我相见了,这酒食便可吃你的。你若不请他出来和我厮见时,我半点儿也不吃。”那人道:“小管营叮咛小人道:休要说知备细,教小人待半年三个月方才说知相见。”武松道:“休要胡说!你只去请小管营出来,和我相会了便罢。”那人惊骇,那边肯去。武松烦躁起来,那人只得去内里说知。

武松便让两个公人上面坐了,张青、武松鄙人面朝上坐了,孙二娘坐在横头。两个男人轮番斟酒,来往搬摆盘馔,张青劝武松喝酒。至晚,取出那两口戒刀来,叫武松看了。果是镔铁打的,非一日之功。两个又说些江湖上豪杰的活动,倒是杀人放火的事。武松又说:“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仗义疏财,如此豪杰,现在也为事逃在柴大官人庄上。”两个公人听得,惊得呆了,只是下拜。武松道:“可贵你两个送我到这里了,终不成有害你之心?我等江湖上豪杰们说话,你休要吃惊,我们并不肯害为善的人。你只顾吃酒,明日到孟州时,自有相谢。”当晚就张青家里歇了。

武松坐到日中,那小我又将一个提盒子入来,手里提着一注子酒,将到房中,翻开看时,摆下四般果子,一只熟鸡,又有很多蒸卷儿。那人便把熟鸡来撕了,将注子里好酒筛下,请都头吃。武松内心忖道:“毕竟是何如?”到晚又是很多下饭,又请武松沐浴了,乘凉安息。武松自思道:“众因徒也是这般说,我也这般想,倒是怎地这般请我?”

天明起来,才开得房门,只见夜来那小我,提着桶洗面汤出去,教武松洗了面,又取漱口水漱了口,又带个篦头待诏来,替武松篦了头,绾个髻子,裹了巾帻。又是一小我,将个盒子入来,取出菜蔬下饭,一大碗肉汤,一大碗饭。武松想道:“由你走道儿,我且落得吃了。”武松吃罢饭,便是一盏茶。却才茶罢,只见送饭的那小我来请道:“这里不好安息,请都头去那壁房里安息,搬茶搬饭却便当。”武松道:“这番来了!我且跟他去,看如何!”一个便来清算行李被卧,一个引着武松,离了单身房里,来到前面一个去处。推开房门来,内里干清干净的床帐,两边都是新安排的桌凳什物。武松来到房里看了,存想道:“我只道送我入土牢里去,却如何来到这般去处?比单身房好生划一!”

未及晌午,早来到城里。直至州衙,当厅投下了东平府文牒。州尹看了,收了武松,自押了回文,与两个公人归去,不在话下。随即却把武松帖发本处牢城营来。当日武松来到牢城营前,瞥见一座牌额,上书三个大字,写着道:“安平寨”。公人带武松到单身房里,公人自去下文书,讨了收管,不必得说。

鸡鸣狗盗君休笑,曾向函关出孟尝。本日配军为上客,孟州博得姓名扬。

武松听罢,去天王堂前后转了一遭,见纸炉边一个青石墩,有个关眼,是缚竿脚的,好块大石。武松就石上坐了一会,便回房里来,坐地了自存想,只见那小我又搬酒和肉来。

到第三日,依前又是如此送饭送酒。武松那日早餐罢,行出寨里来闲走,只见普通的囚徒,都在那边担水的,劈柴的,做杂工的,却在晴日头里晒着。恰是五六月夏天,那边去躲这热。武松却背叉动手,问道:“你们却如安在这日头里做工?”众囚徒都笑起来,回说道:“豪杰,你自不知,我们拨在这里做糊口时,便是人间天上了!如何敢希冀嫌热坐地?还别有那没情面的,将去锁在大牢里,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大铁链锁着,也要过哩!”

当下张青叫火家便从剥人凳上搀起两个公人来。孙二娘便调一碗解药来,张青扯住耳朵,灌将下去。没半个时候,两个公人,如梦中睡觉的普通爬将起来,看了武松说道:“我们却如何醉在这里?这家恁么好酒!我们又吃未几,便恁地醉了!记取他家,返来再问他买吃。”武松笑将起来,张青、孙二娘也笑,两个公人正不知怎地。那两个火家,自去宰杀鸡鹅,煮得熟了,清算杯盘端方。张青教摆在前面葡萄架下,放了桌凳坐头。张青便邀武松并两个公人到后园内。

话说当下张青对武松说道:“不是小民气歹,比及都头去牢城营里受若,不若就这里把两个公人做翻,且只在小人家里过几时。如果都头肯去落草时,小人亲身送至二龙山宝珠寺,与鲁智深相聚入伙如何?”武松道:“最是兄长美意,傲视小弟。只是一件:武松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汉,这两个公人,于我分上,只是谨慎,一起上伏侍我来。我若害了他,天理也不容我。你若敬爱我时,便与我救起他两个来,不成害他。”张青道:“都头既然如此仗义,小人便救醒了。”

世人说犹未了,只见一个甲士托着一个盒子入来,问道:“阿谁是新配来的武都头?”武松答道:“我便是。甚么话说?”那人答道:“管营叫送点心在这里。”武松来看时,一大旋酒,一盘肉,一盘子面,又是一大碗汁。武松深思道:“敢是把这些点心与我吃了,却来对于我?我且落得吃了,却又理睬。”武松把那旋酒来一饮而尽,把肉和面都吃尽了。那人清算家火归去了。

次日,武松要行,张青那边肯放,连续留住,管待了三日。武松是以感激张青伉俪两个厚意。论春秋张青却长武松五年,是以武松结拜张青为兄。武松再辞了要行,张青又置酒送路。取出行李、包裹、缠袋,交还了。又送十来两银子与武松,把二三两琐细银子,赍发两个公人。武松就把这十两银子一发与了两个公人,再带上行枷,还是贴了封皮。张青和孙二娘送出门前,武松道别了,自和公人投孟州来。诗曰:

施恩便请武松到私宅堂上请坐了。武松道:“小管营今番须用说知,有甚事使令我去?”施恩道:“且请少坐,待家尊出来相见了时,却得相烦奉告。”武松道:“你要教人做事,不要这等后代像,倒置恁地,不是做事的人了。便是一刀一割的活动,武松也替你去干!如果有些谄佞的,非为人也!”那施恩叉手不离方寸,才说出这件事来。有分教,武松显出那杀人的手腕,重施这打虎的威风。恰是双拳起处云雷吼,飞脚来时风雨惊。毕竟施恩对武松说出甚事来,且听下回分化。

那军汉拿起棍来,却待动手,只见管营相公身边立着一小我: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白净面皮,三柳髭须,额头上缚着赤手帕,身上穿戴一领青纱上盖,把一条白绢搭膊络动手。那人便去管营相公耳朵边,略说了几句话。只见管营道:“新到囚徒武松,你路上途中曾害甚病来?”武松道:“我于路未曾害,酒也吃得,肉也吃得,饭也吃得,路也走得。”管营道:“这厮是途中抱病到这里,我看他面皮才好,且寄下他这顿杀威棒。”两边行杖的军汉低低对武松道:“你快说病。这是相公姑息你,你快只推曾害便了。”武松道:“未曾害,未曾害,打了倒洁净!我不要留这一顿寄库棒,寄下倒是钩肠债,几时得了!”两边看的人都笑。管营也笑道:“想是这男人多曾害热病了,未曾得汗,故出大言。不要听他,且把去禁在单身房里。”

正在那边说言未了,只见三四小我来单身房里,叫喊新到囚人武松,武松应道:“老爷在这里,又不走了,大喊小喝做甚么!”那来的人把武松一带,带到点视厅前,那管营相公道在厅上坐。五六个军汉押武松在劈面,管营喝叫除了行枷,说道:“你那囚徒,免得太祖武德天子旧制:凡是初到配军,须打一百杀威棒。那兜的,背将起来。”武松道:“都不要你世人闹动,要打便打,也不要兜。我如果躲闪一棒的,不是豪杰,从先打过的都不算,重新再打起。我若叫一声,也不是好男人!”两边看的人都笑道:“这痴汉弄死,且看他如何熬!”武松又道:“要打便打毒些,不要情面棒儿,打我不欢愉。”两下世人都笑起来。

多时,只见施恩从内里跑将出来,看着武松便拜。武松仓猝答礼,说道:“小人是个治下的囚徒,自来未曾拜识尊颜。前日又蒙救了一顿大棒,今又蒙每日好酒好食相待,甚是不当。又没半点儿调派,恰是无功受禄,寝食不安。”施恩答道:“小人久闻兄长大名,如雷灌耳,只恨云程隔绝,不能够相见。本日幸得兄长到此,正要拜识威颜,只恨无物接待,是以怀羞,不敢相见。”武松问道:“却才听得伴当所说,且教武松过半年三个月,却有话说。恰是小管营要与小人说甚么?”施恩道:“村仆不免得事,脱口便对兄长说晓得,却如何冒昧说得?”武松道:“管营恁地时,倒是秀才耍!倒教武松憋破肚皮,闷了,怎地过得?你且说恰是要我怎地?”施恩道:“既是村仆说出了,小弟只得奉告:因为兄长是个大丈夫,真男人,有件事欲要相央,除是兄长便行得。只是兄长远路到此,力量有亏,未经完足。且请将息半年三五个月,待兄长力量完足,当时却对兄长说知备细。”武松听了,呵呵大笑道:“管营听禀:我客岁害了三个月疟疾,景阳冈上,酒醉里打翻了一只大虫,也只三拳两脚,便自打死了,何况本日!”施恩道:“现在且未可说。且等兄长再将养几时,待贵体完完整备,当时方敢奉告。”武松道:“只是道我没力量了。既是如此说时,我昨日瞥见天王堂前阿谁石墩,约有多少斤重?”施恩道:“敢怕有四五百斤重。”武松道:“我且和你去看一看,武松不知拔得动也不。”施恩道:“请吃罢酒了同去。”武松道:“且去了返来吃未迟。”

武松自到单身房里,早有十数个普通的囚徒来看武松,说道:“豪杰,你新到这里,包裹里如有情面的手札,并利用的银两,取在手头,少刻差拨到来,便可送与他。若吃杀威棒时,也打得轻。若没情面送与他时,端的狼狈!我和你是普通犯法的人,特地报你晓得。岂不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们只怕你初来不免得,通你得知。”武松道:“感激你们众位指教我。小人身边略有些东西。如果他好问我讨时,便送些与他,如果硬问我要时,一文也没。”众囚徒道:“豪杰,休说这话,前人道:‘不怕官,只怕管。’‘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只是谨慎便好。”说犹未了,只见一个道:“差拨官人来了。”世人都自散了。

武松把门关上,拴了,安闲内里思惟道:“这个是甚么意义?随他便了,且看如何。”放倒头,便自睡了,一夜无事。

未几时,那小我又和一个男人两个来:一个提着浴桶,一个提一个大桶汤来,看着武松道:“请都头沐浴。”武松想道:“不要等我沐浴了来动手?我也不怕他,且落得洗一洗。”那两个男人安排倾下汤,武松跳在浴桶内里,洗了一回,随即送过浴裙手巾,教武松拭了,穿了衣裳。一个自把残汤倾了,提了浴桶去。一个便把藤簟、纱帐,将来挂起。铺了藤簟,放个凉枕,叫了安设,也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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