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宋江夜看小鳌山 花荣大闹清风寨(1)

身上战袍金翠绣，腰间玉带嵌山犀。渗青巾帻双环小，文武花靴抹绿低。

只见这墙院内里，倒是刘知寨伉俪两口儿，和几个婆娘在内里看。听得宋江笑声，那刘知寨的老婆，于灯下却认的宋江，便指与丈夫道：“兀阿谁黑矮男人，便是前日清风山抢掳下我的贼头。”刘知寨听了，吃一惊，便唤亲随六七人，叫捉阿谁笑的黑男人。宋江听得，回身便走。走不过十余家，众军汉赶上，把宋江抓住，拿了来，好似皂雕追紫燕，正如猛虎啖羊羔。拿到寨里，用四条麻索绑了，押至厅前。那三个别己人，见捉了宋江去，自跑返来报与花荣晓得。

花荣拜上僚兄相公座前：统统薄亲刘丈，克日从济州来，因看灯火，误犯尊威，万乞情恕放免，自当造谢。草字不恭，烦乞照察。不宣。

且说刘知寨坐在厅上，叫解过那厮来，世人把宋江簇拥在厅前跪下。刘知寨喝道：“你这厮是清风山打劫强贼，如何敢私行来看灯！今被擒获，有何理说？”宋江告道：“小人自是郓城县客人张三，与花知寨是故交。来其间多日了，从未曾在清风山打劫。”刘知寨老婆却从屏风背后转将出来，喝道：“你这厮兀自赖哩！你记得教我叫你做大王时？”宋江告道：“恭人差矣。当时小人不对恭人说来：‘小人自是郓城县客人，亦被掳掠在其间，不能够下山去。’”刘知寨道：“你既是客人，被掳劫在那边，本日如何能够下山来，却到我这里看灯？”那妇人便说道：“你这厮在山上时，大剌剌的坐在中间交椅上，由我叫大王，那边睬人！”宋江道：“恭人，全不记我一力救你下山，如何本日倒把我强扭做贼！”那妇人听了大怒，指着宋江骂道：“这等赖皮赖骨，不打如何肯招！”刘知寨道：“说得是。”喝叫取过批头来打那厮。连续打了两料，打得宋江皮开肉绽，鲜血迸流。便叫把铁锁锁了，明日合个囚车，把郓城虎张三解上州里去。

话休絮烦。宋江自到花荣寨里，吃了四五日酒。花荣部下有几个别己人，一日换一个，拨些碎银子在他身边，每日教相陪宋江去清风镇街上，旁观贩子鼓噪，村庄宫观寺院，闲走乐情。自那日为始，这梯己人相陪着闲走，邀宋江去贩子上闲玩。那清风镇上也有几座小北里，并茶坊酒坊，自不必说得。当日宋江与这梯己人在小北里里闲看了一回，又去近村寺院道家宫观游赏一回，请去市镇上酒坊中喝酒。临起家时，那梯己人取银两还酒钱。宋江那边肯要他还钱，却自取碎银还了。宋江返来，又不对花荣说。阿谁同饮的人欢乐，又落得银子，又得身闲，自此每日拨一个相陪和宋江去闲走。每日又只是宋江使钱。自从到寨里，无一个不敬爱他的。宋江在花荣寨里，住了将及一月不足，看看腊尽春回，又早元宵节近。

话说这清风山离青州不远，只隔得百里来路。这清风寨却在青州三岔道口，地名清风镇。因为这三岔道上，通三处恶山，是以特设这清风寨在这清风镇上。那边也有三五千人家，却离这清风山只要一站多路，当日三位头领自上山去了。

当晚宋江和花荣家亲随梯己人两三个，跟从着徐行徐行。到这清风镇上看灯时，只见家家门前搭起灯棚，吊挂彩灯，灯上画着很多故事，也有剪彩飞白牡丹花灯，并芙蓉荷花非常灯火。四五小我，手厮挽着，来到大王庙前，看那小鳌山时，但见：

刘高看了大怒，把书扯的粉碎，痛骂道：“花荣这厮无礼！你是朝廷命官，如何却与强贼通同，也来瞒我。这贼已招是郓城县张三，你却如何写道是刘丈？俺须不是你侮弄的。你写他姓刘，是和我同姓，恁的我便放了他！”喝令摆布把下书人推将出去。那亲随人被赶出寨门，吃紧返来，禀复花荣晓得。花荣听了，只叫得：“苦了哥哥！快备我的马来！”

只说宋公明单独一个，背着些包裹，迤逦来到清风镇上，便借问花知寨住处。那镇上人答道：“这清风寨衙门，在镇市中间。南边有个小寨，是文官刘知寨室第；北边阿谁小寨，恰是武官花知寨室第。”宋江听罢，谢了那人，便投北寨来。到得门首，见有几个把门军汉，问了姓名，入去通报。只见寨里走出阿谁少年的军官来，拖住宋江便拜。那人生得如何，但见：

花荣见宋江拜罢，喝叫军汉接了包裹、朴刀、腰刀，扶住宋江，直到正厅上，便请宋江当中凉床上坐了。花荣又纳头拜了四拜，起家道：“自从别了兄长以后，屈指又早五六年矣，常常念想。听得兄长杀了一个泼烟花，官司行文书各处追捕。小弟闻得，如坐针毡，连连写了十数封书，去贵庄问信，不知曾到也不？本日天赐，幸得哥哥到此，相见一面，大慰平生。”说罢又拜。宋江扶住道：“贤弟休只顾讲礼。请坐了，听鄙人奉告。”花荣斜坐着。宋江把杀阎婆惜一事，和投奔柴大官人，并孔太公庄上遇见武松，清风山上被捉，遇燕顺等事，细细地都说了一遍。花荣听罢，答道：“兄长如此多磨难，本日幸得仁兄到此，且住数年，却又理睬。”宋江道：“若非兄弟宋清寄书来孔太公庄上时，鄙人也特地要来贤弟这里走一遭。”花荣便请宋江去后堂里坐，唤出浑家崔氏，来拜伯伯。拜罢，花荣又叫妹子出来拜了哥哥。便请宋江改换衣裳鞋袜，香汤沐浴，在后堂安排筵席洗尘。

齿白唇红双眼俊，两眉入鬓常清，细腰宽膀似猿形。能骑乖劣马，爱放海东青。百步穿杨神臂健，弓开秋月清楚，雕翎箭发迸寒星。人称小李广，将种是花荣。

且说这清风寨镇上住民，筹议放灯一事，筹办庆赏元宵。科敛钱物，去地盘大王庙前扎缚起一座小鳌山，上面结彩悬花，张挂五六百碗花灯。地盘大王庙内，逞赛诸般社火。家家门前，扎起灯棚，赛悬灯火。市镇上，诸行百艺都有。固然比不得京师，只此也是人间天上。当下宋江在寨里和花荣喝酒，正值元宵。是日晴明得好，花荣到巳牌前后，上马去公廨内点起数百个军士，教晚间去市镇上弹压；又点差很多军汉，分头去四下里守把栅门。未牌时分回寨来，邀宋江吃点心。宋江对花荣说道：“听闻其间市镇上今晚点放花灯，我欲去看看。”花荣答道：“小弟本欲陪侍兄长，奈缘我职役在身，不能够漫步同往。彻夜兄长自与家间二三人去看灯，早早的便回。小弟在家专待家宴三杯，以庆佳节。”宋江道：“最好。”却早天气向晚，东边推出那轮明月上来。恰是：

当下宋江等四人在鳌山前看了一回，迤逦投南走。不过五七百步，只见前面灯烛荧煌，一伙人围住在一个大墙院门首热烈。锣声响处，世人喝采，宋江看时，倒是一伙舞鲍老的。宋江矮矬，人背后看不见。那相陪的梯己人，却认的社火队里，便教分开世人，让宋江看。那跳鲍老的身躯扭得村村势势的，宋江看了，呵呵大笑。

当日筵宴上，宋江把救了刘知寨恭人的事，备细对花荣说了一遍。花荣听罢，皱了双眉说道：“兄长没出处，救那妇人做甚么？恰好教灭这厮的口！”宋江道：“却又捣蛋！我听得说是清风寨知寨的恭人，是以把做贤弟同僚面上，特地不顾王矮虎相怪，一力要救她下山。你却如何恁的说？”花荣道：“兄长不知。不是小弟说口，这清风寨是青州紧急去处，若还是小弟独安闲这里守把时，远近能人，怎敢把青州搅得粉碎！克日除将这个穷酸饿醋来做个正知寨，这厮又是文官，又没本领，自从到任，把此乡间些少上户欺骗，乱行法度，无所不为。小弟是个武官副知寨，常常被这厮活力，恨不得杀了这滥污贼禽兽。兄长却如何救了这厮的妇人？打紧这婆娘极不贤，只是调拨她丈夫行不仁的事，残害良民，妄图贿赂，恰好叫那贱人受些玷辱。兄长错救了这等鄙人的人。”宋江听了，便劝道：“贤弟差矣！自古道：‘仇恨可解不成结。’他和你是同僚官，虽有些不对，你可隐恶而扬善。贤弟休如此肤见。”花荣道：“兄长见得极明。来日公廨内见刘知寨时，与他说过救了他长幼之事。”宋江道：“贤弟若如此，也显你的好处。”花荣伉俪几口儿，朝暮精精美致献酒供食，伏侍宋江。当晚安排床帐，在后堂轩下请宋江安息。次日，又备酒食筵宴管待。

山石穿双龙戏水，云霞映独鹤朝天。弓足灯，玉梅打，晃一片琉璃；荷花灯，芙蓉灯，散千团斑斓。银蛾斗彩，双双随绣带香球；雪柳争辉，缕缕拂华幡翠幕。村歌社鼓，花灯影里竞喧阗；织妇蚕奴，画烛光中同赏玩。虽无美人风骚曲，尽贺歉收大丰年。

出来的幼年将军不是别人，恰是清风寨武知寨小李广花荣。那花荣怎生打扮，但见：

玉漏铜壶且莫催，星桥火树彻明开。鳌山矗立青云上，那边游人不看来！

却说相陪宋江的梯己人，仓猝奔返来报知花荣。花荣听罢大惊，赶紧写一封书，差两个无能亲随人，去刘知寨处取。亲随人赍了书，仓猝到刘知寨门前。把门军士入去抨击道：“花知寨差人在门前下书。”刘高叫喊至当厅。那亲随人将书呈上，刘高拆开封皮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