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梁山泊吴用举戴宗 揭阳岭宋江逢李俊(1)
当夜计议定了,次日起个五更来打火。两个公人和宋江离了客店,只从巷子里走。约莫也走了三十里路,只见前面山坡背后转出一伙人来。宋江看了,只叫得苦。来的不是别人,为头的豪杰,恰是赤发鬼刘唐,将领着三五十人,便来杀那两个公人。这张千、李万唬做一堆儿,跪在地下。宋江叫道:“兄弟,你要杀谁?”刘唐道:“哥哥,不杀了这两个男女,等甚么?”宋江道:“不要你污了手,把刀来我杀便了。”两小我只叫得苦:“今番倒不好了。”刘唐把刀递与宋江,诗曰:
分歧于前年秋间典赡到阎婆惜为妾,为因不良,一时恃酒争辩打斗,致被误杀身故,一贯避罪在逃。今蒙访拿到官,取勘前情,所供甘伏罪无词。
宋江便下梯子来,开了庄门,请两个都头到庄里堂上坐下,连夜杀鸡宰鹅,置酒相待。那一百兵士人等,都与酒食管待,送些钱物之类。取二十两花银,把来送与两位都头做都雅钱。恰是:
一行人都离了通衢,来到芦苇岸边,已有船只在彼。当时载过山前通衢,却把山轿教人抬了,直到断金亭上歇了。叫小喽啰四下里去请众头领,都来集会,驱逐上山,到聚义厅上相见。晁盖说道:“自从郓城救了性命,兄弟们到此,无日不想大恩。前者又蒙举荐诸位豪杰上山,光辉草寨,恩报无门。”宋江答道:“小可自从别后,杀死淫妇,逃在江湖上,去了年半。本欲上山相探兄长一面,偶尔村店里遇得石勇,捎寄家书,只说父亲弃世。不想倒是父亲恐怕宋江随众豪杰入伙去了,是以诈写书来唤我回家。固然明吃官司,多得高低之人看觑,未曾重伤。今配江州,亦是好处。适蒙呼喊,不敢不至。今来既见了尊颜,奈我期限相逼,不敢久住,只此告别。”晁盖道:“直如此忙!且请少坐。”两其中间坐了,宋江便叫两个公人只在交椅后坐,与他寸步不离。
话说当时宋太公掇个梯子上墙来看时,只见火把丛中约有一百余人,当头两个,便是郓城县新参的都头,倒是弟兄两个:一个叫做赵能,一个叫做赵得。
当晚住了一夜,次日夙起来,坚心要行。吴学究道:“兄长听禀:吴用有个至爱了解,现在江州充做两院押牢节级,姓戴,名宗,本处人称为戴院长。为他有道术,一日能行八百里,人都唤他做神行太保。此人非常仗义疏财。夜来小生修下一封书在此,与兄长去,到彼时可和本人做个了解。但有甚事,可教众兄弟晓得。”众头领挽留不住,安排筵宴送行,取出一盘金银,送与宋江。又将二十两银子送与两个公人。就与宋江挑了包裹,都送下山来,一个个都道别了。吴学究和花荣直送过渡,到通衢二十里外。众头领回上山去。
宋江接过,问刘唐道:“你杀公人何意?”刘唐说道:“奉山上哥哥将令,特令人探听得哥哥吃官司,直要来郓城县劫牢,却晓得哥哥未曾在牢里,未曾刻苦。今番探听得断配江州,只怕路上错了路道,教大小头领分赴去四路等待,驱逐哥哥,便请上山。这两个公人不杀了如何?”宋江道:“这个不是你们弟兄汲引宋江,倒要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如果如此来挟我,只是逼宋江性命,我自不如死了。”把刀望喉下自刎。刘唐仓猝攀住胳膊道:“哥哥,且渐渐地筹议。”利市里夺了刀。宋江道:“你弟兄们如果不幸见宋江时,容我去江州牢城听候限满返来,当时却待与你们相会。”刘唐道:“哥哥这话,小弟不敢主张。前面通衢上有智囊吴学究同花知寨在那边专等,迎迓哥哥。容小弟着小校请来商讨。”宋江道:“我只是这句话,由你们怎地筹议。”
当夜两个都头在宋江庄上歇了。次早五更,同到县前等候。天明解到县里来时,知县才出升堂。见都头赵能、赵得押送宋江出官,知县时文彬见了大喜,责令宋江供状。当下宋江一笔供招:
两个便叫道:“宋太公,你如果晓事的,便把儿子宋江献将出来,我们自姑息他;如果不教他出官时,和你这老子一发捉了去。”宋太公道:“宋江几时返来?”赵能道:“你便休胡说!有人在村口见他从张社长家店里吃了酒返来,亦有人跟到这里。你如何赖得过?”宋江在梯子边说道:“父亲,你和他论甚口!孩儿便挺身出官也无妨。县里府上都有了解,况已经赦免的事了,必当减罪。哀告这厮们做甚么?赵家那厮是个刁徒,现在暴得做个都头,晓得甚么义理!他又和孩儿没情面,空自求他。”宋太公哭道:“是我苦了孩儿。”宋江道:“父亲休烦恼,官司见了,倒是有幸,明日孩儿躲在江湖上,撞了一班儿杀人放火的弟兄们,打在网里,如何能够见父亲面?便断配在他州外府,也须有程限,今后返来,也得迟早伏侍父亲毕生。”宋太公道:“既是孩儿恁的说时,我自来高低利用,买个好去处。”
知县看罢,且叫收禁牢里监候。满县人见说拿得宋江,谁不珍惜他,都替他去知县处告说告饶,备说宋江常日的好处。知县自内心也有八分开豁他,当时依准了供状,免上长枷手木丑,只散禁在牢里。宋太公自来买上告下,利用钱帛。当时阎婆已本身故了半年,没了苦主;这张三又没了粉头,不来做甚朋友。县里迭成案牍,待六旬日限满,结解上济州听断。本州府尹看了申解情由,赦前恩宥之事,已成减罪,把宋江脊杖二十,刺配江州牢城。本州官吏亦有认得宋江的,更兼他又有钱帛利用,名唤做断杖刺配,又无苦主执证,世人保持下来,都不甚深重。当厅带上行枷,押了一道牒文,差两个防送公人,不过是张千、李万。
只说宋江和两个公人上路,那张千、李万已得了宋江银两,又因他是个豪杰,是以于路上只是伏侍宋江。三小我上路行了一日,到晚投客店安息了,打火做些饭吃,又买些酒肉请两个公人。宋江对他说道:“实不瞒你两个说,我们本日此去,正从梁山泊边过。盗窟上有几个豪杰,闻我的名字,怕他下山来夺我,枉惊了你们。我和你两个明日夙起些,只拣巷子里畴昔,宁肯多走几里无妨。”两个公人道:“押司,你不说,俺们如何得知?我们自认得巷子畴昔,定不得撞着他们。”
都头见钱便好,无钱恶眼相看。是以钱名都雅,只钱没法无官。
宋江便上梯来叫道:“你们且不要闹。我的罪犯,今已赦免,定是不死。且请二位都头进敝庄少叙三杯,明日一同见官。”赵能道:“你休使见地,赚我入来。”宋江道:“我如何扳连父亲、兄弟?你们只顾进家里来。”
小喽啰去报未几时,只见吴用、花荣两骑马在前,前面数十骑马跟着,飞到面前。上马叙礼罢,花荣便道:“如何不与兄长开了枷?”宋江道:“贤弟,是甚么话!此是国度法度,如何敢擅动!”吴学究笑道:“我知兄长的意了。这个轻易,只不留兄长在盗窟便了。晁头领多时未曾得与仁兄相会,今次也正要和兄长说几句亲信的话,略请到盗窟少叙片时,便送登程。”宋江听了道:“只要先生便晓得宋江的意。”扶起两个公人来,宋江道:“要他两个放心,宁肯我死,不成害他。”两个公人道:“端赖押司拯救。”
有罪当官不肯逃,逢人救解愈坚牢。用心厚处朝气巧,不杀公人却借刀。
当下两个公人领了公文,监押宋江到州衙前,宋江的父亲宋太公同兄弟宋清,都在那边等待,置酒管待两个公人,赍发了些银两。教宋江换了衣服,打拴了包裹,穿上麻鞋。宋太公唤宋江到僻静处叮咛道:“我知江州是个好空中,鱼米之乡,特地使钱买将那边去。你可宽解守耐,我自使四郎来望你,川资有便人常常寄来。你现在此去,正从梁山泊过,倘或他们下山来劫夺你入伙,切不成依随他,教人骂做不忠不孝。此一节,服膺于心。孩儿路上渐渐地去,天不幸见,早得返来,父子团聚,兄弟完聚。”宋江挥泪拜辞了父亲,兄弟宋清送一程路。宋江临别时叮嘱兄弟道:“我此去不要你们忧心。只要父亲年纪高大,我又累被官司缠扰,背井离乡而去。兄弟,你迟早只在家奉养,休要为我到江州来,弃撇父亲,无人看顾。我自江湖上了解多,见的那一个不互助,川资自有对于处。天若见怜,有一日返来也!”宋清挥泪拜辞了,自回家中去奉养父亲宋太公,不在话下。
晁盖叫很多头领都来参拜了宋江,分两行坐下,小头子一面斟酒。先是晁盖把盏了,向后智囊吴学究、公孙胜起,至白胜,把盏下来。酒至数巡,宋江起家相谢道:“足见弟兄们相爱之情。宋江是个获咎囚人,不敢久停,只此告别。”晁盖道:“仁兄直如此见怪!固然贤兄不肯要坏两个公人,多与他些金银,发付他归去,只说我梁山泊抢掳了去,不道得定罪于他。”宋江道:“兄这话休题。这等不是汲引宋江,明显的是苦我。家中上有老父在堂,宋江未曾贡献得一日,如何敢违了他的经验,负累了他?前者一时败兴,与众位来相投,天幸使令石勇在村店里撞见鄙人,指引回家。父亲说出这个原因,甘心教小可明吃了官司,急断配出来,又几次叮嘱。临行之时,又千叮万嘱,教我休为欢愉,苦害家中,免累老父怆惶惊骇。是以父亲明显训教宋江,小可不争随顺了,便是上逆天理,下违父教,做了不忠不孝的人,活着虽生何益?如不肯放宋江下山,甘心只就众位手里乞死。”说罢,泪如雨下,便拜倒在地。晁盖、吴用、公孙胜一齐扶起。世人道:“既是哥哥坚意欲往江州,本日且请宽解住一日,明日早送下山。”三回五次留得宋江就盗窟里吃了一日酒。教去了枷,也不肯除,只和两个公人同起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