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梁山泊好汉劫法场 白龙庙英雄小聚义(2)

当时阮家三弟兄都脱剥了衣服，大家插把尖刀，便钻入水里去。约莫开得半里之际，只见江面上溜头流下三只棹船，吹风唿哨，飞也似摇将来。世人看时，见那船上各有十数小我，都手里拿着军火，世人却慌将起来。宋江听得说了，便道：“我命里这般合苦也。”奔出庙前看时，只见当头那只船上坐着一条大汉，倒提一把明晃晃五股叉，头上挽个空心红，一点儿，上面拽起条白绢水裩，口里吹着唿哨。宋江看时，不是别人，恰是：

愁云荏苒，怨氛围氲。头上日色无光，四下悲风乱吼。缨枪对对，数声鼓响丧三魂；棍棒森森，几下锣鸣催七魄。犯由牌高贴，人言此去几时回；白纸花双摇，都道这番难再活。长休饭，嗓内难吞；永诀酒，口中怎咽！狰狞刽子仗钢刀，丑恶押牢持法器。皂纛旗下，多少魍魉跟从；十字街头，无穷强魂等待。监斩官忙施号令，仵作子筹办扛尸。

当下二十九筹豪杰，各各讲礼已罢，只见小喽啰慌仓猝忙入庙来报导：“江州城里鸣锣擂鼓，清算军马，出城来追逐。远远瞥见旗幡蔽日，刀剑如麻，前面都是带甲马军，前面尽是擎枪兵将，大刀阔斧，杀奔白龙庙路上来。”

只见那人丛里阿谁黑大汉，抡两把板斧，一味地砍将来，晁盖等却不认得，只见他第一个着力，杀人最多。晁盖猛省起来：戴宗曾说一个黑旋风李逵，和宋三郎最好，是个鲁莽之人。晁盖便叫道：“前面那豪杰，莫不是黑旋风？”那汉那边肯应，火杂杂地抡着大斧，只顾砍人。晁盖便叫背宋江、戴宗的两个小喽啰，只顾跟着那黑大汉走。当下去十字街口，不问军官百姓，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推倒倾翻的，不计其数。众头领撇了车轮担仗，一行人尽跟了黑大汉，直杀出城来。背后花荣、黄信、吕方、郭盛，四张弓箭，飞蝗般望后射来。那江州军民百姓，谁敢近前。这黑大汉直杀到江边来，身上血溅浑身，兀安闲江边杀人。晁盖便挺朴刀叫道：“不干苍肇事，休尽管伤人！”那汉那边来听叫喊，一斧一个，排头儿砍将去。约莫离城沿江上也走了五七里路，前面瞥见尽是淘淘一派大江，却无了水路。晁盖瞥见，只叫得苦，那黑大汉方才叫道：“不要慌，且把哥哥背来庙里。”

闲来败兴入江楼，渺渺烟波接素秋。呼酒谩浇千古恨，吟诗欲泻百重愁。

东去长江万里，内里一个雄夫。面如傅粉体如酥，履水如同平土。胆小能探禹穴，心雄欲摘骊珠。翻波跳浪性如鱼，张顺名传千古。

李逵听了，大呼一声：“杀将去！”提了双斧，便出庙门，晃盖叫道：“一不做，二不休，众豪杰互助着晁某，直杀尽江州军马，方才回梁山泊去。”众豪杰齐声应道：“愿依尊命。”一百四五十人一齐号令，杀奔江州岸上来。有分教，血染波红，尸如山积。直教跳浪苍龙喷毒火，登山猛虎吼天风。毕竟晁盖等众豪杰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化。

当时张顺在船头上瞥见喝道：“你那伙是甚么人？敢在白龙庙里聚众？”宋江挺身出庙前说道：“兄弟救我。”张顺等见是宋江，大呼道：“好了！”那三只棹船飞也似摇到岸边，三阮瞥见，也过来。一行世人都登陆来到庙前。宋江瞥见张顺自引十数个壮汉在那只船头上。张横引着穆弘、穆春、薛永，带十数个庄客在一只船上。第三只船上，李俊引着李立、童威、童猛，也带十数个卖盐火家，都各执枪棒登陆来。张顺见了宋江，喜从天降，便拜道：“自从哥哥吃官司，兄弟坐立不安，又无路可救。克日又听得拿了戴院长。李大哥又不见面。我只得去寻了我哥哥，引到穆太公庄上，叫了很多了解。本日我们正要杀入江州，要劫牢救哥哥，不想仁兄已有豪杰们救出，来到这里。不敢拜问，这伙豪杰，莫非是梁山泊义士晁天王么？”宋江指着上首立的道：“这个便是晁盖哥哥，你等众位都来庙里叙礼则个。”张顺等九人，晁盖等十七人，宋江，戴宗、李逵，共是二十九人，都入白龙庙集会。这个唤做白龙庙小集会。

没多时，法场中间人分开处，一个报，报导一声：“中午三刻！”监斩官便道：“斩讫报来。”两势下刀棒刽子便去开枷，行刑之人执定法刀在手。说时迟，一个个要见清楚；当时快，闹攘攘一齐发作。只见那伙客人在车子上听得“斩”字，数内一个客人便向怀中取出一面小锣儿，立在车子上铛铛地敲得两三声，四下里一齐脱手。有诗为证：

刽子叫起恶杀都来，将宋江和戴宗前推后拥，押到市曹十字路口，团团枪棒围住，把宋江面南背北，将戴宗面北背南，两个纳坐下，只等中午三刻，监斩官到来开刀。那世人抬头看那犯由牌上写道：“江州府犯人一名宋江，故吟反诗，妄造妖言，结连梁山泊强寇，通同造反，律斩。犯人一名戴宗，与宋江暗递私书，勾搭梁山泊强寇，通同谋叛，律斩。监斩官江州府知府蔡某。”那知府勒住马，只等报来。

正相聚间，只见李逵提着双斧，从廊下走出来。宋江便叫住道：“兄弟那边去？”李逵应道：“寻那庙祝，一发杀了，叵耐那厮不来接我们，倒把鸟庙门闭上了。我希冀拿他来祭门，却寻那厮不见。”宋江道：“你且来，先和我哥哥头领相见。”李逵听了，丢了双斧，望着晁盖跪了一跪，说道：“大哥休怪铁牛卤莽。”与世人都相见了，却认得朱贵是同亲人，两个大师欢乐。花荣便道：“哥哥，你教世人只顾跟着李大哥走，现在来到这里，前面又是大江反对住，断头路了，却又没一只船策应，倘或城中官军赶杀出来，却怎生迎敌？将何布施？”李逵便道：“不要慌，我与你们再杀入城去，和阿谁鸟蔡九知府一发都砍了便走。”戴宗此时方才复苏，便叫道：“兄弟，使不得莽性，城里有五七千军马，若杀入去，必定有失。”阮小七便道：“了望隔江，那边稀有只船在岸边，我兄弟三个水畴昔，夺那几只船过来载世人如何？”晁盖道：“此计是最上着。”

又见十字路口茶坊楼上一个虎形黑大汉，脱得赤条条的，两只手握两把板斧，大吼一声，却似半天起个轰隆，从半空中跳将下来。手起斧落，早砍翻了两个行刑的刽子，便望监斩官马前砍将来。众兵士急待把枪去搠时，那边拦当得住，世人且簇拥蔡九知府逃命去了。

只见东边那伙弄蛇的丐者，身边都掣出尖刀，看着兵士便杀；西边那伙使枪棒的，大发喊声，只顾乱杀将来，一派杀倒兵士狱卒；南边那伙挑担的脚夫，抡起匾担，横七竖八，都打翻了兵士和那看的人；北边那伙客人，都跳下车来，推过车子，拦住了人。两个客商钻将入来，一个背了宋江，一个背了戴宗。其他的人，也有取出弓箭来射的，也有取出石子来打的，也有取出标枪来标的。本来扮客商的这伙，便是晁盖、花荣、黄信、吕方、郭盛；那伙扮使枪棒的，便是燕顺、刘唐、杜迁、宋万；扮挑担的，便是朱贵、王矮虎、郑天寿、石勇；那伙扮丐者的，便是阮小2、阮小5、阮小七，白胜。这一行梁山泊共是十七个头领到来，带领小喽啰一百余人，四下里杀将起来。

只见法场东边一伙弄蛇的丐者，强要挨入法场里看，众兵士赶打不退。正相闹间，只见法场西边一伙使枪棒卖药的，也强挨将入来。兵士喝道：“你那伙人好不晓事，这是那边，强挨入来要看。”那伙使抢棒的说道：“你倒鸟村，我们冲州撞府，那边未曾去，到处看出人。便是京师天子杀人，也放人看。你这小去处，砍得两小我，闹动了天下，我们便挨入来看一看，打甚么鸟紧！”正和兵士闹将起来，监斩官喝道：“且赶退去，休放过来。”闹犹未了，只见法场南边一伙挑担的脚夫，又要挨将入来，兵士喝道：“这里出人，你挑那边去？”那伙人说道：“我们挑东西送与知府相公去的，你们如何敢阻当我？”兵士道：“便是相公衙里人，也只得去别处过一过。”那伙人就歇了担子，都掣了匾担，立在人丛里看。只见法场北边一伙客商，推两辆车子过来，定要挨入法场上来。兵士喝道：“你那伙人那边去？”客人应道：“我们要赶路程，可放我等畴昔。”兵士道：“这里出人，如何肯放你？你要赶路程，从别路畴昔。”那伙客人笑道：“你倒说的好。俺们便是京师来的人，不认得你这里鸟路，只是从这通衢走。”兵士那边肯放，那伙客人齐齐地挨定了不动。四下里喧华不住。这蔡九知府见禁治不得，又见这伙客人都盘在车子上立定了看。

雁书不遂豪杰志，失脚翻成狴犴囚。搔动梁山诸义士，一齐云拥闹江州。

世人都来看时，靠江边一所大庙，两扇门紧紧闭着。黑大汉两斧砍开，便抢入来。晁盖世人看时，两边都是老桧苍松，林木遮映，前面牌额上四个金书大字，写道：“白龙神庙”。小喽啰把宋江、戴宗背到庙里歇下，宋江方才敢开眼，见了晁盖等世人，哭道：“哥哥，莫不是梦中相会？”晁盖便劝道：“恩兄不肯在山，致有本日之苦。这个着力杀人的黑大汉是谁？”宋江道：“这个便是叫做黑旋风李逵。他几番就要大牢里放了我，倒是我怕走不脱，不肯依他。”晁盖道：“倒是可贵这小我着力最多，又不怕刀斧箭矢。”花荣便叫：“且将衣服与俺二位兄长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