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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假李逵剪径劫单人黑旋风沂岭杀四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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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逵来到溪边,捧起水来自吃了几口,深思道:“怎生能够得这水去把与娘吃?”立起家来,东观西望,远远地山顶上见个庵儿,李逵道:“好了。”攀藤揽葛,上到庵前,推开门看时,倒是个泗州大圣祠堂。面前有个石香炉。李逵用手去掇,本来倒是和座子凿成的。李逵拔了一回,那边拔得动,一时性起来,连那座子掇出,前面石阶上一磕,把那香炉磕将下来。拿了再到溪边,将这香炉水里浸了,拔起乱草,洗得洁净。挽了半香炉水,双手擎来。再寻旧路,夹七夹八走上岭来。

且说朱贵、朱富当夜煮熟了肉,切做大块,将药来拌了,连酒装做两担,带了二三十个空碗。又有多少菜蔬,也把药来拌了。恐有不吃肉的,也教他动手。两担酒肉,两个火家各挑一担。弟兄两个,自提了些果盒之类,四更前后,直接将来僻静山路口坐等。到天明,远远地只听得敲着锣响,朱贵接到路口。

到得松树里边,石头上不见了娘,只见朴刀插在那边。李逵叫娘吃水,杳无踪迹,叫了几声不该。李逵心慌,丢了香炉,定住眼四下里看时,并不见娘。走不到三十余步,只见草地上一团血迹。李逵见了,内心越迷惑,趁着那血迹寻将去。寻到一处大洞口,只见两个小虎儿在那边舐一条人腿。恰是:

面阔眉浓须鬓赤,双睛碧绿似番人。沂水县中青睐虎,豪杰都头是李云。

人言只要假李逵,向来再无李逵假。如何李四冒张三,谁假谁真皆作耍。

众猎户打起唿哨来,一顷刻聚起三五十人,都拿了挠钩枪棒,跟着李逵,再上岭来。此时天大明朗,都到那山顶上,远远瞥见窝边公然杀死两个小虎,一个在窝内,一个在内里;一只母大虫死在山岩边,一只雄虎死在泗州大圣庙前。众猎户见了杀死四个大虫,尽皆欢乐,便把索子抓缚起来,世人扛抬下岭,就邀李逵同去请赏。一面先令人报知里正上户,都来驱逐着。抬到一个大户人家,唤做曹太公庄上。那人原是闲吏,埋头在乡放刁把滥。迩来暴有几贯浮财,只是为人行短。当时曹太公亲身接来相见了,聘请李逵到草堂上坐定,动问那杀虎的启事。李逵却把夜来同娘到岭上要水吃,是以杀死大虫的话,说了一遍。世人都呆了。曹太公动问懦夫高姓名讳,李逵答道:“我姓张,知名,只唤做张大胆。”诗曰:

打虎功思县赏,杀人身被官拿。试看螳螂黄雀,劝君对劲休夸。

李逵还只顾寻人要杀,朱贵喝道:“不干看的人事,休尽管伤人。”仓猝拦住,李逵方才住了手,就兵士身上剥了两件衣服穿上。三小我提着朴刀,便要从巷子里走。朱富道:“不好,倒是我送了师父性命。他醒时,如何见的知县,必定赶来。你两个先行,我等他一等。我想他日前教我的恩德,且是为人奸佞,等他赶来,就请他一发上山入伙,也是我的恩德,免得教回县去刻苦。”朱贵道:“兄弟,你也见的是,我便先去跟了车子行,留李逵在路旁帮你等他。只要李云那厮吃的药少,没一个时候便醒。如果他不赶来时,你们两个休执迷等他。”朱富道:“这是天然了。”当下朱贵前行去了。

此时轰动了沂水县里,知县听得大惊,赶紧升厅问道:“黑旋风拿住在那边?这是谋叛的人,不成走了。”被告人并猎户承诺道:“现缚在本乡曹大户家。为是无人禁得他,诚恐有失,路上走了,不敢解来。”知县随即叫喊本县都头去取来。就厅前转过一个都头来声喏,那人是谁,有诗为证:

且说那三十来个兵士自村里吃了半夜酒,四更前后,把李逵背剪绑了,解将来。前面李都头坐在顿时,看看来到面前。朱富便向前拦住,叫道:“师父且喜,小弟将来接力。”桶内舀一壶酒来,斟一大钟,上劝李云。朱贵托着肉来,火家捧过果盒。李云见了,仓猝上马,跳向前来,说道:“贤弟,何劳如此远接。”朱富道:“聊表门徒孝敬之心。”李云接过酒来,到口不吃,朱富跪下道:“小弟已知师父不喝酒。本日这个喜酒,也饮半盏儿。”李云推却不过,略呷了两口。朱富便道:“师父不喝酒,须请些肉。”李云道:“夜间已饱,吃不得了。”朱富道:“师父行了很多路,肚里也饥了。虽不中吃,胡乱请些,也免小弟之羞。”拣两块好的,递将过来。李云见他如此殷勤,只得勉意吃了两块。朱富把酒来劝上户、里正,并猎户人等,都劝了三钟,朱贵便叫兵士、庄客世人都来吃酒。这伙男女那边顾个冷热、好吃不好吃,酒肉到口,只顾吃,正如这风卷残云,落花流水,一齐上来,抢着吃了。

常言芥投针孔,窄路每遇朋友。李鬼幽灵不散,旋风风色非佳。

只说朱富和李逵坐在路中间等待,公然不到一个时候,只见李云挺着一条朴刀,飞也似赶来,大呼道:“强贼休走!”李逵见他来的凶,跳起家,挺着朴刀,来斗李云,恐伤朱富。恰是有分教,梁山泊内添双虎,聚义厅前庆四人,毕竟黑旋风斗青睐虎,二人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这李逵肚里又饥又渴,不免清算包裹,拿了朴刀,寻路渐渐的走过岭来。只见五七个猎户都在那边收窝弓弩箭,见了李逵一身血污,即将下岭来,众猎户吃了一惊,问道:“你这客人莫非是山神地盘,如何敢单独过岭来?”李逵见问,自肚里深思道:“现在沂水县出榜,赏三千贯钱捉我,我如何敢说实话?只谎说罢。”答道:“我是客人。昨夜和娘过岭来,因我娘要水吃,我去岭下取水,被那大虫把我娘拖去吃了。我直寻到虎窝里,先杀了两个小虎,后杀了两个大虎,泗州大圣庙里睡到天明,方才下来。”众猎户齐叫道:“不信你一小我如何杀得四个虎?便是李存孝和子路也只打得一个。这两个小虎且不打紧,那两个大虎非同小可。我们为这两个牲口,不知都吃了几顿棍棒。这条沂岭自从有了这窝虎在上面,整三五个月,没人敢行。我们不信,敢是你哄我?”李逵道:“我又不是其间人,没出处哄你做甚么?你们不信,我和你上岭去寻讨与你。就带些人去扛了下来。”众猎户道:“若端的偶然,我们自重重的谢你。倒是好也!”

猛拼一身探虎穴,立诛四虎报仇恨。泗州庙后亲安葬,千古传名李铁牛。

李逵光着眼,看了朱贵兄弟两个,已知用计,用心道:“你们也请我吃些。”朱贵喝道:“你是歹人,有何酒肉与你吃,这般杀才,快闭了口。”李云看着兵士,喝道叫走,只见一个个都面面厮觑,走动不得,口颤脚麻,都颠仆了。李云急叫:“中了计了。”恰待向前,不觉自家也头重脚轻,晕倒了,软做一堆,睡在地下。当时朱贵、朱富各夺了一条朴刀,喝声:“孩儿们休走!”两个挺起朴刀,来赶这伙未曾吃酒肉的庄客,并那看的人。走得快的,走了;走得迟的,就搠死在地。李逵大呼一声,把那捆绑的麻绳都挣断了,便夺过一条朴刀来杀李云。朱富仓猝拦住叫道:“不关键他。他是我的师父,为人最好,你只顾先走。”李逵应道:“不杀得曹太公老驴,如何出得这口气!”李逵赶上,手起一朴刀,先搠死曹太公并李鬼的老婆,续后里正也杀了。性起来,把猎户排头儿一味价搠将去,那三十来个兵士都被搠死了。这看的人和众庄客只恨爹娘少生两只脚,都望深村野路逃命去了。

且说当村里得知沂岭上杀了四个大虫,抬在曹太公家,讲动了村坊道店,哄的前村后村,山僻人家,大男幼女,成群拽队,都来看虎;入见曹太公相待着打虎的懦夫,在厅上吃酒。数中却有李鬼的老婆,逃在前村爹娘家里,跟着世人也来看虎,却认得李逵的模样,仓猝来家对爹娘说道:“这个杀虎的黑大汉,便是杀我老公,烧了我屋的。他恰是梁山泊黑旋风李逵。”爹娘听得,赶紧来报知里正。里正听了道:“他既是黑旋风时,恰是岭后百丈村打死了人的李逵,逃脱在江州,又做出事来,行移到本县客籍追捉。现在官司出三千贯赏钱拿他。他却走在这里!”公开令人去请得曹太公到来商讨。曹太公推道换衣,吃紧的到里正家里。正说这个杀虎的懦夫,便是岭后百丈村里的黑旋风李逵,当今官司下落拿他。曹太公道:“你们要探听得细心。倘不是时,倒惹得不好,若端的是时,却无妨。要拿他时也轻易,只怕不是他时却难。”里正道:“现有李鬼的老婆认得他。曾来李鬼家做饭吃,杀了李鬼。”曹太公道:“既是如此,我们且只顾置酒请他,却问他:‘今番杀了大虫,还是要去县请功,只是要村里讨赏?’若还他不肯去县里请功时,便是黑旋风了,着人轮换把盏,灌得醉了,缚在这里。却去报知本县,差都头来取去,万无一失。”有诗为证:

世人道:“说得是。”里正与世人筹议定了。曹太公回家来款住李逵,一面且置酒来相待,便道:“适间抛摆,请勿见怪。且请懦夫解下腰间包裹,放下朴刀,宽松坐一坐。”李逵道:“好,好!我的腰刀已搠在雌虎肚里了,只要刀鞘在这里。如果开剥时,可讨来还我。”曹太公道:“懦夫放心,我这里有的是好刀,相送一把与懦夫悬带。”李逵解了腰刀、尖刀并缠袋、包裹,都递与庄客收贮,便把朴刀倚在壁边。曹太公叫取大盘肉、大壶酒来。浩繁大户并里正、猎户人等,轮番把盏,大碗大钟,只顾劝李逵。曹太公又叨教道:“不知懦夫要将这虎解官请功,只是在这里讨些赍发!”李逵道:“我是过往客人,忙些个,偶尔杀了这窝猛虎,不须去县里请功。只此有些赍发,便罢;若无,我也去了。”曹太公道:“如何敢骄易了懦夫?少刻村中敛取川资相送。我这里自解虎到县里去。”李逵道:“布衫先借一领与我换了上盖。”曹太公道:“有,有。”当时便取一领细青布衲袄,就与李逵换了身上的血污衣裳。只见门前鼓响笛鸣,都将酒来,与李逵把盏作庆,一杯冷,一杯热。李逵不知是计,只顾畅怀痛饮,全不记宋江叮咛的言语。不两个时候,把李逵灌得酩酊酣醉,立脚不住。世人扶到后堂空房下,放翻在一条板凳上,就取两条绳索,连板凳绑住了。便叫里正带人,飞也似去县里报知。就引李鬼老婆去做被告,补了一纸状子。

这沂水县是个小去处,如何粉饰得过?此时贩子上讲动了,说道:“拿着了闹江州的黑旋风。现在差李都头去拿来。”朱贵在东庄门外朱大族听了这个动静,仓猝来前面对兄弟朱富说道:“这黑厮又做出来了,如何挽救?宋公明特为他,诚恐有失,差我来探听动静。现在他吃拿了,我若不救得他时,怎的回寨去见哥哥,似此怎生是好?”朱富道:“大哥且不要慌。这李都头一身好本领,有三五十人近他不得,我和你只两个同心合意,如何敢近傍他?只可智取,不成力敌。李云平常时最是爱我,常常教我使些东西,我却有个事理对他,只是在这里安不得身了。今晚煮了三二十斤肉,将十数瓶酒,把肉大块切了,却将些蒙汗药拌在内里。我两个五更带数个火家挑着,去半路里僻静处等待他解来时,只做与他把酒道贺,将世人都麻翻了,却放李逵如何?”朱贵道:“此计大妙。事不宜迟,能够清算,尽早便去。”朱富道:“只是李云不会吃酒,便麻翻了,终久醒得快。另有件事:倘或今后得知,须在此安身不得。”朱贵道:“兄弟,你在这里卖酒,也不济事。不如带领长幼,跟我上山,一发入了伙,论秤分金银,换套穿衣服,却不欢愉?彻夜便叫两个火家觅了一辆车儿,先送老婆和金饰行李起家,约在十里牌等待,都去上山。我现在包裹内带得一包蒙汗药在这里,李云不会吃酒时,肉里多糁些,逼着他多吃些,也麻倒了,救得李逵同上山去,有何不成。”朱富道:“哥哥说得是。”便叫人去觅下了一辆车儿,打拴了三五个包箱,捎在车儿上,家中粗物都弃了。叫浑家和儿子上了车子,叮咛两个火家,跟着车子,只顾先去。

李逵内心忖道:“我从梁山泊返来,特为老娘来取他,千辛万苦,背到这里,却把来与你吃了。那鸟大虫拖着这条人腿,不是我娘的是谁的?”心头火起,赤黄须直立起来,将手中朴刀挺起来,搠那两个小虎。这小大虫被搠得慌,也张牙舞爪钻向前来,被李逵手起,先搠死了一个。那一个望洞里便钻了入去,李逵赶到洞里,也搠死了。李逵却钻入那大虫洞内,伏在内里张内里时,只见那母大虫张牙舞爪望窝里来。李逵道:“恰是你这业畜吃了我娘。”放下朴刀,胯边掣出腰刀。那母大虫到洞口,先把尾去窝里一剪,便把后半截身躯坐将入去。李逵在窝内看得细心,把刀朝母大虫尾底下尽平生力量舍命一戳,正中那母大虫粪门。李逵使得力重,和那刀靶,也直送入肚里去了。那母大虫吼了一声,就洞口带着刀,跳过涧边去了。李逵却拿了朴刀,就洞里赶将出来。那老虎负疼,直抢下山石岩下去了。李逵恰待要赶,只见就树边卷起一阵暴风,吹得败叶树木如雨普通打将下来。自古道:“云生从龙,风生从虎。”那一阵风起处,星月光辉之下,大吼了一声,忽地跳出一只吊睛白额虎来。那大虫望李逵势猛一扑,那李逵不慌不忙,趁着那大虫的权势,手起一刀,正中那大虫颔下。那大虫未曾再展再扑,一者护那疼痛,二者伤着他那气管。那大虫退不敷五七步,只听得响一声,如倒半壁山,顿时候死在岩下。

那李逵一时候杀了子母四虎,还又到虎窝边,将着刀复看了一遍,只恐另有大虫,已无有踪迹。李逵也困乏了,走向泗州大圣庙里,睡到天明。次日凌晨,李逵却来清算亲娘的两腿及剩的骨殖,把布衫包裹了,直到泗州大圣庵后掘土坑葬了。李逵大哭了一场,有诗为证:

假黑旋风真拆台,生时欺心死烧腿。谁知娘腿亦遭伤,饿虎饿人皆为嘴。

曹太公道:“真乃是大胆懦夫,不恁地胆小,如何杀的四个大虫!”一面厢叫安排酒食管待,不在话下。

当下知县唤李云上厅来,叮咛道:“沂岭下曹大户庄上拿住黑旋风李逵,你可多带人去,密地解来,休要轰动村坊,被他走了。”李都头领了台旨,下厅来,点起三十个老郎兵士,各带了东西,便奔沂岭村中来。

沂岭西风玄月秋,雌雄虎子聚林丘。因将老母残躯啖,导致豪杰血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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