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误失小衙内(2)
却说朱仝拿着空枷撺在草里,却出来对众小牢子说道:“吃雷横走了,倒是怎地好?”世人道:“我们快赶去他家里捉。”朱仝用心提早了半晌,料着雷横去得远了,却引世人来县里出首。朱仝告道:“小人自不谨慎,路上被雷横走了,在逃无获,甘心甘罪无辞。”知县本爱朱仝,故意姑息出脱他,被白玉乔要赴下属陈告朱仝用心脱放雷横,知县只得把朱仝所犯情由申将济州去。朱仝家中,自着人去上州里使钱透了,却解朱仝到济州来,当厅审录明白,断了二十脊杖,刺配沧州牢城。朱仝只得带上行枷,两个防送公人领了案牍,押送朱仝上路。家间自有人送衣服川资,先赍发了两个公人,当下离了郓城县,迤逦望沧州横海郡来,于路无话。
不争朱仝说出这件事来,有分教:大闹高唐州,惹动梁山泊,直教昭贤国戚遭刑法,好客皇亲丧土坑。毕竟朱仝说出甚么事来,且听下回分化。
朱仝道:“贤弟因何到此?”雷横扯朱仝到净处拜道:“自从哥哥救了性命,和老母无处归着,只得上梁山泊投奔了宋公明入伙。小弟说哥哥恩德,宋公明亦然思惟哥哥昔日放他的恩念。晁天王和众头领,皆感激不浅,是以特地教吴智囊同兄弟前来相探。”朱仝道:“吴先生现在那边?”背后转过吴学究道:“吴用在此。”言罢便拜。朱仝仓猝答礼道:“多时不见,先生一贯安乐。”吴学究道:“盗窟里头领多多请安,今番教吴用和雷都头特来相请足下上山,同聚大义。到此多日了,不敢相见,彻夜服侍得着,请仁兄便挪尊步,同赴盗窟,以满晁、宋二公之意。”朱仝听罢,半晌承诺不得,便道:“先生差矣!这话休题,恐被外人听了不好。雷横兄弟他自犯了该死的罪,我因义气放了他,出头不得,上山入伙。我亦为他配在这里,天不幸见,一年半载,挣扎回籍,复为良民。我却如何肯做这等的事?你二位便可请回,休在其间惹口面不好。”雷横道:“哥哥在此,不过只是在人之下,伏侍别人,非大丈夫男人汉的活动。不是小弟裹合上山,端的晁、宋二公瞻仰哥哥久矣,休得迟延自误。”朱仝道:“兄弟,你是甚么言语?你不想我为你母故乡寒上放了你去,本日你倒来陷我为不义!”吴学究道:“既然都头不肯去时,我们自辞职,相辞了去休。”朱仝道:“说我贱名,上复众位头领。”一同到桥边。
只说朱仝安闲府中,每日只在厅前服侍呼喊。那沧州府里押番、虞候、门子、承局、节级、牢子都送了些情面,又见朱仝和蔼,是以上都欢乐他。忽一日,本官知府正在厅上坐堂,朱仝在阶侍立。知府唤朱仝上厅,问道:“你缘何放了雷横,自遭配在这里?”朱仝禀道:“小人怎敢故放了雷横,只是一时候不谨慎,被他走了。”知府道:“你如何得此重罪?”朱仝道:“被被告人执定,要小人如此招做故放,以此问得重了。”知府道:“雷横如何打死了那娼妓?”朱仝却把雷横上项的事,备细说了一遍。知府道:“你敢见他孝道,为义气上放了他?”朱仝道:“小人怎敢欺公罔上?”
当时朱仝肩背着小衙内,绕寺看了一遭,却来水陆堂放生池边看放河灯。那小衙内爬在雕栏上,看了笑耍。只见背后有人拽朱仝袖子道:“哥哥借一步说话。”朱仝转头看时,倒是雷横,吃了一惊,便道:“小衙内且下来,坐在这里。我去买糖来与你吃,切不要走动。”小衙内道:“你快来,我要去桥上看河灯。”朱仝道:“我便来也。”回身却与雷横说话。
累代金枝玉叶,先朝凤子龙孙。丹书铁券护家门,万里招贤名振。待客一团和蔼,挥金满面阳春。能文会武孟尝君,小旋风聪明柴进。
朱仝直赶入庄院内厅前去,见内里两边都插着很多军火,朱仝道:“想必也是个官宦之家。”立住了脚,大声叫道:“庄里有人么?”只见屏风背后转出一小我来。那人是谁?恰是:
正问之间,只见屏风背后转出一个小衙内来,方年四岁,生得端严仙颜,乃是知府亲子,知府珍惜如金似玉。那小衙内见了朱仝,径走过来,便要他抱,朱仝只得抱起小衙内涵怀里。那小衙内双手扯住朱仝长髯,说道:“我只要这胡子抱。”知府道:“孩儿快放了手,休要罗唣。”小衙内又道:“我只要这胡子抱,和我去耍。”朱仝禀道:“小人抱衙内去府前闲走,耍一回了来。”知府道:“孩儿既是要你抱,你和他去耍一回了来。”朱仝抱了小衙内,出府衙前来,买些细糖果子与他吃,转了一遭,再抱入府里来。知府瞥见,问衙内道:“孩儿那边去来?”小衙内道:“这胡子和我街上看耍,又买糖和果子请我吃。”知府说道:“你那边得钱买物事与孩儿吃?”朱仝禀道:“微表小人孝敬之心,何足挂齿!”知府教取酒来与朱仝吃。府里侍婢捧着银瓶果盒筛酒,连与朱仝吃了三大赏钟。知府道:“迟早孩儿要你耍时,你可自行去抱他耍去。”朱仝道:“恩相台旨,怎敢有违?”自此为始,每日来和小衙内上街闲耍。朱仝囊箧又有,只要本官见喜,小衙内面上尽自倍费。
时过半月以后,便是七月十五日盂兰盆大斋之日,年例各处点放河灯,修设功德。当日天晚,堂里侍婢奶子叫道:“朱都头,小衙内彻夜要去看河灯,夫人叮咛,你可抱他去看一看。”朱仝道:“小人抱去。”那小衙内穿一领绿纱衫儿,头上角儿拴两条珠子头须,从内里走出来。朱仝驮在肩头上,转出府衙内前来,望地藏寺里去看点放河灯。当时恰才是初更时分,但见:
到得沧州,入进城中,投州衙里来,正值知府升厅,两个公人押朱仝在厅阶下,呈上公文。知府看了,见朱仝一表非俗,貌如重枣,美髯过腹,知府先有八分欢乐,便教“这个犯人休发下牢城营里,只留在本府听候使唤”。当下除了行枷,便与了回文。两个公人相辞了自回。
出来的恰是小旋风柴进,问道:“兀的是谁?”朱仝见那大家物轩昂,资质娟秀,仓猝见礼,答道:“小人是郓城县当牢节级朱仝,犯法刺配到此。昨晚因和知府的小衙内出来看放河灯,被黑旋风杀了小衙内,当今走在贵庄,望烦添力缉捕送官。”柴进道:“既是美髯公,且请坐。”朱仝道:“小人不敢拜问官人高姓?”柴进答道:“小可姓柴名进,小旋风便是。”朱仝道:“久闻大名。”赶紧下拜,又道:“不期本日得识尊颜!”柴进说道:“美髯公,亦久闻名,且请后堂说话。”朱仝跟着柴进直到内里。朱仝道:“黑旋风那厮,如何却敢径入贵庄遁藏?”柴进道:“容复:小可平生专爱结识江湖上豪杰。为是家间祖上有陈桥让位之功,先朝曾敕赐丹书铁券,但有做下不是的人,停藏在家,无人敢搜。近间有个爱友,和足下亦是旧友,目今现在那梁山泊内做头领,名唤及时雨宋公明,写一封密书,令吴学究、雷横、黑旋风俱在敝庄安息,礼请足下上山,同聚大义。因见足下推阻不从,用心教李逵殛毙了小衙内,先绝了足下归路,只得上山坐把交椅。吴先生、雷兄,如何不出来陪话?”只见吴用、雷横从侧首阁子里出来,望着朱仝便拜,说道:“兄长望乞恕罪,皆是宋公明哥哥将令,叮咛如此。若到盗窟,自有分晓。”朱仝道:“是则是你们弟兄好情义,只是忒毒些个!”柴进一力相劝,朱仝道:“我去则去,只教我见黑旋风面罢!”柴进道:“李大哥,你快出来陪话。”李逵也从侧首出来,唱个大喏。朱仝见了,心头一把无明业火高三千丈,按纳不下,起家抢近前来,要和李逵性命相搏。柴进、雷横、吴用三个苦死劝住。朱仝道:“若要我上山时,依得我一件事,我便去。”吴用道:“休说一件事,遮莫几十件,也都依你。愿闻那一件事。”
朱仝返来,不见了小衙内,叫起苦来,两端没路去寻。雷横扯住朱仝道:“哥哥休寻,多管是我带来的两个伴当,听得哥哥不肯去,是以倒抱了小衙内去了。我们一同去寻。”朱仝道:“兄弟,不是耍处。这个小衙内是知府相公的性命,叮咛在我身上。”雷横道:“哥哥且跟我来。”朱仝帮住雷横、吴用三个离了地藏寺,径出城外。朱仝心慌,便问道:“你的伴当抱小衙内涵那边?”雷横道:“哥哥且走,到我下处,包还你小衙内。”朱仝道:“迟了时,恐知府相公见怪。”吴用道:“我那带来的两个伴当,是个没分晓的,必然直抱到我们的下处去了。”朱仝道:“你那伴当姓甚名谁?”雷横答道:“我也不认得,只听闻叫做黑旋风李逵。”朱仝失惊道:“莫不是江州杀人的李逵么?”吴用道:“便是此人。”朱仝跌脚叫苦,仓猝便赶。离城约走到二十里,只见李逵在前面叫道:“我在这里。”朱仝抢近前来问道:“小衙内放在那边?”李逵唱个喏道:“拜揖节级哥哥,小衙内有在这里。”朱仝道:“你好好的抱出小衙内还我。”李逵指着头上道:“小衙内头须儿却在我头上。”朱仝看了,又问小衙内正在那边。李逵道:“被我拿些麻药,抹在口里,直驮出城来,现在睡在林子里,你自请去看。”朱仝乘着月色明朗,径抢入林子里寻时,只见小衙内倒在地上。朱仝便把手去扶时,只见头劈做两半个,已死在那边。
朱仝引了十数个小牢子监押雷横,离了郓城县,约行了十数里地,见个旅店,朱仝道:“我等世人就此吃两碗酒去。”世人都到店里吃酒。朱仝单独带过雷横,只做水火,来前面僻净处开了枷,放了雷横,叮咛道:“贤弟自回,快去家里取了老母,星夜去别处避祸,这里我自替你吃官司。”雷横道:“小弟走了自无妨,必必要扳连了哥哥。”朱仝道:“兄弟,你不知,知县怪你打死了他表子,把这案牍却做死了,解到州里,必是要你偿命。我放了你,我须不该极刑。况兼我又无父母顾虑,家私尽可补偿。你顾出息万里自去。”雷横拜谢了,便从后门巷子奔回家里,清算了金饰包裹,引了老母,星夜自投梁山泊入伙去了,不在话下。
钟声杳霭,幡影招摇。炉中焚百和名香,盘内贮诸般素食。僧持金杵,诵真言荐拔幽魂;人列银钱,挂孝服超升滞魄。合堂功德,画阴司八难三涂;绕寺寂静,列天国四生六道。杨柳枝头分净水,莲花池内放明灯。
当时朱仝心下大怒,奔出林子来,早不见了三小我。四下里望时,只见黑旋风远远地拍着双斧叫道:“来,来,来,和你斗二三十合。”朱仝性起,奋不顾身,拽扎起布衫大踏步赶将来。李逵回身便走,背后朱仝赶来。这李逵倒是空山度岭惯走的人,朱仝如何赶得上,先自喘做一块。李逵却在前面,又叫:“来,来,来,和你并个你死我活。”朱仝恨不得一口气吞了他,只是赶他不上。赶来赶去,天气渐明。李逵在前面急赶急走,慢赶慢行,不赶不走。看看赶入一个大庄院里去了。朱仝看了道:“那厮既有下落,我和他干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