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重逢

身边空荡荡的，只要从帘帐裂缝漏出去的一缕烛光。

萧煜大笑起来，笑声响彻大殿，竟甚为凄怆。

“臣愿保护陛下……”

一曲未毕，他便已倒在了龙墀之下，笛子骨碌碌的滚到一边。

白厉摇了点头：“下落不明，存亡未卜。”

我闭上眼，躺在冰冷的地上，面前恍惚一片。

“臣在。”

我现在晓得了答案, 可他却不在了。

我当然不能倒下，我是天子，我需得心顾天下, 余下的那一部分，方可留给我本身, 另有另一小我。萧煜还活着，我就不能死，我不能由他为所欲为, 把我再次从帝台上推下去。

萧煜站起家，脚步踉跄地朝我走来，眼神开端涣散了。他从腰间摸出一根颀长的人骨笛，搁到唇边，吹奏起来。

那小子定是恨我了，不肯返来。

“待办完事，你去趟摘星阁，求些他的心头血带给朕。”

白厉点了点头，复而又点头，不置可否。

魑海内斗不休，三位王子相互争锋，王廷一分为三，把持大权的王后失势，大战一触即发之际，倒是一名不具王储资格的亲王把控了朝政，即位为王，称乌绝王。

“白厉。”

我怔忡地将那猫眼石扳指拿起来, 攥进手心，像当日被他握动手，攥住那弓箭普通的用力，可我的手抖得比当时更短长，像被一股庞大的力量击倒在了榻上。我阖上了双眼, 闻声纤细的响动从心口传来，像坚冰裂开了一道罅隙。

我被扶回榻上，烛火被重新点亮，我却一夜无眠直至天亮。

遵还是理，我身为天子，需将这灾害转嫁给一人。这一人，没有谁比身为镇国公的萧煜更加合适的了。这日，我坐着轿辇上朝，谎称登山去摘星阁时出错摔伤，命翡炎在殿前设坛，大肆鼓吹荧惑守心之事，闹得满朝皆知，当日便传遍了冕京。

“你可有甚么心愿，可有想要保护之人？”

为平抚天怒，我大赦天下，放了至今关在刑寺的几位大臣，却暗中派白衣卫节制了他们的家人，这几位本来受越太尉管束，与萧煜走得近的大臣感激涕零，向刑部结合“控告”镇国公在府中仿造玉玺，藏于新修的神庙当中，恐有谋反之心。

门嘎吱一声，混乱的脚步声靠近身边：“皇上，皇上，躺在这里做甚么？快快，把皇上扶起来，别碰到腿！”

作为天子，我不得不拖着一幅残体，御驾亲征。

我想起萧独曾问我的那句话, 想起他问我时那种固执的神态。

“臣不敢。”他又低下头，欲言又止。

朕，陪你。

“朕是在问你所想，白厉。不是问你的职责。”我如此问道，心中却嘲，若脱下这重重盔壳，作为萧翎，我近乎是一无统统。直到本日，才有了本身的顾虑，倒是竟没法留住了。

草席一掩，曝尸荒漠，野兽分食。

我问翡炎，他是否请到了神，获得了甚么启迪，翡炎奉告我，神未曾请到，却在天坛上瞥见荧惑在心宿边盘桓不去，是为荧惑守心，是大凶之兆。自古以来，此星便意味着帝王有灾。

他们不知，他躺在帝陵中，我百年以后，将葬在他的身侧。

说罢，我便精疲力竭，沉甜睡去。半梦半醒的，耳畔传来沉重的呼吸声，近在天涯，我又嗅到那好闻的麝香味，迷含混糊地朝身边摸去，却甚么也没有摸到。那声，那味，一刹时便消逝了，我认识到这只是虚幻的梦魇，却不想睁眼。

甚么也没有。

不知今夕是何夕，窗外下了雪。借着熹微的天光，远远可瞥见那片冰湖，白茫茫的一片，十六岁的萧独曾背着我从上面走过。我望着那儿失了神，闻声辰时的钟声才如梦初醒。

如此一来，萧煜手中的圣旨，就一并成了假的，无人会信。

我强撑精力：“萧澜呢？他是不是真死了？”

宫人们惊于我授一个叛国之人如此殊荣，既赐龙袍随葬，又将他奥妙送入帝陵，他们不知，我赐萧独的，是皇后的报酬。

我闭上眼，待闻声他呼吸停止，才挥了挥手：“拖下去罢。”

北境大乱，民气惶惑，皆传这乌绝王凶恶残暴，是天降魔神，将要吞噬我大冕这轮太阳，今后黑夜无尽，六合无光。

我忙于与白辰推行选官新政，不肯在此时与魑邦反目，便命皇后乌伽送信给乌绝王，想以亲家的名义邀他来做客。

“白厉，你说，那小子会不会恨朕？他的灵魂，情愿返来么？他死在千里以外，看得见，朕留着一盏灯，在等他么？”

可圣旨上的玺印，难辨真假，聪明反被聪明误。

翡炎自也不敢让我认他做父，他来只是为了奉告我，他的心头血治不了我的腿。翡氏一族的血可治别人，却对本身的族人无效，实在是天大的笑话，可恰好倒是究竟。

但醉不醒的滋味，想必便是如此。

可我如此病态，如何能让朝中众臣瞥见？莫非要让他们看着我坐轮椅收支大殿？白厉如何还没将翡炎的心头血取来？

统统清算完后，萧独的尸身也送来了。

“你可遇见了那人？”

有些不成熟之处，倒是大胆创新，值得一试。

我遣大司宪李修带尚方宝剑去萧煜府中搜索，天然“搜”出了假玉玺——本来被萧澜更调，该放在我的御书房里的阿谁。

我笑了一下：“让你见笑了。”

在人们看来，这场葬礼正合适一个叛国罪臣。

萧煜饮下毒酒的时候，我就坐在龙椅上看着。他身着白袍，头发披垂，脸上再也没了皇宗子的傲气，仰脖将酒一口饮下，一双颀长的鸾目死死地盯着我，嘴角垂垂滲出玄色的血来。

是该上早朝了。

我倏然展开了眼睛。

我冷冷垂眸，笑了：“你终归是个贪玩的孩子，可惜这朝堂不是你的冰场，滑错一步，就是要摔断双足，万劫不复的。”

但信被原封退回，一并退回的，另有我送去的黄金与美女。

那是一个被烧熔了的虎魄珠子，像一滴染血的泪。

“还在摘星阁，他听闻皇上沉痾，在摘星阁设坛求神。”

年底，我改元为乾封，停止祭天大典，成为萧氏王朝里独一封神的天子，受命于天，至高无上，既为天子，亦为神明。

我狠恶的咳嗽起来，肺腑收回阵阵浊音。

我心想，如此也好，他待在摘星阁，能够临时避开萧煜。

“好，且容他对劲一阵，朕自会清算他。你去，将尚方宝剑交给李修，告诉白延之，让派人将公主送去他的封地冀州严加看管，并以护送皇后回京为由，带兵前来。对了，翡炎呢？”

他手一颤，朝我看来，有些怔忡，仿佛在吃惊我会说这类话。

萧煜没推测我会用以假乱真这一招，措手不及，他毕竟年青尚轻，不敌我的欲擒故纵，不敌我的帝王之怒。尚方宝剑赐与了李修斩杀逆臣的权柄，连越太尉与俪妃也没法救他，我恩威并施，未命李修将他当场□□，而派人赐了他好酒黄牛。

这无异于一纸战书。

深冬了，内里那么冷，你必然也很冷罢。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跳看前面虐的章节，不然会产生曲解。曲解了今后又来指责皇叔，我是不能接管的

他被擒时公然拿出那圣旨，想要与我玉石俱焚。

“放心, 朕死不了。”我笑了笑，衰弱的答复。

萧煜死的这日，白延之送皇后乌伽进宫，白家军驻守皇宫表里，护我全面，我遵循传统迎乌伽入主东宫，还是奉为皇后，以安宁魑族王廷，暂保承平。以后，我便以萧煜为缺口，将越党权势连根撬起，贬太尉越渊为昔洲刺史，罚守边关，将萧煜之母，越渊之女俪妃与他一并远逐；命白辰顶替太尉之职，兼任司徒，内阁首辅，升李修为辅国公，刑部尚书，又重赏此次建功的萧默与萧璟，同时减弱二者兵权，别离赐李修之女与白氏郡主予他们结婚，并在冕京为二人分设宅邸。

他问我，我的内心到底纳不纳下的一小我。

我细细看完，目光落在开端处一串朱砂写的小字上。

此兆虽是恶兆，来得却很及时。

“陛下, 陛下要保重身子，节哀。”

我在棺木里见到了他。确如白厉所言，脸孔全非。

而这位乌绝王，也并不奉王后的主张行事。

我伸手朝那笔迹抚去，眼中盘桓多日的一滴泪，终究落下。

“那一年，在冰湖上，皇叔教我滑冰的时候，我真的很欢愉。”

我天旋地转，几乎倒进棺木里。

这乌绝王人如其名，手腕狠绝，一下台便将大王子杀死，其他两位王子则远逐边疆，明奉王后为太后，实则将其囚禁，稳住内部局势后，便开端向外扩大，短短一年间，就兼并了周边九个西域蛮族小国，一统西域的野心，昭然若揭。

我痛得转动不得，眼睁睁的看着那烛火闪了闪，灭了。

我未曾见这桀骜不驯的狼崽子哭过。在腹背受敌，葬身大火的时候，他有没有堕泪？他是不是觉得我骗了他，抱恨而死？

“父皇公然说得没错，他说皇叔，是关不住的鸟儿…...需得折其羽翅，扼住咽喉，不让飞，不让叫，才气成为宠物。”

可悲也。

正想喊他，便听外头有人通报有人求见，不巧恰是翡炎。

可这三年，西域倒是动乱不安。

那罅隙敏捷伸展开来, 陷完工一个庞大的洞穴。

从地宫出来，我便去了御书房，想清算一些萧独的画放入帝陵，却在多宝格中翻到了那卷《天枢》。他已经将它修补完了，在后背竟还添了很多，密密麻麻的，满是他的建议假想。

“若遇见了，即便不能相守一世，亦可相惜一时，莫留遗憾。”

颠末一番清算，朝中局势渐趋安稳。

“独儿，你返来了？”

我伸手去掰，纹丝不动，狠下心拔下头上玉簪来撬，将他两根手指撬开一条裂缝，才窥见他攥握在手内心的东西。

而我不能容本身成为一个笑话，受萧煜的摆布。

笛音如泣如诉，像鸟儿的悲鸣。

宣和八年春，萧独下葬了。

这三年间，我未曾准予冕魑二国互互市市，萧独死去的那一年，乌珠便自请回了魑国，仅靠我与乌伽的婚姻所保持的盟约如履薄冰，只要略加粉碎，就会分崩离析。

“好，公主和皇后，她们会成为朕今后翻盘的首要棋子。”我咳了几下，深吸了一口气，“朕昏倒期间，朝中环境如何？”

我脱下萧独最喜好看我穿的祭天袍，将它盖在他的身上。

白厉停停止，拾起一枚灯匙，加了些鲸油出来。

“皇叔，你想我了？”一个熟谙的声音笑道。

如此合情公道，满朝高低，无人敢上奏讨情。

萧独设立的拱卫司大大晋升了我在朝的效力，我的耳目虎伥自此遍及朝野，高低贯穿，权力逐步会聚于我一人之手。

白厉点了点头，站起了身：“臣，待皇上睡着就去。”

而后三年，冕国欣欣茂发，承平乱世。

我立即命白延之严守北境，未出三日，公然，乌绝王举兵南下，突入边关，与西北候白延之交兵于冀北，其势如虎狼，用兵奇绝，麾下堆积九国精锐之士，竟打得未有败绩的白延之节节退败，烽火从冀洲伸展下来，一起进逼中原要地。

若其一统西域，就不会只满足屈居西域，必将南下威胁冕国。

我才想起，他刚过弱冠，还未册妃，就要死了。

我不想面对他，更不想承认他是我的生父，承认我是我的母妃与他偷情生下的孽种，一个不为萧氏皇室所容的存在。

白厉凝睇着灯火：“那天然是，纵横四海，浪迹天涯，若得遇一人，既为敌手，又是知己，相知相惜，称心人生。”

白厉在我耳畔严峻地低唤, 仿佛我已经将近死了。

替帝王而死，比谋逆之罪要光荣很多。

而使者竟被杀死，尸技艺中，握着一个信筒。信筒里，是一张舆图，在冕国的边境上，鲜明印着一个血指印。

“煜亲王把持大权，说是经陛下授意，玉玺在他手上。”

“陛下，并非只要凶信，另有喜信，白衣卫从乌顿手中救出了随行的长歌公主，皇后乌珠，另有白辰。”

那样高大结实的一小我，被烧得近乎只剩一把焦黑的枯骨，一只手却紧紧伸直成拳，放在胸前，不知是攥着甚么。

——皇叔嫁我，觉得如何？

我抬眼看去，烛火已是苟延残喘，忽明忽灭，眼看就要灭了，一下便慌了神，爬到榻边伸手去添油，却滚到了地上。

这话似曾了解，我恍恍忽惚地展开眼，朝他看去，见他正哈腰，摘了灯罩，要吹灭烛火，情不自禁道：“留着。”

——便是赐死，命他替我受这荧惑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