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血衣梅(5)
“啊?这、这如何是好?……请王爷开恩哪!”饰旦的骷髅吓得以袖遮面,随即立即蒲伏在地,“这断乎使不得!”
“你倒利落。”戴王帽的骷髅严肃一肃,“念这二人的善恶因果薄来!”
我内心一紧,一边拿眼偷看郑梅夫,这么惨兮兮的剧情她看下去会不会又触景生情?还好她这会晤无神采,持续看下去,本该是王婆婆跟儿子对话,却俄然一声马嘶,有个骷髅坐在一辆由木棍、竹节拼的马拉的车慢悠悠出来,颐指气使地指着地上站的两个骷髅:“梅枝秀,孤王赏你一件功德罢,先拿一千两金与你赎身,然后你便嫁给我那归天老仆人的儿子为妻如何?”
“既然这么热烈,小月女人也留下看会子戏吧。”我正看那骷髅戏台子风趣,不知待会唱得甚么样,郑梅夫这么一说,我巴不得从速承诺了。等郑梅夫坐好又摆妥茶水滴心,小骷髅把锣钹一敲正式开端――
“娘亲啊!”正旦展开双臂扑到老旦身上,随即又被竹节马踢翻,两人滚在地上徒劳无助地四周伸手惨叫着“拯救”,其他妆成主子模样的骷髅这才上去拉马和救人,马车上的骷髅伸长脖子问:“都死了?”一个主子答:“还没、还没,只是老的满口血水噎着一口气没上来。”“罢罢!带去找个郎中医治医治罢了……”一个主子过来拉着车走了,幕后场景布蓦地酿成全黑,一个穿戴血痕白衣的骷髅鬼旦从半空吊下来,幽幽地唱道:“寻寻觅觅,冷冷僻清,凄惨痛惨戚戚鬼域路,该寻着仇敌的头颅点盏灯才好照路走。”最后一句唱得一字一顿,我听得背脊恶寒,接着又平空落下指头大的一盏灯火,骷髅旦神驰地问道:“那是甚么?”空中有个声音:“是你心中的仇恨燃起的心火。”骷髅旦猜疑道:“这心火可照路?这、这是去往那边?”那声音又道:“去的是你内心想的去处。”
厥后妆成正旦的骷髅上来唱:“苦孜孜,泪丝丝,这场灾害从天至,把俺横拖倒拽怎推让!”
一个嘴上粘着胡子的骷髅假装老头的模样走出来,尖细的声音念白道:“老夫来到这长贩子,替三个孩儿买些纸笔。走得乏了,且坐一坐安息咱……”
本来这演的就是三勘胡蝶梦,讲包龙图为民伸冤、救孝子的故事,我等着看是哪个小骷髅演大清官包拯,正看得津津有味,就听得窗户外间模糊传来雷声,仿佛是要下雨了吧,我没在乎。
一个演判官模样的骷髅立即从背景钻出来呈上一本薄子,翻了几页就清了清嗓子道:“伶人梅枝秀,当代非命某王马蹄之下,实为了结三世前公案;其三世前本为江南士族后辈,娶侯门女为妻,因婚后无所出故暗侮凌辱,且脾气耽于声色淫乐,整天广与乐籍为伍而弃绝宦途,侯门女妻则毕生坚信释家虔诚但被其夫虐至烦闷成病身亡,死宿世起大嗔心念,愿后代亲身报应一命,只是梅枝秀宿世仍有福报余庆,故二人境遇安排此生,梅枝秀转投女身,福消是为伶人轻贱,果报如前已毕,侯门女与梅枝秀前缘了断,来世可各行各路不再胶葛……”那骷髅判官还在一板一眼地读着,一个茶壶就飞到戏台上蓦地将它砸个正着,收回“呀”的尖叫弹到幕布上,我这才惊觉身周阴寒骤起,转向郑梅夫,她那本来妆容清楚的人样已变成灰白狰狞的鬼脸,咬牙切齿恨声说道:“谁……胡编谁的因果?”
“咣当”,桌上的茶壶被吓懵了的绫莺碰倒滚落,我吓得望向她,她则一脸惨白看着郑梅夫,那郑梅夫的双手的骨节被她本身扼得“咯咯”作响,但她没有发作,我们都不敢作声。
“想我这草木之人,活生半世只挣得个落叶入尘凡,随波逐流去的命,不想这阴曹天国里另有不分贵贱,报应不爽的说法么,那我的委曲能够了断?”骷髅旦抽泣跪下道。
这时跪着的骷髅俄然跳起来喊道:“既是我欠下她一段杀人公事,你说如何偿了便是!哪怕刀剐头皮、刷刨背肉也罢,快快完事我好干清干净投胎!”
“如何使不得?你一介教坊司艺伎,嫁与我管家为儿媳,还能屈辱了你?他固然有些愚痴,但好歹还是殷实正道的后辈,流派而言你是攀附,何况再复多言?敢不怕定罪于你?”那骷髅更声色俱厉,我看得惊呆了,再看郑梅夫,只见她手中紧紧攥得青筋暴突,死死盯着戏台上,正旦中间阿谁净角不知甚么时候就换上一副老旦的抹额和发髻,见正旦要求一阵都不得获释,便一头冲到马车下,那竹节马挺身而起一声马嘶,前蹄落地顿时把老旦踏在地上!
“霹雷隆”,屋外的闷雷声比先前更响烈,戏台上的情节也愈演到松散处,只见一个头上插着王帽的骷髅端坐当中,上面两个公差模样的押着个鬼跪在那边,骷髅旦走入,一眼瞥见那跪地的便失容尖声道:“你个杀人贼!我上天下地寻你,竟朋友路窄在这里见面。”“呔!小鬼,大殿之上休得冒昧!”解她出去的鬼卒厉声呵叱。
一点心火在前面浮动着飘,骷髅旦跟着前面走,背景布幕渐渐拖着换作一道桥,桥下画着滚滚血河,有人畜的手足伸上来,像是企求拯救;又走入一座城门,这时奔出一个拿大耙子的骷髅鬼卒,冲骷髅旦粗声粗气道:“这里是转轮王殿,枉死鬼不得入内。”那骷髅旦仿佛被吓了一跳,“扑通”跌坐在地,“这里莫非是幽冥的地界?”“去、去、去!最不肯与尔等枉死之鬼说话,净是脑路不清楚,不是只记得宿世仇怨,就是不晓得面前身后,一些儿没层次。再奉告你一遍,此地乃幽冥转轮王殿,正东来路便是五乱人间,你从哪来便回哪去罢。”那鬼卒一径摈除,骷髅旦惶恐失措,幸亏城门里又走出一鬼卒,“且慢!转轮圣王有旨,叫殿外这孤魂出来。”
“到这幽冥阴司,非论你生是国戚皇亲,还是龙孙帝子,也要承因受果,不是现世现报,就得来生后报,天网恢恢,毫不疏漏。”那戴王帽的按着鼓点念白,我才惊觉这还是在演戏。
“哦……拿到屋里去吧,春阳少爷这时不在。”郑梅夫幽幽叹了一口气,仿佛垂垂从旧事里抽离返来,她的话语温美好好,待人接物又非常和顺殷勤,让人见着就感觉内心绵绵密密化不开,实在想不到她运气多舛到如此境地,想起俗话说的“造化弄人”,便是她如许的吧?比拟起来,我和小琥逃离江都城至今,都还能吃能睡地活着,已是万幸了。
“先生不如也回屋吧,‘月船仙’的修明、夷光二位送来那样成心机的贺仪您也不去瞧瞧?是活骷髅戏匣子呢!传闻会演《包待制三勘胡蝶梦》和《单刀会》等好几本,我去烹一壶露茶,您再尝尝小月女人的点心。”绫雀用心说些别的引郑梅夫欢畅,半催半促就把她拉进屋去,绫莺在内里公然正玩弄那骷髅戏匣子,本来是一个半人多高的大木箱子,将一面翻开就是个舞台,有几个约半截手臂那么小的活骷髅忙繁忙碌地办理戏台、敲锣试鼓点,另另有好些个各穿上生、旦、净、末、丑的戏袍蹲在箱子的隔面里,脸上或粘或画好妆,貌似筹办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