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事出意外
这一回出事的恰是这位老太太。老太□□籍山东,又多少年陪着老太爷在京中仕进,一身的北方风俗,便是归乡多年亦未曾改。这一入冬以后连了几天阴雨,江南的湿冷最不耐,白叟家又偏是个爱谈笑热烈的,前几日收到小儿子齐允年的家书,说是不日要放外任到西北,恐西北风沙苦烈,故想送膝下两个女儿来金陵陪奉老祖母。老太太过是欢乐,立即将两个儿媳找了来亲啊近的叮嘱了一番,又叮咛将本身住的福鹤堂背面的一座小画楼腾出来给两个孙女儿住。一折腾就是大半日,起了宴又吃了酒,一躺下便闹了病,上吐下泻一整宿。几副汤药下去竟是不见转机,莫说好转连腹泻都止不住。古稀之年本就身骨虚寒那里经得住如此泻火,不几日的工夫,便是一点力量都不剩,脱没了型。
老太太的病就这么一日拖着一日,眼看着出气比进气多。齐允寿每日早早守在堂屋,亲奉汤药,不敢走动,用几口粥几块点心便是一整天。莫说年过半百的身子,便是这内心头也有些撑不住。倒并非久病床前不耐,只是齐允寿应驰名儿是齐府大老爷,实则是做了一辈子的公子。自小聪明非常,十月开口,三岁识千字,六岁便在翰林院中与老学究们回嘴,世人皆叹文曲再世。齐老太爷自是最为对劲,实希冀他博览群书能博古通今,却未曾想越长大越成了书痴,毕竟读成了书虫,只认得书。当年十四岁一甲一名高中会元,先皇传闻是翰林院齐徒弟的至公子,非常赞美,本是要钦点状元委以重担,谁曾想殿试之上,齐允寿拙口笨腮、木讷不敢言,全然不如文章上的锦心绣口。先皇大失所望,惜才之心不得已,点做榜眼,放到翰林院下的书院编书。
白叟这一病,闵夫人自是不想白叟产业真有个好歹,毕竟这些年齐二老爷于她虽不冷不热,婆婆倒是待她不薄,只是守在病榻旁,白叟也一时半刻地不睁眼,不免有本身的心机。揣摩着如果老太太真畴昔了,这府里一孝三年,天睿的婚事该是又拖下了,宁家那女孩儿怕是也担搁得年龄大了,倚着这个,托人说些好话不知能够就势将婚退了?到时候便是一个府里住着,东西两院毕竟各房是各房,大老爷大太太又如何能能人所难?这比进门再休了她便宜很多,这么想着,竟是叹老天公然自有安排,不至薄待她如此。
而后父子三人传了早餐,边吃边议。眼下最当紧的一是寿衣装殓,二就是摆布道场。有传道,道场器乐一起,经文广诵便阴阳相通,来索命的无常被迟延,为一口残息的人与阎王再通融几年阳寿。寿衣一事老太太早有预备,至于棺木,天佑道待他本日办差后亲身去寻,齐允寿拦了,说也交由天悦去办。天佑应下,只又叮嘱:先循例,客岁转运使韩大人家老太夫人是如何筹办,我们要更收敛,切莫逾矩。
这几日一贯平安稳稳的齐府里人们低头沉面,行色仓促;应着入冬的阴冷,花圃小径上没了人迹,戏园子里不闻锣鼓,就连说话的语声都被捂在棉帘子背面闷闷着。高高的院墙里头瞧着井然有序一如畴前,实则来来去去,人们忙活着却似无头苍蝇似的不知该往哪儿用力。
夜里齐允寿长叹短叹,不成寐,一坐就是大半宿。姨娘方氏瞧在眼中不免心疼,为他披衣奉汤,软声开解。因劝道:老太太年过古稀已是高寿,现在亦尽了人事,儿孙们只能求福。与其空坐着忧愁感喟,不如筹措身后之事,冲一冲,如果冲好了自是大师的福,如果当真不好了,亦不至手忙脚乱,弄得不好给人瞧了去,不说儿子悲伤不支,倒似不懂事、不敷尊敬。齐允寿不觉悲从中来,仿佛六合四周坍塌,哽咽难言。
齐允寿又往前头去瞧过老太太,这便将天佑天悦兄弟二人叫到了本身房中商讨。天佑一听皱了眉,这是大事,天悦一人如何撑得住?天悦倒似平和,只道,大哥放心,这不是另有二哥么?二叔的丧礼不就是他一手筹措的。天佑摆手道:不提倒罢。二叔是官中人,丧礼是有例的,天睿不循例办得如此张扬,现在官中另有微词。老太太身上有诰命之封,又是咱家老祖宗,他又要折腾得如何?老太爷身为翰林徒弟,平生廉洁,现在朝中同僚仍在,差池一分都使不得!更况,三叔将将领了圣命外任西北,此时再张扬肇事,不知深浅,坏了事谁担待得起?齐允寿闻言吓得一身盗汗,从速道:天佑所言极是,此事不必牵涉天睿,还是你兄弟二人筹办,必然要谨慎行事。天悦挣了挣眉,没再作声。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齐老太爷乃道地金陵人间,当年高中状元被先皇钦点留任翰林院。平生行端坐正,一房正妻、膝下三子;宦海行走,净水淡泊,未曾高居也未曾受压,七十高龄方告老回籍。大儿子齐允寿一向随奉父母,从都城到江南;二儿子齐允康暮年落第以后便回到金陵在科考上谋职,后统管江南乡试;齐家最后便只要老三齐允年留在京中。
次日一早,齐允寿便来到大太太房中。阮夫人将将起家,正捡着衣裳,一听这话,心中不大痛快。这姨娘原是家学一名徒弟的女儿,因着一手标致的小楷书常为书籍做讲明,一天入了这书白痴老爷的眼,便勾了魂儿,又约了几篇文章来去,木讷之人按捺不得竟是未见人就到父母处去讨要。巧不巧的当时阮夫人本身身子不济,便只得应了,将她纳进了门。原觉得穷酸墨客家出身必是中规中矩,谁曾想这女子极会撩人,哄得这呆老爷千好万好。到本日,本身膝下只要儿子天佑,虽说是长房长孙占尽势头,可那边倒是一个又一个地生,先是儿子天悦,又添了女儿秀筠,老了老了前几年竟是又生了个小的天旭。本来还晓得收敛从不插手府中事,现在儿子大了,晓得脱手了。只是这如何是争得的?却现在天佑忙,分不了身,当下计算也计算不出甚么,不如就给天悦,老太太丧礼事大,不出岔子才怪!遂阮夫人赔笑道,也好,就依老爷的。见夫人应允,齐允寿更觉此事甚殷勤,放下心来。
“大老爷!大爷!三爷!”双玉连哭带喊,“大太太让您们快去瞧瞧,睿二爷带了个疯颠老衲人来要给老太太下火针呢!大老爷……”
现在的齐府是在老宅之上扩建,为的便是宗子、次子都能随在身边。岂料嫡亲共聚不过一年半载,老太爷便放手而去,一大师子自此便供着老太太活,一则自是为孝道,二则白叟家在,底下的儿孙们都似有个主心骨,况老太太跟着老太爷在京里为官几十年,见很多,听很多,于那各府场面上的行事和暗中枢纽颇在行道,便是向来行素安闲的齐二老爷齐允康亦常在跟前儿讨主张,不全为着哄白叟说话,亦为本身这一介小官做得安然。只是在撵齐天睿事上,二老爷主张极正,掐在老太太往庙里上香寻了个由头“勃然怒起”,不待下人赶往庙里去回禀,已然将儿子扫地出门。遂背里也有人说,齐二老爷早算计好了,生米煮成熟饭,回过甚即便是本身挨了家法也徒然,且那睿小爷倔得很,老太太派人去死拖硬拽也是叫不动,亦道是:父子不亲便是仇,这一盘棋才算下完了。
方姨娘瞧着神采,又道:虽说三老爷说话儿就到了,可他毕竟未曾在金陵久住,人生地不熟,凡事还是得我们府里筹划。场面上的应酬自是有老爷您和天佑,剩下的事不如交给天悦,一来反正祖坟早就派好,外头的琐事由他筹措,里头天然有大太太二太太,我在一旁也帮持着,再不会有错;二来孩子大了,也该历练历练。齐允寿听了,无他法,又觉安排得极是,便道:明日我与你太太商讨便是。
三人正说着,就听院子里吧哒哒急仓促奔来的人声带着哭腔:“大老爷!大老爷!”齐允寿大惊,猛起家,一阵头晕脚软。天佑天悦从速扶了,便见帘子外扑进一小我,三人定睛瞧恰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双玉,天佑紧问:“出甚么事了??“
这一来大老爷齐允寿慌了神,老母亲常日里虽说看着还结实,实则内里藏着旧疾,眼看人干黄枯瘦,统统的病症都发了出来又都不了然,熬了两日,请遍金陵名医都是点头,不敢下药,口中亦不过是些安抚之言。齐允寿再不敢担着,派人连夜快马往京师齐允年处报病危,嘱他速速归乡侍母。
老太太这一躺倒,大太太阮夫人和二太太闵夫人自是寸步不离守在跟前儿,孙辈们除了长孙齐天佑将将升了新职不敢怠慢还是每日往府衙去,其他孙辈们都夙起就候在正院配房,随时奉养;只不过早就是府外之人的齐天睿头几日还常进府存候,问医问药,厥后几日便不见了踪迹,家人习觉得常,亦未曾有人问一声。
一个榜眼,一个闲职,齐允寿算是给老父做了交代,今后鱼儿归水,只钻书堆,再未曾活着上露面。曾经是凡事倚着老父,只要有书,万事足以;老父走后,有老母亲掌家坐镇,并有二弟帮持,遂齐允寿从未曾当真为着甚么事烦恼,做过甚么主。谁曾想,二弟罹患恶疾先走一步,三弟远在他乡,现在老母亲又病危在床,真真是一桩接着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