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机智多变少年郎
“本年知贡举是翰林学士杨砥。”夏祥不知曹姝璃为何有此一问,便道,“杨学士曾高中状元,文风清雅脱俗。”
还是曹殊隽最早沉不住气,他和曹姝璃并排而坐,坐在夏祥劈面。
曹用果从未如此想过,被夏祥突如其来的一问,顿时愣住,思忖半晌才说:“管理一县,造福一县百姓。制作一扇,惠及天下百姓。都是达则兼济天下之事,何来高低之分?”
“我,我……”曹殊隽被曹姝璃呛得涨红了脸,想要辩驳几句,却又无话可说,只好难堪地笑个不断,“姐姐这般向着夏郎君说话,莫非真的是中意他了?恰好爹爹也在,夏郎君,你若喜好姐姐,可向爹爹劈面提亲。”
“夏郎君对杨学士所知多少?”曹用果展开微眯的双眼,饶有兴趣地问道,“你的文风可入得了他的法眼?”
这个夏祥,倒还真成心机,既有儒家思惟中传统的济世之道,又有率真和坦诚的一面,在读书人中实属少见。
同理,杨砥师无定法,在文风上随心所欲应机而变,夏祥却不管杨砥是上弦月下弦月还是满月,他只本地上千江便可,任凭月圆月缺月升月落,千江有水,便千江映月。
曹用果沉默一笑,自顾自坐在了首位,目光落在了夏祥的茶杯之上,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朝曹姝璃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瞥。
此子不但气度不凡,还聪明非常,很有慧根,曹用果微微点头:“以稳定应万变,以万变应稳定,都是变通之法,夏郎君,如果殊隽有你一半悟性,他也不至于时至本日仍然一事无成。”
大夏虽比前朝国力强大了很多,对平常百姓来讲,读书仍然是一件既破钞时候又耗花财帛的事情。大多数人家,供不起一个读书人读书。大夏固然重文轻武,立朝百余年来,目不识丁者仍在十之五六。
曹姝璃也不主动开口说话,一双美目转来转去,在曹用果、夏平和曹殊隽三人身上腾跃不定,最后视野在夏祥低垂的双眼上逗留了半晌,莞尔一笑。
曹用果对夏祥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不说夏祥俊朗的长相和安闲的气度,只说他周身高低弥漫的书卷气味和谦恭的态度,就让民气生靠近之心。只是在夏祥说完前面一句话后,他为之一愣,心中出现古怪的动机。
曹姝璃重视到了曹用果的目光,却假装不知,抿嘴一笑,将头扭到了一边。曹殊隽成心祸水东引,用心咳嗽一声,嘿嘿一笑:“爹爹,姐姐的汝窑平常向来不拿出来示人,何况让人利用了?就连爹爹怕是也没有观赏过几次,夏郎君第一次登门作客,就汝窑在手,还真是偏疼得很,女生外向,前人诚不欺我也。”
“所知未几。”夏祥照实相告,他初出灵寿,刚入都城,那里晓得杨砥为人如何。
“杨砥为文崇尚烦琐,无必然师法,草拟诏令时陈腐古怪,常被人哂笑,他也不觉得意。”曹用果淡然一笑,“以我看,你和杨砥不管文风还是为人,差别甚大,若想被他登科,恐怕不易。”
“夏郎君……”曹殊隽几次朝夏祥使眼色,夏祥视而不见,他情急之下只好低低的声音开口相求,“爹爹学问赅博,本日相见,恰好能够向他劈面请教一二,切莫错失良机。”
夏祥心中暗觉好笑,想了一想,说道:“有感即通,千江有水千江月;无机不破,万里无云万里天……若杨学士是天上明月,我便是地上千江。”
皇上有一次召杨砥晋见,问他何年落第,杨砥默而不答。后皇上才知杨曾为状元,悔怨所问。今后,皇上对他不以状元自大的品德,极其恭敬。
曹姝璃不羞不急,落落风雅地笑道:“三郎说这番话,也不感觉诛心?夏郎君是你的拯救仇人,莫说要上等的茶叶和汝窑杯了,便是奉上万贯产业,也是该当。难不成三郎自认你的命还不如汝窑杯贵重?”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是境地极高的佛家偈语。第一句,月如佛性,千江就是众生,江不分大小,有水就能映月;人不分凹凸,有人便有佛性。佛性在民气,无所不在;就如月照江水,无所不映。第二句,天空有云,云上是天。只要万里天空都无云,那么,万里天上便都是彼苍。云在或不在,彼苍仍然是彼苍,不因云的在或不在而有涓滴窜改。看不到彼苍,是因为心中有云。一旦心中无云,则是万里彼苍。
杨砥刚中状元不久,爹爹便不幸归天,他哀思欲绝,竟数日水米不进。后以奉禄不敷以养母为由,闲居不仕,直至官府催促才到差。不久,又因母病去官。
“曹公客气了,见人有难,伸手互助,是为为人之道,小事一件,不敷挂齿。”夏祥不敢受曹用果一礼,忙又还了一礼,恭敬地说道,“何况我善于泅水,如果我不会水,也决然不会下水救人。”
“甚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过是奇技淫巧罢了,不值一提。”曹用果不觉得然地点头。
曹用果岂能听不出曹殊隽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不由勃然大怒,正要拍案而起,夏祥却及时出面了。
“当然不是。”夏祥晓得该他出面了,他面色安静,心平气和地说道,“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读书是为了学习,学习是为了安身立命。古之圣贤,从未将读书和考取功名视为划一。圣贤皆出世于没有科举之时,老子、孔子、孟子,谁有功名在身?诗仙李白诗圣杜甫,都是举进士而不第,却诗名留传千古,为先人奖饰。读圣贤书,是为了为六合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承平……”
“这怎好比拟?”曹用果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稍一思忖,“对平常百姓来讲,天热之时,有一把扇子在手,比一首好诗更能消暑。”
曹用果神采安静如水,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夏祥一眼,又收回目光,随后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沉默不语。
曹殊隽不知夏祥为何有此一问,睁大了眼睛。曹姝璃也是微露惊奇和等候之意,心想夏祥还真是一个机灵多变让人揣摩不透的少年郎,安闲不迫中又有几分机灵,机灵当中又有些许滑头,如此年纪就有如此聪明,如果日掉队入了宦海当中,说不得会让多少报酬之侧目。
知贡举就是省试的主考官,就是“特命主掌贡举测验”的意义,普通以朝廷名誉大臣担负。司马饰担负知贡举之时,力推倡导平实文风,反对太学体,是以连车、连易兄弟才得以脱颖而出,由此影响了大夏的文风一改先朝的华而不实,从而转向俭朴夷易。
先声夺人?不让他开口为夏殊隽讨情?夏祥心中一惊,曹用果方才沉默半响,一开口就是要在他最为在乎的事情上脱手,到底意欲何为?不对,引出知贡举杨砥的话题最早是由曹姝璃而起……这么一想,夏祥又朝曹姝璃望去。
“夏郎君何出此言?”曹用果将扇子还给夏祥,心中疑虑,急于晓得夏祥的真正企图。才几个回合,他就认识到了夏祥不但学问不凡,且矫捷多变,不像普通的读书人呆板而保守,倒不是说夏祥多故意机,而是在他看来,夏祥常有出其不料之举。
知贡举的爱好决定了考子可否高中,就算你妙笔生花,是不世之才,但文风分歧适知贡举的爱好,也是徒然。唐朝之时有无数灿若群星的闻名墨客,其实在当时因没有考中进士,平生郁郁不得志,乃至贫困得志者也大有人在。留给后代的灿烂诗篇,不过是糊口的困难带来的副产品罢了。
曹殊隽强压内心的狂喜,本来想借夏祥之口劝爹爹不再逼他插手招考,只是抱着临时一试的心态,却如何也没有想到,偶然中捡了一个珍宝,夏祥博学多才不说,还足智多谋,太出乎他的不测也太让他欣喜了。只是他如何也想不明白,夏祥是几时发明了他的奥妙?
夏祥深吸一口气,见曹殊隽喜上眉梢曹姝璃一时惊诧曹用果不动声色,贰心中笃定,更加慷慨激昂地说道:“只要心存报国志,身系百姓心,何必非要追求功名和出身?不为良相,必为良医,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只如果以挽救天下百姓为己任,身在朝堂或是江湖又有何分歧?”
“曹公高见,兼济天下,不分高低!良相良医,仕农工商,贩夫走狗,将军小兵,只要一心报国,也是不分贵贱。”夏祥顺水推舟,将话题一步步引到了曹殊隽身上,“大夏四海臣服,天下升平,恰是承平乱世,繁华之国。封侯拜相称然是光荣之事,安守本心,做一个手工艺人,只要能够安身立命,又对百姓有效,何必非要考取功名?心系百姓之人,一定都全在朝廷。”
夏祥倒沉得住气,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既不开口突破沉默,也不开口提出告别。萧五更成心机,站在夏祥身后,双手背在身后,眼睛微眯,仿佛睡着了一样。
曹姝璃先是一愣,不解夏祥此问有何企图,随即一想,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过以后,又无法地摇了点头,心想爹爹和夏祥比拟,虽见多识广,更博学更赅博,但却没有夏祥的多才和触类旁通,或许真要棋输一着了。
不消先容,夏祥也清楚来人便是曹府的仆人,忙退后一步,正容,执长辈礼,长揖一礼:“见过曹公。”
此话一出,曹用果微微动容。倒不是他被夏祥一语震惊,而是夏祥的答复既奇妙又应景,恰好借用自家影壁上的春联。
因夏祥尚不晓得曹用果官职,是以以对高贵者的尊称来称呼。
“我那里一事无成了?爹爹,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三教九流,无所不知,诸子百家,无所不晓,比起那些死读书的书白痴强了何止百倍?”曹殊隽忿忿不平,他自认和身边不学无术的纨绔后辈比拟有天渊之别,却不被爹爹承认,天然愤恚,“人生活着,并非只要科举一条路可走,夏郎君,你来评评理,莫非除了考取功名以外,男儿生活着间,就再无用处了?”
曹用果不说话,房间的氛围就有几分凝重,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时分,一时房间中静可落针。
大夏的知贡举不是牢固的,而是采纳临时调派,年年分歧,不常任。夏祥进京赶考,如果不知本年的知贡举是何许人也,他就太不该该了。
曹用果拱手行礼:“夏郎君不必多礼。多亏夏郎君救犬子一命,曹某感激不尽。”
夏祥也不说话,一脸浅含笑意,等曹用果开口。
曹姝璃笑而不语,她是见地过曹殊隽的奸刁和机灵,归正她是置身事外的态度,夏平和爹爹辩论,不管谁胜谁负,于她而言都是一样。夏祥胜了,申明夏祥的才学在爹爹之上,江山代有人才出,再普通不过。爹爹胜了,申明爹爹比夏祥赅博,夏祥想要达到爹爹的高度,尚须光阴。
曹用果年过四旬,颌下有须,白袍、朱履,戴儒巾,面相慈悲而不乏持重,他迈着四方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抚须,来到了夏祥面前。
“禁足?爹爹,你忘了孩儿一个时候前几乎纵马北上,若非马惊,我现在说不定已然在长城以外和鞑靼人畅怀痛饮了。”曹殊隽虽有几分惊骇爹爹,但既然已有本日之事,他若不果断态度,必定功亏一篑,何况又有夏祥互助,也是因为方才夏祥的话合情公道,让他勇气大增,他胆量就更大了几分,“不管是北上长城之北还是南下南海之南,爹爹,孩儿自傲能够策马扬鞭,一人一骑,天下可去。”
夏祥几近要为曹殊隽的一番话鼓掌喝采,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家伙,先是以惊马事件开首,指出题目的严峻性,再有下次怕是会有不测。再以他是曹殊隽的拯救仇人如同再生父母抛出他要和曹用果还价还价的话题,好让曹用果不得不尊敬他的建议,步步为营,到处设防,让曹用果无路可退。
“哼!”曹用果嗤之以鼻,对曹殊隽瞋目而视,“你若连功名都考取不得,另有甚么本领留下千古诗篇?痴人说梦!你所好的都是一些奇技淫巧,都不是正道……再要胡说,罚你禁足三个月。”
“混闹。”曹用果神采一沉,“在夏郎君面前先是失礼后又失态,你此时的模样,那里另有半点读书人的内敛?”
曹姝璃端坐不动,端庄而文雅,大师闺秀风采一览无余,双目低垂,矜持而含蓄,不再多看夏祥一眼。
曹姝璃也感觉再如此下去也是难堪,轻笑一声:“夏郎君,你可知本年的知贡举是谁?”
“读书人,书读得好,考中进士,能够治国平天下。考不中进士,能够正心、修身、齐家。”夏祥翻开扇子,扇子是用檀木为龙骨丝绸为面料经心制作而成,精彩且合用,“扇子也是如此,一把扇子做得不好,能够本身利用,摈除暑气。做得好,能够惠及天下百姓,人手一扇,安度隆冬。曹公,一小我如果有管理一县之能,另一人有一扇安天下之技,二者比拟,谁高谁下?”
“爹爹,孩儿本不想读书,也不想当一个读书人。”曹殊隽蓦地站了起来,来到曹用果面前,懔然敛容,长揖一礼,“方才惊马之事,也是孩儿不堪爹爹威压,想要逃脱,仓促之下,才几乎出了大事。若非夏郎君脱手,即便孩儿大难不死,说不得也有无辜路人受伤。爹爹,我向道之心已决,经此一事,我也算是重获重生。夏郎君救我一命,如同再生父母,我是读书还是求道,他的话我也要听上一听。”
“若在曹公眼中,一首好诗和一把扇子比拟,哪个更让百姓喜好?”夏祥的话题转移得不但及时,并且风趣。
“好,说得好!”曹殊隽抚掌喝采,起家朝夏祥拱手一礼,“夏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受教了。我偶然功名,却也心系百姓。就算纵情山川之间,也要留下千古传诵的诗篇,也算是为了大夏乱世,出一些微薄之力。”
夏祥起家,手中折扇翻开,动摇几下,向前一步,递到曹用果手中:“曹公,气候酷热,不易动火,来,消消气。”
曹用果不明就里,又不好回绝,只好接过扇子扇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