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避走佛刹
芷歌止了咳,脑袋有力耷在嬷嬷的臂弯里:“明妈,让他出去。”
那张惨白的脸,如一汪死水,未掀半点波纹,若非银甲掩蔽,狼半夜该是蹙了眉的。
她的声音又轻又虚,每个字都似飘在卷烟上,听得嵌在银甲中的深目,愈发阴沉了几分,“哪两人?”
她微微抬头,泪眸未干却笑意盈盈:“出嫁从夫,我与乔之生同衾死同穴。”言罢,她覆上近侍的手,一步一阶地走离皇城。
不待寺人通传,她已冲进殿中。彼时,刘义隆正伏案批着奏折。
芷歌抬眸:“娘临走前,是把我托付了妈妈你吧?”
“徐芷歌!”粗噶降落的声音,像从额鼻天国传来的。
“我问的是芷歌!”芙蓉哽咽,“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姐姐不信,你对她毫无情义。徐家是如何的人家,你很清楚,你如许做,会断了她的活路的!”
义隆的目光骤地有些虚空,言语却更是轻巧:“故而,朕许她为贵妃。”
芷歌乖乖地由着嬷嬷服侍。昏倒时,她也是这般乖顺地由着他们灌汤喂药。
义隆蹙了蹙眉,淡声道:“皇姐如果在徐家受了委曲,大可回宫来。你是朕最爱重的公主,比徐乔之好的驸马多的是。”
芷歌再度醒来,已是身处金阁寺。
明嬷嬷呆住:“蜜斯?!”
芙蓉心虚地垂了睑:“我问过,也劝过了。可――”她张嘴,她堂堂公主,在夫家一贯受恭敬,当下是她从未曾经历的难捱。
她偏头,窗门紧闭。
身为人子,他竟眼睁睁看着母亲不得善终。他的胸腔里似燃了一团火,道不清是仇还是恨。不是没怨过父亲,但转念,以母亲刚烈的性子,那三丈白绫已然是不成变动的结局。最可爱的还是那姓刘的!
义隆讽笑,天生的桃花目染了几分刻薄之色:“如何才算妥当安设?就因为她姓徐,这后位就非她莫属?再者,朕为何要转圜?”
“明知故问。”芷歌抬眸,眼眸流转间竟染了一种衰弱至极的凄楚媚态,“你既不敢,谈何娶我?”
贼子?芷歌脑海冒出那瓣幽冷的银色面具:“狼半夜?”
若非屋外喧哗的打斗,她近乎觉得她已跟着母亲死去,到了佛陀言道的极乐之境。
徐乔之总算回了神,缓缓扭头看向老婆,因熬夜密布血丝的眸闪着禁止的愤恨:“公主该回宫问问你的好弟弟,如何能这般狠心,逼得她走投无路。”
“蜜斯!”明嬷嬷按捺不住,低喝出声。
屋外的打斗,随之也突然停了。
她没资格死。
“蜜斯!”嬷嬷赶快托起她,为她顺背。
“都给本宫退下!”芙蓉低喝,泪滑落脸颊,她拂了去,“皇上,我想跟你伶仃聊两句。”
明嬷嬷那双红肿的眸又排泄泪来:“今后,老奴会守着蜜斯,寸步不离,凡是老奴有一口气在,都由不得他们再伤着蜜斯半分。”
……
她的姻缘……她阖目,泪落连珠。豆蔻之年的那场初见,十有八九是公爹设想的,她心如明镜,却甘之若饴。被夫家操纵又如何?她得偿所愿,与心之所爱相伴相依。她不悔,无怨。
狼半夜闪身冲了上前,抢在明嬷嬷之前,夺过芷歌的手腕。
徐乔之一身重孝,定定地跪于棺木前,直直地盯着母亲的牌位。他的母亲,出身王谢,身为兰陵潘家的女儿,以当年徐羡之的职位并不敷以婚配求娶。而母亲刚烈,就是相中了父亲,决然下嫁式微的徐家。待父亲起家,潘氏族亲无不羡慕母亲,可世事难料,谁又想获得贵为一品诰命,竟会沦落到这般结局?
狼半夜全然疏忽那嬷嬷:“赌局,你输了。”
是狼半夜。
芙蓉张了张唇,半晌接不上话,结束只喃声道:“婆母也是为了女儿才走了这条路。若能妥当安设芷歌,还是能够转圜的。”
嬷嬷切齿:“老爷少爷正愁逮不着他,他本身找上门来送命,心一大师不杀生,府里的侍卫可不是茹素的。”
“你明知那不成能!”芙蓉揪住帕子,顺势攀住了弟弟的衣袖,“阿隆,算皇姐求你。我在徐家糊口这么多年,徐家并无不臣之心。不是非斗得两败俱伤不成的。趁现在另有转圜余地,阿隆,你――”
“放――”明嬷嬷被点穴定住,阿谁“肆”字卡在了嗓子眼。
芷歌抽手却有力摆脱,只能眼睁睁由着那冰冷的指搭上了本身的腕,“心――”她开口要唤那和尚,却叫翻涌的血气淹没掉了声音。肩窝一疼,是那贼子封了她的大穴。
银色面具掩住的那双深目,微微敛了敛,他止在几丈开外,远远看着她。
徐乔之指着堂前的灵牌,含着泪低吼:“要不是娘,死的就是芷歌。你觉得我mm待在都城就能好过?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要不是金銮殿上的那位教唆,狼人谷会敢动我徐家的女儿?!”
义隆抽开衣袖,沉声打断道:“徐夫人已死,另有转圜余地?”
狼半夜进到配房,劈面就见那张嵌在泥黄软枕里的惨白面庞。
“乔之!”芙蓉目睹丈夫无动于衷,愈发焦急,“芷歌如何受得了这路途颠簸?父亲如何能这般狠心?哪怕要送她去庙里,也等她身子好一些啊。”
“既守着我,今后便听我的。让他出去。”
宫人领旨上前。
芙蓉愕住:“你……你是说?”她直点头:“不,不会的!”
芙蓉的脸煞白。
好久,芙蓉才问出口:“真的是你吗?”
她的小姑子,有救了。
“芷歌病了,这几天又不吃不喝,已经吐血两回了。”芙蓉见帝王的面庞总算起了些许波澜,愈策动之以情, “父亲执意送她去金阁寺。如许下去,她会……死的。”
芙蓉泪眼弥蒙地看着弟弟:“你当真铁了心?”
芷歌抬了疲沓的睑:“屋外何事?”
芷歌将那丝扼死人的讽笑,绽放得更砭骨:“传闻,狼人谷的杀手,自入谷之日便戴上面具。浅显杀手戴铁甲,少谷主戴银甲,谷主戴金甲。铁银金甲,非死亡之时不得摘下示人。你若以面上银甲为聘,再加那两人的首级,我可代父兄应下这门婚事。”
义隆坐在御案前,芙蓉立在几丈开外。姐弟俩对视着。
“蜜斯,你醒了?!”守在一侧的嬷嬷听到动静,迎了过来,冲动得直抹泪,“醒来就好,醒来就好。渴吗?饿不饿?”边说边托起病榻上的人,又是喂水又是喂米汤。
“芷歌这般风景如何能去金阁寺?”棺木前,富阳公主刘芙蓉,一把攀住丈夫,“乔之,你快去劝劝父亲!哪怕是守孝诵经,也不急于本日啊!”
明嬷嬷不解自家小主子何故要见这个贼子,为保全小主子名声也罢,性命也罢,她守在榻前,端着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式。
“你为何要如许对芷歌?哪怕徐家再势大,再碍着皇权,她不过是个女子,你哪怕不想娶她,也犯不着如此!你如许不留余地,置我和她于何地?!”
芷歌凝睇着面前这个毁她平生的贼子:“你是为赌注而来?”不等他答复,她勾了唇,绽出一丝讽笑:“想娶我,也不是不成以。”
“他欺我辱我徐家在前,逼死我母亲在后,我徐乔之此生与他不共戴天!”乔之恨声,“你若心向母家,你我本日就签书和离,今后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义隆端倪浅淡:“皇姐何时喜好跟朕打哑谜了?”
她也正看着他,那两汪秋水剪眸似一夜老了去,蒙了一层清冷拒人的沧桑雾气。
“咳咳――”嗓子干得冒烟,芷歌忍不住干咳,身子轻飘飘的,这一咳,灵魂仿佛都要被咳散了。
年青帝王超脱的脸庞,并无半点动容,反倒是勾了唇:“皇姐本日来,不过是担忧本身的姻缘。身在皇家,皇姐你该明白,朕与徐羡之只要你死我亡,不会有翁婿调和。皇姐若与驸马伉俪同心,不管朕做甚么都摆荡不了半分。”
未几短短几日,金阁寺庙门下的阿谁明艳少女,似脱了人形,蕉萃如一朵已近残落的木槿花。
……
殷红的血顺着惨白的唇角滑落,芷歌死咬着唇,却也止不住那血红的漫溢。
她的声音比缥缈的卷烟还要轻,听得嬷嬷又是一个劲抹泪,直恨声道,“阿谁贼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找到这儿来了。蜜斯您放心,故意一大师在,不会叫他再得逞。”
富阳公主的马车奔驰进了瑞阳门,不及马车停稳,公主跌跌撞撞地冲下车,一起疾奔承明殿。
义隆不置可否,起家踱下御案,走到姐姐身前,递出一方明黄色的帕子:“不管何时何地,朕总记得皇姐当年待我的情义。”
芙蓉立在殿中心,神采惨白,眸子通红,鬓发都有些狼藉,全然失了公主的凤仪。
乔之噙着泪嘲笑:“刘义隆口口声声等我mm长大,过了及冠还不娶妻,演得是一往情深。可清楚是蓄谋已久。袁湛的女儿捂到二十岁还没出嫁,就是铁证!”
她的目光超出墨黑的肩头,滑向杵在门口的那袭泥色僧袍,“心一,杀生是罪恶,但不杀滥杀无辜的刽子手,更是罪恶。心一,杀了他。”
那香,缥缥缈缈,清平淡淡,似全然不食人间炊火。
义隆搁下御笔,抬眸看向姐姐,目光落在她的孝服上:“皇姐是君,徐家是臣,君臣之礼不成废。皇姐不必为徐夫人守孝。来人!服侍公主除下孝服。”
“徐施主,你疾在心中,该埋头疗养。”清隽的少年和尚双手合十,轻喃一声,“阿弥陀佛。”
茂泰瞄一眼主子的神采,挥手领着宫人退了去。
“乔之。”她轻喃,展开美目,环顾清冷蚀骨的宫殿,这个曾经的家,“茂泰,帮本宫向皇上传个话。”
屋外的打斗,毫无停歇的征象。
她用力咬紧阿谁“死”字,但是,这并未能唤起薄情帝王的惜玉之心。一起来宫里,实在,她已推测会是这般风景。她的皇弟,肖极了她的父皇,生得一副公子如玉的皮郛,内里倒是心如铁石。
芙蓉未接那帕子,只流着泪问:“那芷歌待你的情义呢?若没有她,你难逃平坂之危。”
她环顾四下,这是母亲在寺里礼佛的佛堂。香案上燃着的香,是开春时,母亲领着本身和一帮丫头婆子一起亲手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