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脱胎换骨
玄月,终究还是来了。
狼半夜冷眸骤寒,周身散着杀气:“离彭城王远点。你们真觉得弑帝能够一而再再而三?”
“你竟然没回都城?”
“但是,我挑不出他的错处。错,全在我。”有泪光在她眸中闪烁,“这世上我所爱的人,到头来都成了我恨的人。我乃至——”她捂着心口,一滴泪坠落,啪嗒落在她的手背,似她的声音轻落在灰尘里,“恨我娘。她为何要替我去死,独留我在这无边无涯的额鼻天国?”
她的封后大典,她的十六岁生辰礼。现在,他悉数给了阿谁女子。应当就是她在承明殿见到的阿谁碧衣女子吧?
芷歌问:“你恨我父亲吗?那样草率就决定了你的平生。”
一晃,将养已近三个月。她的身子算是大好了。
心一是大宋朝闻名遐迩的得道高僧。他之以是年纪悄悄就掌了金阁寺,全因一手妙手回春的好医术。
见她如此模样,狼半夜身上的戾气反倒散了去:“你若放不下,虽不能为后,却还是能够进宫为妃的。”
若非心一开口,芷歌不知她是否会松口。只是,他不过就是一把刀罢了,杀他,也不见得能让她畅意几分。她有些讨厌地吐开他的手,自恼地闭了眼。
芷歌被他掌得近乎双脚离了地。她尽力踮脚稳住身形,挑衅地回道:“是,我已脱胎换骨。负我欺我辱我者,我十足都会还归去。你——”她微仰着下巴,恨声道,“我终有一日会将你碎尸万段!”
心一暗叹一气,超脱脱尘的面庞添了几丝哀悯。他踱近她,伸手递过手中缠绕的菩提:“静不下心时就数数这个。”
芷歌晓得父兄曾脱手围歼狼人谷,可方才围谷,就传来招安上谕。狼人谷,摇身一变,竟成了大宋天子的私兵。她的父兄再是权倾朝野,也没法公开抗旨,为她报仇。哥哥为此,借酒浇愁了数日。
狼半夜踮脚超出塔窗,急追而下,却嗞喇——只拽下一截乌黑的衣袖。
“呵——”芷歌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笑着笑着,眸里闪出泪光来,“我此生嫁猪嫁狗,哪怕是嫁你狼半夜,也不成能嫁他刘义隆!”
“你来就是想对我说这个?”她勾唇,绝美的容颜绽着轻嘲含笑,“你夜夜守在金阁寺外吹埙,就是想对我说这个?”
这统统原是他承诺她的。
“你公然来了。”她的声音很安静。
狼半夜的下颚紧了紧,却既没脱手伤她,也没缩手,只任由她的齿嵌进他的皮肤。通俗的眸,因为哑忍疼痛仿佛掀起几丝波纹。
佛塔不过数十丈,眼看那白影就要飞蛾扑火般砸碎在青石砖上,“小——幺——”降落的疾呼像道闪电划破夜幕,扯破耳膜,转眼却像一场高山惊雷的幻觉。
狼半夜是几时走了,芷歌并不清楚。仿佛他马上就走了,又仿佛他守在院墙上守了好久,她的腐败再次堕入无尽的暗中。
狼半夜警悟地接下那绿光,是枚带着体温余香的古玉,模糊灼了他的掌心,也分了他的神。只一霎,眼角余光捕获到一阵雪浪。
她说着便走,最后那句“我并不想姓徐”听着有些不逼真,心一倒是听清了。
芷歌的口气,带着决计的轻浮,直听得狼半夜杀气更甚:“彭城王毫不成能背弃皇上,你还是劝劝徐羡之别枉操心机了,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芷歌侧着身,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秋夜岚风,扬起她的衣袂,拉拽得不盈一握的身影摇摇欲坠。她不知她在眺望甚么,又在等候甚么,她的人生早已是一片虚无。
彭城王刘义康,与当今圣上虽非一母同胞,却从小豪情深厚。阿谁从小被她“阿康阿康”唤着的少年,打小就是新帝的跟屁虫,要策反他,无疑是痴人说梦。
他回神飞冲畴昔,却只见乌黑衣袂早已跃过塔窗,飘坠而下。
狼半夜的目光有一瞬失神。
徐羡之到底还是心疼女儿。若送女儿去家庙,她多数是会熬到油尽灯枯,而在金阁寺,不但能为母守孝挽回一点申明,驰名僧医治,将来也不至于落下病根。
芷歌睁眸,雾气迷蒙了她的眼。她垂眸,接过那串菩提,掌在手心:“父亲说,你会渡我,哪怕我远走天涯。是吗?”
芷歌闭着眼睛,深吸一气:“我不懂佛,也成不了佛。心一,我着了魔了。这三个月,我满脑筋想的都是如何杀人,如何报仇,我成魔了。”
“人间三毒,贪嗔痴。于顺境,生贪念,于窘境,生嗔恨。诸烦恼生,必由痴故。心生则各种法生,心灭则各种法灭。施主,你该修的是心。”
心一瞬即接了去,闻了闻,竟是上好的护心丸。
如此,芷歌在金阁寺的日子,便在烟熏环绕和药石汤羹中悄但是逝。
狼半夜罢手那刻,收回了目光。他从墨黑的腰封里取出一个纸封,飕地扔向身后。
芷歌只冷冷看着他,由着那带着晨光青草涩味的袖口扫过下巴和脸颊。忽的,她逮住间隙,张口咬住他的手。非常的血腥漫在唇齿间,她只死死咬住不松口。
狼半夜探着她的脉,露在银甲外的下颚紧了紧。他盯着她,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你就这么不济事?不是想取仇敌首级吗?本身命都没了,还拿甚么报仇?”
“他既买了你守在寺外监督,你便该晓得,我并没招惹刘义康。是他死乞白赖,求我相见的。”
玄月初六,是芷歌的十六岁生辰。
“你的气色大好了。”狼半夜,还是是那袭如墨的黑衫,完整融在黑黝黝的夜里,只剩银甲和镶嵌在银甲面具下的通俗眼眸泛着幽光,“本日,你竟然没回京,倒在我料想以外。看不到徐司空府的掌上明珠大闹金銮殿夺夫,都城不知多少人在绝望。如何?你的芥蒂真叫阿谁和尚治好了?”
“还是年幼好啊。”芷歌喟叹,“心一,你悔怨入佛门吗?”
“我恨父亲。”芷歌微仰着头,望向日光大盛的天涯,八月盛暑一过,就是玄月,她的生辰快到了。她的大限之期也近了。
“别再刺激她了。”心一把手中的菩提珠缠在腕上,已然是即将脱手的架式。
直到身后传来鬼怪似的讽刺,她惊得绷紧了身子。
芷歌稍稍偏过甚,便公然瞥见那张银甲,在微小的烛火下泛着凛冽幽光。她是在等他,还是在等一个本相?
心一已飞身上前,将将要脱手时,却见狼半夜竟只是要为她诊脉,便收了手:“施主既懂医理,便该晓得她心脉受损,需求静养。你既出自美意,便不该来强行打搅。”
芷歌却笑得愈发讽刺:“帝后同心,有何分歧?”
“当日,买你的,是刘义隆?”问出这句埋在心底,翻来覆去千百回,回回都无异于剥皮抽筋的话时,她乃至带了几分讽刺的笑意。
芷歌回眸:“我记得幼时,你还在我家府上时,你是随父亲母亲唤我幺儿的。”
心一不答,只颀长的指,很有节拍地渐渐拨着菩提珠。
芷歌也恨本身这副破败的身子。这几天,她一向被浸泡在仇恨的汪洋里,窒得她没法呼吸。她看着他,银甲映在她的眼眸里像两轮残月。她的下巴,沾着血渍,像一朵荼蘼的此岸之花。
她吃的药里,也仿佛间或掺杂了心一所说的那种狼人谷的护心丸。心一说,医者无疆,只要对她病情无益的,不该过问那药的出处。
“徐——芷——歌——”狼半夜咬牙切齿地唤出这声,人已几步腾到她跟前,一把拽住她的双臂,“这就是你在寺庙为母守孝,修身养性?!”
她一身素缟,立于金阁寺佛塔之巅,眺望都城建康。清楚甚么都看不清,她却仿佛幻见那延绵数十里的红妆和那片海誓山盟的焰火。
塔外,她的声音被萧索的秋风撕得粉碎:“替我还给刘义隆!”
明嬷嬷虽未曾提起,心一也未曾明言,但芷歌晓得,狼半夜每隔七日便会来一趟金阁寺。他虽未露面,但半夜响起的埙音,应是他吹奏的。
心一的俊脸几不成察地红了红:“贫僧当时年幼。”
芷歌趁机一把推开他,一扯脖颈,带出一团绿色幽光,嗖地扔向他。
狼半夜微微俯身,伸手用袖口拭去她下巴的血渍:“徐芷歌,你死,那两小我只会更欢愉。活着,才气碍他们的眼。好起来,才气回都城索债。”
父亲说她没资格死。实在,她连伤悲的资格,也没了。
“心一,像我如许的年纪,若想习武,可有速成的功法?”芷歌一身素缟,立在练功场的木人桩前。
她在狼人谷听过,传闻,这埙音能够驯狼。
“这是我欠徐大人的。”
“徐施主!”
这回,狼半夜没再否定。
可芷歌就是要膈应他们,语气愈发轻飘:“那你不如奏请皇上劝劝阿康,叫他莫再向我提亲了。我重孝未除,三年都议不了婚事,叫他莫说等我之类的傻话。”
他的话是利刃,戳着她最深的伤痛。她却像失了痛觉。
“贫僧最荣幸的就是碰到师父。”心一口中的师父,恰是闻名于世的天一大师。
芷歌倒有些讶住:“那是袁齐妫?”
不好!
……
芷歌紧握着那串菩提,抬眸看向少年和尚:“你还是叫我幺儿吧,芷歌也行,或是随便甚么。我不喜好你叫我徐施主。”
狼半夜微怔,如许的诘责,不,几近是必定的陈述,明显在他料想以外。他却下认识地摇了头。
狼半夜的手缓缓释了开。
芷歌却早不计算这些了。乃至连母亲离世的伤痛,也成了心头荒凉的疼痛,一日麻痹过一日。除了半夜惊醒时痛彻心扉,她复苏时竟有些决计忘怀了。她现在只想快快养好这副身子。她的脑筋,另有好多事要想。
狼半夜清冷地看着她,通俗的眼眸掀起一丝波纹:“徐芷歌,人该朝前看。”
“徐施主,这里是寺庙后院,不是施主该来的处所。你如此作为,让寺里的师兄弟非常难堪。”心一老成慎重模样。
眼眸被那片妄图的红芒刺伤,水雾迷了眼。她仿佛幻听到都城的礼乐爆仗和叩拜帝后的喧天朝贺。那些缠绕耳畔挥之不去的道贺,震得点漆眸子好似随时都会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