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此时,就听得百步外一声失措惊呼:“殿下!”
我勉强定了放心神,与他道:“你既醒了,便本身把这灵芝水喝下去吧,我也不便叨扰,这就归去了。”
我正杯弓蛇影着,被天兵这一喊仓猝转头,只见凤凰手中宝剑哐啷落地,捂着胸口踉跄一晃,足下不稳,呼啦啦大山之将倾崩。我不晓得本身是否方才被凤凰欲弑我之念给唬过了头,神智倒置,此番见凤凰要晕倒,竟然行动快于思惟,一瞬便撇下对我絮絮说话的扑哧君腾云到了凤凰跟前。
“灵芝圣草!”扈章天将朴重的粗厚面庞红了红,想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些惭愧,当下便向我连连赔不是,命人搀扶凤凰回栖梧宫待我前去施药。
将将回身,便听得身后又是一声闷闷痛哼,我回身,但见凤凰单手捂着额头,另一边手抓紧床沿,用力之大连骨节都模糊泛白。
孔雀仙子看了看我,便仓猝追了上去,不知是否我的错觉,那不动声色的眼神当中竟有些不和睦的怨怼。
没法,我只得放到嘴边吹了吹,复又喂至他唇边,他淡淡尝了下,才勉为其难喝下,极少一碗汤水在他七嫌八嫌下竟用去小半个时候才喝至见底。早知如此费事,当初不若把他拍晕了直接灌下去来得便当快速些。
打量了一会儿,最后,我还是仁慈地将他搀扶起来,半倚半靠着床柱,用青花瓷勺舀了灵芝水喂他。岂料,这厮薄薄两片唇将将碰到勺边,便将头转向一边,嫌弃道:“太烫了。”
我推开围拢着的几个天兵,但见扈章天将正伸手搀扶着凤凰的胳膊,凤凰垂目捂胸,眉宇合拢,似是忍耐着庞大的痛苦折磨,口中却道:“无妨,不过是上回为穷奇瘟针所伤落下的旧疾沉疴,忍一忍便畴昔了。”
我懒洋洋道:“不过几株灵芝圣草,想来便是医不好火神的病,也决然不会吃死他的。”
一起出得栖梧宫,少不了得些仙娥仙侍的讶异问候,我很多光阴不到栖梧宫了,他们一大早瞧见我从凤凰的寝殿里出来天然要体贴我一下。
我服侍了他一夜也乏了,懒得再走动,便趁便倚了床畔纱帘迷含混糊小睡了半晌。再次醒来倒是被那影壁之上反射的灼灼朝阳给晃醒的,我风俗性伸手欲揉揉双目,却觉右手被甚么物什给压住了,往下一看,确是凤凰脸庞枕着我的手背,睡得一脸满足苦涩。
“不知锦觅仙子有何良方?”莫看那扈章天将浓眉方脸一副浑厚的模样,竟然还狐疑我唬他不成?
我愤激抽手便向殿门外去,行得远去了,行动踢踏间似真似幻听得背后一声喟叹,“本来,你还是有几分上心与我的,是吗?”
我衡量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坐回床沿伸手替他揉了揉额角,随便问道:“方才不是胸口疼吗?怎的现在又头疼了呢?”凤凰那只握着床沿的手立时三刻非常派合地捂上了心口,眉间挣出了两滴汗,悄悄喘道:“只感觉浑身疼痛,也说不上那里疼……”
扑哧君身形一动,侧身挡在我面前,后背生硬紧绷,好像上弦之弓,竟尽是蓄势待发的意味。二人对峙半晌,凤凰俄然抬头阴隼大笑,“怎的?我还能伤了夜神之妻不成?”言毕,回身拂袖而去。比如打雷轰隆以后竟不下雨,留下一干莫名其妙之人面面相觑。
扑哧君舒了口气,道:“真真是干一行,爱一行。这旭凤自打作了火神,满腹火气与日俱增。”
我却身上生生掠过一层寒意,凤凰固然平时喜怒不形于色,但夙来性子阴晴乖张,对我不是冷嘲热讽,便是霸道地呼来喝去,何曾这般和颜悦色对我笑过,我节制不住打了个寒噤,惧得低下头去。
“自焚?美人说的但是‘涅磐’?”扑哧君托腮深思一番,评道:“公然贴切得紧。”
我一面发挥术法种那灵芝圣草,一面心中惴惴四下瞧了瞧,偌大的寝殿当中除了一对铜铸的哑巴赤金猊金兽袅袅吞吐烟香,空无一人,如果凤凰一下醒转过来要拿剑劈了我,真真连个禁止的人都没有。
虽说迷惑,但转念一想凤凰这厮夙来争强好胜,从不屑作丁点惺惺逞强之态与任何人,更莫说好端端地装病哄人,如是,我便放下了心中疑虑,用灵芝煎了水端至榻前,却见凤凰双目快速翻开,炯炯看向我,惊得我几乎将手中汤汤水水掷到他脸上。
凤凰皂白清楚的桃花目眯了眯,在翦翦夜色中对我高耸绽出一笑,似红梅漫山焚皓雪,浓艳至极,四下之人瞥见凤凰的笑靥怔了一怔,鸟族仙子们一个两个腮上浮起如痴如醉的红云,孔雀仙子眼神一闪动。
我心中一动,竟似有只蚜虫细细啃噬蛀入肺腑之间。听得那扈章天将急道:“既有病痛,自须及时问诊,怎可忍耐疲塌。末将这便带殿下去老君处问诊,顺带讨得丹药医治。”
我袖手看他疼得满面哑忍,忽视那奇奇特怪的蚜虫蛀心之感,不得不说有些低调的津津有味,这便是常言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吧,谁叫他老是仗着灵力比我高年事比我长欺负我一介荏弱果子。
凤凰衣摆忽地无风主动,手中宝剑哗然出鞘,戾气四溢,剑刃与鞘身相摩擦的声音锋利刺耳,剑身寒光一寸寸划过我低垂的眼睑。我心中大骇。
但见得孔雀仙子百步开外追上凤凰对他说了些甚么,凤凰朝她摆了摆手似是回绝,孔雀仙子只得率了一干鸟族仙子往西面天后所住紫方云宫去,一步三回顾。凤凰却站在原地,昂首望着满天星斗不知冥想些甚么,身后十来威武天兵天将庄严站立,手中闪光的兵器气势凛冽。
但是我心中却有些奇特,上回凤凰为穷奇瘟针所伤,我已予他服用过那灵芝圣草,以后也未曾传闻他有丁点不适或是遗症,怎的本日前一刻他还生龙活虎地拔剑向我,后一刻便山崩地裂般说倒就倒了。
从我方才过来瞧他到返至栖梧宫中,一起之上,凤凰始终半垂螓首,视线微阖,不言不语,面上神采不辨,不晓得想些甚么,也不知他还痛不痛,直至了听、飞絮二人将他扶入寝宫,上了那奇石镶边的床褥当中,方才缓缓睁了眼,瞧也不瞧我一眼,只伸手不咸不淡朝了听、飞絮挥了挥,二人天然顺服地屏退而去。
我昂首瞧了瞧鸡子般粉嫩的日头,不过寅时刚过,天街上行人寥疏,我渐渐悠悠向前行去,却见天街绝顶挂了道七彩霓虹,不免惊奇,昨日未有落雨,怎的好端端现了彩虹,忽而记起润玉仙倌说过,只要步过虹桥,便可到达璇玑宫。畴昔前去璇玑宫皆是小鱼仙倌腾云带我前去,本日倒无妨趁着彩虹挂天,我顺道本身寻路去小鱼仙倌处讨顿早膳祭祭五脏庙。
我淡淡道:“无怪乎每隔五百年便要自焚一回。”
我扶他在榻上躺稳妥,见他渐渐气味渐匀、端倪伸展,想是大好了,便起家欲走,但这厮彻夜倒像是忽地与我通了灵犀,凡是我一起身,他便开端痛苦地哼哼唧唧,我们花界之人向来功德做到底,我当然只好再种棵灵芝熬药与他喝,一整夜折腾下来,这厮前前后后竟吃了五棵灵芝仙草才安生下来,真真暴殄天物。
如此一考虑,我手上不免一顿,悔怨至极,思忖着不若食言趁凤凰尚且晕厥之时偷偷溜走。孰料现在,榻上凤凰却悄悄一哼,似是痛磨难当,手上十指都微微蜷握了起来,见他如此这般,那蚜虫蛀肺腑的奇特之感又高耸地袭上我身,不自发间却断了那溜号之念,手上抓紧将灵芝仙草种了出来。
想来凤凰梦话了。
我怔怔敲着他们拜别的背影,惊魂不定。我不肯定刚才在凤凰如沐东风的笑眼当中是否读出了一逝而过的杀机……
凤凰双目复又阖上,两手交叠放在腹上,不动声色抬头躺在云衾锦被之间,眉头紧蹙,腮上紧绷,竟是痛得连牙关都咬紧了,只是脸颊上却不见涓滴惨白孱羸之色彩,倒有些疑似欣喜之淡淡霞光氤氲开来。
“扈章天将莫急,我有药石可治火神之疾。”待我反应过来之时,话已出口,我不免悔怨,这凤凰刚才想殛毙于我,我现下却不计前嫌欲救治他,未免宽弘大量过了头,来日莫要步上那东郭先生的后尘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