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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传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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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大有道:“是啊!大师哥料得不错。师父一见到他们,就很不欢畅,说道:‘封兄,你们三位早已跟华山派没有干系,又上华山来作什?’那封不平道:‘华山是你岳师兄买下来的?就不准旁人上山?是天子老子封给你的?’师父哼了一声,说道:‘各位要上华山玩耍,当然听便,但是岳不群却不是你师兄了,“岳师兄”三字,原封偿还。’那封不平道:‘当年你师父利用诡计狡计,兼并了华山一派,这笔陈帐,本日可得算算。你不要我叫“岳师兄”,哼哼,计帐以后,你便跪在地下要求我再叫一声,也难求得动我呢。’”

这第三招窜改繁复之极,令狐冲于一时之间,所能体味的也只十之二三,其馀的便都硬记在心。一个教得努力,一个学得用心,竟不知时候之过,猛听得田伯光在洞外大呼:“令狐兄,天光啦,睡醒了没有?”

田伯光将刀刃架在他喉头,喝道:“还打不打?打一次便在你身上砍几刀,即使不杀你,也要你肢体不全,流乾了血。”令狐冲笑道:“天然再打!就算令狐冲斗你不过,莫非我风太师叔袖手不睬,任你横行?”田伯光道:“他是前辈高人,不会跟我脱手。”说着收起单刀,心下毕竟也什惴惴,恐怕将令狐冲砍伤了,风清扬一怒脱手,看来此人虽老得很了,糟却半点不糟,神情内敛,眸子中精华模糊,明显内功实在了得,剑术之高更不消说了,他也不必挥剑杀人,只须将本身逐下华山,那便糟糕之极。

陆大有道:“不,不,你不晓得。师父、师娘一返来,刚坐定还没几个时候,就有好几小我拜山,嵩山、衡山、泰山三派中,都有人在内。”令狐冲道:“我们五岳剑派联盟,嵩山派他们有人来见师父,那也平常得紧哪。”陆大有道:“不,不……你不晓得,另有三小我跟他们一起上来,说是我们华山派的,师父却不叫他们师兄、师弟。”

令狐冲正奔之间,忽听得劈面山道上有人叫道:“令狐冲,令狐冲,你在那儿?”令狐冲道:“是谁叫我?”跟着几个声音齐声问道:“你是令狐冲?”令狐冲道:“不错!”

最后这三剑更加难学。“破掌式”破的是拳脚指掌上的工夫,对方既敢以白手来斗本身利剑,武功上自有极高成就,手中有无兵器,相差已是极微。天下的拳法、腿法、指法、掌法繁复非常,这一剑“破掌式”,将长拳短打、擒拿点穴、鹰爪虎爪、铁沙神掌,诸般拳脚工夫尽数包含在内。“破箭式”这个“箭”字,则总罗诸般暗器,练这一剑时,须得先学听风辨器之术,不但要能以一柄长剑击开仇敌发射来的各种暗器,还须借力反打,以仇敌射来的暗器反射伤敌。

风清扬向缩在地下的田伯光瞧了一眼,说道:“他给你戳中了膻中穴,凭他功力,一个时候后便会醒转,当时仍会跟你死缠。你再将他打败,他便只好乖乖的下山去了。你礼服他后,须得逼他发下毒誓,关于我的事决不成泄漏一字半句。”

只见田伯光横刀而立,叫道:“令狐兄,你得风老前辈指导诀窍以后,公然剑法大进,不过刚才给你点倒,乃一时忽视,田某心中不平,我们再来比过。”令狐冲道:“好!”挺剑歪倾斜斜的刺去,剑身摇摇摆晃,没半分劲力。

令狐冲听得独孤九剑的第二招可破天下各门各派剑法,第三招可破各种刀法,欣喜交集,说道:“这九剑如此神妙,徒孙直是闻所未闻。”镇静之下,说话声音也颤抖了。

风清扬叹了口气,说道:“这些魔教长老,也确都是了不起的聪明才干之士,竟将五岳剑派中的高招破得如此乾净完整。只不过他们不晓得,世上最短长的招数,不在武功当中,而是诡计狡计、构造圈套。倘若落入了别人奇妙安排的圈套,凭你多高超的武功招数,那也全然用不着了……”说着抬起了头,目光茫然,显是想起了无数旧事。

一个怪人在令狐冲肩上悄悄一拍,说道:“快带我们去,且看他怎生将我们像揑蚂蚁般揑死了。”令狐冲道:“带你们去是能够的,但我令狐冲堂堂男人,决不受人勒迫。我不过听那嵩山派的妙手对你们六位大肆讽刺,心胸不平,又见到你们六位武功高强,心下好生佩服,这才成心仗义带你们去找他们计帐。倘若你们仗着人多势众,硬要我做这做那,令狐冲死就死了,决不依从。”

风清扬悄悄抚摩他头,说道:“好孩子,好孩子!”回身下崖。令狐冲跟到崖边,眼望他肥胖的背影飘飘下崖,在后山隐没,不由得悲从中来,昂首堕泪。

令狐冲道:“徒孙刚才取胜,不过是出其不料,幸运到手,剑法上毕竟不是他敌手,要礼服他……礼服他……”风清扬摇点头,说道:“你是岳不群的弟子,我本不想传你武功。但我当年……当年……曾立下重誓,有生之年,决不再与人当真脱手。那晚试你剑法,不过让你晓得,华山派‘玉女十九剑’倘若使得对了,又怎能让人弹去手中长剑?我若不假手于你,难以逼得这田伯光发誓守秘,你跟我来。”说着走进山洞,钻过了孔穴,来到后洞。令狐冲跟了出来。

从思过崖到华山派的正气堂,山道有十一里之遥,除陆大有外,馀人脚程均快,半晌间便到。

令狐冲听太师叔如此说,猜想这三招剑法非比平常,定然非常难学,不由得激起了要强好胜之心,昂然道:“太师叔,徒孙如果不能在一晚间学会这三招,宁肯给他一刀杀了,决不投降屈就,随他下山。”

令狐冲睁眼提气,身子纵起,便欲从二怪头顶奔腾而过,不料二怪跟着跃高,行动快得出奇,两个身子便如一堵飞墙,挡在他身前。令狐冲和二怪身子一撞,便又掉下。他身在半空之时,已伸手握住剑柄,手臂向外一掠,便欲抽剑,俄然间肩头一重,在他身后的二怪各伸一掌,分按他双肩,他长剑只离鞘一尺,便抽不出来。按在他肩头的两只手掌上各稀有百斤力道,他身子顿时矮了下去,别说拔剑,连站立也已有所不能。

风清扬大奇,问道:“这独孤九剑的总诀,你曾学过的?”令狐冲道:“徒孙没学过,不知这叫做‘独孤九剑’。”风清扬问道:“你没学过,如何会背?”令狐冲道:“我刚才听得太师叔这么念过。”

令狐冲回过身来,风清扬号召他走入洞中,道:“你又多了一个半时候练剑,他此次受创较重,醒过来时没第一次快。只不过下次再斗,说不定他会冒死,一定肯再容让,须得谨慎在乎。你去练练衡山派的剑法。”

令狐冲道:“既然如此,我便带你们去,只是见到他之时,不成胡胡说话,胡乱行事,免得武林中豪杰豪杰嘲笑桃谷六仙陋劣老练,不明世务。统统须听我叮咛,不然的话,你们大大丢我的脸,大夥儿都面上无光了。”他这几句话原只意存摸索,不料五怪听了以后,没口儿的承诺,齐声道:“那再好也没有了,我们决不能让人家再说桃谷六仙陋劣老练,不明世务。”看来“陋劣老练,不明世务”这八字考语,桃谷六仙早就听过很多遍,心下深觉得耻,令狐冲这话正打中了他们内心。

令狐冲点头道:“或许是本门叛徒,早就给清出了流派的。”

令狐冲心道:“啊哟,本来是田伯光这厮的一夥。”叫道:“你们不放开我,我便拔剑他杀!令狐冲宁死……”突觉双臂已遭两只手紧紧握住,两只手掌直似铁钳。令狐冲空自学了独孤九剑,却半点发挥不出,心中只是叫苦。

风清扬道:“独孤九剑的剑法你师父没见地过,这剑法的称呼,他倒闻声过的。只不过他不肯跟你们提起罢了。”令狐冲大感奇特,问道:“倒是为何?”风清扬不答他此问,说道:“这第三招‘破刀式’讲究以轻御重,以快制慢。田伯光那厮的快刀是快得很了,你却要比他更快。似你这等少年,和他比快,原也能够,只是或输或赢,并无必胜掌控。至于我这等糟老头子,却也要比他快,独一的体例便是比他先出招。你推测他要出甚么招,却抢在他头里。仇敌手还没提起,你长剑已指向他关键,他再快也没你快。”令狐冲连连点头,道:“是,是!想来这是教人如何料敌机先。”

只听另一个声音道:“这小子倔强得紧,咬断了舌头,不会说话,小尼姑可不喜好。”又有一人道:“咬断舌头便死了,不但不会说话罢了!”另一人道:“一定便死。不信你倒咬咬看。”先一人道:“我说要死,是以不咬,你倒咬咬看。”另一人道:“我为甚么要咬本身舌头?有了,叫他来咬。”

风清扬鼓掌赞道:“对,对!孺子可教。‘料敌机先’这四个字,恰是这剑法的精要地点,任何人一招之出,必然有多少朕兆。他下一刀要砍向你左臂,目光定会瞧向你左臂,如果这时他的单刀正在右下方,天然会提起刀来,划个半圆,自上而下的斜向下砍。”因而将这第三剑中克破快刀的各种窜改,一项项详加分解。令狐冲只听得心旷神怡,便如一个乡间少年忽地置身于皇宫内院,目之所接,耳之所闻,莫不别致万端,而又莫不富丽光辉。

那三十招招式令狐冲都曾学过,但出剑和脚步方位,却不管如何连不在一起。那老者道:“你游移甚么?嗯,三十招一气呵成,凭你眼下修为,的确有些不易,你倒先试演一遍看。”他嗓音降落,神情萧索,似含有无穷悲伤,但语气当中自有一股严肃。令狐冲心想:“便依言一试,却也无妨。”当即便一招“白虹贯日”,剑尖朝天,第二招“有凤来仪”便接不下去,不由得一呆。

他拍拍令狐冲的肩膀,说道:“小娃子很合我情意,来来来,我们把独孤大侠的第一剑和第三剑再练上一些。”当下又将独孤氏的第一剑择要报告,待令狐冲贯穿后,再将第三剑中的有关窜改,连讲带比,细加指导。后洞中所遗长剑什多,两人都以华山派的长剑比划演式。令狐冲用心影象,每逢不明,便即扣问。这一日时候充盈,学剑时不如前晚之迫促,一剑一式均能阐演精密。晚餐以后,令狐冲睡了两个时候,又再学招。

风清扬伸出乾枯的手指抚摩令狐冲头发,浅笑道:“岳不群门下,竟然有你这等人才,这小子目光是有的,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他所说的“这小子”,自是指岳不群了。

风清扬道:“好,我便传你。这独孤九剑我若不传你,过得几年,世上便永久没这套剑法了。”说时脸露笑容,显是深觉得喜,说完以后,神采却转苦楚,深思半晌,这才说道:“田伯光决不会就此甘心,但即使再来,也必在十天半月以后。你武功已胜于他,诡计狡计又胜于他,永久不必怕他了。我们时候大为充盈,须得重新学起,扎好根底。”因而将独孤九剑第一剑的“总诀式”依着口诀挨次,一句句的解释,再传以各种附于口诀的窜改。

令狐冲见他说得什是苦涩,神情间更有莫大气愤,便不敢接口,心想:“莫非我五岳剑派公然是‘比武不堪,暗害害人’?风太师叔虽是五岳剑派中人,却对这些卑鄙手腕仿佛颇不觉得然。但对于魔教人物,使些诡计狡计,仿佛也不能说不对。”

风清扬指着石壁上华山派剑法的图形,说道:“这些招数,确是本派剑法的绝招,此中大半已经失传,连岳……岳……嘿嘿……连你师父也不晓得。只是招数虽妙,一招招的分开来使,毕竟能给旁人破了……”

陆大有只道大师哥真的给他们弄死了,放声大哭。

他凝剑不动,脸上现出和顺的浅笑。这些日子来经心全意的练剑,便在睡梦当中,想到的也只是独孤九剑的各种窜改,这时蓦地里想起岳灵珊,不由得相思之情难以自已。跟着又想:“不知她是否暗中又在偷偷教林师弟学剑?师父号令虽严,小师妹却向来大胆,恃着师娘宠嬖,说不定又在教剑了。就算不教剑,朝夕相见,两人必然越来越好。”垂垂的,脸上浅笑转成了苦笑,再到厥后,连一丝笑意也没有了。

令狐冲笑道:“我们这便去罢。请那一名桃兄去解开我师弟的穴道。你们的点穴手腕太高,的确神妙非常,我是说甚么也解不开的。”

目睹天气已晚,陆大有送饭上崖,令狐冲将点倒了的田伯光放在岩石以后,风清扬则在后洞不出。令狐冲道:“这几日我胃口大好,六师弟明日多送些饭菜上来。”陆大有见大师哥神采飞扬,与数月来郁郁寡欢的景象大不不异,心下什喜,又见他上身衣衫都汗湿了,只道他在苦练剑法,说道:“好,明儿我提一大篮饭上来。”

令狐冲听得单是第一招便有三百六十种窜改,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风清扬屈起手指,数道:“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甲转丙,丙转庚,庚转癸。子丑之交,辰巳之交,午未之交。风雷是一变,山泽是一变,水火是一变。乾坤相激,震兑相激,离巽相激。三增而成五,五增而成九……”越数越是忧色重重,叹道:“冲儿,当年我学这一招,花了三个月光阴,要你在一晚之间学会两招,那是开打趣了,你想:‘归妹趋无妄……’”说到这里,便住了口,显是神思不属,过了一会,问道:“刚才我说甚么来着?”

令狐冲想到他身中剧毒,此番下山,不久便毒发身亡,和他恶斗数日,不知不觉间已对他生出靠近之意,一时打动,脱口便想叫将出来:“我随你下山便了。”但随即想起,本身受罚在崖上思过,不奉师命,决不能下崖一步,何况此人是个作歹多端的采花悍贼,这一随他下山,变成了跟他同流合污,将来身败名裂,祸害无穷,话到口边,终究缩住。

令狐冲又施故伎,对田伯光的快刀并不拆解,自行另以巧招相刺。不料田伯光此次脱手什狠,拆得二十馀招后,唰唰两刀,一刀砍中令狐冲大腿,一刀在他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儿,但毕竟还是刀下包涵,所伤不重。令狐冲又惊又痛,剑法狼藉,数招后便给田伯光踢倒。

令狐冲心想:“师父、师娘正受困于大敌,敌手有嵩山、泰山诸派妙手互助,我便赶了去,那也无济于事,何不骗这几个怪人前去,以解师父、师娘之厄?”当即点头道:“你们这点工夫,到这里来矫饰,那可差得远了。”那人道:“甚么差得远?你不是给我们抓住了吗?”令狐冲道:“我是华山派的知名小卒,要抓住我还不轻易?面前山上堆积了嵩山、泰山、衡山、华山各派妙手,你们又岂敢去招惹?”那人道:“要招惹便去招惹,有什不敢?他们在那边?”另一人道:“我们打赌赢了小尼姑,小尼姑就叫我们来抓令狐冲,可没叫我去惹甚么嵩山、泰山派的妙手。赢一场,只做一件事,做很多了,太不上算。这就走罢。”

那老者风清扬道:“你起来。”令狐冲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目睹那老者满面病容,神采蕉萃,道:“太师叔,你肚子饿么?徒孙洞里藏得有些乾粮。”说着便欲去取。风清扬点头道:“不消!”眯着眼向太阳望了望,轻声道:“日头好和缓啊,可有好久没晒太阳了。”令狐冲好生奇特,却不敢问。

令狐冲运劲双臂,猛力一挣,手腕顿时疼痛入骨,却那边挣得动分毫?俄然间情急智生,大呼一声,假装晕了畴昔。六个怪人齐声惊呼, 揑住令狐冲脸颊的人立时放手。一人道:“此人吓死啦!”又一人道:“吓不死的,那会如此没用。”另一人道:“就算是死了,也不是吓死的。”先一人道:“那么是怎存亡的?”

令狐冲没想到本身顺手这么一戳,竟将这个名动江湖的“万里独行”田伯光轻等闲易的便点倒在地。他伸手摸摸本身给田伯光扼得非常疼痛的喉头,只见这快刀妙手伸直在地,不住悄悄抽搐,双眼翻白,已晕了畴昔,不由得又惊又喜,顷刻之间,对那老者敬佩到了顶点,抢到他身前,拜伏在地,叫道:“太师叔,请恕徒孙先前无礼。”说着连连叩首。

那老者神采间却无嘉许之意,说道:“对是对了,可惜斧凿陈迹太重,也太笨拙。不过和妙手过招当然不成,对于面前这小子,只怕也姑息成了。上去尝尝罢!”

令狐冲见这六怪武功固然什高,脑筋公然鲁钝之至,便道:“你们再不放开我,我可又要自闭经脉啦,这一次死了以后,可就活不转了。”抓住他手腕的二怪顿时放手,齐道:“你死不得,你要死了,大大的不妙。”令狐冲道:“要我不死也能够,你们让开路,我有要事去办。”挡在他身前的二怪同时点头,一齐摇向左,又一齐摇向右,齐声道:“不可,不可。你得跟我去见小尼姑。”

畴昔数月当中,他早已将石壁上的本门剑法记得什熟,这时也不必再花时候学招,只须将很多毫不连贯的剑招设法串成一起就是。风清扬道:“统统须当顺其天然。行乎其不得不可,止乎其不得不止,倘若串不成一起,也就罢了,总之不成有半点勉强。”令狐冲应了,只须顺乎天然,那便轻易得紧,串得奇妙也罢,笨拙也罢,那三四十招华山派的绝招,半晌间便联成了一片,不过要融成一体,其间全无起讫转折的描画陈迹可寻,可就非常难堪了。他提起长剑左削右劈,心中半点也不去想石壁图形中的剑招,像也好,不像也好,只随便挥洒,偶然使到顺溜处,亦不由悄悄对劲。

风清扬道:“五岳剑派中各有无数蠢才,觉得将师父传下来的剑招学得精熟,自但是然便成妙手,哼哼,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熟读了人家诗句,做几首打油诗是能够的,但若不能自出机杼,能成大墨客么?”他这番话,天然是连岳不群也骂在此中了,但令狐冲一来感觉这话非常有理,二来他并未直提岳不群的名字,也就没加抗辩。

田伯光大奇,说道:“你这是甚么剑招?”目睹令狐冲长剑刺到,正要挥刀挡格,却见令狐冲俄然间右手后缩,向空处随名片了一剑,跟着剑柄疾收,仿佛要撞上他本身胸膛,跟动手腕当即反抖,这一撞便撞向右边空处。田伯光更加奇特,向他悄悄试劈一刀。令狐冲不避不让,剑尖一挑,斜刺对方小腹。田伯光叫道:“古怪!”回刀反挡。

陆大有下崖后,令狐冲解开田伯光穴道,邀他微风清扬及本身一同进食。风清扬只吃小半碗饭便饱了。田伯光忿忿不平,食不下咽,一面扒饭,一面骂人,俄然间左手用力太大,啪的一声,竟将一只瓦碗揑成十馀块,碗片饭粒,跌得身上地下都是。

令狐冲心下欣喜:“本来他们是仪琳小师妹差来的?那么倒不是我仇家。看来他们是打赌输了,不得不来抓我,却要强好胜,自称赢了一场。”当下笑道:“对了,阿谁嵩山派的妙手说道,他最瞧不起那六个橘子皮的马脸老怪,一见到便要伸手将他们一个个像揑蚂蚁般揑死了。只可惜那六个老怪一听到他声音,便即远远逃去,说甚么也找他们不到。”

令狐冲侧身闪避,长剑还刺,使的便是刚才那老者所说的第四招“截手式”。他一剑既出,后着源源倾泻,剑法轻灵,所用招式有些是那老者提到过的,有些却在那老者所说的三十招以外。他既贯穿了“行云流水,肆意所之”这八字精义,剑术顿时大进,翻翻滚滚的和田伯光拆了一百馀招。俄然间田伯光一声大喝,举刀直劈,令狐冲目睹难以闪避,一抖手,长剑指向他胸膛。田伯光回刀削剑,当的一声,刀剑订交,他不等令狐冲抽剑,放脱单刀,纵身而上,双手扼住了他喉头。令狐冲顿时为之堵塞,长剑也即脱手。

令狐冲转头向桃谷六仙打个手势,叫他们站着不成出声,低声道:“这六位是我朋友,不必理睬。我想去瞧瞧。”走到客堂的窗缝中向内张望。本来岳不群、岳夫人见客,弟子决不会在外窥测,但现在本门赶上严峻危难,众弟子对令狐冲此举谁也不感觉有甚么不当。

风清扬笑了笑,道:“那也很好。”抬起了头,深思半晌,道:“一晚之间学会三招,未免能人所难,第二招临时用不着,我们只学第一招和第三招。不过……不过……第三招中的很多窜改,是从第二招而来,好,我们把有关的窜改都略去,且看是否管用。”自言自语,沉吟一会,却又点头。

五个怪人同时鼓掌,叫道:“很好,你挺有骨气,又有目光,看得出我们六兄弟武功高强,我兄弟们也很佩服。”

风清扬双目炯炯,瞪视着令狐冲,森然问道:“如果对于君子君子,那便如何?”

他从师练剑十馀年,每一次练习,老是经心全意的打醒精力,不敢有涓滴怠忽。岳不群课徒极严,众弟子练拳使剑,举手提足间只要稍离了尺寸法度,他便立加改正,每一个招式总要练得十全十美,没半点弊端,方能获得他点头承认。令狐冲是开庙门的大弟子,又生来要强好胜,为了博得师父、师娘赞成,练习招式时更加的严于自律。不料风清扬教剑全然相反,要他越随便越好,这正投其所好,使剑时心中畅美难言,只觉比之痛饮数十年的美酒还要滋味无穷。

岂知自田伯光眼中看出来,却见他剑法凌厉之极,每一招都是本身刀法的克星,心下也吃惊不小,深思:“他这几下剑法,明显已可将我毙了,却为甚么用心慢了一步?是了,他是部下包涵,要叫我知难而退。但是我固然‘知难’,苦在不能‘而退’,非硬挺到底不成。”贰心中这么想,单刀劈出时劲力便不敢使足。两人相互顾忌,均谨慎翼翼的拆解。

练了一会,顺手使出一剑,竟是本门剑法的“有凤来仪”。他一呆之下,点头苦笑,自言自语:“错了!”跟着又练,过未几时,顺手一剑,又是“有凤来仪”,不由发恼,深思:“我只因本门剑法练得谙练,在心中已印得根深蒂固,使剑时稍一滑溜,便将练熟了的本门剑招夹了出来,却不是独孤剑法了。”俄然间心念一闪,心道:“太师叔叫我使剑时须把稳无所滞,顺其天然,那么使本门剑法,有何不成?什至便将衡山、泰山诸派剑法、魔教十长老的武功夹在此中,又有何不成?倘若硬要分别,某种剑法可使,某种剑法不成使,那便是有所拘泥了。”

田伯光道:“我受命前来请你下山。这件事田某干不了,但是事情没完。讲打,我这平生一世是打你不过的了,却一定便此罢休。田某性命攸关,只好烂缠到底,你可别怪我不是豪杰子的行动。令狐兄,再见了。”说着一抱拳,回身便行。

令狐冲又惊又喜,应道:“是!”凝神旁观石壁上的图形。

令狐冲更加焦心,忙问:“如何?小师妹如何了?”陆大有纵上崖来,将饭篮在大石上一放,道:“小师妹?小师妹没事啊。糟糕,我瞧事情不对。”令狐冲听得岳灵珊无事,已放了一大半心,问道:“甚么事情不对?”陆大有气喘喘的道:“师父、师娘返来啦。”令狐冲心中一喜,斥道:“呸!师父、师娘回山来了,那不是好得很么?如何叫做事情不对?胡说八道!”

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田兄何必跟一只饭碗过不去?”

风清扬厉声道:“从今今后,我再也不见华山派门中之人,连你也不例外。”见令狐冲神采惶恐,便语气转和,说道:“冲儿,我跟你既有缘,亦复投机。我暮年得有你如许一个佳后辈传我剑法,实是大畅老怀。你如心中有我如许一个太师叔,此后别来见我,乃至令我难堪。”令狐冲心中酸楚,道:“太师叔,那为甚么?”风清扬摇点头,说道:“你见到我的事,连对你师父也不成提及。”令狐冲含泪道:“是,自当顺从太师叔叮咛。”

只听得又一人道:“乖乖小尼姑要见你,听话些,你也是乖孩子。”又一人道:“死了不好,你如他杀,我整得你死去活来。”另一人道:“他死都死了,你还整得他死去活来干么?”又一人道:“你要吓他,便不成说给他听。给他一闻声,便吓不倒了。”先一人道:“我偏要吓,你又待如何?”另一人道:“我说还是劝他听话的好。”先一人道:“我说要吓,便是要吓。”另一人道:“我喜好劝。”两人竟尔相互争论不休。

令狐冲现在于单刀刀招的各种窜改,已尽数了然于胸,待他钢刀砍至,侧身向右,长剑便向他左臂削去。田伯光回刀相格,令狐冲的长剑早已改而刺他左腰。田伯光左臂与左腰相去不到一尺,但这一回刀,守中带攻,含有反击之意,力道什劲,钢刀直荡了出去,孔殷间已不及收刀护腰,只得向右让了半步。令狐冲长剑起处,刺向他左颊。田伯光举刀挡架,剑尖忽地已指向左腿。田伯光没法再挡,再向右踏出一步。令狐冲一剑连着一剑,尽是攻他左边,逼得他一步又一步的向右让步,十馀步一跨,已将他逼向右边石崖的绝顶。

风清扬点了点头,什是欢乐,说道:“我原说你资质不错,公然悟性极高。这些魔教长老……”一面说,一面指着石壁上使棍棒的人形。令狐冲道:“这是魔教中的长老?”风清扬道:“你不晓得么?这十具骸骨,便是魔教十长老了。”说动手指地下一具骸骨。令狐冲奇道:“如何这魔教十长老都死在这里?”风清扬道:“再过一个时候,田伯光便醒转了,你尽问这些陈年旧事,另偶然候学武功么?”令狐冲道:“是,是,请太师叔指导。”

风清扬向他凝睇半晌,微微一笑,道:“岳不群的弟子当中,竟然有如此多管闲事、不肯用心学剑的小子,好极,妙极!”令狐冲脸上一红,忙躬身道:“弟子知错了。”风清扬浅笑道:“没有错,没有错!你这小子心机活泼,很对我的脾胃。只是现下时候未几了,你将这华山派的三四十招融会贯穿,假想如何一气呵成,然后全数将它忘了,忘得乾乾净净,一招也不成留在心中。待会便以甚么招数也没有的华山剑法,去跟田伯光打。”

田伯光见他晕去,吃了一惊,但深知他狡谲多智,不敢俯身去看,恐怕他暴起攻击,败中求胜,当下横刀身前,走近几步,叫道:“令狐兄,如何了?”叫了几声,才见令狐冲悠悠醒转,气味微小,颤声道:“我们……我们再打过。”支撑着要站起家来,左腿一软,又跌倒在地。田伯光道:“你是不可的了,不如歇息一日,明儿随我下山去罢。”令狐冲不置可否,伸手撑地,意欲站起,口中不住喘气。

田伯光怒道:“他妈的,我是跟你过不去。只因为我不想杀你,我们比武,你这小子只攻不守,这才占尽了便宜,你本身说,这公道不公道?倘若我不让你哪,三十招以内便砍下了你脑袋。哼!哼!他妈的那小尼……小尼……”他显是想骂仪琳那小尼姑,但不知怎的,话到口边,没再往下骂了,站起家来,拔刀在手,叫道:“令狐冲,有种的再来斗过。”令狐冲道:“好!”挺剑而上。

田伯光道:“我已见你使了这三十招,再跟你过招,还打个甚么?”令狐冲道:“田兄不肯脱手,那也很好,这就请便。鄙人要向这位老前辈多多就教,得空伴随田兄了。”田伯光大声道:“那是甚么话?你不随我下山,田某一条性命莫非便白白送在你手里?”转面向那老者道:“风老前辈,田伯光是后生小子,不配跟你白叟家过招,你若脱手,未免有失成分。”那老者点点头,叹了口气,渐渐走到大石之前,坐了下来。

令狐冲大吃一惊,回过甚来,见山洞口站着一个白须青袍老者,神情烦闷,脸如金纸。令狐冲心道:“这老先生莫非便是那晚的蒙面青袍人?他是从那边来的?怎地站在我身后,我竟没半点知觉?”心下惊奇不定,只听田伯光颤声道:“你……你便是风老先生?”

田伯光一惊之间,令狐冲以手作剑,疾刺而出,又戳中了他膻中穴。田伯光身子渐渐软倒,脸上暴露非常诧异、又非常气愤的神采。

俄然间两小我影一晃,挡在路心。山道狭小险陡,一边更下临万丈深谷,这二人突如其来的在山道上现身,高耸非常,令狐冲奔得正急,几乎撞在二人身上,仓猝止步,和那二人相去已不过尺许。只见这二人脸上尽是凹凹凸凸,又尽是皱纹,什为可怖,一惊之下,回身向后纵开丈馀,喝问:“是谁?”

正使得如痴如醉之时,忽听得田伯光在外叫道:“令狐兄,请你出来,我们再比。”

风清扬满脸忧色,一拍大腿,道:“这就有体例了。一晚之间固然学不全,但是能够硬记,第一招不消学,第三招只学小半招好了。你记取。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一起念将下去,足足念了三百馀字,才道:“你试背一遍。”令狐冲早就在全神影象,当下依言背诵,只错了十来个字。风清扬改正了,令狐冲第二次再背,只错了七个字,第三次便没再错。

却见背后也是两张极其丑恶的面孔,也是凹凹凸凸,尽是皱纹,这两张脸和他相距更不到半尺,两人的鼻子几近要碰到他鼻子,令狐冲这一惊更加非同小可,向旁踏出一步,只见山道临谷处又站着二人,这二人的边幅与先前四人非常类似。蓦地间同时赶上这六个怪人,令狐冲心中怦怦大跳,一时手足无措。

田伯光喝道:“你不随我下山,老子扼死你。”他本来和令狐冲称兄道弟,言语什是客气,但这番百馀招的剧斗一过,打得性发,紧紧扼住他喉头后,竟然自称起“老子”来。令狐冲满脸紫胀,摇了点头。田伯光咬牙道:“一百招也好,二百招也好,老子赢了,便要你跟我下山。他妈的三十招之约,老子不睬了。”令狐冲想要哈哈一笑,但是给他十指扼住了喉头,不管如何笑不出声。

那老者道:“唉,蠢才,蠢才!无怪你是岳不群的弟子,拘泥不化,不知变通。剑术之道,讲究如行云流水,肆意所之。你使完那招‘白虹贯日’,剑尖向上,莫非不会顺势拖下来吗?剑招中虽没这姿式,莫非你不会别出机杼,顺手共同么?”

令狐冲道:“就算他真是君子君子,倘若想要杀我,我也不能甘心就戮,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卑鄙无耻的手腕,也只好用上这么一点半点了。”风清扬大喜,朗声道:“好,好!你说这话,便不是冒充为善的伪君子。大丈夫行事,爱如何便如何,行云流水,肆意所之,甚么武林端方,门派教条,全都是放他妈的狗臭屁!”

又斗一会,田伯光刀法渐快,令狐冲利用独孤氏第三剑的变式也渐趋谙练,刀剑光芒闪动,比武越来越快。蓦地里田伯光大喝一声,右足飞起,踹中令狐冲小腹。令狐冲身子向后跌出,心念电转:“我只须再有一日一夜的时候,明日此时定能制他。”当即摔剑脱手,双目紧闭,凝住呼吸,假作晕死之状。

次日凌晨,田伯光只道他早一日受伤不轻,竟然并不出声索战。令狐冲乐得在后洞持续学剑,到得午末未初,独孤式第三剑的各种窜改已尽数学全。风清扬道:“本日倘若仍然打他不过,也不要紧。再学一日一晚,不管如何,明日必胜。”

风清扬指着石壁说道:“壁上这些华山派剑法的图形,你多数已经看过记熟,只是使将出来,却全不是那一回事。唉!”说着摇了点头。令狐冲深思:“我在这里旁观图形,本来太师叔早已瞧在眼里。想来每次我都瞧得入迷,乃至全然没发觉洞中另有旁人,倘若……倘若太师叔是仇敌……嘿嘿,倘若他是仇敌,我就算发觉了,也莫非能逃得性命?”

风清扬皱眉道:“现在出去和他接战,有一事大是凶恶,他如上来一刀便将你右臂或右腕砍伤,那只要任他宰割,更无抵挡之力了。这件事可真叫我担忧。”

风清扬道:“独孤九剑,有进无退!招招都是打击,攻敌之不得不守,本身当然不消守了。创制这套剑法的独孤求败前辈,名字叫做‘求败’,他白叟家毕生想求一败而不成得,这剑法发挥出来,天下无敌,又何必守?如有人攻得他白叟家回剑自守,他白叟家真要心花怒放,喜不自胜了。”

而后便即肆意发招,倘若顺手,便将本门剑法、以及石壁上各种招数掺杂此中,顿觉兴趣无穷。但五岳剑派的剑法当然各不不异,魔教十长老更似出自六七个分歧门派,要将这很多分歧门路的武学融为一体,几近绝无能够。他练了很久,始终没法融会,忽想:“融不成一起,那又如何?又何必强求?”

那怪人大为对劲,笑道:“那有甚么希罕,我另有很多好工夫呢,这就试演几种给你瞧瞧。”若在平时,令狐冲原欲大开眼界,只是现在顾虑师父的安危,心下大为焦炙,叫道:“我不要看!”那怪人怒道:“你为甚么不看?我偏要你看。”纵身跃起,从令狐冲和抓着他的四名怪人头顶飞越而过,身子从半空横过期平掠而前,有如轻燕,姿式美好已极。令狐冲不由得脱口又赞:“好工夫!”那怪人悄悄落地,微尘不起,转过身来时,一张长长的马脸上尽是笑容,道:“这不算甚么,另有更好的呢。”此人年纪少说也有四五十岁,但性子好似孩童普通,得人奖饰一句,便欲矫饰不休,武功之高超深厚,与脾气之老练陋劣,恰是两个极度。

令狐冲道:“是。”闭上眼睛,将这一晚所学大抵,冷静存想了一遍,俄然展开眼来,道:“太师叔,徒孙另有一事未明,何故这类种窜改,尽是进手招数,只攻不守?”

令狐冲微微一笑,风清扬这几句话当真说到了贰内心中去,听来讲不出的痛快,但是平素师父谆谆叮咛,宁肯性命不要,也决计不成违犯门规,不守武林端方,乃至败了华山派清誉,太师叔这番话是不能公开拥戴的;何况“冒充为善的伪君子”如此,仿佛是在讽刺他师父那“君子剑”的外号,当下只微微一笑,并不接口。

令狐冲微感惊奇,道:“有这等事?那三小我怎生模样?”

田伯光一举单刀,说道:“令狐兄,鄙人确切偶然伤你,但你太也刚强,说甚么也不肯随我下山。这般斗将下去,逼得我要砍你十刀廿刀,令得你遍体鳞伤,岂不是非常对你不住?”令狐冲心念一动,说道:“倒也不须砍上十刀廿刀,你只须一刀将我右臂砍断,要不然砍伤了我右手,叫我使不得剑。当时候你要杀要擒,岂不是悉随尊便?”田伯光点头道:“我只不过要你伏输,何必伤你右手右臂?”令狐冲心中大喜,脸上却假装深有忧色,说道:“只怕你口中虽这么说,输得急了,到头来还是甚么蛮横的毒招都使将出来。”田伯光道:“你不消以言语激我。田伯光一来跟你无怨无仇,二来敬你是条有骨气的男人,三来真的伤你重了,只怕旁人要跟我难堪。出招罢!”

令狐冲喃喃的道:“独孤求败,独孤求败。”想像当年这位前辈仗剑江湖,无敌于天下,连找一个敌手来逼得他回守一招都不成得,委实令人可惊可佩。

那老者淡淡一笑,说道:“你再不狐疑我是招摇撞骗了么?”令狐冲叩首道:“千万不敢!徒孙有幸,得能拜见本门前辈风太师叔,实为万千之喜。”

风清扬道:“要切肉,总得有肉可切;要伐木,总得有柴可斩;仇敌要破你剑招,你须得有剑招给人家来破才成。一个从未学过武功的凡人,拿了剑乱挥乱舞,你见闻再博,也猜不到他下一剑要刺向那边,砍向那边。就算是剑术至精之人,也破不了他的招式,只因并无招式,‘破招’二字,便谈不上了。只是未曾学过武功之人,虽无招式,却会给人轻而易举的打倒。真正上乘的剑术,则是能制人而决不能为人所制。”他拾起地下的一根死人腿骨,顺手以一端对着令狐冲,道:“你如何破我这一招?”

十馀剑一过,田伯光胆战心惊,不知如何抵挡才是,令狐冲刺一剑,他便退一步,刺得十馀剑,他已退到了崖边。令狐冲守势涓滴不缓,唰唰唰唰,连刺四剑,满是指向他关键之处。田伯光奋力挡开了两剑,第三剑不管如何挡不开了,左足后退,却踏了个空。他晓得身后是万丈深谷,这一跌下去必将粉身碎骨,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猛力一刀砍向地下,借势稳住身子。令狐冲的第四剑已指在他咽喉之上。田伯光神采惨白,令狐冲也一言不发,剑尖始终不离他咽喉。过了很久,田伯光怒道:“要杀便杀,婆婆妈妈作什?”

令狐冲道:“太师叔刚才说的是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风清扬双眉一轩,道:“你记性倒不错,厥后如何?”令狐冲道:“太师叔说道:‘甲转丙,丙转庚,庚转癸……’”一起背诵下去,竟然背了一小半,前面的便记不得了。

田伯光冷冷的道:“你只须这么一剑刺将过来,杀人灭口,岂不乾脆?”令狐冲退后两步,还剑入鞘,说道:“当日田兄技艺远胜于我之时,倘若一刀将我杀了,焉有本日之事?鄙人请田兄不向旁人泄漏我风太师叔的行迹,乃是相求,不敢有涓滴勒迫之意。”田伯光道:“好,我答允了。”令狐冲深深一揖,道:“多谢田兄。”

令狐冲应了,倒提本派前辈所遗下的一柄长剑,徐行走出洞来,见田伯光在崖边了望,假作惊奇之色,说道:“咦,田兄,如何你还不走?”田伯光道:“鄙人恭候台端。昨日获咎,本日好很多了罢?”令狐冲道:“也不见得好,腿上给田兄所砍的这一刀,痛得什是短长。”田伯光笑道:“当日在衡阳相斗,令狐兄伤势可比本日重很多了,却也未曾出过半句逞强之言。我深知你鬼计多端,你这般装腔作势,用心逞强,想攻我一个出其不料,鄙人可不会被骗。”

在这霎息之间,令狐冲已给这六个怪人挤在不到三尺见方的一小块山道当中,前面二人的呼吸直喷到他脸上,而后颈热乎呼地,显是前面二人的呼吸。他忙伸手去拔剑,手指刚碰到剑柄,六个怪人各自跨上半步,往中间一挤,顿时将他挤得涓滴没法转动。只听得陆大有在身后大呼:“喂,喂,你们干甚么?”

令狐冲见他如此顾虑多端,不由得心痒难搔,一门武功越难学,天然能力越强,只听风清扬又喃喃的道:“第一招中的三百六十种窜改如果健忘了一变,第三招便会使得不对,这倒有些难堪了。”

令狐冲心念电转:“本派中另有一名前辈,我可向来没听师父、师娘说过,倘若他是顺着田伯光之言随口冒充,我如上前参拜,岂不令天下豪杰嘲笑?再说,事情那边真有这么巧法?田伯光提到风清扬,便真有一个风清扬出来。”

当下再也不去辩白是甚么招式,一经想到,便随心所欲的混入独孤九剑当中,但使来使去,老是那一招“有凤来仪”使得最多。又使一阵,顺手一剑,又是一招“有凤来仪”,心念一动:“如果小师妹见到我将这招‘有凤来仪’如此使法,不知会说甚么?”

令狐冲心想:“有如许的胡涂父母,难怪生了如许胡涂的六个儿子来。”向其馀二人道:“这两位却又怎生称呼?”怯懦怪人道:“我来讲,我是六弟,叫做桃实仙。我五哥叫桃花仙。”令狐冲忍不住哑然发笑,心想:“桃花仙边幅这般丑恶,和‘桃花’二字不管如何不相称。”桃花仙见他脸有笑容,喜道:“六兄弟当中,以我的名字最好听,谁都及不上我。”令狐冲笑道:“桃花仙三字,当真好听,但桃根、桃干、桃枝、桃叶、桃实,五个名字也都好听得紧。妙极,妙极!如果我也有如许斑斓动听的名字,我可要欢乐死了。”

只听得陆大有“啊”的一声大呼,显是给那些怪人抓住了,只听一人喝道:“你咬断本身舌头来尝尝看,死还是不死?快咬,快咬!”陆大有叫道:“我不咬,咬了必然要死。”一人道:“不错,咬断舌头定然要死,连他也这么说。”另一人道:“他又没死,这话作不得准。”另一人道:“他没咬断舌头,天然不死。一咬,便死!”

令狐冲道:“你们自称桃谷六仙,他口口声声的却说桃谷六鬼,偶然又说桃谷六小子。六仙哪,我劝你们还是远而避之的为妙,此人武功短长得很,你们打他不过的。”

一个怪人道:“我说是吓死的。”另一人道:“你抓得太重,是抓死的。”又一人道:“到底是怎存亡的?”令狐冲大声道:“我自闭经脉,他杀死的!”

风清扬浅笑道:“上乘剑术,上乘剑术,嘿嘿,还差得远呢。”他浅笑当中,大有孤单苦楚的味道。令狐冲道:“徒孙大胆,求恳太师叔将独孤九剑的剑法尽数传授。”风清扬道:“你要学独孤九剑,将来不会悔怨么?”

六怪听他俄然说话,都吓了一跳,随即齐声大笑,都道:“本来没死,他是装死。”令狐冲道:“我不是装死,我死过以后,又活转来了。”一怪道:“你当真会自闭经脉?这工夫可难练得紧,你教教我。”另一怪道:“这自闭经脉之法高深得很,这小子不会的,他是骗你。”令狐冲道:“你说我不会?我倘若不会,刚才又怎会自闭经脉而死?”那怪人搔了搔头,道:“这个……这个……可有点儿奇了。”

陆大有叫道:“喂,喂!你们干甚么?”一怪道:“此人叽哩咕噜,杀了他!”举掌便要往他头顶拍落。令狐冲大呼:“杀不得,杀不得!”那怪人道:“好,听你这小子的,不杀便不杀,点了他哑穴。”竟不回身,反手一指,嗤的一声响,已点了陆大有的哑穴。陆大有正在大呼,但那“啊”的一声俄然从中断绝,恰如有人拿一把剪刀将他的叫声剪断了普通,身子跟着缩成一团。令狐冲见他这点穴伎俩认穴之准,劲力之强,平生实所罕见,不由得大为敬佩,喝采道:“好工夫!”

令狐冲一惊,收剑而立,向风清扬道:“太师叔,我这乱挥乱削的剑法,能挡得住他的快刀么?”风清扬点头道:“挡不住,还差得远呢!”令狐冲惊道:“挡不住?”风清扬道:“要挡,天然挡不住,但是你何需求挡?”

令狐冲越学很多,越觉这九剑当中窜改无穷,不知要有多少光阴,方能摸索到此中全数奥妙,听太师叔要本身苦练二十年,涓滴不觉惊奇,再拜受教,说道:“徒孙倘能在二十年当中,通解独孤前辈当年创制这九剑的遗意,体味太师叔所授的心法,那是大喜过望了。”

令狐冲右手一缩,向后纵开数步,道:“田兄一时忽视,给小弟占了机先,不敷为凭,我们再打过。”田伯光哼了一声,舞动单刀,犹似暴风骤雨般攻将过来,叫道:“此次由我先攻,可不能让你占便宜了。”

一老一少,便在这思过崖上传习独孤九剑的精美剑法,自“总诀式”、“破剑式”、“破刀式”乃至“破枪式”、“破鞭式”、“破索式”、“破掌式”、“破箭式”而学到了第九剑“破气式”。那“破枪式”包含破解长枪、大戟、长枪、齐眉棍、狼牙棒、白蜡杆、禅杖、便利铲各种长兵刃之法。“破鞭式”破的是钢鞭、铁鐧、点穴橛、拐子、蛾眉刺、匕首、板斧、铁牌、八角锤、铁椎等等短兵刃,“破索式”破的是长索、软鞭、三节棍、链子枪、铁链、鱼网、流星飞锤等等软兵刃。虽只一剑一式,却窜改无穷,学到厥后,前后式融会贯穿,更是能力大增。

目睹他下崖而去,当即回入山洞,向风清扬拜伏在地,说道:“太师叔不但救了徒孙性命,又传了徒孙上乘剑术,此恩此德,永难酬谢。”

陆大有道:“一小我焦黄面皮,说是姓封,叫甚么封不平。另有一个是个羽士,另一个则是矮子,都叫‘不’甚么的,倒真是‘不’字辈的人。”

令狐冲一听,顿时觉悟,心下大喜:“不错,他为了求我下山,不敢杀我。不管他使甚么刀招,我不必理睬,尽管自行打击便了。”当即仗剑出洞。

令狐冲道:“如果仇敌也没招式呢?”风清扬道:“那么他也是一等一的妙手了,二人打到如何便如何,说不定是你高些,也说不定是他高些。”叹了口气,说道:“当今之世,这等妙手是难找得很了,只要能幸运赶上一两位,那是你毕生的运气,我平生当中,也只赶上过三位。”令狐冲问道:“是那三位?”

令狐冲接连三次将他逼到了存亡边沿,数日之前,此人武功还远胜于己,现在竟是生杀之权操于己手,并且胜来等闲,大是行有馀力,脸上不动声色,心下却已大喜若狂,待见他大败以后口喷鲜血,不由得歉疚之情油但是生,说道:“田兄,胜负乃是常事,何必如此?小弟也曾败在你部下多次!”

田伯光坐在石上,闭目养了会神,俄然间一声大吼,舞刀抢攻,一口钢刀直上直下,势道威猛之极。这一次他看准了方位,背心向山,心想即使再给你逼得发展,也是退入山洞当中,说甚么也要决一死战。

一怪大呼:“不可,不可!这就去打个明白。”另一怪道:“我瞧景象不妙,这嵩山派的妙手既口出大言,必有惊人艺业。他叫我们桃谷六小子,定是我们的前辈,想来必然斗他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快归去罢。”另一人道:“六弟最是怯懦,打都没打,安知斗他不过?”那怯懦怪人道:“倘若当真给他像揑蚂蚁般揑死了,岂不不利?打过以后,已经给他揑死,又怎生逃法?”

风清扬道:“我瞧你人倒挺聪明的,也不知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倘若真的聪明,那么这一个早晨,或许能将这三招剑法学会了。如果资质不佳,悟心平常,那么……那么……明天凌晨你也不消再跟他打了,本身认输,乖乖的跟他下山去罢!”

忽听那老者道:“蠢才!手指便是剑。那招‘金玉合座’,定要用剑才气使吗?”

令狐冲悄悄好笑,说道:“是啊,要逃就得从速,倘若给他得知讯息,追将过来,你们就逃不掉了。”那怯懦怪人一听,飞身便奔,一晃之间便没了踪迹。令狐冲吃了一惊:“此人轻身工夫竟如此了得。”却听一怪道:“六弟怕事,让他逃脱好了,我们却要去斗斗那嵩山派的妙手。”其馀四怪都道:“去,去!桃谷六仙天下无敌,怕他何来?”

令狐冲叫道:“师门有难,我们做弟子的只教有一口气在,说甚么也要给师父卖力。六师弟,走!”陆大有道:“对!师父见你是为他着力,必然不会怪你私行下崖。”令狐冲飞奔下崖,说道:“师父就算见怪,也不打紧。师父是彬彬君子,不喜和人争论,说不定真的将掌门人之位让给了旁人,那岂不糟糕……”说着展开轻功疾奔。

风清扬又道:“单以武学而论,这些魔教长老们也不能说真正已窥上乘武学之门。他们不晓得,招数是死的,发招之人倒是活的。死招数破得再妙,赶上了活招数,免不了缚手缚脚,只要任人搏斗。这个‘活’字,你要牢服膺住了。学招时要活学,使招时要活使。倘若拘泥不化,便练熟了几千几万手绝招,赶上了真正妙手,毕竟还是给人家破得乾乾净净。”

令狐冲笑道:“你这当已经上了,现在就算觉醒,也来不及啦!田兄,看招!”剑随声出,直刺其胸。田伯光举刀急挡,却挡了个空。令狐冲第二剑又已刺了过来。田伯光赞道:“好快!”横刀封架。令狐冲第三剑、第四剑又已刺出,口中说道:“另有快的。”第五剑、第六剑跟着刺出,守势既发,竟一剑连着一剑,一剑快似一剑,浑成一体,连缀不断,当真学到了这独孤剑法的精要,“独孤九剑,有进无退”,每一剑满是攻招。

令狐冲脑海中如电光一闪,右手五指疾刺,恰是一招“金玉合座”,中指和食指戳在田伯光胸口“膻中穴”上。田伯光闷哼一声,疲劳在地,抓住令狐冲喉头的手指顿时松了。

令狐冲先前硬记口诀,全然未能明白此中含义,这时得风清扬安闲指导,每一刻都贯穿到多少上乘武学的事理,每一刻都学到几项奇巧奇妙的窜改,不由得欢乐赞叹,情难自已。

两人拆得数招,令狐冲将石壁上数十招华山剑法使了出来,只攻不守,便如自顾自练剑普通。田伯光给他逼到手忙脚乱,叫道:“我这一刀你如再不挡,砍下了你的臂膀,可别怪我!”令狐冲笑道:“可没这么轻易。”唰唰唰三剑,满是从希罕古怪的方位刺削而至。田伯光仗着眼明手快,一一挡过,正待反击,令狐冲忽将长剑向天空抛了上去。田伯光抬头看剑,砰的一声,鼻上已重重吃了一拳,顿时鼻血长流。

令狐冲得风清扬指导后,剑法中有招如无招,但存招式之意,而无招式之形,衡山派的绝招本已窜改莫测,似鬼似魅,这一来更无涓滴迹象可寻。田伯光醒转后,斗得七八十招,又让他打倒。

该处一块大石壁阻住了退路,田伯光背心靠住岩石,舞起七八个刀花,再也不睬令狐冲长剑如何来攻,耳中只听得嗤嗤声响,左手衣袖、左边衣衫、左足裤管已让长剑接连划中了六剑。这六剑均是只破衣衫,不伤皮肉,但田伯光心中雪亮,这六剑的每一剑都能教本身断臂折足,破肚开膛,到这境地,顷刻间只觉万念俱灰,哇的一声,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

田伯光大为欣喜,喝道:“看刀!”挥刀向令狐冲砍了过来。

令狐冲大喜,他生性飞扬跳脱,风清扬这几句话当真说到了贰内内心去,连称:“是,是!须得活学活使。”

令狐冲又惊又恼,听他二人这般瞎吵,心想:“这六个怪人武功虽高,却仿佛蠢得短长。”当即叫道:“吓也没用,劝也没用,你们不放我,我可要本身咬断舌头他杀了。”突觉脸颊上一痛,已给人伸手揑住了双颊。

陆大有又道:“我们做弟子的听得都非常活力,小师妹第一个便喝骂起来,不料师娘此次却脾气忒也暖和,竟不准小师妹出声。师父明显没将这三人放在心上,淡淡的道:‘你要计帐?算甚么帐?要如何算法?’那封不平大声道:‘你气宗篡夺华山派掌门之位,已二十多年啦,到明天还做不敷?应当让位了罢?’师父笑道:‘各位大动阵仗的来到华山,却本来想夺鄙人这掌门之位。那有甚么稀少?封兄如自忖能当这掌门,鄙人自当奉让。’那封不平道:‘当年你师父凭着诡计狡计,篡夺了本派掌门之位,现下我已禀明五岳盟主左盟主,奉得旗令,来执掌华山一派。’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支小旗,展将开来,公然便是五岳令旗。”

令狐冲虽尚不信他便是本身太师叔,但此人是武学妙手,却绝无可疑,当即长剑下垂,深深躬身为礼,说道:“多谢指导。”回身向田伯光道:“田兄请!”

令狐冲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模糊想到了一层剑术的至理,不由得脸现狂喜之色。风清扬道:“你明白了甚么?说给我听听。”令狐冲道:“太师叔是不是说,如果各招浑成连缀,仇敌便没法可破?”

令狐冲笑道:“本来你们是两兄弟。”桃枝仙道:“是啊,我们是六兄弟。”

田伯光更无思疑,踏上一步,抓住他右臂,扶了他起来,但踏上这一步时如成心、若偶然的踏住了令狐冲落在地下的长剑,右手执刀护身,左手又正抓在令狐冲右臂的穴道之上,叫他没法利用狡计。令狐冲满身重量都挂在他左手之上,显得全然衰弱有力,口中却兀自怒骂:“谁要你奉迎?他奶奶的。”一跛一拐,回入洞中。

田伯光曾两次给他以手指导中膻中穴,这一次若再点中,身子委倒时不再是晕在地下,却要跌入深谷当中了,目睹他手指虚凝,显是成心容让。两人对峙半晌,令狐冲又再向后跃开。

陆大有道:“是啊,师娘当时也就这么说。但是嵩山派那姓陆的老头仙鹤手陆柏,就是在衡山刘师叔府上见过的那故乡伙,却死力给那封不平撑腰,说道华山派掌门该当由那姓封的来当,和师娘争论不休。泰山派、衡山派那两人,说来气人,也都和封不平做一夥儿。他们三派联群结党,来跟华山派难堪来啦。就只恒山派没人参与。大……大师哥,我瞧着景象不对,从速来给你报讯。”

令狐冲点头道:“好,各位请跟我来。”当下快步顺着山道走去,五怪随后跟去。

那老者叹了口气,说道:“可贵世上竟然另有人晓得风某的名字。”

令狐冲大吃一惊,颤声道:“太师叔,你……你上那边去?”风清扬道:“我本在这后山居住,已住了数十年,日前一时心喜,出洞来授了你这套剑法,只是盼望独孤前辈的绝世武功不遭灭尽罢了。如何还不归去?”令狐冲喜道:“本来太师叔便在后山居住,那再好没有了。徒孙正可朝夕奉养,以解太师叔的孤单。”

令狐冲怒道:“左盟主管得未免太宽了,我们华山派本门之事,可用不着他来管闲事。他有甚么资格能废立华山派的掌门?”

风清扬道:“活学活使,只是第一步。要做到脱手无招,那才真是踏入了妙手的境地。你说‘各招浑成连缀,仇敌便没法可破’,这句话还只说对了一小半。不是‘浑成’,而是底子无招。你的剑招使得再浑成,只要有迹可寻,仇敌便有隙可乘。但如你底子并无招式,仇敌如何来破你的招式?”

风清扬道:“九剑的第一招‘总诀式’,有各种窜改,用以体演这篇总诀,现下且不忙学。第二招是‘破剑式’,用以破解普天下各门各派剑法,现下也不忙学。第三招‘破刀式’,用以破解单刀、双刀、柳叶刀、鬼头刀、大砍刀、斩马刀各种刀法。田伯光使的是单刀中的快刀法,今晚只学专门对于他刀法的这一部分。”

风清扬浅笑道:“你用这体例获得了一日一夜,竟不费半点力量,只不过有点儿卑鄙无耻。”令狐冲笑道:“对于卑鄙无耻之徒,说不得,只好用点卑鄙无耻的手腕。”风清扬正色道:“如果对于君子君子呢?”令狐冲一怔,道:“君子君子?”一时答不出话来。

令狐冲一怔,心想将来如何会悔怨?一转念间,心道:“是了,这独孤九剑并非本门剑法,太师叔是说只怕师父晓得以后会晤责于我。但师父本来不由我浏览别派剑法,曾说他山之石,能够攻玉。再者,我从石壁的图形当中,已学了很多恒山、衡山、泰山、嵩山各派的剑法,连魔教十长老的武功也已学了很多。这独孤九剑如此神妙,实是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绝世妙技,我得蒙本门前辈指导传授,恰是莫大的机遇。”当即拜道:“这是徒孙的毕生幸事,将来只要感激,决无悔怨。”

饶是令狐冲机变百出,在这顷刻之间,也不由得吓得没了主张。这六人如鬼如魅,似妖似怪,容颜当然可怖,行动更是诡异。令狐冲双臂向外力振,要想推开身前二人,但两条手臂给那二人挤住,却那边推得出去?贰心念电闪:“定是封不平他们一夥的暴徒。”蓦地里满身一紧,几近气也喘不过来,四个怪人抓紧挤拢,只挤得他骨骼格格有声。令狐冲不敢与面前怪人眼睁睁的相对,忙闭住了双眼,只听得有个锋利的声音说道:“令狐冲,我们带你去见小尼姑。”

令狐冲目睹他钢刀猛劈而至,长剑斜挑,径刺他小腹,本身上身一侧,已避开了他的刀锋。田伯光见他这一剑来得峻急,疾回单刀,往他剑上砸去,自恃力大,只须刀剑订交,准能将他长剑砸飞。令狐冲只一剑便抢到了先着,第二剑、第三剑源源不断的收回,每一剑都是既狠且准,剑尖始终不离敌手关键。田伯光挡架不及,只得又再发展,十馀招畴昔,竟重蹈复辙,又退到了崖边。令狐冲长剑削下,逼得他提刀护住下盘,左手伸出,五指虚抓,恰好抢到空地,五指指尖离他胸口膻中穴已不到两寸,凝指不发。

一到正气堂外,便见劳德诺、梁发、施戴子、岳灵珊、林平之等数十名师弟、师妹都站在堂外,忧形于色,大家见到大师哥到来,都大为欣喜。

令狐冲意气风发,昂然道:“徒孙极力而为!不管如何,决不能孤负了太师叔这一晚经心教诲。”提剑出洞,立时装出一副颓废之状,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说道:“田兄起得好早,昨晚没好睡吗?”心中却在策画:“我只须挨过面前这个难关,再学几个时候,便永久不怕他了。”

令狐冲悄悄好笑,心想:“你一发足奔逃,要想追上你可真不轻易。”又想:“这六个怪人生性朴素,不是好人,倒可交交。”说道:“鄙人久闻六位的大名,如雷贯耳,本日一见,公然名不虚传,只不知六位贵姓大名。”六个怪人那想获得此言什是不通,一听到他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个个便心花怒放。一人道:“我是大哥,叫做桃根仙。”另一人道:“我是二哥,叫做桃干仙。”又一人道:“我不知是三哥还是四哥,叫做桃枝仙。”指着一怪人道:“他不知是三哥还是四哥,叫做桃叶仙。”令狐冲奇道:“你们谁是三哥四哥,如何连本身也不晓得?”

令狐冲不知他这一下是甚么招式,一怔之下,便道:“这不是招式,是以破解不得。”风清扬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了。学武之人使兵刃,动拳脚,老是有招式的,你只须晓得破法,一脱手便能破招制敌。”

令狐冲道:“好!田兄请。”田伯光虚晃一刀,第二刀跟着斜劈而出,刀光映日,势道什为猛恶。令狐冲待要利用“独孤九剑”中第三剑的变式予以破解,那知田伯光的刀法实在太快,甫欲出剑,对方刀法已转,终究慢了一步。贰心中焦心,暗叫:“糟糕,糟糕!新学的剑法竟然完整用不上,太师叔必然在骂我蠢才。”再拆数招,额头汗水已涔涔而下。

桃枝仙道:“不是我二人不晓得,是我爹爹妈妈忘了。”桃叶仙插口道:“你爹娘生你之时,如忘了生过你,你当时一个小娃娃,安晓得世上有没有你这小我?”令狐冲忍笑点头,说道:“非常,非常,幸亏我爹娘记得生过我这小我。”桃叶仙道:“可不是吗?”令狐冲问道:“怎地是你们爹妈忘了?”桃叶仙道:“爹爹妈妈生我们两兄弟之时,是记得谁大谁小的,过得几年便健忘了,是以也不知到底谁是老三,谁是老四。” 指着桃枝仙道:“他定要争作老三,我不叫他三哥,他便要和我打斗,只好让了他。”

他微一沉吟,便想:“这事理师父岂有不知?他知我性子过分随便,跟我一说了这事理,只怕我得其所哉,乱来一气,练剑时便不能循规蹈矩。比及我将来剑术有了小成,师父自会给我详加解释。师弟师妹们武功未够火候,天然更加不能明白这上乘剑理,跟他们说了也是白说。”又想:“太师叔的剑术自已入迷入化,只可惜他白叟家向来没显一下技艺,令我大开眼界。比之师父,太师叔的剑法当然又高一筹了。”

贰情意懊丧,渐渐收剑,忽听得陆大有的声音叫道:“大师哥,大师哥!”叫声什为惶急。令狐冲一惊:“啊哟不好!田伯光那厮败退下山,说道心有不甘,要烂缠到底,莫非他打我不过,竟把小师妹掳劫了去,向我挟持?”忙抢到崖边,只见陆大有提着饭篮,气急废弛的奔上来,叫道:“大……大师哥……大……师哥,大……事不妙。”

令狐冲撕下衣衿,裹好了两处创伤,走进洞中,点头苦笑,说道:“太师叔,这家伙窜改战略,当真砍杀啦!如给他砍中了右臂,使不得剑,这可就难以胜他了。”风清扬道:“幸亏天气已晚,你约他明晨再斗。今晚你不要睡,我们穷一晚之力,我教你三招剑法。”令狐冲道:“三招?”心想只三招剑法,何必花一晚光阴来教。

风清扬一怔,已明其理,淡淡的道:“他如果不肯呢?你这就杀了他?”令狐冲迟疑不答,心想田伯光数次得胜,始终不杀本身,本身怎能一占上风,便即杀他?风清扬道:“你怪我骂你师父,好罢,今后我不提他便是,他叫我师叔,我称他一声‘小子’,总称得罢?”令狐冲道:“太师叔不骂我恩师,徒孙自当恭聆教诲。”风清扬微微一笑,道:“倒是我来求你学艺了。”令狐冲躬身道:“徒孙不敢,请太师叔恕罪。”

只听田伯光又在呼喝:“快出来,让我再砍你两刀。”令狐冲叫道:“我来也!”

风清扬道:“你倒也不成妄自陋劣。独孤大侠是绝顶聪明之人,学他的剑法,要旨在一个‘悟’字,决不在死记硬记。比及晓得了这九剑的剑意,则无所施而不成,便是将全数窜改尽数健忘,也不相干,临敌之际,更是健忘得越乾净完整,越不受本来剑法的拘束。你资质什好,恰是学练这套剑法的质料。何况当今之世,真有甚么了不起的豪杰人物,嘿嘿,只怕也一定。今后本身好好勤奋,我可要去了。”

桃谷六仙又各得一顶高帽,立时拥将畴昔,抢先恐后的给陆大有解开了穴道。

六怪一听,立时气得哇哇大呼,抬着令狐冲的四怪将他身子放下,你一言我一语的道:“此人在那边?快带我们去,跟他们较量较量。”“甚么嵩山派、泰山派,桃谷六仙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此人活得不耐烦了,胆敢要将桃谷六仙像揑蚂蚁般揑死?”

风清扬什是欢畅,道:“很好,很好!”又传了三百馀字口诀,待令狐冲记熟后,又传三百馀字。那“独孤九剑”的总诀足足有三千馀字,并且内容不相连贯,饶是令狐冲记性特佳,却也不免记得了前面,健忘了前面,直花了一个多时候,经风清扬一再提点,这才记得一字不错。风清扬要他重新至尾连背三遍,见他确已全数记着,说道:“这总诀是独孤九剑的底子关头,你现在虽记着了,只是为求速成,全凭硬记,不明此中事理,今后什易健忘。从明天起,须得朝夕念诵。”令狐冲应道:“是!”

桃谷六仙无不心花怒放,手舞足蹈,只觉此人实是天下第一好人。

这一言顿时将令狐冲提示,他长剑一勒,自但是然的便使出“有凤来仪”,不等剑招变老,已转“金雁横空”。长剑在头顶划过,一勾一挑,悄悄巧巧的变成“截手式”,转折之际,天衣无缝,心下什是镇静。当下依着那老者所说,一招一式的使将下去,使到“钟鼓齐鸣”收剑,堪堪恰是三十招,俄然之间,只感到说不出的欢乐。

只听风清扬续道:“岳不群那小子,当真狗屁不通。你本是块大好的质料,却给他教得变成了蠢牛木马。”令狐冲听得他辱及恩师,心下气恼,当即昂然道:“太师叔,我不要你教了,我出去逼田伯光发誓不成泄漏太师叔之事就是。”

至于第九剑“破气式”,风清扬只传以口诀和修习之法,说道:“此式是为对于身具上乘内功的敌手而用,神而明之,存乎一心。独孤前辈当年挟此剑横行天下,欲求一败而不成得,那是他白叟家已将这套剑法使得入迷入化之故。同是一门华山剑法,同是一招,使出来时能力强弱大不不异,这独孤九剑自也普通。你即使学得了剑法,倘若使出时剑法不纯,毕竟还是敌不了当世妙手。现在你已获得了门径,要想多胜少败,再苦练二十年,便可和天下豪杰一较短长了。”

回想风清扬脸带病容,深思:“这十几天中,他偶然轻声感喟,明显有甚么严峻的悲伤事,不知为了甚么?”叹了口气,提了长剑,出洞便练了起来。

行不到数里,只见那怯懦怪人在山岩后探头探脑的张望,令狐冲心想此人须加鼓励,便道:“嵩山派那老儿的武功比你差得远了,不消怕他。我们大夥儿去找他计帐,你也一起去罢。”那人大喜,道:“好,我也去。”但随即又问:“你说那老儿的武功和我差得远,到底是我高很多,还是他高很多?”此人既然怯懦,便非常的谨慎谨慎。令狐冲笑道:“当然是你高很多。刚才你脱身飞奔,轻功高超之极,那嵩山派的老儿不管如何追你不上。”那人大为欢畅,走到他身边,不过兀自不放心,问道:“倘若他当真追上了我,那便如何?”令狐冲道:“我和你寸步不离,他如胆敢追上了你,哼哼!” 手拉长剑剑柄,出鞘半尺,啪的一声,又推入了鞘中,道:“我便一剑将他杀了。”那人大喜,叫道:“妙极,妙极!你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令狐冲道:“这个天然。不过他如追你不上,我便不杀他了。”那人笑道:“是啊,他追我不上,便由得他去。”

劳德诺迎了上来,悄声道:“大师哥,师父和师娘在内里见客。”

田伯光抛下单刀,点头道:“风老前辈剑术如神,当世无人能敌,鄙人永久不是你的敌手了。”令狐冲拾起单刀,双手递过,说道:“田兄说得不错,小弟幸运得胜,全凭风太师叔的指导。风太师叔想请田兄答允一件事。”田伯光不接单刀,惨淡道:“田某命悬你手,有甚么好说的。”令狐冲道:“风太师叔隐居已久,不预世事,不喜俗人滋扰。田兄下山以后,请勿对人提起他白叟家的事,鄙人感激不尽。”

二怪将他按倒后,齐声笑道:“抬了他走!”站在他身前的二怪各伸一手,抓住他足踝,便将他抬了起来。

令狐冲“哦”了一声,心想:“师父可真赶上了费事。”

令狐冲一呆,低声道:“啊哟,天亮啦。”风清扬叹道:“只可惜时候过分迫促, 但你学得极快,已远过我的希冀。这就出去跟他打罢!”

令狐冲微风清扬相处十馀日,虽听他所议论指教的只是剑法,但于他群情风采,不但钦仰佩服,更觉靠近之极,说不出的投机。风清扬是高了他两辈的太师叔,但令狐冲内心,却模糊有一份平辈知己、相见恨晚的交谊,比之恩师岳不群,仿佛反而亲热很多,心想:“太师叔年青之时,只怕性子和我差未几,也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率性行事的脾气。他教我剑法时,总说是‘人使剑法,不是剑法律人’,总说‘人是活的,剑法是死的,活人不成给死剑法所拘’。这事理千真万确,却为何师父向来不说?”

那老者点头叹道:“令狐冲你这小子,实在也太不成器!我来教你。你先使一招‘白虹贯日’,跟着便使‘有凤来仪’,再使一招‘金雁横空’,接下来使‘截手式’……”一口气滚滚不断的说了三十招招式。

令狐冲一颗心怦怦乱跳,手心发热,喃喃的道:“底子无招,如何可破?底子无招,如何可破?”斗然之间,面前呈现了一个平生从所未见、连做梦也想不到的新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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