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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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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伯光哈哈一笑,问道:“第几招?”令狐冲展开眼来,说道:“你刀法当然比我高,体力内劲,也都远胜于我,令狐冲不是你敌手。”田伯光笑道:“这就走罢!”

田伯光竖起右手拇指,大声道:“大丈夫,豪杰子!”令狐冲问道:“田兄如何奖饰小弟?”田伯光道:“田某是个无恶不作的淫贼,曾把你砍得重伤,又在华山脚边犯案累累,华山派高低无不想杀之而后快。本日担得酒来,令狐兄却坦但是饮,竟不怕酒中下了毒,也只要如此胸怀的大丈夫,才配喝这天下名酒。”

田伯光笑道:“你本日对我不客气有甚么用?你要保护华山派的明净令名,当时对那两位女人就该客气尊敬些,却为甚么当着青城派、衡山派、恒山派众豪杰之前,和这两个小女人大被同眠,高低其手,无所不为?哈哈,哈哈!”

岳不群道:“走罢!”与夫人起首下崖,岳灵珊、施戴子等跟从厥后。

令狐冲道:“不猜!”斟了一大碗酒,说道:“田兄,你来华山是客,荒山无物奉敬,借花献佛,你喝一碗天下第一美酒。”田伯光道:“多谢。”将一碗酒喝乾了。令狐冲陪了一碗。两人举着空碗一照,哈哈一笑,一齐放下碗来。令狐冲俄然右腿飞出,砰砰两声,将两大坛酒都踢入了深谷,隔了很久,谷底才传上来两下闷响。

令狐冲道:“不去!杀了我也不去!”

岳不群伸手扶他起来,浅笑道:“你既已知错,那便是了。半月以后,再来考较你的剑法。”说着回身便行。令狐冲叫道:“师父,有一件事……”想要禀告后洞石壁上图形和那青袍人之事。岳不群挥一挥手,下崖去了。

田伯光哈哈大笑,道:“识时务者为豪杰!”令狐冲道:“令狐冲不过是江湖上的知名小卒,田兄不辞辛苦的来到华山,想来不是为了取我颈上人头。你我是敌非友,田兄有何所命,鄙人一概不允。”田伯光笑道:“你还没听到我的说话,便先拒却了。”

半个月晃眼即过,这日午后,岳不群佳耦又连袂上崖,同来的另有施戴子、陆大有与岳灵珊三人。令狐冲见到小师妹也一起上来,在口称“师父、师娘”之时,声音也发颤了。

田伯光笑着避过,说道:“这件事你要赖也赖不掉啦,当日你若不是在床上被中,对这两个小女人大肆轻浮,为甚么她们本日会对你苦害相思?”

田伯光笑道:“尊师岳先生倘若到来,只好轮到田某脚底抹油。但是岳先生与岳夫人现在尚在陕东五百里外,来不及赶回相救。令狐兄的师弟、师妹人数虽多,叫上崖来,却仍不是田某敌手,男的枉自送了性命,女的……嘿嘿,嘿嘿!”这几下“嘿嘿”之声,笑得大是不怀美意。

田伯光道:“且慢!这山洞中到底有甚么古怪,我要出来看看。洞里是不是藏得有甚么武学秘笈?为甚么你进洞一次,出来后便多了很多古怪招式?”说着便走向山洞。

岳夫人知丈夫所说不错,向令狐冲道:“冲儿,你师父向来谆谆警告,要你勤奋练气练剑,罚你在思过崖上独修,实在也并非真的惩罚,只盼你不受外事所扰,在这一年以内,非论气功和剑术都有突飞大进,不料……不料……唉……”

岳不群向施戴子等人招了招手,道:“你们都过来。”施戴子、陆大有、岳灵珊三人齐声应道:“是。”走到他身前。岳不群在石上坐下,缓缓的道:“二十五年之前,本门工夫本来分为正邪两途。”令狐冲等都大为奇特,均想:“华山派武功便是华山派武功了,怎地又有正邪之分?如何之前向来未曾听师父提及过。”岳灵珊道:“爹爹,我们所练的,当然都是正宗工夫了。”岳不群道:“这个天然,莫非明知是傍门左道工夫,还会去练?只不过左道的一支,却自认是正宗,说我们一支才是左道。但日子一久,正邪自辨,傍门左道的一支终究烟消云散,二十五年来,不复存在于这世上了。”岳灵珊道:“怪不得我向来没闻声过。爹爹,这傍门左道的一支既已毁灭,那也不消理睬了。”

岳不群伸手阻住,笑道:“紫霞功是本门最高的气功心法,我以是不加轻传,倒不是有所怜惜,只因一练此功以后,必须心无邪念,英勇精进,半途不成有涓滴担搁,不然于练功者实有大害,常常走火入魔。冲儿,我要先瞧瞧你近半年来工夫进境如何,再决定是否传你这紫霞功的口诀。”

目睹天气过午,田伯光又一次将令狐冲制住后,蓦地想起:“这一次他所使剑招,仿佛大部分是嵩山派的,莫非山洞当中,竟有五岳剑派的妙手堆积?他每次进洞,便有妙手传他多少招式,叫他出来和我相斗。啊哟,幸亏我没冒然闯进洞去,不然怎斗得过五岳剑派的一众妙手?”贰心有所思,随口问道:“他们如何不出来?”令狐冲道:“谁不出来?”田伯光道:“洞中教你剑法的那些前辈妙手。”

不料这“仪”字刚出口,令狐冲这一剑却刺得倾斜有力,不能穿破岳夫人的剑网而前。岳不群悄悄叹了口气,心道:“这一招可使糟了。”岳夫人部下毫不包涵,嗤嗤嗤三剑,只逼得令狐冲手忙脚乱。

岳夫人随即挺剑直出,剑势如虹,嗤嗤之声高文,恰是她那一招“无双无对,宁氏一剑”。此招之出,比之那日草创时能力又大了很多,她自创成此招后,心下什是对劲,每日里用心机考,如何发招更快,如何内劲更强,务求一击必中,仇敌难以抵挡。她见令狐冲使这一招本身的对劲之作,初发时形貌什似,剑至半途,本色竟然大异,当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将一招能力奇强的绝招,使得猥猥葸葸,拖泥带水,实足饭桶模样。她一怒之下,便将这一招使了出来。她虽绝无伤害徒儿之意,但这一招能力实在太强,剑刃未到,剑力已将令狐冲满身覆挡住了。

他连攻五招,田伯光或格或避,始终没反击,令狐冲却已数到了“五”字。待得他第六招长剑自下而上的反挑,田伯光大喝一声,举刀硬劈,刀剑相撞,令狐冲手中长剑顿时沉了下去。田伯光喝道:“第六招、第七招、第八招、第九招、第十招!”口中数一招,手上砍一刀,连数五招,钢刀砍了五下,招数竟然并无窜改,每一招都是当头硬劈。

令狐冲额头盗汗涔涔而下,说道:“是,弟子决计不敢。”

施戴子和陆大有见师父的神采越来越不善,心下均有惴惴之意,忽听得风声猎猎,岳夫人满场游走,一身青衫化成了一片青影,剑光闪动,再也分不出剑招。令狐冲脑中却混乱一片,各种动机此去彼来:“我若使‘野马奔驰’,对方有以棍横挡的精美招法可破,我若使那招斜击,却非身受重伤不成。”他每想到本门的一招剑法,不自禁的便当即想到石壁上破解这一招的法门,先前他使“有凤来仪”和“苍松迎客”都半途而废,没使得到家,便因想到了这两招的破法之故,心生惧意,自但是然的缩剑回守。

岳灵珊道:“到得厥后,剑宗一支认错伏输,是不是?”

岳不群见他神采有异,说道:“这一招你没练成么?那也不打紧。这招剑法是我华山派武功的极诣,你气功火候未足,原也练不到家,假以光阴,自可渐渐补足。”

只见田伯光肩头挑着副担子,放下担子,从两只竹箩中各取出一只大坛子,笑道: “传闻令狐兄在华山顶上下狱,嘴里必然淡出鸟来,小弟在长安谪仙酒楼的地窖当中,获得两坛一百三十年的陈酒,来和令狐兄喝个痛快。”

令狐冲当即明白,师娘是在发挥田伯光的快刀,以便本身从中贯穿到破解之法,诛杀劲敌。目睹岳夫人出招越来越快,上一招与下一招之间已无连接的踪迹可寻,岳灵珊向父亲道:“爹,妈这些招数,快是快得很了,只不过还是剑法,不是刀法。只怕田伯光的快刀不会是这模样的。”

田伯光退了一步,眉头微皱,说道:“令狐兄,你我无怨无仇,何必性命相搏?我们无妨再打一个赌。”令狐冲心中一喜:“要打赌,那是再好也没有了,我倘若输了,还可强词夺理的狡赖。”口中却道:“打甚么赌?我赢了当然不去,输了也是不去。”田伯光浅笑道:“华山派的掌门大弟子,对田伯光的快刀刀法怕得这等短长,连三十招也不敢接。”令狐冲怒道:“怕你甚么?大不了给你一刀杀了。”

令狐冲道:“是!”提剑直刺,运劲之法、出剑招式,宛然正便是岳夫人所创那招“无双无对,宁氏一剑”。岳夫人叫道:“好!”晓得这一招凌厉绝伦,不敢正撄其锋,斜身让开,回剑疾挑。令狐冲心中倒是在想:“这一招不成的,没有效,一败涂地。”俄然间手腕剧震,长剑脱手飞起。令狐冲大吃一惊,“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令狐冲点头道:“不去!”田伯光神采一沉,道:“令狐兄,田某敬你是男人汉大丈夫,言而有信,三十招内令狐兄既然输了,如何又来忏悔?”令狐冲道:“我本来不信你能在三十招内胜我,现下是我输了,但是我并没说输招以后便跟你去。我说过没有?”田伯光心想这句话原是本身说的,令狐冲倒确没说过,当下将刀一摆,嘲笑道:“你姓名中有个‘狐’,公然名副实在。你没说过便如何?”令狐冲道:“刚才鄙人输招,是输在力不如你,心中不平,待我歇息半晌,我们再比过。”

令狐冲头晕脑胀,身子晃了晃,跪倒在地,道:“师父、师娘,弟子该死!”岳不群愤怒已极,喝道:“这半年当中,你在思过崖上思甚么过?练甚么功?”令狐冲道:“弟……弟子没……没练甚么功。”岳不群厉声又问:“你对于师娘这一招,倒是如何胡思乱想而来的?”令狐冲嗫嚅道:“弟子……弟子想也没想,目睹危急,顺手……顺手便使了出来。”岳不群叹道:“我推测你是想也没想,顺手使出,正因如此,我才这等愤怒。你可知本身已经走上了歧途,目睹便会难以自拔么?”令狐冲昂首道:“请师父指导。”

令狐冲大吃一惊,道:“仪琳师妹又落入你这恶贼之手么?你违逆犯上,胆敢对本身师父无礼!”田伯光怒道:“田某师尊另有其人,已于多年之前弃世,而后休得再将仪琳小师父牵涉在一起。”他神采渐和,又道:“仪琳小师父日思夜想,便是牵挂着令狐兄,鄙人当你是朋友,今后不敢对她再有半分失敬,这一节你倒可放心。我们走罢!”

令狐冲等无不骇然。岳夫人瞧着丈夫的目光当中,尽是倾慕佩服之意。

田伯光捋起衣衫,袒裸胸膛,指着双乳之下的两枚钱大红点,说道:“田伯光给人在这里点了死穴,又下了剧毒,被迫来邀你去见那小师父。倘若请你不到,这两块红点在一个月后便腐臭化脓,逐步伸展,今后无药可治,终究满身都化为烂肉,要到三年六个月后,这才烂死。”他神采严峻,说道:“令狐兄,田某跟你实说,不是盼你垂怜,乃是要你晓得,不管你如何果断拒却,我是非请你去不成的。你当真不去,田伯光甚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常日便已无恶不作,在这存亡关头,更有甚么顾忌?”

田伯光道:“你可知我要你上那边去?”令狐冲道:“不晓得!上天也好,上天也好,田伯光到那边,令狐冲总之不去。”

令狐冲顿时想起石壁上所刻的那“风清扬”三个大字,忍不住一声惊噫,这一次倒非作假,心想这位风前辈莫非此时还没死?不管如何,赶紧摇手,道:“田兄不成胡说。风……风……”他想“风清扬”的名字中有个“清”字,那是比师父“不”字辈高了一辈的人物,接着道:“风太师叔归隐多年,早不知去处,也不知他白叟家是否尚在人间,如何会到华山来?田兄不信,最好本身到洞中去看看,那便本相明白了。”

令狐冲深思:“看来此事非假,我只须设法能不随他下山,一个月后他身上毒发,这个为祸人间的恶贼便撤除了,倒不须我亲手杀他。”当下笑吟吟道:“不知是那一名妙手如此恶作剧,给田兄出了如许一个困难?田兄身上所中的却又不知是何种毒药?不管是如何短长的毒药,也总有挽救的法门。”

想通了这一节,数月来的烦恼一扫而空,固然本日师父未以“紫霞功”相授,更没有出言将岳灵珊许配,他却绝无懊丧之意,反因对本门武功答复书心而大为欣喜,想到这半月来痴心妄图,觉得师父、师娘要将女儿许配于己,不由得面红耳赤,暗自忸捏。

田伯光哈哈大笑,说道:“令狐兄说得什是。但你可晓得这两大坛酒,却不是径从长安挑上华山的。我挑了这一百斤美酒,到陕北去做了两件案子,又到陕东去做两件案子,这才上华山来。”令狐冲一惊,心道:“倒是为何?”略一凝神,便已明白,道:“本来田兄不竭犯案,用心引开我师父、师娘,以便来见小弟,使的是个调虎离山之计。田兄如此不嫌烦劳,不知有何见教。”田伯光笑道:“令狐兄且请猜上一猜。”

田伯光怒道:“田某敬你是豪杰豪杰,你却当我是下三滥的无耻之徒。我的话你如何不信?莫非我说的不是人话,倒是大放狗屁么?田某如有虚言,连猪狗也不如。”

令狐冲道:“最早传受运气的口诀,从练气功开端。”岳不群道:“是啊。华山一派工夫,要点是在一个‘气’字,气功一成,非论使拳脚也好,动刀剑也好,便都无往而倒霉,这是本门练功正路。但是本门前辈当中另有一派人物,却以为本门武功要点在‘剑’,剑术一成,即使内功平平,也能克敌致胜。正邪之间的分歧,首要便在于此。”

令狐冲瞧着地下的两柄断剑,心中又惊又喜,深思:“本来本门武学如此短长,任何一招剑法在师父手底下发挥出来,又有谁能破解得了?”又想:“后洞石壁上刻了各种图形,说明五岳剑法的绝招尽数可破。但五岳剑派却得享大名至今,始终巍然存于武林,本来各剑派都有上乘气功为根底,剑招上倘若附以浑厚内力,可就不是那么轻易破去了。这事理本也平常,只是我想得钻入了牛角尖,竟尔忽视了,实在同是一招‘有凤来仪’,在林师弟剑下使出来,又或是在师父剑下使出来,岂能一概而论?石壁上使棍之人能破林师弟的‘有凤来仪’,却破不了师父的‘有凤来仪’。”

田伯光既然认定他是在棍骗本身,他说东,当然是西,他说华山派并无前辈妙手保存,那么必然是有,思考半晌,蓦地间想起一事,一拍大腿,叫道:“啊!我想起来了!本来是风清扬风老前辈!”

令狐冲一怔,万没想到他大胜之馀,反肯赔罪,当下抱拳行礼,道:“不敢!”深思:“礼下于人,必有所图。他对我如此恭敬,不知有何企图?”苦思不得,干脆便开门见山的相询,说道:“田兄,令狐冲心中有一事不明,不知田兄是否肯直言相告?”田伯光道:“田伯光事无不成对人言。奸骗掳掠、杀人放火之事,旁人要坦白狡赖,田伯光做便做了,何赖之有?”令狐冲道:“如此说来,田兄倒是个光亮磊落的豪杰子。”田伯光道:“‘豪杰子’三字,可不敢当,总算得还是个言行如一的真小人。”

令狐冲又吃惊,又好笑,道:“田兄竟把二百馀坛美酒都打了个稀巴烂?”田伯光哈哈大笑,道:“天下只此两坛,这份礼才有点贵重啊,哈哈!”令狐冲道:“多谢,多谢!”又喝了一碗,说道:“实在田兄将这两大坛酒从长安城挑上华山,多么辛苦费事,别说是天下名酿,纵是两坛净水,令狐冲也挺见你的情。”

令狐冲一怔,已明其意,哈哈一笑,说道:“这些前辈,不……不肯与田兄脱手。”田伯光大怒,大声道:“哼,这些人沽名钓誉,自居狷介,不屑和我淫贼田伯光过招。你叫他们出来,只消是单打独斗,他名誉再大,也一定便是田伯光的敌手。”

她正对着女儿笑吟吟的说话,岂知顷刻之间,已从腰间拔出长剑,直刺令狐冲的关键。令狐冲应变也是奇速,当即拔剑挡开,当的一声响,双剑订交,令狐冲左足向后退了一步。岳夫人唰唰唰唰唰唰,连刺六剑,铛铛铛铛铛铛,响了六响,令狐冲一一架开。岳夫人喝道:“还招!”剑法陡变,举剑直砍,快劈快削,却不是华山派剑法。

田伯光惊道:“令狐兄踢去酒坛,却为甚么?”令狐冲道:“你我道分歧不相为谋,田伯光,你作歹多端,滥伤无辜,武林当中,大家切齿。令狐冲敬你落落风雅,不算是卑鄙猥屑之徒,才跟你喝了三大碗酒。见面之谊,至此而尽。别说两大坛美酒,便是将普天下珍宝都堆在我面前,莫非便能买得令狐冲做你朋友吗?”唰的一声,拔出长剑,叫道:“田伯光,鄙人本日再领教你快刀高招。”田伯光却不拔刀,点头浅笑,说道:“令狐兄,贵派剑术是极高的,只是你年纪还轻,火候未到,现在要动刀动剑,毕竟还不是田某敌手。”

令狐冲道:“讽刺了。小弟与田兄比武两次,深知田兄操行不端,但暗中害人之事却不屑为。再说,你武功比我高很多,要取我性命,拔刀相砍便是,有何难处?”

令狐冲跃开两步,叫道:“田兄只是力大,并非在刀法上胜我。这一次仍输得不平,待我去再想三十招剑法出来,跟你重新较量。”田伯光笑道:“令师现在尚在五百里外,正在到处找寻田某的踪迹,十天半月以内一定能回华山。令狐兄施这推搪之计,只怕无用。”令狐冲道:“要靠我师父来清算你,那又算甚么豪杰豪杰?我大病初愈,力量不敷,给你占了便宜,单比招数,莫非连你三十招也挡不住?”田伯光笑道:“是刀法胜你也好,是体力胜你也好,输便是输,赢便是赢,口舌上争胜,又有何用?”

令狐冲深思:“这恶贼定要我随他下山,不知有何奸计,说甚么去见仪琳师妹,定非真相。他又不是仪琳师妹的真门徒,何况仪琳师妹一见他便吓得魂不附体,又怎会和他去打甚么交道?只是我眼下给他缠上了,却如何脱身才是?”想到刚才他向本身连砍这六刀,刀法平平,势道却沉猛非常,实不知该当如何拆解。

岳不群见令狐冲出招镇静,不成章法,顺手抵抗之际,十招当中倒有两三招不是本门剑术,不由得神采越来越丢脸,只是令狐冲的剑法虽混乱无章,却还是把岳夫人凌厉的守势挡住了。他退到山壁之前,已无退路,垂垂展开反击,俄然间得个机遇,使出一招“苍松迎客”,剑花点点,向岳夫人眉间鬓边转动闪击。

这几刀一刀重似一刀,到得第六刀再下来时,令狐冲只觉满身都为对方刀上劲力所胁,连气也喘不过来,奋力举剑硬架,铮的一声巨响,刀剑订交,手臂麻酸,长剑落下地来。田伯光又是一刀砍落,令狐冲双眼一闭,不再理睬。

岳不群摇了点头,说道:“我查考他的不是身子强弱,而是内力修为,这跟生不抱病无关。本门气功与别派分歧,只须勤加修习,纵在睡梦中也能不竭进步。何况冲儿修练本门气功已逾十年,若非身受外伤,本就不该抱病,总之……总之是七情六欲不善节制之故。”

岳夫人笑道:“冲儿,还不伸谢师父?你师父答允传你‘紫霞功’的心法了。”

令狐冲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天下那有此事?”

令狐冲大是惶恐,低头道:“弟子知错了,本日起便当好好勤奋。”

岳夫人脸上肌肉微微一动,想是回想起本派妙手相互搏斗的旧事,不自禁的惊骇。

令狐冲见师父脸上忧色什深,更加愧惧交集,当即拜伏于地,说道:“弟子……弟子该死,孤负了师父、师娘的希冀。”

岳夫人笑道:“你眼红了,想来捡这现成便宜,是不是?你大师哥出死入生,曾和田伯光这厮前后相斗数百招,深知对方真假,凭你这点工夫,那边能够?再说,你好好一个女孩儿家,连嘴里也别提这恶贼的名字,更不要说跟他见面脱手了。”俄然间嗤的一声响,一剑刺到了令狐冲胸口。

令狐冲摇点头,笑道:“田兄倘如有兴,无妨进洞向这十一名前辈领教领教。他们对田兄的刀法,言下倒也非常看重呢。”他知田伯光在江湖上作歹多端,树敌极众,平素行事向来非常谨慎谨慎,他既猜想洞内有各派妙手,那便说甚么也不会激得他闯进洞去,他不说十位妙手,恰好说个十一名的畸零数字,更显得实有其事。

田伯光愤怒忿的道:“点穴下毒之人,那也不必提了。要解此死穴奇毒,除了动手之人,天下只怕唯有‘杀人名医’平一指一人,但是他又怎肯给我挽救?”令狐冲浅笑道:“田兄善言相求,或是以刀相迫,他一定不肯解。”田伯光道:“你别尽说风凉话,总而言之,我如果然请你不动,田某当然活不成,你也难以安然大吉。”令狐冲道:“这个天然,但田兄只须打得我口服心折,令狐冲念你如此武功得来不易,随你下山走一趟,也未始不成。田兄稍待,我可又要进洞去想想了。”

田伯光见他神采瞬息间忽愁忽喜,忽又闷闷不乐,笑道:“令狐兄,破解我这刀法的狡计,可想出来了么?”

田伯光道:“好罢,要你输得口服心折。”坐在石上,双手叉腰,笑嘻嘻的瞧着他。

岳夫人过了很久,这才心神宁定,见令狐冲给丈夫击打以后,双颊高高肿起,全成青紫之色,顾恤之情油但是生,说道:“你起来罢!这中间的关头地点,你本来不知。”转头向丈夫道:“师哥,冲儿资质过分聪明,这半年中不见到咱二人,自行练功,乃至走上了歧途。现在迷途未远,及时改正,也尚未晚。”

田伯光侧头向他斜睨,说道:“我受人之托,请你去和仪琳小师父一见,实无他意,你又何必冒死?”令狐冲道:“我不肯做的事,别说是你,便是师父、师娘、五岳盟主、天子老子,谁也没法勉强。总之是不去,一万个不去,十万个不去。”田伯光道:“你既如此刚强,田某只好获咎了。”唰的一声,拔刀在手。

令狐冲扑灭蜡烛,钻入后洞,径到刻着衡山派剑法的石壁前去旁观,但见一起路剑法变幻无方,若非亲眼所见,真不信人间有如此奇变横生的剑招,心想:“半晌之间要真的学会甚么剑法,决无能够,我只拣几种最为希罕古怪的窜改,记在心中,出去跟他乱打乱斗,说不定能够攻他一个措手不及。”当下边看边记,虽见每一招衡山派剑法均为敌方所破,但想田伯光决不知此种破法,此点不必顾虑。

令狐冲道:“令狐冲浪荡江湖,平生所遇敌手当中,以田兄最为胆小妄为,目睹得令狐冲越战越强,竟然并不逃脱,可贵啊可贵。田兄,少陪了,我再出来想想。”

令狐冲道:“嘿嘿,江湖之上,如田兄这等人物,倒也罕见。叨教田兄,你深谋远虑,将我师父远远引开,然厥后到华山,一意要我随你同去,到底要我去那边?有何图谋?”田伯光道:“田某早对令狐兄说过,是请你去和仪琳小师父一见,以慰她相思之苦。”令狐冲点头道:“此事过分怪诞古怪,令狐冲又非三岁小儿,岂能信赖?”

令狐冲、岳灵珊等都“啊”的一声,悄悄惊呼。岳灵珊道:“大师是同门师兄弟,比剑胜负,打甚么紧!又何必如此看不开?”

田伯光越见他力邀本身进洞,越不肯被骗,心想:“他如此惶恐,公然我所料不错。传闻华山派前辈当年一夕之间尽数暴毙,只风清扬一人当时不在山上,逃过了这场灾害,本来尚在人间,但说甚么也该有七八十岁了,武功再高,毕竟精力已衰,一个糟老头子,我怕他个屁?”说道:“令狐兄,我们已斗了一日一晚,再斗下去,你毕竟是斗我不过的,虽有你风太师叔不竭指导,终归无用。你还是乖乖的随我下山去罢。”

田伯光笑道:“请便。”

岳灵珊道:“爹爹,女儿有句说话,你可不能着恼。”岳不群道:“甚么话?”岳灵珊道:“我想本门武功,气功当然要紧,剑术可也不能轻视。单是气功短长,倘若剑术练不到家,也显不出本门工夫的威风。”岳不群哼了一声,道:“谁说剑术不要紧了?要点在于主从分歧。到底是气功为主。”

田伯光道:“令狐兄,非是我小觑了你,只怕我这快刀,你三十招也接不下。只须你挡得住我快刀三十招,田某拍拍屁股,当即走路,再也不敢向你罗!。但若田某幸运在三十招内胜了你,你只好跟我下山,去和仪琳小师父会上一会。”

令狐冲笑道:“小弟越想越觉不是田兄的敌手。”一言未毕,挺剑刺了畴昔,剑尖将到田伯光身前三尺之处,蓦地里斜向左边,蓦地回刺。田伯光举刀挡格。令狐冲不等剑锋碰到刀刃,忽地从他下阴挑了上去。这一招阴狠暴虐,凌厉之极。田伯光吃了一惊,纵身急跃。令狐冲乘势直进,唰唰唰三剑,每一剑都竭尽平生之力,攻向田伯光的关键。田伯光失了先机,登处优势,挥刀东挡西格,只听得嗤的一声响,令狐冲长剑从他右腿之侧刺过,将他裤管刺穿一孔,剑势奇急,与他腿肉相去不及一寸。

岳夫人伸手扶起令狐冲,见他容色蕉萃,大非往时神采飞扬的情状,不由心生顾恤,柔声道:“冲儿,你师父和我刚从关外返来,听到你生了一场大病,现下可大好了罢?”令狐冲胸口一热,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说道:“已全好了。师父、师娘两位白叟家一起辛苦,你们本日刚回,却便上来……上来看我。”说到这里,表情冲动,话声哽咽,转过甚去擦了擦眼泪。

令狐冲心中一惊,暗道:“思过崖离华山总堂什远,我就算纵声大喊,师弟师妹们也没法闻声。此人是着名的采花淫贼,倘若小师妹给他见到……啊哟,好险!刚才我幸亏没能逃脱,不然田伯光必到华山总堂去找我,小师妹定会给他撞见。小师妹这等花容月貌,落入了这万恶淫贼眼中,我……我可万死莫赎了。”眸子一转,已盘算了主张:“眼下只要跟他对付,迟延光阴,既难力敌,便当智取,只须拖到师父、师娘回山,便安然无事了。”说道:“好罢,令狐冲打是打你不过,逃又逃不掉,叫不到帮手……”双手一摊,作个无可何如之状,意义是说你要如何便如何,我只要听天由命了。

田伯光微微一笑,却不出声。令狐冲道:“你笑甚么?你武功赛过我,便想开硬弓,将我拿下山去吗?”田伯光道:“田某对令狐兄并无敌意,原不想获咎你,只是既败兴而来,便不想败兴而归。”令狐冲道:“田伯光,你刀法什高,要杀我伤我,确然不难,但是令狐冲可杀不成辱,最多性命送在你手,要想擒我下山,却千万不能。”

而后两日当中,令狐冲勤练气功,别说不再去看石壁上的图形,连心中每一忆及,也立即将那动机逐走,避之唯恐不速,常想:“幸亏师父及时喝阻,我才不致误入歧途,成为本门罪人,当真凶恶之极。”

施戴子、陆大有、岳灵珊三人听得大师哥将得传“紫霞功”,都暴露了羡慕之色。他三人均知“紫霞功”能力极大,自来有“华山九功,第一紫霞”的说法,他们虽知本门中武功之强,无人及得上令狐冲项背,今后必是他接受师门衣钵,接掌华山派流派,但料不到师父这么快便将本门的第一神功传他。陆大有道:“大师哥勤奋得很,我每日送饭上来,见到他不是在打坐练气,便是勤练剑法。”岳灵珊横了他一眼,偷偷扮个鬼脸,心道:“你六猴儿劈面扯谎,只是想帮大师哥。”

这一次看的倒是泰山派剑法。泰山剑招以厚重沉稳见长,一时三刻,不管如何学不到其精华地点,而其端方谨慎的剑路也非他性之所喜。看了一会,正要走开,一瞥眼间见到图形中以短枪破解泰山剑法的招数,却非常轻逸灵动。他越看越沉迷,不由得沉浸此中,忘了时候已过,直到田伯光等得实在不耐烦,呼他出去,两人这才又脱手相斗。

岳不群眉头微皱,他素知这个大弟子率性任情,不善律己,那恰是修习华山派上乘气功的大忌。佳耦俩上崖之前早已问过病因,众弟子虽未明言,但从大家言语当中,已猜测到此病是因岳灵珊而起,待得叫女儿来细问,见她言词吞吐闪动,神采内疚难堪,晓得得更清楚了。这时目睹他真情透露,明显在思过崖上住了半年,自律工夫涓滴也没长进,心下非常不怿,哼了一声。

岳不群又惊又怒,长剑挥出,击在令狐冲的剑鞘之上。这一下他使上了“紫霞功”,令狐冲只觉满身一热,腾腾腾连退三步,一交坐倒。那剑鞘连着鞘中长剑,都断成了三四截,掉在地下,便在此时,白光一闪,空中那柄长剑落将下来,插在土中,直没至柄。施戴子、陆大有、岳灵珊三人只瞧得目为之眩,尽皆呆了。

岳不群伸指畴昔,搭他脉搏,只觉弦滑振速,以内功修为而论,比之之前反而大大退步了,心中更加不快,淡淡的道:“病是好了!”过了半晌,又道:“冲儿,你在思过崖上这几个月,到底在干甚么?怎地内功不但没长进,反而后退了?”令狐冲昂首道:“是,师父、师娘恕罪。”岳夫人浅笑道:“冲儿生了一场大病,现下还没全好,内力天然不如畴前。莫非你盼他越抱病,工夫越强么?”

令狐冲听他将“狡计”二字说得特别清脆,不由得气往上冲,大声道:“要破你刀法,又何必利用狡计?你在这里罗哩干脆,喧华不堪,令我心乱意烦,难以凝神思考,我要到山洞里好好想上一想,你可别来滋扰。”田伯光笑道:“你去苦苦思考便是,我不来吵你。”令狐冲听他将“苦苦”二字又说得特别清脆,低低骂了一声,走进山洞。

田伯光放开他手腕,说道:“不对!你第一剑这么攻来,我便如此反击,你如此抵挡,我又如许砍出,那是第二招。”他一刀一式,将刚才相斗的招式重新至尾的复演一遍,数到伸手抓住令狐冲的手腕时,却只二十八招。令狐冲见他记心如此了得,两人拆招这么快速,他却每一招每一式都记得清清楚楚,挨次涓滴稳定,实是武林中罕见的奇才,不由得好生佩服,大拇指一翘,说道:“田兄记心惊人,本来是小弟数错了,我再去想过。”

令狐冲回入后洞,深思:“田伯光伤过泰山派的天松道长、斗过恒山派的仪琳师妹,刚才我又以衡山派剑法和他相斗,但嵩山派的武功他一定晓得。”寻到嵩山派剑法的图形,学了十馀招,心道:“衡山派的绝招刚才另有十来招没使,我给他夹在嵩山派剑法当中,再俄然使几招本门剑招,说不定便能搞得他头晕目炫。”不等田伯光相呼, 便出洞相斗。

岳夫人笑道:“冲儿,出剑罢!咱师徒三人去斗田伯光。临时抱佛脚,上阵磨枪,比不磨总要好些。”令狐冲奇道:“师娘,你说我们三人去斗田伯光?”岳夫人笑道:“你明着向他应战,我和你师父暗中帮你。非论是谁杀了他,都说是你杀的,免得武林同道说我和你师父失了成分。”岳灵珊鼓掌笑道:“那好极了。既有爹爹妈妈暗中相帮,女儿也敢向他应战,杀了这好人后,说是女儿杀的,岂不是好?”

半晌之间,那人已然上崖,大声道:“令狐兄,故交来访。”语音熟谙,竟然便是“万里独行”田伯光,令狐冲一惊,心想:“师父、师娘正下山追杀你,你却如此大胆,上华山来干甚么?”走到洞口,笑道:“田兄远道过访,当真意想不到。”

猜想田伯光来到华山,实有个可骇之极的诡计,但到底是甚么诡计,却全无端倪可寻,深思:“倘如果要绊住了我,好让旁人清算我一众师弟、师妹,又何不直截了当的杀我?那岂不乾脆轻易很多?”思考半晌,一跃而起,心想:“本日之事,看来我华山派是赶上了极大危难。师父、师娘不在山上,令狐冲是本门之长,这副重担是我一小我挑了。不管田伯光有何图谋,我须当竭经心智,和他缠斗到底,只要有机可乘,便即一剑将他杀了。”

令狐冲略一沉吟,点点头,道:“此言不错,令狐冲十年以内,没法杀得了田兄。”啪的一声,将长剑还入剑鞘。

令狐冲一怔,心想:“师娘这一剑可没传我啊。”但一转念间,已然明白:“那日师娘试演此剑,固然没正式传我,但凭着我对本门工夫的成就修为,自该明白剑招中的要旨。师父估计我在这半年当中,揣摩修习,该当学得差未几了。”

令狐冲笑道:“师父便是师父,怎另有甚么大师父、小师父之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莫非你想不赖帐么?仪琳师妹是恒山派的王谢高弟,你拜上了如许一名师父,真是你的造化,哈哈!”

田伯光赞道:“好剑法!”挥刀格开,退了一步。令狐冲叫道:“一招了!”跟着一招“苍松迎客”,又攻了畴昔。田伯光又赞道:“好剑法!”晓得这一招当中,埋没后着什多,不敢挥刀相格,斜身滑步,闪了开去。这一下遁藏实在并非一招,但令狐冲喝道:“两招!”部下毫不断留,又攻了一招。

而后令狐冲进洞数次,又学了很多奇特招式,不但有五岳剑派各派绝招,而破解五派剑法的各种怪招也学了很多,只匆急之际难以融会贯穿,现炒现卖,高超有限,始终没法挡得住田伯光快刀的三十招。田伯光见他进洞去思考一会,出来后便怪招纷呈,杰出百出,虽无大用,禁止不了本身,但招式之妙,平生从所未睹,实令人叹为观止,心中当然越来越不解,却也亟盼和他斗得越久越好,俾很多见地一些匪夷所思的剑法。

令狐冲吃了一惊,心想:“倘若给他见到石壁上的图形,那可大大不当。”脸上却暴露忧色,随即又将忧色隐去,假装出一副非常担忧的神情,双手伸开拦住,说道:“这洞中所藏,是敝派武学孤本,田兄非我华山派弟子,可不能入内旁观。”

令狐冲道:“第一次我只能接你五招,动脑筋想了一会,便接得你十八招,再想一会,已接得你二十一招。田兄,你怕不怕?”田伯光笑道:“我怕甚么?”令狐冲道:“我不竭用心机考,再想几次,便能接得你三十招了。又多想几次,便能反败为胜了,当时我就算不杀你,你难道糟糕之极?”田伯光道:“田某浪荡江湖,平生所遇敌手当中,以令狐兄最为聪明多智,只可惜武功和田某还差着一大截,就算你进步神速,要想在几个时候当中便能赛过田某,天下决无此理!”

岳不群道:“武学要旨的底子,那也不是师兄弟比剑的小事。当年五岳剑派争夺盟主之位,说到人才之盛,武功之高,原以本派居首,只以本派内争狠恶,玉女峰上大比剑,死了二十几位前辈妙手,剑宗当然大败,气宗的妙手却也损折很多,这才将盟主之席给嵩山派夺了去。推求祸首,实是因为气剑之争而起。”令狐冲等都连连点头。

令狐冲手腕奇痛,口中却道:“是你输了!”田伯光道:“怎地是我输了?”令狐冲道:“这是第三十二招。”田伯光道:“三十二招?”令狐冲道:“恰是第三十二招!”田伯光道:“你口中又没数。”令狐冲道:“我口中不数,心中却数着,清清楚楚,明显白白,这是第三十二招。”实在贰心中又何尝数了?三十二招如此,只是信口胡吹。

令狐冲“哦”了一声,心想师父、师娘出马,田伯光定然伏法;内心深处,却不由微感可惜,感觉田伯光好淫贪色,为祸人间,自是死有馀辜,但此人武功可也真高,与本身两度比武,磊落豪放,不失男儿汉的本质,只可惜专做好事,成为武林公敌。

此招一出,臂上内劲天然构成,但听得嚓的一声响,岳夫人的长剑直插入剑鞘当中。本来令狐冲惶恐之际,来不及倒转剑鞘,一握住剑鞘,便和来剑相对,不料对准来剑的乃剑鞘之口,没能震断岳夫人长剑,那剑却插入了鞘中。

岳不群点头不语,过了半晌,才道:“他们死硬到底,始终不肯伏输,固然在玉女峰上大比剑时一败涂地,却大多数……大多数横剑他杀。剩下不死的则悄悄归隐,再也不在武林中露面了。”

不料他转得快,田伯光比他更快,令狐冲只奔出数丈,便见田伯光已拦在面前。令狐冲当即回身,想要畴前崖跃落,只奔了十馀步,田伯光又已追上,在他面前伸手一拦,哈哈大笑。令狐冲退了三步,叫道:“逃不了,只好打。我可要叫帮手了,田兄莫怪。”

田伯光缓缓点头,道:“我是来请令狐兄去见一见仪琳小师父。”

令狐冲和岳灵珊顷刻间都满脸通红。令狐冲道:“弟子混闹。”岳灵珊笑道:“这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当时我还小,甚么也不懂,和大师哥闹着玩的。爹爹如何也晓得了呢?”岳不群道:“我门下弟子要自创剑法,自主流派,做掌门人的倘若蒙然不知,岂不胡涂。”岳灵珊拉着父亲袖子,笑道:“爹爹,你还在讽刺人家!”令狐冲见师父的语气神采当中绝无涓滴谈笑之意,不由心中又是一凛。

他一面影象,一面手中比划,学得二十馀招窜改后,已花了大半个时候,只听得田伯光的声音在洞别传来:“令狐兄,你再不出来,我可冲要出去了。”令狐冲提剑跃出,叫道:“好,我再接你三十招!”

岳不群道:“本派不当五岳剑派的盟主,那也罢了;华山派威名受损,那也罢了;最关严峻的,是派中师兄弟内哄,自相残杀。同门师兄弟本来亲如骨肉,成果你杀我,我杀你,惨酷不堪。本日回思当年华山上大家自危的景象,兀自心有馀悸。”说着目光转向岳夫人。

令狐冲道:“好!你等着我,是男儿汉大丈夫,可别越想越怕,就此逃脱下山,你轻功太高,令狐冲可追你不上!”田伯光哈哈大笑,退了两步,坐在石上。

令狐冲只听得满身盗汗,昂首道:“弟子犯了大错,请师父、师娘重重惩罚。”

岳夫人低声道:“这半月中务须勤奋,熟谙剑法。此事与你将来平生大有干系,千万不成忽视。”令狐冲道:“是。师娘……”又待再说石壁剑招和青袍人之事,岳夫人笑着向岳不群背影指了指,摇一摇手,回身下崖,快步追上了丈夫。

令狐冲怒道:“你存着拿我之心,早已获咎我了。这华山思过崖,便是本日令狐冲毕命之所。”说着一声清啸,拔剑在手。

岳不群目睹令狐冲已没法闪避,无可挡架,更加难以反击,当日岳夫人长剑甫触令狐冲之身,便以内力震断己剑,现在这一剑的劲力却尽数集于剑尖,实是使得性发,罢手不住。暗叫一声:“不好!”忙从女儿身边抽出长剑,踏上一步,岳夫人的长剑只要再向前递得半尺,他便要抢上出剑挡格。他师兄妹工夫相差不远,岳不群固然稍胜,但岳夫人既占机先,是否真能挡开,也殊无掌控,只盼令狐冲所受创伤较轻罢了。

走出洞来,只见岳不群佳耦并肩坐在石上。令狐冲走上前去,躬身施礼,想要说甚么,却感觉甚么话都说来不当。陆大有向他眨了眨眼睛,脸上大有忧色。令狐冲心想:“六师弟定是获得了讯息,在代我欢乐呢。”

公然田伯光哼了一声,道:“甚么前辈妙手?只怕都是些浪得浮名之徒,不然怎地一而再、再而三的传你各种招式,始终连田某的三十招也挡不过?”他自大轻功了得,心想就算那十一个妙手一拥而出,我固然斗不过,逃总逃得掉,何况既是五岳剑派的前辈妙手,他们自重成分,决不会联手对于本身。

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令狐冲顺手摸到腰间剑鞘,身子一矮,沉腰坐腿,将剑鞘对准了岳夫人的来剑。这一招式,恰是后洞石壁图形中所绘,使棍者将棍棒对准对方来剑,棍剑联成一线,两边内力相对,长剑非断不成。令狐冲长剑受震脱手,跟着便见师娘势若雷霆的攻将过来,贰心中本已混乱之极,脑海中来来去去的尽是石壁上的各种招数,岳夫人这一剑他无可抗御,为了拯救,自但是然的便使出石壁上那一招来。来剑既快,他拆解亦速,这中间实无半晌思考馀地,又那有馀暇去找棍棒?顺手摸到腰间剑鞘,便将剑鞘对准岳夫人长剑,联成一线。别说他顺手摸到的是剑鞘,即令是一块泥巴,一根稻草,他也会使出这个姿式来,将之对准长剑,联成一线。

岳夫人道:“这就是了。气宗与剑宗的高低,现在你已必定明白。你这一招当然奇妙,但一碰到你师父的上乘气功,再巧的招数也无能为力。当年玉女峰上大比剑,剑宗的妙手招式变幻,层出不穷,但你师祖凭着练得了紫霞功,以拙胜巧,以静制动,尽败剑宗的十馀位妙手,奠定本门正宗武学千载不拔的根底。本日师父的教诲,大师须得沉思体味。本门工夫以气为体,以剑为用;气是主,剑为从;气是纲,剑是目。练气倘若不成,剑术再强,总归无用。”令狐冲、施戴子、陆大有、岳灵珊一齐躬身受教。

岳不群叹了口气,缓缓的道:“五十多年前,我们气宗是少数,剑宗中的师伯、师叔们占了大多数。再者,剑宗工夫易于速成,见效极快。大师都练十年,定是剑宗占上风;各练二十年,那是各擅胜场,难分高低;要到二十年以后,练气宗工夫的才垂垂的越来越强;到得三十年时,练剑宗工夫的便再也不能望气宗之项背了。但是要到二十馀年以后,才真正分出高低,这二十馀年中两边争斗之烈,可想而知。”

令狐冲正要答话,忽听得身后有人冷冷的道:“倘若我当真指导几招,莫非还清算不下你这小子?”

田伯光挺身跃起,扑上前去,将刀刃架上他咽喉,嘲笑道:“好狠辣的剑法!田某几乎命送你手,这一次服了吗?”令狐冲笑道:“当然不平。我们说比如剑,你却连使拳脚。又出拳,又出腿,这招数如何算法?”

岳不群道:“冲儿,我本想本日传你紫霞功的入门口诀,然后带你下山,去杀了田伯光那恶贼,这件事眼下可得搁一搁了。这两个月中,你好好修习我之前传你的练气工夫,将那些傍门左道、古灵精怪的剑法尽数健忘,待我再行考核,瞧你是否真有进益。”说到这里,俄然声色俱厉的道:“倘若你执迷不悟,持续走剑宗的歧途,嘿嘿,重则取你性命,轻则废去你满身武功,逐出门墙,当时再来苦苦要求,倒是晚了。可莫怪我事前没跟你说明白!”

岳不群道:“武林当中,变故日多。我和你师娘近年来四周驰驱,目睹所伏祸胎难以消解,来日必有大难,心下实是不安。”他顿了一顿,又道:“你是本门大弟子,我和你师娘对你希冀什殷,盼你他日能为我们分任艰巨,抵挡祸害,光大华山一派。但你牵缠于后代私交,不求长进,荒废武功,可令我们绝望得很了。”

田伯光笑道:“这一次令狐兄若再败了,那便如何?”令狐冲道:“那也不是第一次败了。多败一次,又有何妨?”说这句话时,手中长剑已如暴风骤雨般连攻七招。这七招都是他从后洞石壁上新学来的,果是极尽变幻之能事。

田伯光见他脸上忧色一现即隐,厥后的忧色显得什是夸大,多数是假装出来的,心念一动:“他听到我要进山洞去,为甚么当即喜动色彩?厥后却又假装忧愁,显是要粉饰内心真情,只盼我闯进洞去。山洞当中,必有对我大大倒霉的物事,多数是甚么构造圈套,或是他养驯了的毒蛇怪兽,我可不上这个当。”说道:“本来洞内有贵派武学秘笈,田某倒不便出来旁观了。”令狐冲摇了点头,显得非常绝望。

令狐冲心想:“此人是个无耻之徒,甚么话也说得出口,跟他这般莫名其妙的缠下去,不知他将有多少刺耳的话说出来,那日在衡阳回雁楼头,他中了我的狡计,这是他平生的奇耻大辱,唯有以此塞他之口。”当下不怒反笑,说道:“我道田兄千里迢迢的到华山干甚么来着,却本来是奉了你师父仪琳小尼姑之命,送两坛美酒给我,以酬谢我代她收了如许一个乖门徒,哈哈,哈哈!”

岳夫人大吃一惊,虎口剧痛,长剑脱手,竟给令狐冲用剑鞘夺去。令狐冲这一招中含了好几个后着,当时已然管不住本身,自但是然的剑鞘挺出,点向岳夫人咽喉,而指向她喉头关键的,恰是岳夫人所使长剑的剑柄。

这一次令狐冲学得乖了,再也不去数招,一上手便剑光霍霍,向田伯光急攻。田伯光见他剑招层出不穷,每进洞去思考一会,出来时便大有新意,却也不敢怠慢。两人以快打快,瞬息之间,已拆了不知多少招。俄然间田伯光踏进一步,伸手快如闪电,已扣住了令狐冲的手腕,窜改他手臂,将剑尖指向他咽喉,只须再使力一送,长剑便在他喉头一穿而过,喝道:“你输了!”

岳不群缓缓解开衣衫,袒裸胸膛。岳灵珊惊呼一声:“啊哟,爹爹,你……你……”只见他胸口横过一条两尺来长的伤疤,自左肩斜伸右胸,伤疤虽愈合已久,仍作淡红之色,想见当年受伤极重,只怕差一点便送了性命。令狐冲和岳灵珊都是自幼伴着岳不群长大,但直到本日,才知他身上有如许一条大伤疤。岳不群掩上衣衿,扣上纽扣,说道:“当日玉女峰大比剑,我给本门师叔斩上了一剑,昏晕在地。他只道我已经死了,没再加理睬。倘若他顺手补上一剑,嘿嘿!”

贰心中翻来覆去的说着:“无双无对,宁氏一剑!无双无对,宁氏一剑!”额头上不自禁排泄汗珠。他初上崖时,确是不时想着这一剑的精美之处,也曾一再试演,但自从见到后洞石壁上的图形,发觉华山派的任何剑招都能为人所破,那一招“宁氏一剑”更败得惨不成言,自不免对这招剑法失了信心,一句话几次到了口边,却又缩回:“这一招并不管用,会给人家破去的。”但当着施戴子和陆大有之面,可不便指责师娘这招非常自大的剑法。

他剑招忽而嵩山,忽而衡山,中间又将华山派的几下绝招使了出来。田伯光连叫:“古怪,古怪!”但拆到二十二招时,毕竟还是将刀架在令狐冲颈中,逼得他弃剑认输。

令狐冲见他说得非常朴拙,实不由得不信,不由大奇,问道:“田兄拜那小师父为师之事,只是一句戏言,原当不得真,却何故为了她,千里迢迢的来邀我下山?”田伯光神采非常难堪,道:“此中当然另有别情。凭她这点微末本领,怎能做得我师父?”令狐冲心念一动,暗忖:“莫非田伯光对仪琳师妹动了真情,一番欲念,竟尔化成了爱意么?”说道:“田兄是否对仪琳小师太一见倾慕,心甘甘心的听她教唆?”

田伯光见他神采古怪,显是在死力粉饰,说道:“嵩山、泰山、衡山、恒山四派当中,或许另有些武功不凡的前辈高人,但是贵派当中,却没甚么耆宿留下来了。那是武林中众所周知之事。令狐兄信口开河,难入人信。”令狐冲道:“不错,华山派中,确无前辈高人保存至今。当年敝派不幸为瘟疫侵袭,上一辈的妙手残落殆尽,华山派元气大伤,不然的话,也决不能让田兄单枪匹马的闯上山来,打得我华山派全无抵挡之力。田兄之言什是,山洞当中,的确并无敝派妙手。”

田伯光笑道:“我曾听人言道,天下名酒,北为汾酒,南为绍酒。最好的汾酒不在山西而在长安,而长安醇酒,又以当年李太白不时去喝得酣醉的‘谪仙楼’为第一。当今之世,除了这两大坛酒以外,再也没第三坛了。”令狐冲奇道:“莫非‘谪仙楼’的地窖当中,便只剩下这两坛了?”田伯光笑道:“我取了这两坛酒后,见地窖中另有二百馀坛,心想长安城中的达官朱紫、凡夫俗子,只须腰中有钱,便能上‘谪仙楼’去喝到如许的美酒,又如何能显得华山派令狐大侠的矫矫不群,与众分歧?是以上乒乒乓乓,希里花拉,地窖中酒香四溢,酒涨及腰。”

田伯光笑道:“但是便在那群玉院中,令狐兄却和两位如花似玉的少女,曾有同被共眠之乐。”令狐冲心中一震,大声道:“田伯光,你口中放乾净些!令狐冲申明明净,那两位女人更加冰清玉洁。你这般口出污言秽语,我要不客气了。”

田伯光点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那有此事?”令狐冲道:“到底此中有何别情,还盼田兄告知。”田伯光道:“这是田伯光不利之极的事,你何必苦苦诘问?总而言之,田伯光如果请不动你下山,一个月以后,便会死得惨不堪言。”

这日傍晚,令狐冲又在崖上凝目了望,却见两小我形敏捷非常的走上崖来,前面一人衣裙飘飘,是个女子。他见这二人轻身工夫什高,在危崖峭壁之间行走如履高山,凝目看时,竟是师父和师娘。他大喜之下,纵声高呼:“师父、师娘!”半晌之间,岳不群和岳夫人双双纵上崖来,岳夫人手中提着饭篮。遵循华山派向来相传门规,弟子受罚在思过崖上面壁思过,同门师兄弟除了送饭,不得上崖与之扳谈,便是受罚者的门徒,也不得上崖叩见师父。那知岳不群佳耦竟然亲身上崖,令狐冲不堪之喜,抢上拜倒,抱住了岳不群的双腿,叫道:“师父、师娘,可想煞我了。”

田伯光脸上一红,随即宁定,正色道:“这两坛酒是田某本身的一番情意,但田某来到华山,倒确与仪琳小师父有关。”

令狐冲“啊”的一声,怒道:“长安城便在华山近旁,他留下这九个大字,明显是要我们华山派的都雅。师父,我们……”岳不群道:“如何?”令狐冲道:“只是师父、师娘成分高贵,不值得叫这恶贼来污了宝剑。弟子工夫却还不敷,不是这恶贼的敌手,何况弟子是有罪之身,不能下崖去找这恶贼,却让他在华山脚下如此横行,当真可恼可爱。”

岳不群道:“倘若你真有掌控诛了这恶贼,我自可准你下崖,将功赎罪。你将师娘所授那一招‘无双无对,宁氏一剑’练来瞧瞧。这半年当中,想来也已明白到了七八成,请师娘再加指导,未始便真的斗不过那姓田的恶贼。”

田伯光大怒,手按刀柄,便欲拔刀,但随即忍住,冷冷的道:“令狐兄,你手上的工夫不可,嘴头的工夫倒很短长。”令狐冲笑道:“刀剑拳脚既不是田兄敌手,只幸亏嘴头上找点儿便宜。”田伯光道:“嘴头上轻浮,田伯光甘拜下风。令狐兄,这便跟我走罢。”

这日傍晚,吃过饭后,打坐了一个多更次,忽听得远远有人走上崖来,脚步迅捷,来人武功实在不低,贰心中一凛:“此人不是本门中人,他上崖来干甚么?莫非是那蒙面青袍人吗?”忙奔入后洞,拾起一柄本门的长剑,悬在腰间,再回到前洞。

岳不群笑了笑,神采随即非常慎重,说道:“这是本门的大奥妙,谁也不准泄漏出去。别派人士,固然都知华山派在一日之间伤折了二十馀位妙手,但谁也不知真正的启事。我们只说是猝遇瘟疫侵袭,决不能将这件贻羞流派的大事让旁人晓得。此中的后果结果,本日以是不得不奉告你们,实是以事关涉太大。冲儿倘若沿着目前的门路走下去,不出三年,那便是‘剑重于气’的局面,委实伤害万分,不但毁了你本身,毁了当年无数前辈用性命换来的本门正宗武学,连华山派也给你毁了。”

岳夫人当的一剑格开,急挽剑花护身,她知这招“苍松迎客”含有好几个短长后着,令狐冲对这招习练有素,虽不会真的刺伤了本身,但也实在不易抵挡,是以转攻为守,凝神以待,不料令狐冲长剑斜击,来势既缓,劲道又弱,竟绝无威胁之力。岳夫人叱道:“用心出招,你在胡思乱想甚么?”呼呼呼连劈三剑,目睹令狐冲腾跃避开,叫道:“这招‘苍松迎客’成甚么模样?一场大病,生得将剑法全都还给了师父?”令狐冲道:“是。”脸现愧色,还了两剑。

令狐冲道:“多……多谢。”岳灵珊笑道:“如何?你还在发冷发热?怎地提及话来声音颤抖?”令狐冲道:“没……没甚么。”心道:“倘若而后朝朝暮暮,我用饭时你能常在身畔,这平生令狐冲更无他求。”这时那边有表情用饭,三扒二拨,便将一碗饭吃完。岳灵珊道:“我再给你添饭。”令狐冲道:“多谢,不消了。师父、师娘在外边等着。”

岳不群抢到令狐冲面前,伸出右掌,啪啪连声,接连打了他两个耳光,怒声喝道:“小牲口,干甚么来着?”

田伯光没推测他华山派剑法中竟有这般窜改,倒给他闹了个手足无措,连连发展,到得第十招上,心下悄悄诧异,吼怒一声,挥刀反击。他刀上势道雄浑,令狐冲剑法中的窜改便不易发挥,到得第十九招上,两人刀剑一交,令狐冲长剑又遭震飞。

田伯光笑道:“田某是申明狼籍的采花悍贼,令狐兄倒是武林中第一君子君子岳先生的对劲弟子,自不能跟我同流合污。只是既有本日,何必当初?”令狐冲道:“甚么叫做既有本日,何必当初?”田伯光笑道:“在衡阳回雁楼头,令狐兄和田某曾有同桌共饮之谊。”令狐冲道:“令狐冲向来好酒如命,一起喝几杯酒,何足道哉?”田伯光道:“在衡山群玉院中,令狐兄和田某曾有同院共嫖之雅。”令狐冲呸的一声,道:“当时令狐冲身受重伤,为人所救,暂在群玉院中养伤,怎说得上一个‘嫖’字?”

岳灵珊道:“最好是气功剑术,二者都是主。”岳不群怒道:“单是这句话,便已近魔道。二者都为主,那便是说二者都不是主。所谓‘纲举目张’,甚么是纲,甚么是目,务须分得清清楚楚。当年本门正邪之辨,曾闹得天覆地翻。你这句话如在三十年前说了出来,只怕过不了半天,便已身首异处了。”

岳不群站起家来,说道:“本门工夫练到深处,飞花摘叶,俱能伤人。旁人只道华山派以剑术见长,那未免小觑我们了。”说着左手衣袖一卷,劲力到处,陆大有腰间的长剑从鞘中跃出。岳不群右手袖子跟着拂出,掠上剑身,喀喇一声响,长剑断为两截。

田伯光笑道:“令狐兄,你千万别会错了意,只道田某要跟你难堪,实在此事于你有大大好处,将来你定会重重谢我。”令狐冲摇手道:“你恶事多为,申明狼籍,非论这件事对我有多大好处,令狐冲洁身自爱,决不跟你同流合污。”

令狐冲正色道:“那是因为令狐冲资质愚鲁,内力陋劣,学不到这些前辈武功的精要。田兄嘴里可得谨慎些,莫要惹怒了他们。任是那一名前辈脱手,田兄不等一月后毒发,转眼便会在这思过崖上身首异处了。”田伯光道:“你倒说说看,洞中到底是那几位前辈。”令狐冲神采诡秘,道:“这几位前辈归隐已久,早已不与闻外事,他们在这里堆积,更和田兄毫不相干。别说这几位白叟家名号不能外泄,就是说了出来,田兄也不会晓得。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岳不群的目光在他脸上转来转去,过了好一刻才道:“根明显天从长安来,说道田伯光在长安做了好几件大案。”令狐冲一怔,道:“田伯光到了长安?干的多数不是功德了。”岳不群道:“那还用说?他在长安城一夜之间连盗七家大户,这也罢了,却在每家墙上写上九个大字:‘万里独行田伯光借用’。”

这一剑当真匪夷所思,倒是恒山派的一招杀着。田伯光大惊之下,剑尖离他小腹已不到数寸,百忙中一个打滚避过。令狐冲居高临下,连刺四剑,只攻得田伯光狼狈不堪,目睹再攻数招,便可将他一剑钉在地下,不料田伯光俄然飞起左足,踢上他手腕, 跟着鸳鸯连环,右足又已踢出,正中他小腹。令狐冲长剑脱手,向后仰跌出去。

令狐冲心念电转,将田伯光的刀法想了一遍,暗忖:“自从和他两番相斗以后,将他刀法的各种凌厉杀着,早已想过无数遍,又曾就教过师父、师娘。我只求自保,莫非连三十招也挡不住?”喝道:“好,便接你三十招!”唰的一剑,向他攻去。这一脱手便是本门剑法的杀着“有凤来仪”,剑刃颤抖,嗡嗡有声,顿时将田伯光的上盘尽数覆盖在剑光之下。

岳夫人见他精力健旺,气色比之半个月前大不不异,含笑点了点头,道:“珊儿,你给大师哥装饭,让他先吃得饱饱地,再来练剑。”岳灵珊应道:“是。”将饭篮提进石洞,放在大石上,取出碗筷,满满装了一碗白米饭,笑道:“大师哥,请用饭罢!”

他走进山洞,心想:“那日我曾和他数度比武,一定每一次都拆不上三十招,怎地这一次反而退步了,说甚么也接不到他三十招?”沉吟半晌,已得其理:“是了,那日我为了救仪琳师妹,跟别性命相扑,管他拆的是三十招,还是四十招。眼下我口中不竭数着一招、两招、三招,心中想着的只是如何接满三十招,这般用心,剑法上自不免大打扣头。令狐冲啊令狐冲,你怎如此胡涂?”想明白了这一节,精力一振,又去研讨石壁上的武功。

想到此处,顿时精力大振,提起剑来,将师父所授剑法中最通俗的几套练了一遍,但是后洞石壁上的图形已深印脑海,非论使到那一招,心中自但是然的浮起了各种破解之法,使到半途,凝剑不发,深思:“后洞石壁上这些图形,此次没来得及跟师父师娘说,半个月后他二位再上崖来,细观以后,必能解开我的各种疑窦。”

岳夫人使出快剑,原是想引他用那“无双无对,宁氏一剑”来破敌建功,但是令狐冲顺手拆解,不但心神不属,的确是一副胆战心惊、魂不附体的模样。她素知这徒儿胆气极壮,自小便生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目下这等拆招,倒是从所未见,不由得大是愤怒,叫道:“还不使那一剑?”

田伯光左手砰的一拳,将令狐冲打了个觔斗,怒道:“你招招要取我性命,这是参议武功的打法么?”令狐冲跃起家来,笑道:“归正非论我如何极力施为,毕竟伤不了田兄的一根寒毛。你左手拳的劲道可真不小啊。”田伯光笑道:“获咎了。”令狐冲笑嘻嘻的走上前去,说道:“仿佛已打断了我两根肋骨。”越走越近,俄然间剑交左手,反名片出。

岳不群转向女儿道:“珊儿,你和大有二人,也都是性急鬼,我经验你大师哥这番话,你二人也当记着了。”陆大有道:“是。”岳灵珊道:“我和六师哥固然性急,却没大师哥这般聪明,本身创不出剑招,爹爹尽可放心。”岳不群哼了一声,道:“本身创不出剑招?你和冲儿不是创了一套冲灵剑法么?”

令狐冲大怒,呼的一声,出拳向他猛击畴昔。

岳灵珊伸了伸舌头,道:“说错一句话,便要叫人身首异处,那有这么强凶霸道的?”岳不群道:“我在少年之时,本门气剑两宗之争胜负未决。你这句话如果在当时公开说了出来,气宗当然要杀你,剑宗也要杀你。你说气功与剑术二者并重,不分轩轾,气宗天然以为你举高了剑宗的成分,剑宗则说你混合纲目,普通的大逆不道。”岳灵珊道:“谁对谁错,那有甚么好争的?一加比试,岂不是非立判!”

岳不群道:“你晓得甚么?所谓傍门左道,也并非真的邪魔外道,那还是本门工夫,只是练功的侧重点分歧。我传授你们工夫,最早教甚么?”说着目光盯在令狐冲脸上。

令狐冲渐渐走入洞中,他嘴上跟田伯光胡说八道,仿佛漫不在乎,心中实在越来越担忧:“这暴徒来到华山,决不存美意。他明知师父、师娘正在追杀他,又怎有闲情来跟我拆招比武?将我制住以后,即使不想杀我,也该点了我穴道,令我转动不得,却何故一次又一次的放我?到底是何企图?”

岳夫人道:“冲儿,你刚才用剑鞘夺我长剑这一招,是怎生想出来的?”令狐冲忸捏无地,道:“弟子只求挡过师娘这凌厉之极的一击,没想到……没想到……”

令狐冲心中一凛,道:“是!多谢师父。”便要跪倒。

岳不群喟然道:“本来嘛,你原是偶然之过,不知者不罪。但想当年剑宗的诸位师伯、师叔们,也都是存着一番美意,要以绝顶武学光大本门,只不过一经误入歧途,沉迷既深,到厥后便难以自拔了。本日我若不给你当头棒喝,以你的资质性子,极易走上剑宗那条抄近路、求速成的邪途。”令狐冲应道:“是!”

令狐冲道:“恰是。非论你叫我做甚么事,我都决不照办。但是我又打你不过,鄙人脚底抹油,这可要逃了。”说着身形一晃,转到了崖后。他知此人号称“万里独行”,脚下奇快,他刀法当然了得,武林中赛过他的毕竟也为数很多,但他十数年来作歹多端,侠义道几次纠集人手,大肆围捕,始终没能伤到他一根寒毛,便因他为人机灵、轻功绝佳之故。是以令狐冲这一发足奔驰,立时使出尽力。

岳夫人这番话虽令他精力大振,但是这半个月中修风俗功、剑术,却无多猛进步,整日里胡思乱想:“师父师娘如将小师妹许配于我,不知她本身是否情愿?如果我真能和她结为佳耦,不知她对林师弟是否能够忘情?实在,林师弟不过初入师门,向她请教剑法,平时陪她说话解闷罢了,两人又不是真有情义,怎及得我和小师妹一同长大,十馀年来朝夕共处的交谊?那日我几乎遭余沧海一掌击毙,全蒙林师弟出言挽救,这件事我可毕生不能健忘,今后自当善待于他。他若遇危难,我即使舍却性命,也当挺身相救。”

令狐冲自忖:“为甚么师娘说练剑一事与我将来平生大有干系,千万不成忽视?又为甚么师娘要等师父先走,这才暗中叮咛我?莫非……莫非……”顿时想到了一件事,一颗心怦怦乱跳,双颊发热,再也不敢细想下去,内心深处,浮上了一个希冀:“莫非师父师娘晓得我是为小师妹抱病,竟肯将小师妹许配给我?只是我必须好好勤奋,非论气功、剑术,都须能接受师父的衣钵。师父不便明言,师娘当我是亲儿子普通,却暗中叮咛我,不然的话,另有甚么事能与我将来平生大有干系?”

次日傍晚,陆大有送饭上崖,说道:“大师哥,师父、师娘本日一早上陕北去啦。”令狐冲微感惊奇,道:“上陕北?怎地不去长安?”陆大有道:“田伯光那厮在延安府又做了几件案子,本来这恶贼不在长安啦。”

令狐冲道:“不去!一千个不去,一万个不去!”

心念已决,又去旁观石壁上的图形,这一次却只拣最狠辣的杀着用心影象。待得步出山洞,天气已明,令狐冲已存了杀人之念,脸上却笑嘻嘻地,说道:“田兄,你驾临华山,小弟没尽地主之谊,当真万分过意不去。这场比武以后,非论谁输谁赢,小弟当请田兄尝一尝本山的土酿名产。”

俄然间心念一动:“那日荒山之夜,莫大先生杀了大嵩阳手费彬,衡山剑法灵动难测,以此对敌田伯光,定然不输于他。后洞石壁之上,刻得有衡山剑法的各种绝招,我去学得三四十招,便可和田伯光拚上一拚了。”又想:“衡山剑法精美非常,瞬息间岂能学会,毕竟是我的胡思乱想。”

岳夫人从饭篮中取出一碗参汤,道:“这是关外野隐士参熬的参汤,于身子大有补益,快喝了罢。”令狐冲想起师父、师娘万里迢迢的从关外返来,携来的人参第一个便给本身服食,心下感激,端起碗时右手微颤,竟将参汤泼了少量出来。岳夫人伸手畴昔,要将参汤接过来喂他。令狐冲忙大口将参汤喝完了,道:“多谢师父、师娘。”

岳灵珊笑道:“爹爹当然没有了,本日我岳灵珊更加不晓得在那边。”

田伯光放开了刀,嘲笑道:“便是将拳脚归并计算,也没足三十之数。”令狐冲站起家来,怒道:“你在三十招内打败了我,算你武功高强,那又如何?你要杀便杀,何故嘲笑于我?你要笑便笑,却何故要嘲笑?”田伯光退了一步,说道:“令狐兄责备得对,是田某错了。”一抱拳,说道:“田某这里诚意谢过,请令狐兄恕罪。”

岳不群微微一笑,道:“田伯光武功了得,要用他的刀法出招,谈何轻易?你娘也不是真的仿照他刀法,只是将这个‘快’字,阐扬得淋漓尽致。要除田伯光,要点不在如何破他刀法,而在设法禁止他刀招的敏捷。你瞧,好!‘有凤来仪’!”他见令狐冲左肩微沉,左手剑诀斜引,右肘一缩,跟着便是一招“有凤来仪”,这一招用在现在,实是恰到好处,心头一喜,便大声叫了出来。

田伯光笑道:“多谢了!”令狐冲道:“他日又在山下相逢,你我倒是决存亡的拚斗,不能再如本日这般,客客气气的数着招数赌赛了。”田伯光道:“像令狐兄这般朋友,杀了实在可惜。只是我如不杀你,你武功停顿神速,他日剑法比我为强之时,你却不肯饶我这采花悍贼了。”令狐冲道:“恰是,如本日这般参议武功,实是机遇可贵。田兄,小弟进招了,请你多多指教。”田伯光笑道:“不敢,令狐兄请!”

令狐冲走近几步,月光下只见两只极大的酒坛之上,公然贴着“谪仙酒楼”的金字红纸招牌,招纸和坛上篦箍均已陈腐,确非近物,忍不住一喜,笑道:“将这一百斤酒挑上华山绝顶,这份情面可大得很啦!来来来,我们便来喝酒。”从洞中取出两只大碗。田伯光将坛上的泥封开了,一阵酒香直透出来,醇美绝伦。酒未沾唇,令狐冲已有醺醺之意。田伯光提起酒坛倒了一碗,道:“你尝尝,如何样?”令狐冲举碗喝了一大口,大声赞道:“真好酒也!”将一碗酒喝乾,大拇指一翘,道:“天下名酒,世所罕见!”

岳不群点点头,向令狐冲道:“起来。”令狐冲站起家来,瞧着地下断成了三截的长剑和剑鞘,心头苍茫一片,不知何故师父和师娘都说本身练功走上了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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