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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小说 >武侠仙侠 >笑傲江湖(第一卷)新修版 > 第9章 面壁

第9章 面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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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一棍一剑既针锋相对,棍硬剑柔,两边均以尽力点出,则长剑非从中折断不成。这一招两边的后劲都绵绵不断,棍棒不但会乘势直点畴昔,并且剑上后劲还会反击本身,委实没法可解。

当日傍晚,令狐冲拜别了师父、师娘,与众师弟、师妹道别,携了一柄长剑,自行到玉女峰绝顶的一个危崖之上。

令狐冲点头道:“我不如何样!我只是想,就算师父师娘不准你教林师弟练剑,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又何必恼我到这等地步?”

令狐冲又惊又喜,抢到崖边,鹅毛般大雪飘荡之下,只见岳灵珊一步一滑的走上崖来。令狐冲以师命所限,不敢下崖一步,只伸长了手去接她,直到岳灵珊的左手碰到他右手,令狐冲抓住她手,将她腾空提上崖来。暮色昏黄中只见她满身是雪,连头发也都白了,左额上却撞破了老迈一块,像个小鸡蛋般高高肿起,鲜血兀安闲流。令狐冲道:“你……你……”岳灵珊小嘴一扁,似欲抽泣,道:“摔了一跤,将你的饭篮掉到山谷里去啦,你……你今晚可要挨饿了。”

令狐冲闻到一阵暗香,见岳灵珊将剥开了的粽子递过来,便接过咬了一口。粽子虽是素馅,但草菇、香菌、腐衣、莲子、豆瓣等物混在一起,滋味鲜美。岳灵珊道:“这草菇,小林子和我前日一起去采来的……”令狐冲问:“小林子?”岳灵珊笑了笑,道:“啊,是林师弟,比来我一向叫他小林子。前天他来跟我说,东边山坡的松树下有草菇,陪我一起去采了半天,却只采了小半篮儿。固然未几,滋味却好,是不是?”令狐冲道:“当真鲜得紧,我几乎连舌头也吞了下去。小师妹,你不再骂林师弟了吗?”

岳灵珊道:“师兄弟比剑,一个失手,又不是用心伤人,爹爹却偏袒六猴儿,狠狠骂了小林子一顿,又说小林子功力未到,不该学‘有凤来仪’这等招数,不准我再教他练剑。好了,是你赢啦!但是……但是……我……我再也不来理你,永久永久不睬你!”这“永久永久不睬你”七字,原是平时她和令狐冲闹着玩经常说的言语,但之前说时,眼波流转,吵嘴含笑,那有半分“不睬你”之意?这一次却神采严峻,语气中也充满了当真割绝的决计。

令狐冲笑道:“这个天然,你极力发挥好了,如剑底包涵,便显不出真本领了。”说着左掌俄然呼的一声劈了出去,喝道:“谨慎了!”

渐渐起家,再看下去,石壁上所刻剑招皆是本门绝招,而对方均以奇妙无伦、狠辣之极的招数破去,令狐冲越看越心惊,待看到一招“无边落木”时,见对方棍棒的还招软弱有力,纯系守势,不由得吁了口长气,心道:“这一招你毕竟破不了啦。”

正要入洞安睡,忽听得上崖的山路上脚步簌簌声响,岳灵珊在大声呼唤:“大师哥,大师哥……”

他正想:“我胆量毕竟还不敷大,起码该得再踏前一尺,那才好玩。”忽听得身后有人鼓掌笑道:“大师哥,好得很啊!”恰是岳灵珊的声音。令狐冲大喜,转过身来,只见岳灵珊手中提着一只饭篮,笑吟吟的道:“大师哥,我给你送饭来啦。”放下饭篮,走进石洞,回身坐在大石上,说道:“你这下闭目回身,非常好玩,我也来尝尝。”

那人不答,伸出右手,向右火线连劈两下,竟然便是岳灵珊白天所使“玉女剑十九式”中的两招。令狐冲大奇,敌意顿时消了大半,问道:“中间是本派前辈吗?”

令狐冲叫声“啊哟!”忙冲到崖边,那剑早已落入了上面千丈深谷,无影无踪。俄然之间,只见山崖边青影明灭,似是一片衣角,令狐冲定神看时,再也见不到甚么,一颗心怦怦而跳,暗道:“我如何了?我如何了?跟小师妹比剑过招,不知已有过几千百次,我向来让她,从没一次如本日的脱手不包涵。我做事可越来越荒唐了。”

陆大有又去奉告岳灵珊,她馀愤兀自未息,冷冷的道:“大师哥内功高深,怎会有病?我才不上这当呢。”

岳灵珊见到令狐冲目光中猜疑的神采,脸上俄然一红,道:“大师哥,这么多天没来看你,你怪我不怪?”令狐冲道:“我怎会怪你?定是师父、师娘不准你上崖来,是不是?”岳灵珊道:“是啊,妈教了我一套新剑法,说这路剑法窜改繁复,我倘若上崖来跟你谈天,便用心了。”令狐冲道:“甚么剑法?”岳灵珊道:“你倒猜猜?”令狐冲道:“‘养吾剑’?”岳灵珊道:“不是。”令狐冲道:“‘希夷剑’?”岳灵珊点头道:“再猜?”令狐冲道:“莫非是‘淑女剑’?”岳灵珊伸了伸舌头,道:“这是妈的拿抄本领,我可没资格练‘淑女剑’。跟你说了罢,是‘玉女剑十九式’!”言下什是对劲。

令狐冲隔了半晌,大呼:“前辈,前辈!”追向崖后,但见各处清光,那边有人?

回到前洞想了半日,又到后洞去察看壁上图形,这等忽前忽后,也不知走了多少次,目睹天气向晚,忽听得脚步声响,岳灵珊提了饭篮上来。令狐冲大喜,仓猝迎到崖边,叫道:“小师妹!”声音也发颤了。

岳灵珊道:“我每天吵着要来给你送饭,但是妈说甚么也不准,又说气候冷,又说湿气重,倒好似一上思过崖来,便会送了性命普通。我说大师哥日日夜夜都在崖上,又不见他抱病。妈说大师哥内功高强,我怎能和他比拟。妈背后赞你呢,你欢畅不欢畅?”令狐冲笑着点了点头,道:“我常驰念师父、师娘,两位白叟家都好罢?只盼能早点见到他两位一面。”

这场病直生了一个多月,这才垂垂痊可。这一个多月中,岳灵珊曾来探视了三次。

岳灵珊脸上又微微一红,内疚道:“爹才没工夫呢,是小林子每天跟我喂招。”令狐冲奇道:“林师弟?他晓得很多别家剑法?”岳灵珊笑道:“他只晓得一门他家传的辟邪剑法。爹说,这辟邪剑法能力虽不强,但变招奇特,大有能够借镜之处,我练‘玉女剑十九式’,无妨由对抗辟邪剑法肇端。”令狐冲点头道:“本来如此。”

这一天中,令狐冲感到了平生从未经历过的欢乐,坐在石上,忍不住本身笑出声来,俄然间纵声长啸,山谷鸣响,这啸声中仿佛在叫唤:“我好欢乐,我好欢乐!”

令狐冲闭目养了会神,点了个松明火把,又到后洞去看石壁上的剑招。初时老是想着岳灵珊如何传授林平之剑术,说甚么也不能凝神细看石壁上的图形,壁上寥寥数笔勾画成的人形,仿佛一个个都变幻为岳灵珊和林平之,一个在教,一个在学,神态密切。他面前晃来晃去,都是林平之那俊美的边幅,不由得叹了口长气,心想:“林师弟边幅比我俊美十倍,年纪又比我小很多,只比小师妹大一两岁,两人天然轻易说得来。”

令狐冲微感吃惊,喜道:“你肇端练‘玉女剑十九式’了?嗯,那的确是非常繁复的剑法。”言下顿时豁然,这套“玉女剑”虽只一十九式,但每一式都窜改繁复,倘若记不清楚,连一式也不易使全。他曾听师父说:“这玉女剑十九式大旨在于变幻奇妙,跟本派侧重以气驭剑的法门很有分歧。女弟子体力较弱,赶上劲敌之时,可凭此剑法以巧胜拙,但男弟子便不必学了。”是以令狐冲也没学过。

令狐冲道:“可贵师父有这般好兴趣,每日跟你拆招。”这套剑法重在随机应变,决不成拘泥于招式,一上手练便得拆招。华山派中,只岳不群和令狐冲博辨认家剑法,岳灵珊要练“玉女剑十九式”,势须由岳不群亲身出马,每天跟他喂招。

两人笑了一阵。令狐冲道:“那你今晚是不能归去的了,只幸亏石洞里躲一晚,明天一早下去。”当下携了她手,走入洞中。

陆大有吃了一惊,他对大师哥夙来恭敬佩服,不料竟激得他如此愤怒,心下什是慌乱,不住发展,只道:“大师哥,大……师哥。”令狐冲将饭菜尽数抛落深谷,馀怒未息,顺手拾起一块块石头,不住投入深谷当中。陆大有道:“大师哥,是我不好,你……打我好了。”

但自此次探病以后,她却又绝足不来。令狐冲自能起家行走以后,每日当中,倒有大半天是在崖边等候这小师妹的倩影,但是每次见到的,若非空山寂寂,便是陆大有佝偻着身子快步上崖的形相。

他发明石壁后别有洞天,顷刻间便将满腔烦恼抛在九霄云外,又去拾了石头再砸,砸不到几下,石壁上破了一个洞孔,脑袋已可从洞中伸入。他将石壁上的洞孔再砸得大些,点了个火把,钻将出来,只见内里是一条窄窄的孔道,低头看时,俄然间满身出了一阵盗汗,只见便在本身足旁,伏着一具骷髅。

这景象实在过分出于料想以外,他定了定神,深思:“莫非这是前人的宅兆?但这具骸骨怎地不仰天躺卧,却如此俯伏?瞧这模样,这窄窄的孔道也不是墓道。”俯身看那骷髅,见他身上穿着已腐朽成为灰尘,暴露皑皑白骨,骷髅身边放着两柄大斧,在火把晖映下兀自灿然生光。

令狐冲回想畴昔三次曾以这一招“苍松迎客”取胜,倘若对方见过这石壁上的图形,晓得以此反击,则对方非论使棍使枪、使棒使矛,如此还手,本身非死即伤,只怕本日世上早已没有令狐冲这小我了。他越想越心惊,额头盗汗涔涔而下,自言自语: “不会的,不会的!如果‘苍松迎客’真有此法能够破解,师父怎会不知?怎能不向我警告?”但他对这一招的精要诀窍确切所知什稔,目睹使棍人形这五棍之来,凌厉已极,虽只石壁上短短的五条线,每一线却都似重重打在他腿骨、胫骨上普通。俄然之间,大腿一阵抽痛,不自禁的坐倒在地。

岳灵珊神采惨白,呆呆的瞪着令狐冲,一言不发,上颚牙齿紧紧咬住下唇。

令狐冲一惊,急从石洞中回身而出,缓慢穿过窄道,钻过洞口,回入本身的山洞,只听得陆大有正向着崖外呼唤。令狐冲从洞中纵出,转到后崖一块大石以后,盘膝坐好,叫道:“我在这里打坐。六师弟,有甚么事?”

俄然之间,又想起阿谁青袍蒙面客来:“此人剑术如此高超,多数和这洞里的图形大有干系。此人是谁?此人是谁?”

令狐冲看到这一条直线,情不自禁的大呼一声:“不好了!”手中火把落地,洞中顿时全黑。贰心中呈现了极强的惧意,只说:“那如何办?那如何办?”

俄然之间,瞥见石壁上图形中使剑之人刺出一剑,运劲姿式,剑招来路,宛然便是岳夫人那一招“无双无对,宁氏一剑”,令狐冲大吃一惊,心道:“师娘这招明显是她临时自创的,怎地石壁上早就刻下了?这可奇特之极了。”

危崖上有个山洞,是华山派历代弟子犯规后囚经受罚之所。崖上光秃秃地寸草不生,更没一株树木,除一个山洞以外,一无统统。华山本来草木清华,风景极幽,这危崖倒是例外,自来相传是玉女发钗上的一颗珍珠。当年华山派的祖师以此危崖为奖惩弟子之所,首要便是以处无草无木,无虫无鸟,受罚的弟子在面壁思过之时,不致为外物所扰,心有旁骛。

令狐冲知他说的是岳灵珊之事,心头感到一阵狠恶痛苦,脸上肌肉也扭曲了起来。

记得客岁腊月,师父见大雪飞舞,兴趣什高,堆积了一众弟子讲论剑法,最后发挥了这招“无边落木”出来,但见他一剑快似一剑,每一剑都闪中了半空中飘下来的一朵雪花,连师娘都鼓掌喝采,说道:“师哥,这一招我可服你了,华山派确该由你做掌门人。”师父笑道:“执掌华山一派流派,凭德不凭力,一定一招剑法使得谙练些,便能做掌门人了。”师娘笑道:“羞不羞?你那一门德行比我高了?”师父笑了笑,便不再说。师娘极少服人,常爱和师父争胜,连她都服,则这招“无边落木”的短长可想而知。厥后师父讲授,这一招的名字取自一句唐诗,就“无边落木”甚么的,师父当时念过,可不记得了,仿佛是说千百棵树木上的叶子纷繁飘落,这招剑法也要如此四周八方的都照顾到。

岳灵珊道:“那不公允,为甚么你能够在这里玩,却将我关在正气轩中?”但想父母决不会让本身日夜在这崖上伴随大师哥,便转过话头道:“大师哥,妈妈本来派六猴儿每天给你送饭,我对六猴儿说:‘六师哥,每天在思过崖间爬上趴下,固然你是猴儿,毕竟也很辛苦,不如让我来代庖罢,但是你谢我甚么?’六猴儿说:‘师娘派给我做的工夫,我可不敢偷懒。再说,大师哥待我最好,给他送一年饭,每天见上他一次,我心中才喜好呢,有甚么辛苦?’大师哥,你说六猴儿坏不坏?”

令狐冲踏上一步,道:“小师妹,我……”他本想说:“我确切没叫六师弟去处师父师娘告状。”但转念又想:“我问心无愧,并没做过此事,何必为此向你哀恳乞怜?”说了一个“我”字,便没接口说下去。

坐上大石,双眼离石壁不过尺许,只见石壁左边刻着“风清扬”三个大字,是以利器所刻,笔划苍劲,深有半寸,深思:“这位风清扬是谁?多数是本派的一名前辈,曾受罚在这内里壁的。啊,是了,师父是‘不’字辈,我祖师爷是‘清’字辈,这位风前辈是我的太师伯或是太师叔。这三字刻得这么劲力不凡,他武功必然非常了得,师父、师娘怎地向来没提到过?想必这位前辈早不在人间了。”

但是这一碗饭,令狐冲毕竟没吃。次日陆大有再送饭上来时,见这碗饭仍满满的放在石上,令狐冲却躺在地下睡着了。陆大有见他双颊潮红,伸手摸他额头,触手火烫,竟是在发高烧,不由担忧,低声道:“大师哥,你病了么?”令狐冲道:“酒,酒,给我酒!”陆大有虽带了酒来,却不敢给他,倒了一碗净水送到他口边。令狐冲坐起家来,将一大碗水喝乾了,叫道:“好酒,好酒!”仰天重重睡倒,兀自喃喃的叫道:“好酒,好酒!”

岳灵珊不该,上得崖来,将饭篮往大石上重重一放,一眼也不向他瞧,回身便行。令狐冲大急,叫道:“小师妹,小师妹,你如何了?”岳灵珊哼了一声,右足一点,纵身便即下崖,任由令狐冲一再叫喊,她始终不该一声,也始终不转头瞧他一眼。令狐冲表情荡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翻开饭篮,但见一篮白饭,两碗素菜,却没了那一小葫芦酒。他痴痴的瞧着,不由得呆了。

闭目行了大半个时候坐功,站起来疏松半晌,又回入石洞,面壁深思:“我今后见到魔教中人,是否不问是非,拔剑便将他们杀了?莫非魔教当中当真便没一个好人?但若他是好人,为甚么又入魔教?就算一时误入歧途,也当当即抽身退出才是,既不退出,便是甘心和妖邪为伍、祸害世人了。”

岳灵珊侧头想了半晌,笑道:“你听到我说梦话了,是不是?林平之这小子倔得紧,便是不听我的话,嘻嘻,我白日骂他,睡着了也骂他。”令狐冲笑道:“他如何获咎你了?”岳灵珊笑道:“我梦见叫他陪我去瀑布中练剑,他推三阻四的不肯去,我骗他走到瀑布旁,一把将他推了下去。”令狐冲笑道:“哎哟,那可使不得,这可不闹出性命来吗?”岳灵珊笑道:“这是做梦,又不是真的,你担忧甚么?还怕我真的杀了这小子么?”令狐冲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日里定然真的想杀了林师弟,想啊想的,早晨便做起梦来。”

令狐冲刚才这一掌若劈得实了,岳灵珊肩头已然受伤,他回力不发,笑道:“青城派有些人使双剑。”

令狐冲道:“我便是不明白,为甚么你对我如许?当真是我获咎了你,小师妹,你……你……拔剑在我身上刺十七八个洞穴,我……我也死而无怨。”

令狐冲喉头一酸,心想:“师娘待我真好。”岳灵珊道:“粽子刚煮好,还是热的,我剥两只给你吃。”提着粽子走进石洞,解开粽绳,剥开了粽箬。

两人隔了这么久见面,均是悲喜交集。岳灵珊凝睇他脸,惊道:“大师哥,你也生了病吗?怎地瘦得这般短长?”令狐冲摇点头,道:“我没抱病,我……我……”岳灵珊陡地觉悟,俄然哭了出来,道:“你……你是挂念着我,乃至瘦成了这个模样。大师哥,我现下全好啦。”令狐冲握着她手,低声道:“这些日来,我日日夜夜望着这条路,就只盼着这一刻的光阴,谢天谢地,你终究来了。”

第二日天又下雪,岳灵珊公然没再来。令狐冲从陆大有口中得知她复原什快,一天比一天矫健,不堪之喜。

岂知岳灵珊这场病却生了十几天,直到岳不群佳耦回山,以内功为她驱除风寒,这才垂垂病愈,到得她又再上崖,倒是二十馀日以后了。

令狐冲道:“胡说,你莫只听他。非论说甚么事,六猴儿都爱加上三分虚头,我那边只喝酒不用饭了?”说到这里,一阵北风吹来,岳灵珊机警伶的打了个寒噤。当时合法酷寒,危崖四周受风,并无树木讳饰,华山之巅本已非常酷寒,这崖上更加冷得短长。令狐冲心中顾恤,伸臂便想将她搂在怀里,但随即想到师父师娘,便即缩回击臂, 说道:“小师妹,你身子还没大好,这时候千万不能再着凉了,快快下崖去罢,等那一日出大太阳,你又非常结实了,再来瞧我。”岳灵珊道:“我不冷。这几天不是刮风,便是下雪,要等大太阳,才不知比及几时呢。”令狐冲急道:“你再抱病,那如何办?我……我……”

陆大有道:“是。但是大师哥,我能不在乎,你……你也能不在乎吗?”

这一次令狐冲不敢再伸手拉扯,满腹气苦,耳听得崖下又响起了她清脆的福建山歌。走到崖边,向下望去,只见她苗条的背影正在山坳边转过,模糊见到她左膀拢在右袖当中,不由担忧:“我扯破了她的衣袖,她如去奉告师父师娘,他二位白叟家还道我对小师妹轻浮无礼,那……那……那便如何是好?这件事传了出去,连一众师弟师妹也都要瞧我不起了,我令狐冲还能做人么?”随即心想:“我又不是真的对她轻浮。人家爱如何想,我管得着么?”

令狐冲心想:“林师弟入门才几个月,就算他当真绝顶聪明,能有多大气候?”说道:“要他喂招天然大有好处。你每一招都杀得他没法还手,岂不欢愉得很?”

令狐冲道:“厥后你拔剑吓他?”岳灵珊点头道:“不是,厥后我气得哭了,六猴儿才过来恳求我,让我送饭来给你。”令狐冲瞧着她的小脸,见她双目微微肿起,公然是哭过来的,不由什是打动,暗想:“她待我如此,我便为她死上百次千次,也所甘心。”

陆大有愤怒忿的道:“大师哥,不是我敢瞒你,只是怕你活力,是以不说。”令狐冲问:“是给谁刺伤的?”心下奇特,本门师兄弟夙来敦睦,从没打斗相斗之事,莫非是山上来了内奸?陆大有道:“今早我和林师弟练剑,他刚学会了那招‘有凤来仪’,我一个不谨慎,给他划伤了脸。”令狐冲道:“师兄弟们过招,偶有失手,平常得很, 那也不消活力。林师弟初学乍练,收发不能自如,须怪不得他。只是你未免太粗心了。这招‘有凤来仪’能力不小,该当谨慎对付才是。”

岳灵珊这些日子中苦练“玉女剑十九式”,自发剑术大进,纵与江湖上一流妙手比拟,也已不输于人,是以十几日不上崖,便是要不泄漏了风声,好得一鸣惊人,让令狐冲大为佩服,不料他竟不加正视,只以一双肉掌来接本身的“玉女剑十九式”,当上面孔一板,说道:“我剑下如伤了你,你可莫怪,也不能跟爹爹妈妈说。”

岳灵珊道:“对!我曾见到有些青城弟子佩带双剑,这可忘了。看招!”回了一剑。

他回身去提起大斧,回到石壁之前,但看到壁上各种奇妙招数,这一斧始终砍不下去,沉吟很久,终究大声说道:“这等卑鄙无耻的行动,岂是令狐冲所为?”

令狐冲微感惊奇,道:“他上华山来还只几个月,便练到‘白虹贯日’和‘天绅倒悬’了?小师妹,本派剑法须得按部就班,可不能躁进。”

俄然之间,胸口忽如受了铁锤的重重一击,猛地觉悟:“这是福建山歌,是林师弟教她的!”

岳灵珊定了定神,退后两步,笑道:“那我也得受罚,咱两个就在这儿一同面壁,岂不好玩?每天能够比赛谁跳得更远。”令狐冲道:“我们每天一同在这儿面壁?”向石洞瞧了一眼,不由得心头一荡:“我若得和小师妹在这里日夕不离的共居一年,岂不是连神仙也不如我欢愉?唉,那有此事!”说道:“就只怕师父叫你在正气轩中面壁,一步也不准分开,那么我们就一年不能见面了。”

令狐冲脸一红,心下有些错愕,问道:“师娘有没活力?”岳灵珊道:“妈没活力,不过……不过……”说到这里,俄然双颊飞红,不说下去了。令狐冲道:“不过如何?”岳灵珊道:“我不说。”令狐冲见她神态内疚,心中一荡,忙平埋头神,道:“小师妹,你大病刚好了点儿,不该这么早便上崖来。我晓得你身子垂垂安好了,五师弟、六师弟给我送饭的时候,每天都说给我听的。”岳灵珊道:“那你为甚么还如许瘦?”令狐冲笑了笑,道:“你病一好,我马上便胖了。”

陆大有愤怒忿的道:“这卑鄙无耻的小白脸,我不骂他骂谁?他见到我怕得很,我骂了他,向来不敢回嘴,一见到我,转头便即避开,没想到……没想到这小子竟这般恶毒。哼!凭他能有多大气候,若不是师妹背后撑腰,这小子能伤得了我?”

如此过了两个多月,华山顶上一日冷似一日。又过了些日子,岳夫报酬令狐冲新缝一套棉衣,命陆大有奉上峰来给他。这天一早北风怒号,到得午间,便下起雪来。

令狐冲笑道:“他说的倒也是实话。”

令狐冲渐渐将一小葫芦酒喝乾了,这才用饭。华山派端方,门人在思过崖上面壁之时戒荤茹素,是以厨房中给令狐冲所煮的只是一大碗青菜、一大碗豆腐。岳灵珊想到本身正在和大师哥共经磨难,却也吃得津津有味。两人吃过饭后,岳灵珊又和令狐冲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半个时候,目睹天气已黑,这才清算碗筷下山。

令狐冲当即接过,一口气喝了半壶,赞道:“这酒可不坏啊。”陆大有什是欢畅,道:“我给你装饭。”令狐冲道:“不,这几天不想用饭。”陆大有道:“只吃一碗罢。”说着给他满满装了一碗。令狐冲见他一番美意,只得道:“好,我喝完了酒再用饭。”

岳灵珊嘲笑道:“你是大师兄,我们怎敢获咎你啊?还说甚么刺十七八个洞穴呢,我们是你师弟师妹,你不加吵架,大夥儿已谢天谢地啦。”令狐冲道:“我苦苦思考,当真想不明白,不知那边获咎了师妹。”岳灵珊气虎虎的道:“你不明白!你叫六猴儿在爹爹、妈妈面前告状,你就明白得很了。”令狐冲大奇,道:“我叫六师弟向师父、师娘告状了?告……告你么?”岳灵珊道:“你明知爹爹妈妈疼我,告我也没用,偏生这么鬼聪明,去告了……告了……哼哼,还装腔作势,你莫非真的不晓得?”

跟着脑海中又闪过了一个动机:“当真没法可解?却也不见得。兵刃既断,对方棍棒疾点过来,这当儿还可抛去断剑,身子向前疾扑,便能消解了棍上之势。但是像师父、师娘这等大有成分的剑术名家,能使这般姿式么?那天然是宁死不辱的了。唉,一败涂地!一败涂地!”

俄然之间,他怒发如狂,拿起饭碗菜碗,一只只的都投入了深谷当中,叫道:“谁要你多事?谁要你多事?”

举起火把更往石壁上照看时,只见一行字刻着道:“范松赵鹤破恒山剑法于此。”这一行之旁是无数人形,每两小我形一组,一个使剑而另一个使斧,大略一计,少说也有五六百小我形,明显是使斧的人形在破解使剑人形的剑法。

岳灵珊道:“六猴儿还说:‘平时我想向大师哥多请教几手工夫,你一来到,便过来将我赶开,不准我跟大师哥多说话。’大师哥,几时有如许的事啊?六猴儿当真胡说八道。他又说:‘此后这一年当中,可只要我能上思过崖去见大师哥,你却见不到他了。’我建议脾气来,他却不睬我,厥后……厥后……”

岳灵珊道:“昨儿我帮妈裹了一日粽子,内心想,我要拿几只粽子来给你吃就好啦。那晓得本日妈没等我开口,便说:‘这篮粽子,你拿去给冲儿吃。’当真意想不到。”

令狐冲进得山洞,见地下有块光溜溜的大石,心想:“数百年来,我华山派不知有多少前辈曾在这里坐过,乃至这块大石头竟坐得这等滑溜。令狐冲是本日华山派第一拆台鬼,这块大石我不来坐,由谁来坐?师父直到本日才派我来坐石头,对我可算是宽待之极了。”伸手拍了拍大石,说道:“石头啊石头,你孤单了多年,本日令狐冲又来跟你相伴了。”

他呆呆凝睇这两小我形,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俄然之间,右手上感觉一阵狠恶疼痛,倒是火把燃到绝顶,烧到了手上。他甩手抛开仗把,心想:“火把一烧完,洞中便黑漆一团。”忙奔到前洞,拿了十几根用以烧火取暖的松柴,奔回后洞,期近将烧尽的火把上点着了,仍瞧着这两小我形,心想:“这使棍的如功力和本门剑手相若,本门剑手便有受伤之虞;如对方功力稍高,则两招相逢,本门剑手立时便得送命。我们这招‘有凤来仪’……确确实在是给人家破了,不管用了!”

令狐冲早已明白,固然林平之凭着一招“有凤来仪”出其不料的伤了陆大有,但毕竟陆大有入门日久,林平之不管如何不是他敌手。他以是向师父师娘告状,实则是为了本身。令狐冲俄然心想:“本来一众师弟师妹,心中都在不幸我,都知小师妹今后不跟我好了。只因六师弟和我交厚,这才设法帮我挽回。哼哼,大丈夫岂受人怜?”

令狐冲笑道:“你做师姊的,师弟剑法不可,你该点拨点拨他才是,如何动不动挥剑便杀?今后师父再收弟子,都是你的师弟。师父收一百个弟子,给你几天当中杀了九十九个,那如何办?”岳灵珊扶住石壁,笑得花枝招展,说道:“你说得真对,我可只杀九十九个,非留下一个不成。如果都杀光了,谁来叫我师姊啊?”令狐冲笑道:“你如果杀了九十九个师弟,第一百个也逃之夭夭了,你还是做不成师姊。”岳灵珊笑道:“当时我就逼你叫我师姊。”令狐冲笑道:“叫师姊不打紧,不过你杀我不杀?”岳灵珊笑道:“听话就不杀,不听话就杀。”令狐冲笑道:“小师姊,求你剑下包涵。”

岳灵珊斜身退步,挥剑往他手掌上格去,叫道:“谨慎了!”令狐冲笑道:“不消客气,我挡不住时自会拔剑。”岳灵珊嗔道:“你竟敢用白手斗我的‘玉女剑十九式’?”令狐冲笑道:“现下你还没练成。练成以后,我白手便不能了。”

令狐冲心头涌上一股难以描述的苦涩滋味,随即想起后洞石壁上那招专破“有凤来仪”的绝招,从地下拾起一根树枝,顺手摆了个姿式,便想将这一招传给陆大有,但转念一想:“六师弟对那姓林的小子愤恨已极,此招既出,定然令他重伤,师父师娘究查起来,我们二人定受重责,这事千万不成。”便道:“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今后别再被骗,也就是了。本身师兄弟,过招时的小小胜负,也不必在乎。”

此次她过了十馀日才又上崖,酒饭以外又有一只小小竹篮,盛着半篮松子、栗子。

令狐冲道:“武功是能够练的,侠义之气倒是与生俱来,品德高低,由此而分。”岳灵珊浅笑道:“我听爹爹和妈妈谈到小林子时,也这么说。大师哥,除了侠气,另有一样气,你和小林子也不相高低。”令狐冲道:“甚么另有一样气?脾气么?”岳灵珊笑道:“是傲气,你两个都高傲得紧。”

到得傍晚,倒是陆大有送饭上崖。他将饭菜放在石上,盛好了饭,说道:“大师哥,用饭。”令狐冲嗯了一声,拿起碗筷扒了两口,实是食不下咽,向崖下望了一眼,缓缓放下了饭碗。陆大有道:“大师哥,你神采不好,身子不舒畅么?”令狐冲点头道:“没甚么。”陆大有道:“这草菇是我明天去给你采的,你尝尝味道看。”令狐冲不忍拂他之意,挟了两只草菇来吃了,道:“很好。”实在草菇滋味虽鲜,他何尝感到了半分甜美之味?

岳灵珊道:“我却不时见到你的。”令狐冲奇道:“你不时见到我?”岳灵珊道: “是啊,我抱病之时,一合眼,便见到你了。那一日发热发得最短长,妈说我老说梦话,尽是跟你说话。大师哥,妈晓得了那天早晨我来陪你的事。”

心底模糊感觉,五岳剑派本日在江湖上扬威立万,实不免很有点欺世盗名,起码也是幸运之极。五家剑派中数千名师长弟子,以是得能安身于武林,全仗这石壁上的图形未得泄漏于外,心中忽又生念:“我何不提起大斧,将石壁上的图形砍得乾乾净净,不活着上留下涓滴陈迹?那么五岳剑派的令名便可得保了。只当我从未发见过这个后洞,那便是了。”

令狐冲听到她脚步声渐远,回过甚来,见岳灵珊站在崖下数丈之处,怔怔的正瞧着他。两人这般四目交投,凝睇很久。令狐冲道:“你渐渐走,这该去了。”岳灵珊道:“是!”这才真的回身下崖。

过了很久,令狐冲才道:“今晚你本身一小我可不能下去。师父、师娘晓得你上来么?最好能派人来接你下去。”岳灵珊道:“爹爹今早俄然收到嵩山派左盟主来信,说有要紧事商讨,已和妈妈赶下山去啦。”令狐冲道:“那么有人晓得你上崖来没有?”岳灵珊笑道:“没有,没有。二师哥、三师哥、四师哥和六猴儿四小我跟了爹爹妈妈去嵩山,没人晓得我上崖来会你。不然的话,六猴儿定要跟我争着送饭,那可费事啦。啊!是了,林平之这小子见我上来的,但我叮咛了他,不准多嘴多舌,不然明儿我就揍他。”令狐冲笑道:“哎呀,师姊的威风好大。”岳灵珊笑道:“这个天然,不摆摆架子,岂不枉了?不像是你,个个都叫你大师哥,那就没甚么稀少。”

令狐冲早盼得头颈也长了,这十几日中,向送饭来的陆大有问起小师妹,陆大有神采总有些古怪,说话不大天然。令狐冲心下起疑,却又问不出半点端倪,问得急了,陆大有便道:“小师妹身子很好,每日里练剑勤奋得很,想是师父不准她上崖来,免得打搅了大师哥的功课。”他日等夜想,蓦地见到岳灵珊,如何不喜?只见她神采奕奕,比抱病之前更显得鲜艳婀娜,心中不由涌起一个动机:“她身子早已大好了,怎地隔了这很多日子才上崖来?莫非是师父、师娘不准?”

这一晚,他从洞中走到崖边,又从崖边走到洞中,来来去去,不知走了几千百次,次日又是如此,心中只是想着岳灵珊,对后洞石壁上的图形,以及那晚俄然呈现的青袍人,尽皆置之脑后了。

岳灵珊目光中含情脉脉,双颊晕红,低声道:“你叫我甚么?”令狐冲颇感不美意义,道:“我冲口而出,小师妹,你别见怪。”岳灵珊道:“我怎会晤怪?我喜好你如许叫。”令狐冲心口一热,又想张臂将她搂在怀里,但随即心想:“她这等候我,我当敬她重她,岂可冒渎了她?”忙转过了头,柔声道:“你下崖时一步步的渐渐走,累了便歇一会,可别像平时那样,一口气奔下崖去。”岳灵珊道:“是!”渐渐转过身子,走到崖边。

次日傍晚,岳灵珊又送饭来,仍一眼也不向他瞧,一句话也不向他说,下崖之时,却大声唱起福建山歌来。令狐冲更加心如刀割,深思:“本来她是用心气我来着。”

岳灵珊见他描述蕉萃,心想:“我倘若真的再病,他也非病倒不成。在这危崖之上,没人奉侍,那不是要了他命吗?”只得道:“好,那么我去了。你千万保重,少喝些酒,每餐吃三大碗饭。我去跟爹爹说,你身子不好,该得补一补才是,不能老茹素。”

自此每日傍晚,岳灵珊送饭上崖,两人共膳。次日中午令狐冲便吃昨日剩下的饭菜。

陆大有见他神情落寞,只道小师妹冷酷了他,乃至贰心灰意懒,当下也不敢再说甚么,陪着他吃过了酒饭,清算了自去。

令狐冲见她已骇得脸上全无赤色,在她背上悄悄拍了拍,笑道:“这玩意下次可不能再玩了,师父、师娘晓得了,非痛骂不成,只怕要罚我多面壁一年。”

顷刻之间,脑海中出现很多景象,都是平时听师父、师娘以及江湖上前辈所说魔教中人如何行凶害人的恶事:江西于老拳师一家二十三口遭魔教擒住了,活活的钉在大树之上,连三岁孩儿也是不免,于老拳师的两个儿子嗟叹了三日三夜才死;济南府龙凤刀掌门人赵登魁娶儿媳妇,来宾合座之际,魔教中人闯将出去,将新婚佳耦的首级双双割下,放在筵前,说是贺礼;汉阳郝老豪杰做七十大寿,各路豪杰齐来祝寿,不料寿堂下给魔教埋了火药,扑灭药引,俄然爆炸,豪杰豪杰炸死炸伤不计其数,泰山派的纪师叔便在这一役中就义了一条膀子,这是纪师叔亲口所言,天然绝无子虚。想到这里,又记起两年前在郑州通衢上碰到嵩山派的孙师叔,他双手双足齐遭截断,两眼也给挖出,不住大呼:“魔教害我,定要报仇,魔教害我,定要报仇!”当时嵩山派已有人到来策应,但孙师叔伤得这么重,如何又能再治?令狐冲想到他脸上那两个眼孔,两个洞穴中不住淌出鲜血,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心想:“魔教中人如此作歹多端,曲洋祖孙脱手救我,定然不安美意。师父问我,今后见到魔教中人是否格杀非论,那另有甚么踌躇的?当然是拔剑便杀。”

这一晚说甚么也睡不着,盘膝坐在大石上练了一会气功,只觉心神难以宁定,便不敢勉强练功。月光斜照进洞,射在石壁之上。令狐冲见到壁上“风清扬”三个大字,伸脱手指,顺着石壁上凹入的笔迹,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

陆大有俄然插口道:“大师哥是一众师弟妹的首级,有点傲气是应当的。那姓林的是甚么东西,凭他也配在华山耍他那一份傲气?”语气中竟对林平之充满了敌意。令狐冲一愕,问道:“六猴儿,林师弟甚么时候获咎你了?”陆大有愤怒忿的道:“他可没获咎我,只是师兄弟们大夥儿瞧不惯他那副德行。”

令狐冲浅笑道:“我可不敢犯戒吃荤。我见到你病好了,内心欢乐,过不了三天,顿时便会胖起来。好妹子,你下崖去罢。”

陆大有又道:“当时我乍见之下,吃了一惊,便给他划伤了。小师妹还在旁鼓掌喝采,说道:‘六猴儿,你连我的门徒也打不过,今后还敢在我面前逞豪杰么?’那姓林的小子自知分歧,过来给我包扎伤口,却给我踢了个觔斗。小师妹怒道:‘六猴儿,人家美意给你包扎,你怎地打不过人家,便老羞成怒了?’大师哥,本来是小师妹偷偷传给他的。”

他便如给人点中了穴道,呆呆站着不动,脑海当中,一个个动机却层出不穷的闪过,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得有人在大呼:“大师哥,大师哥,你在那边?”

岳灵珊道:“六师哥如何啦?你老是跟小林子过不去。人家是师弟,你做师哥的该当包涵点儿才是。”陆大有哼了一声,道:“他安份守己,那就罢了,不然我姓陆的第一个便容他不得。”岳灵珊道:“他到底如何不安份守己了?”陆大有道:“他……他……他……”说了三个“他”字便不说下去了。岳灵珊道:“到底甚么事啊?这么吞吞吐吐。”陆大有道:“但愿六猴儿走了眼,看错了事。”岳灵珊脸上微微一红,就不再问。陆大有嚷着要走,岳灵珊便也和他一同下崖。

令狐冲忙道:“小师妹,对……对不起,我……我不是用心的。”岳灵珊将右手袖子翻起,罩在左膀之上,厉声道:“你到底要说甚么?”

这一晚间,他在后洞交来回回的不知绕了几千百个圈子,他平生当中,从未受过这般庞大的打击。心中只想:“华山派名列五岳剑派,是武林中享誉已久的王谢大派,岂知本派武功竟如此不堪一击。石壁上的剑招,起码有百馀招是连师父、师娘也不晓得的,但即便练成了本门的最高剑法,连师父也远远不及,却又有何用?只要对方晓得了破解之法,本门的最强妙手还是要弃剑投降。倘若不肯伏输,便只要他杀了。”

他惶恐之馀,心中充满了疑窦:“范松、赵鹤、张乘风、张乘云这些人,到底是甚么来头?怎地花下如许心机,在石壁上刻下破我五岳剑派的剑招之法,他们本身在武林中却没没无闻?而我五岳剑派竟然又得享大名至今?”

当日傍晚,高根明送饭上来,说道岳灵珊受了风寒,发热不退,卧病在床,却挂念着大师哥,命他送饭之时,最要紧别忘了带酒。令狐冲吃了一惊,极是担忧,知她昨晚摔了那一交,受了惊吓,恨不得奔下崖去看望她病势。他虽饿了两天一晚,但拿起碗来,竟然喉咙哽住了,难以下咽。高根明晓得大师哥和小师妹两情爱悦,一听到她有病,便焦炙万分,劝道:“大师哥却也不须过分担忧,昨日天下大雪,小师妹定是贪着玩雪,乃至受了些凉。我们都是修习内功之人,一点小小风寒,碍得了甚么,服一两剂药,那便好了。”

吃过饭后,陆大有明白令狐冲的情意,说道:“大师哥、小师妹,你们多日不见了,在这里多谈一会,我把饭篮子先提下去。”岳灵珊笑道:“六猴儿,你想逃么?一块儿来一块儿去。”说着站了起来。令狐冲道:“小师妹,我有话跟你说。”岳灵珊道:“好罢,大师哥有话说,六猴儿你也站着,听大师哥经验。”令狐冲点头道:“我不是经验。你那口‘碧水剑’……”岳灵珊抢着道:“我跟妈说过了,说是练‘玉女剑十九式’时,一个不谨慎,脱手将剑掉入了山谷,再也找不到了。我哭了一场,妈不但没骂我,反而安抚我,说下次再设法找一口好剑给我。这件事早畴昔了,又提他作什?”说着双手一伸,笑了一笑。

令狐冲见他右颊上敷了一大片草药,血水从青绿的草药糊中渗将出来,显是受了不轻的创伤,忙问:“咦!你脸上如何了?”陆大有道:“今早练剑不谨慎,回剑时划了一下,真蠢!”令狐冲见他神采间愤恚多于忸捏,猜想必有别情,便道:“六师弟,到底是怎生受的伤?莫非你连我也瞒么?”

他猎奇心起,提剑又是一刺,啪的一声,一口长剑断为两截,本来这一次内劲不敷,连两三寸的石板也没法穿透。他骂了一句,到石洞外拾起一块斗大石头,运力向石壁上砸去,石头相击,石壁后模糊有反响传来,明显厥后有很大的空旷之处。他运力再砸,俄然间砰的一声响,石头穿过石壁,落在彼端地下,但听得砰砰之声不断,石头不住滚落。

令狐冲道:“他本身天然不会说。”因而将当日景象详细说了。

令狐冲怕她着凉,解下身上棉衣,盖在她身上。洞外雪光映照出去,朦昏黄胧的看到她的小脸,令狐冲心中默念:“小师妹待我如此情重,我便为她粉身碎骨,也心甘甘心。”支颐深思,自忖从小没了父母,全蒙师父师母扶养长大,对待本身如同亲生爱子普通,本身是华山派的掌门大弟子,入门当然最早,武功亦非平辈师弟所能及,他日势需求接受师父衣钵,执掌华山一派,而小师妹更待我如此,师门厚恩,实所难报,只是本身本性跳荡不羁,不守端方,不时惹得师父师母活力,有负他二位的希冀,而后须得痛改前非才是,不然不但对不起师父师母,连小师妹也对不起了。

过了二十馀日,岳灵珊提了一篮粽子上崖,向令狐冲脸上凝睇了一会,浅笑道:“你没骗我,果然胖很多了。”令狐冲见她脸颊上模糊透出赤色,也笑道:“你也大好啦,见到你如许,我真高兴。”

陆大有松了口气,道:“我下去再给你送饭来。”令狐冲点头道:“不,不消了,我不想吃。”陆大有见大石上昨日饭篮中的饭菜兀自完整不动,不由得脸有忧色,说道:“大师哥,你明天也没用饭?”令狐冲强笑一声,道:“你不消管,这几天我胃口不好。”

岳灵珊脸上一红,道:“我便是恼你,我便是恼你!你心中尽打碎主张,觉得我不教林师弟练剑,便能每天来陪你了。哼,我永久永久不睬你。”右足重重一蹬,下崖去了。

陆大有见他病势不轻,什是忧急,偏生师父师娘这日一早又有事下山去了,当即飞奔下崖,去奉告了劳德诺等众师兄。岳不群虽有严训,除了每日一次送饭外,不准门人上崖和令狐冲相见,眼下他既有病,上去探病,谅亦不算犯规。但众门人仍不敢一同上崖,筹议了大夥儿分日上崖探病,先由劳德诺和梁发两人上去。

令狐冲微微一怔,心想林师弟入门数月,便学成这招“有凤来仪”,进境确是过分快速,若非天纵聪明而有过人之能,那便根底不稳,邋等以求速成,于他今后练功反而大有毛病,不知师父何故这般快的传他。

令狐冲道:“你在教他练剑么?”岳灵珊道:“嗯!他说的福建话,师兄师姊们都听不大懂,我去过福州,晓得他话,爹爹就叫我闲时指导他。大师哥,我不能上崖来瞧你,闷得紧,归正没事,便教他几招。小林子倒也不笨,学得很快。”令狐冲笑道:“本来师姊兼做了师父,他天然不敢不听你的话了。”岳灵珊道:“当真听话,却也不见得。明天我叫他陪我去捉山鸡,他便不肯,说那两招‘白虹贯日’和‘天绅倒悬’还没学好,要抓紧练练。”

思考很久,不得涓滴端倪,但想师父、师娘必会晓得此人来源,明日小师妹上崖来,要她去转问师父、师娘便是。

令狐冲心想玩这游戏可伤害万分,本身来玩也是随时准拟陪上一条性命,岳灵珊武功远不及本身,力量稍一拿揑不准,那可糟了,但见她兴趣什高,也便不禁止,当即站在峰边。

俄然之间,面前微暗,一个影子遮住了石壁,令狐冲一惊之下,顺手抢起家畔长剑,不及拔剑出鞘,反手便即向身后刺出,剑到半途,陡地喜叫:“小师妹!”硬生生凝力不发,转过身来,却见洞口丈许以外站着一个男人,身形瘦长,穿一袭青袍。

此人身背月光,脸上蒙了块青布,只暴露一双眼睛,瞧身形显是向来没见过的。令狐冲喝问:“中间是谁?”随即纵出石洞,拔出了长剑。

但想到她只是为了不能对林平之教剑,竟如此愤恨本身,实不由心中大为酸楚,初时还可本身欣喜譬解:“小师妹年青好动,我既在崖上思过,没人陪她说话解闷,她便找上了年纪和她相若的林师弟作个伴儿,实在又岂有他意?”但随即又想:“我和她一同长大,交谊多么深重?林师弟到华山来还不过几个月,但是亲疏厚薄之际,竟能这般分歧。”言念及此,却又气苦。

令狐冲手中正举起一块石头,听他这般说,转过身来,厉声道:“你有甚么不好?”陆大有吓得又退了一步,嗫嚅道:“我……我……我不晓得!”令狐冲一声长叹,将手中石头远远投了出去,走畴昔拉住陆大有双手,温言道:“六师弟,对不起,是我本身心中发闷,可跟你毫不相干。”

岳灵珊道:“大师哥,你不欢畅吗?”令狐冲道:“没有!我怎会不欢畅?你修习本门的一套上乘剑法,我为你欢畅还来不及呢,怎会不欢畅了?”岳灵珊道:“但是我见你脸上神情,明显很不欢畅。”令狐冲强颜一笑,问道:“你练到第几式了?”

他望着岳灵珊微微飞动的秀发,正自入迷,忽听得她悄悄叫了一声:“姓林的小子,你不听话!过来,我揍你!”令狐冲一怔,见她双目兀自紧闭了,侧个身,又即呼吸匀净,晓得她刚才是说梦话,不由好笑,心想:“她一做师姊,神情得了不得,这些日子中,林师弟定然给她呼来喝去,受饱了气。她在梦中也不忘骂人。”

岳灵珊道:“你跟我说实话,这些日子中到底你每餐吃几碗饭?六猴儿说你只喝酒,不用饭,劝你也不听,大师哥,你……为甚么不本身保重?”说到这里,眼眶儿又红了。

他侧头再看第二组图形时,见使剑的所使是本门一招“苍松迎客”,顿时精力一振,这一招他当年足足花了一个月光阴才练得谙练,已成为他临敌时的绝招之一。他镇静当中微感惶恐,只怕这一招又为人所破,看那使棍的人形时,却见他手中共有五条棍子,分击使剑人形下盘五个部位。他顿时一怔:“怎地有五条棍子?”但一看使棍人形的姿式,便即明白:“这不是五条棍子,是他在一顷刻间持续击出五棍,分取对方下盘五处。但是他快我也快,他一定来得及连出五棍。这招‘苍松迎客’毕竟破解不了。”正自对劲,俄然一呆,终究想到:“他不是连出五棍,而是在这五棍的方位中任击一棍,我却如何遁藏?”

令狐冲道:“小师妹,你答允我,今后你千万不成为我冒险,倘若你掉了下去,我必然非陪着你也跳下去不成。”

岳灵珊道:“为甚么不骂?他不听话便骂。不过迩来他乖了些,我便少骂他几句。他练剑勤奋,有进步时,我也嘉奖他几句:‘喏,喏,小林子,这一招使得还不错,比明天好很多了,就是还不敷快,再练,再练。’嘻嘻!”

顷刻之间,令狐冲心头感到一阵激烈的酸苦,这招“有凤来仪”什是难练,五个后着窜改繁复,又有各种诀窍,小师妹教会林师弟这招剑法,定是花了无数心机、很多工夫,这些日子中她不上崖来,本来整日便和林师弟在一起。岳灵珊生性好动,极不耐烦做细磨工夫,为了要强好胜,本身学剑另有耐烦,要她教人,却极难望其能悉心指导,现下竟然将这招窜改繁复的“有凤来仪”教会了林平之,则对这师弟的体贴珍惜可想而知。他过了好一阵,心头较为安静,才淡淡的道:“你怎地去和林师弟练剑了?”

令狐冲闷闷不乐,深思:“我往时对她甚么事都尽量容让,怎地本日一指便弹去了她的宝剑?莫非师娘传了她‘玉女剑十九式’,我便起了妒忌的动机么?不,不会,决无此事。‘玉女剑十九式’本是华山派女弟子的工夫,何况小师妹学的本领越好,我只要越欢畅。唉,老是独个儿在崖上过得久了,脾气暴躁。只盼她明日又再上崖来,我好好给她赔不是,最好再来比剑,我让她发挥高招,在我手臂上划上一剑。只要出血多了,她就会不美意义,不生我的气了。”

岳灵珊紧紧握住他双手,心中柔情无穷,低低叫了声“大师哥”。令狐冲想张臂将她搂入怀中,倒是不敢。两人四目交投,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动也不动,大雪持续飘下,逐步,逐步,仿佛将两人堆成了两个雪人。

又走几步,只见地下又有两具骷髅,一具倚壁而坐,一具蜷成一团,令狐冲深思:“本来给囚在山腹中的,不止一人。”又想:“此处是我华山派底子重地,外人不易到来,莫非这些骷髅,都是我华山派犯了门规的前辈,给囚死在此地的么?”

岳灵珊转头向山谷瞧了一眼,叫道:“这把剑,这把剑!”令狐冲又是一惊,晓得小师妹的长剑是一口断金削铁的利器,叫做“碧水剑”,三年前师父在浙江龙泉得来,小师妹一见之下爱不释手,向师父连求数次,师父始终不给,直至本年她十八岁生日,师父才给了她当生日礼品,这一下堕入了深谷,再也难以取回,今次当真是铸成大错了。

石洞局促,两人仅可容身,已无多大转动馀地。两人相对而坐,东拉西扯的谈到深夜,岳灵珊说话越来越含混,终究合眼睡去。

他拾起一柄本门的长剑,使出“苍松迎客”那一招来,再细看石壁上图形,想像对方一棍击来,倘若晓得他定从那边攻出,自有对于之方,但他那一棍能够从五个方位中任何一个方位击至,当时本身长剑已刺在外门,必将不及收回,除非这一剑先即将他刺死,不然本身下盘必遭击中,但对方既属妙手,岂能希冀一剑定能制彼死命?目睹仇敌沉肩滑步的姿式,定能在间不容发的情势下避过本身这一剑,这一剑既给避过,反击之来,本身可就避不过了。这么一来,华山派的绝招“苍松迎客”岂不又给人破了?

悄立很久,取火刀火石打着了火,点起火把,向石壁再看下去,只见壁上所刻剑招愈出愈奇,越来越精,最后数十招直是变幻难测,奥妙无方,但非论剑招如何短长,对方的棍棒必有更加短长的禁止之法。华山派剑法图形尽处,刻着使剑者丢弃长剑,昂首屈膝,跪在使棍者的面前。令狐冲胸中气愤早已尽消,只馀一片懊丧之情,虽觉使棍者此图形未免高傲刻薄,但华山派剑法为其尽破,再也没法与之争雄,却也是千真万确,绝无可疑。

陆大有笑嘻嘻的道:“大师哥,我跟你说一个好动静,师父师娘打畴前两天起,不准小林子跟小师妹学剑啦。”令狐冲冷冷的道:“你斗剑斗不过林师弟,便向师父师娘哭诉去了,是不是?”陆大有跳了起来,道:“谁说我斗他不过了?我……我是为……”说到这里,立时开口。

岳灵珊大喜,笑道:“好极了,我明天……明天上崖来就是想……”害羞一笑,拔出了长剑。令狐冲道:“你明天上崖来,便是要将新学的剑法试给我看,好,脱手罢!”岳灵珊笑道:“大师哥,你剑法一向强过我,但是等我练成了这路‘玉女剑十九式’,就不会受你欺负了。”令狐冲道:“我几时欺负过你了?当真冤枉好人。”岳灵珊长剑一立,道:“你还不拔剑?”

想通了这一节,表情顿时非常镇静,一声长啸,倒纵出洞,在半空悄悄巧巧一个回身,向前纵出,落下地来,站定脚步,这才睁眼,只见双足刚好踏在危崖边上,与崖缘相距只不过两尺,刚才纵起时倘若用力稍大,落下时超前两尺,那便堕入万丈深谷,化为肉泥了。他这一闭目回身,原是事前算好了的,既已盘算了主张,见到魔教中人脱手便杀,心中更无烦恼,便来行险玩上一玩。

令狐冲素知小师妹什为要强好胜,猜想她跟林平之拆招,这套新练的剑法天然使来得心应手,招招都占上风,此人武功寒微,确是最好的敌手,当下愁闷之情立去,笑道:“那么让我来给你过几招,瞧瞧你的‘玉女剑十九式’练得如何了。”

俄然之间,一股疾风直扑而至,径袭脸面,令狐冲不及思考,挥剑削出,便在此时,左肩头微微一痛,已给那人手掌击中,只是那人仿佛未运内劲。令狐冲骇异之极,忙向左滑开几步。那人却不追击,以掌作剑,瞬息之间,将“玉女十九剑”中那六式的数十招一气呵成的使了出来,这数十招便如一招,伎俩之快,直是匪夷所思。每一招都是岳灵珊白天曾跟令狐冲拆过的,令狐冲这时在月光下瞧得清清楚楚,但是如何能将数十招剑法使得如同一招类似?一时开大了口,满身如同僵了普通。

陆大有循声过来,喜道:“大师哥在这里啊!我给你送饭来啦。”令狐冲从拂晓肇端凝睇石壁上的招数,心有专注,不知时候之过,此时竟然已是午后。他居住的山洞是静居思过之处,陆大有不敢擅入,那山洞什浅,一瞧不见令狐冲在内,便到崖边寻觅。

再行数丈,顺着甬道转而向左,面前呈现了个极大的石洞,足可容得千人之众,洞中又有七具骸骨,或坐或卧,身边均有兵刃。一对铁牌,一对判官笔,一根铁棍,一根铜棒,一具似是雷震挡,另一件则是生满狼牙的三尖两刃刀,更有一件兵刃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向来没见过。令狐冲深思:“使这些外门兵刃和那利斧之人,决不是本门弟子。”不远处地下抛着十来柄长剑,他走畴昔俯身拾起一柄,见那剑较常剑为短,剑身却阔了一倍,动手沉重,心道:“这是泰山派的用剑。”其馀长剑,有的轻而柔嫩,是恒山派的兵刃;有的剑身曲折,是衡山派所用三种长剑之一;有的剑刃不开锋,只剑尖极其锋利,知是嵩山派中某些前辈喜用的兵刃;另有三柄剑,是非轻重恰是本门的通例用剑。他越来越奇:“这里抛满了五岳剑派的兵刃,那是甚么原因?”

陆大有一言既出,便知这句话大伤师哥之心,忙道:“我……我说错了。”令狐冲握住他手,缓缓的道:“你没说错。我怎能不在乎?不过……不过……”隔了半晌,道:“六师弟,这件事我们而后再也别提。”陆大有道:“是!大师哥,那招‘有凤来仪’,你教过我的。我一时不留意,才着了那小子的道儿。我必然好好去练,用心去练,要教这小子晓得,到底大师哥教的强,还是小师妹教的强。”

令狐冲越听越明白,定是这些日子中岳灵珊和林平之什为亲热,陆大有和本身交好,看不过眼,不住的冷言讽刺,什至向林平之唾骂肇事,也不出奇,便道:“你骂过林师弟好几次了,是不是?”

再去看石壁上的其馀图形时,只见嵩山、衡山、泰山、恒山四派的剑招,也全让敌手破尽破绝,其势无可挽救,最后也均跪地投降。令狐冲在师门日久,见闻博识,于嵩山等派的剑招虽不能明其高深之处,但大抵要义却都听人说过,目睹石壁上所刻四派剑招,没一招不是非常高超凌厉之作,但每一招终是为对方所破。

顷刻之间,他对本派武功信心全失,只觉即使学到了如师父普通炉火纯青的剑术,碰到这使棍棒之人,那也是缚手缚脚,绝无抗御的馀地,那么这门剑术学下去更有何用?莫非华山派剑术当真如此不堪一击?目睹洞中这些骸骨腐朽已久,少说也有三四十年,何故五岳剑派至今仍称雄江湖,没传闻那一派剑法真的能为人所破?但若说壁上这些图形不过纸上谈兵,却又不然,嵩山等派剑法是否为人所破,他虽不知,但他纯熟华山剑法,深知倘若蓦地间赶上对方这等高超之极的招数,定非一败涂地不成。

岳灵珊一心要赛过大师哥,心中默念力道部位,双足一点,身子纵起,也在半空这么悄悄巧巧一个回身,跟着向前窜出。她只盼比令狐冲落得更近峰边,窜出时运力便大了些,身子落下之时,俄然惊骇起来,睁眼一看,只见面前便是深不见底的深谷,吓得大呼起来。令狐冲一伸手,拉住她左臂。岳灵珊落下地来,只见双足距崖边约有一尺,确是比令狐冲更前了些,她惊魂略定,笑道:“大师哥,我比你落得更远。”

令狐冲保护在她身边,直到天明,始终未曾入眠。岳灵珊前一晚劳累得很了,睡到辰牌时分,这才醒来,见令狐冲正浅笑着谛视本身,当下打了个呵欠,报以一笑,道:“你一早便醒了。”令狐冲没说一晚没睡,笑道:“你做了个甚么梦?林师弟挨了你打么?”

令狐冲沉默不语,俄然之间,心中出现了一股说不出的滋扰,一只粽子只吃了两口,手中拿着半截粽子,只感一片茫然。

令狐冲又感激,又顾恤,提起衣袖在她伤口上悄悄按了数下,柔声道:“小师妹,山道如许滑溜,你实在不该上来。”岳灵珊道:“我顾虑你没饭吃,再说……再说,我要见你。”令狐冲道:“倘若你是以掉下了山谷,教我怎对得起师父、师娘?”岳灵珊浅笑道:“瞧你急成这副模样!我可不是好端端的么?便可惜我不顶用,快到崖边时,却把饭篮和酒葫芦都摔掉了。”令狐冲道:“只求你安然,我便十天不用饭也不打紧。”岳灵珊道:“上峰上到一半时,地下滑得不得了,我提气纵跃了几下,竟然跃上了五株松旁的阿谁陡坡,当时我真怕掉到了上面谷中。”

第三日傍晚,岳灵珊又这般将饭篮在石上重重一放,回身便走,令狐冲再也忍耐不住,叫道:“小师妹,留步,我有话跟你说。”岳灵珊转过身来,道:“有话请说。”令狐冲见她脸上如同罩了一层严霜,竟没半点笑意,喃喃的道:“你……你……你……”岳灵珊道:“我如何?”令狐冲道:“我……我……”他平时萧洒俶傥,口齿聪明,但这时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岳灵珊道:“你没话说,我可要走了。”回身便行。

他几次三番想要用饭,但只吃得一口,便觉口中乾涩,食不下咽,终究停箸不食,深思:“小师妹倘若恼了我,何故亲身送饭来给我?倘若不恼我,何故一句话不说,眼角也不向我瞧一眼?莫非是六师弟病了,乃至要她送饭来?但是六师弟不送,五师弟、七师弟、八师弟他们都能送饭,为甚么小师妹却要本身上来?”思潮起伏,猜测岳灵珊的表情,却把后洞石壁的武功置之脑后了。

令狐冲虽在危崖独居,倒也不感孤单,一夙起来,便打坐练功,复习师授的气功剑法,更默思田伯光的快刀刀法,以及师娘所创的那招“无双无对,宁氏一剑”。这“宁氏一剑”虽只一剑,却积聚了华山派气功和剑法的绝诣。令狐冲自知修为尚未到这境地,如勉强学步,只要弄巧成拙,是以每日里抓紧勤奋。这么一来,他虽受罚面壁思过,实在壁既未面,过亦不思,除了傍晚和岳灵珊谈天说话以外,每日心无旁骛,只是练功。

岳灵珊秀眉一轩,道:“小林子怎地有恩于你了?我可向来未曾听他提及过。”

令狐冲见她这一剑来势飘忽,似是“玉女剑”的上乘招数,赞道:“这一剑很好, 就是还不敷快。”岳灵珊道:“还不敷快?再快,可割下你的膀子啦。”令狐冲笑道:“你倒割割看。”右手成剑,削向她左臂。

岳灵珊道:“你别担忧,我才不会乱教他呢。小林子要强好胜得很,日也练,夜也练,要跟他闲谈一会,他老是说不了三句,便问到剑法上来。旁人要练三个月的剑法,他只半个月便学会了。我拉他陪我玩儿,他老是不肯爽利落快的陪我。”

但再看那图中那人的身形,笨拙当中却含着有馀不尽、绵绵无绝之意。“有凤来仪”这一招固然有五个后着,但是那人这一条棒棍当中,模糊仿佛含有六七种后着,大可对于得了“有凤来仪”的诸般后着。

令狐冲笑道:“再等一会儿。”引着她将“玉女剑”一招招的使将出来,又斗半晌,目睹她翻来覆去,所能使的只是六式,心下已经了然,俄然间一个踏步上前,右掌劈出,喝道:“松风剑的煞手,谨慎了!”掌势非常沉重。岳灵珊见他手掌向本身头顶劈到,忙举剑上撩。这一招正在令狐冲的意中,左手疾伸而前,中指弹出,当的一声,弹中长剑的剑身。岳灵珊虎口剧痛,把揑不定,长剑脱手飞出,滴溜溜的向山谷中直堕下去。

令狐冲倒抽一口冷气,深思:“他是谁?似他这般使‘玉女十九剑’,别说我千万弹不了他手中长剑,他每一招都能把我手掌削了下来。不,岂仅削我手掌罢了,要刺我那边便刺那边,要斩我那边便那边。在这六式‘玉女十九剑’之下,令狐冲唯有听由宰割的份儿。本来这套剑法竟有偌大能力。”转念又想:“那明显不是在于剑招的能力,而是他使剑的体例。这等使剑,非论如何平淡的招式,我都对于不了。此人是谁?如何会在华山之上?”

令狐冲站在崖边,怔怔的瞧着他二人背影,直至二人转过山坳。俄然之间,山坳前面飘上来岳灵珊清澈的歌声,曲调什是轻巧流利。令狐冲和她自幼一块儿长大,曾无数次听她唱歌,这首曲子可向来没闻声过。岳灵珊畴昔所唱都是陕西小曲,尾音吐得长长的,在山谷间悠然摇摆,这一曲却犹似珠转水溅,字字清圆。令狐冲聆听歌词,模糊只听到:“姊妹,上山采茶去”几个字,但她发音古怪,非常之八九只闻其音,不辨其义,心想:“小师妹几时学了这首新歌,好听得很啊,下次上崖来请她重新唱一遍。”

岳灵珊出了会神,道:“怪不得爹爹赞他为人有侠气,是以在‘塞北明驼’的手底下救了他出来。我瞧他傻呼呼的,本来他对你也曾挺身而出,这么大喝一声。”说到这里,禁不住嗤的一声笑,道:“凭他这一点儿本领,竟然救过华山派的大师兄,曾为华山掌门的女儿出头而杀了青城掌门的爱子,单就这两件事,已足以在武林中轰传一时了。只是谁也猜想不到,如许一名爱打抱不平的大侠,嘿嘿,林平之林大侠,武功却如此稀松平常。”

令狐冲缓缓点头,说道:“不是为了心中不安。倘若送饭的是六师弟,他是以而掉入谷中送了性命,我会不会也跳下谷去陪他?”说着仍缓缓点头,说道:“我当极力奉侍他父母,顾问他家人,却不会是以而跳崖殉友。”岳灵珊低声道:“但如是我死了,你便不想活了?”令狐冲道:“恰是。小师妹,那不是为了你给我送饭,如果你是给旁人送饭,因此碰到凶恶,我也决计不能活了。”

令狐冲大急,心想她这一去,要到明晚再来,本日不将话问明白了,这一晚表情煎熬,如何能挨得畴昔?何况瞧她这等神情,说不定明晚便不再来,什至一个月不来也不出奇,情急之下,伸手便拉住她左手袖子。岳灵珊怒道:“罢休!”用力一挣,嗤的一声,顿时将那衣袖扯了下来,暴露乌黑的大半条手膀。

但是第二日岳灵珊并没上崖,第三日、第四日仍没上来。直过了十八天,她才和陆大有一同上崖。令狐冲盼望了十八天、十八晚才见到她,有满腔言语要说,恰好陆大有在旁,没法出口。

岳灵珊格格娇笑,说道:“凭他的三脚猫辟邪剑法,还想还手吗?”

陆大有道:“是啊,但是我怎料获得这……这姓林的入门没几个月,便练成了‘有凤来仪’?我是拜师后第五年上,师父才要你传我这一招的。”

再看那使棍人形,但见他缩成一团,姿式极不美妙,一副抵挡无方的挨打神态,令狐冲正觉好笑,俄然之间,脸上笑容生硬了起来,背上一阵冰冷,寒毛直竖。他目不转眼的凝睇那人手中所持棍棒,越看越感觉这棍棒所处方位委实奇妙到了极处。“无边落木”这一招中刺来的九剑、十剑、十一剑、十二剑……每一剑必将都刺在这棍棒之上,这棍棒骤看之下似是极拙,却乃极巧,形似奇弱,实则至强,当真到了“以静制动,以拙御巧”的极诣。

令狐冲神采淡然,睁大了眼睛向她瞧着,目光中透暴露苍茫之色,仿佛并不了解。岳灵珊道:“大师哥,是我啊。你如何不睬我?”令狐冲仍呆呆瞪视,过了很久,闭眼睡着了,直至陆大有和岳灵珊拜别,他始终没再醒来。

固然自知不该,岳灵珊那福建山歌的调子却老是在耳边环绕不去。贰心头痛苦,提起长剑,向着石壁乱砍乱削,但觉丹田中一股内力涌将上来,挺剑刺出,运力姿式,宛然便是岳夫人那一招“无双无对,宁氏一剑”,嚓的一声,长剑竟尔插入石壁当中,直没至柄。

岳灵珊左足在地下蹬了两下,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回身便走。令狐冲叫道:“小师妹!”岳灵珊更不睬睬,奔下崖去。令狐冲追到崖边,伸手待要拉她手臂,手指刚碰到她衣袖,又自缩回,目睹她头也不回的去了。

令狐冲见大雪已止,恐怕师弟师妹们发觉不见了岳灵珊,如有风言流言,那可大大对不起小师妹了,谈笑了一阵,便催她下崖。岳灵珊兀自恋恋不舍,道:“我要在这里多玩一会儿,爹爹妈妈都不在家,闷也闷死了。”令狐冲道:“乖师妹,这几日我又想出了几招冲灵剑法,等我下崖以后,陪你到瀑布中去练剑。”说了好一会,才哄得她下崖。

令狐冲微微苦笑,俄然想起:“那日小师妹使‘玉女剑十九式’,我为甚么要用青城派的松风剑法跟她对拆。莫非我心中存了对于林师弟的辟邪剑法之心?他林家福威镖局家破人亡,全伤在青城派手中,我是用心的讽刺于他?我何故这等刻薄吝啬?”转念又想:“那日在衡山群玉院中,我几乎便命丧余沧海的掌力之下,全凭林师弟不顾本身安危,喝一声‘以大欺小,好不要脸’,余沧海这才留掌不发。提及来林师弟实可说于我有拯救之恩。”言念及此,不由得好生忸捏,吁了一口气,说道:“林师弟资质聪明,又肯勤奋,这几个月来得小师妹指导剑法,想必进境敏捷。可惜这一年中我不能下崖,不然他有恩于我,我该当好好助他练剑才是。”

岳灵珊又羞又急,只觉一条暴露的手膀无处安设,她虽是学武之人,于末节不如平常闺女般拘束,但俄然间暴露了这一大段臂膀,却也狼狈不堪,叫道:“你……大胆!”

凭岳灵珊此时的功力,仿佛还不该练此剑法。当日令狐冲和岳灵珊以及其他几个师弟妹同看师父、师娘拆解这套剑法,师父连使各家各派的分歧剑法打击,师娘始终以这“玉女剑十九式”抵挡,一十九式玉女剑,竟然跟十馀门剑法的数百招高超剑招斗了个旗鼓相称。当时众弟子瞧得神驰目炫,大为赞叹,岳灵珊便央着母亲要学。岳夫人道:“你年纪还小,一来功力不敷,二来这套剑法过分伤脑费心,总获得了二十岁再学。再说,这剑法专为禁止别派剑招之用,如单是由本门师兄师姊跟你拆招,练来练去,变成专门禁止华山剑法了。冲儿的杂学很多,记得很多娘家剑法,等他将来跟你拆招习练罢。”这件事畴昔已近两年,而后一向没提起,不料师娘竟教了她。

令狐冲惨淡一笑,说道:“那招‘有凤来仪’,嘿嘿,实在也算不了甚么。”

岳灵珊拉了拉他衣袖,笑道:“大师哥,你把舌头吞下肚去了吗?怎地不说话了?”令狐冲一怔,将半截粽子送到口中,粽子暗香鲜美,但黏在嘴里,竟没法下咽。岳灵珊指住了他,格格娇笑,道:“吃得这般性急,黏住了牙齿。”令狐冲脸现苦笑,尽力把粽子吞下咽喉,心想:“我恁地傻!小师妹爱玩,我又不能下崖,她便拉林师弟作伴, 那也平常得很,我竟这等吝啬,为此介怀!”言念及此,顿时心平气和,笑道:“这只粽子定是你裹的,裹得也真黏,可将我牙齿和舌头都黏在一起啦。”岳灵珊哈哈大笑,隔了一会,说道:“不幸的大师哥,在这崖上下狱,馋成了这副模样。”

岳灵珊小嘴一扁,道:“这小子不顶用得很,一套入门剑法练了三个月,还是没半点模样,偏生勤奋得紧,日练夜练,教人瞧着活力。我要杀他,用得着想吗?提起剑来,手一挥就杀了。”说着右手横着一掠,作势使出一招华山剑法。令狐冲笑道: “‘白云出岫’,姓林的人头落地!”岳灵珊格格娇笑,说道:“我如果然的使这招‘白云出岫’,可真非教别人头落地不成。”

在这些人形之旁,鲜明呈现一行笔迹:“张乘风张乘云尽破华山剑法。”令狐冲勃然大怒,心道:“无耻鼠辈,大胆傲慢已极。华山剑法精微奇妙,天下能挡得住的已屈指可数,有谁胆敢说得上一个‘破’字?更有谁胆敢说是‘尽破’?”回击拾起泰山派的那柄重剑,运力往这行字上砍去,当的一声,火花四溅,阿谁“尽”字给他砍去了一角,但便从这一砍当中,发觉石质什是坚固,要在这石壁上画图写字,虽无益器,却也非常不易。

细心再看图形,才发觉石壁上这一剑和岳夫人所创的剑招之间,实有颇大分歧,石壁上的剑招更加浑厚有力,更加俭朴无华,明显出于男人之手,一剑之出,真正便只一剑,不似岳夫人那一剑埋没无数后着,只因更加纯真,就也更加凌厉。令狐冲悄悄点头:“师娘所创的这一剑,本来暗合前人剑意。实在也并不奇特,二者都是从华山剑法的根基事理中窜改出来的,只消两人的功力和悟性相差不远,天然会有大同小异的创制。”又想:“如此说来,这石壁上的各种剑招,有很多是连师父和师娘都不晓得了。莫非师父于本门的高深剑法竟没学全么?”但见敌手那一棍也是独自直点,以棍端对准剑尖,一剑一棍,联成了一条直线。

岳灵珊心下着恼,运剑如风,将这数日来所练的“玉女剑十九式”一式式使出来。这一十九式剑法,她记到的还只九式,而这九式当中真正能用的不过六式,但单是这六式剑法,已颇具能力,剑锋所指之处,确让令狐冲不能过分逼近。令狐冲绕着她身子游斗,每逢向前抢攻,总给她以凌厉的剑招逼了出来,有一次向后急跃,背心竟在一块凸出的山石上重重撞了一下。岳灵珊什是对劲,笑道:“还不拔剑?”

陆大有不敢多说,次日还不到未牌时分,便即提饭上崖,心想:“本日弄到了一大壶好酒,又煮了两味好菜,不管如何要劝大师哥多吃几碗饭。”上得崖来,却见令狐冲睡在洞中石上,神采蕉萃。贰心中微惊,说道:“大师哥,你瞧这是甚么?”提起酒葫芦晃了几晃,拔开葫芦上的塞子,顿时满洞都是酒香。

令狐冲心念一动,顿时雪亮,却愈增酸苦,道:“六师弟和林师弟比剑受伤,师父师娘晓得了,因此惩罚了林师弟,是不是?”心想:“只因师父师娘惩罚了林师弟,你便如此生我的气。”

他提起一柄斧头,动手沉重,无虞四十来斤,举斧往身边石壁砍去,嚓的一声,顿时落下一大块石头。他又是一怔:“这斧头如此锋利,大非平常,定是一名武林前辈的兵器。”又见石壁上斧头斫过处非常光滑,如同刀切豆腐普通,中间也都是利斧砍过的一片片切痕,微一凝神,不由得呆了,举火把一起向下走去,满洞都是斧削的陈迹,心下惶恐无已:“本来这条孔道竟是此人用利斧砍出来的。是了,他遭人囚禁在山腹当中,因而用利斧砍山,企图破山而出,但是功亏一篑,离出洞只不过数寸,就此悲观,力尽而死。此人运气不济,一至于此。”走了十馀丈,孔道仍然未到绝顶,又想:“此人开凿了如此长的山道,毅力之坚,武功之强,当真千古罕见。”不由得对他好生敬佩。

岳灵珊双目中透暴露高兴无穷的光芒,道:“大师哥,实在你不消焦急,我为你送饭而出错,是本身不谨慎,你又何必心中不安?”

那人长袖一拂,回身走入崖后。

举起火把往山洞四壁察看,只见右首山壁离地数丈处凸起一块大石,似是个平台,大石之下石壁上刻着十六个大字:“五岳剑派,无耻下贱,比武不堪,暗害害人。”每四字一行,一共四行,每个字都有尺许见方,深切山石,是用极锋利的兵刃刻入,深达数寸。十六个字棱角四射,大有剑拔弩张之态。又见十六个大字之旁更刻了无数小字,都是些“卑鄙恶棍”、“光荣已极”、“低能”、“懦怯”等等谩骂字眼,满壁尽是骂人的语句。令狐冲什是气恼,心想:“本来这些人是给我五岳剑派擒住了囚禁在此,满腔愤恚,无可宣泄,便在石壁上刻些骂人的话,这等行动才卑鄙无耻。”又想:“却不知这些是甚么人?既与五岳剑派为敌,自不是甚么好人了。”

岳灵珊翻开饭篮,取出两碟菜肴,又将两副碗筷取出,放在大石之上。令狐冲道: “两副碗筷?”岳灵珊笑道:“我陪你一块吃,你瞧,这是甚么?”从饭篮底下取出一个小小的酒葫芦来。令狐冲嗜酒如命,一见有酒,站起来向岳灵珊深深一揖,道:“多谢你了!我正忧愁,只怕这一年当中没酒喝呢。”岳灵珊拔开葫芦塞子,将葫芦送到令狐冲手中,笑道:“便是不能多喝,我每日只能偷这么一小葫芦给你,再多只怕给娘知觉了。”

令狐冲凝睇着这个寥寥数笔的人形,不堪骇异,深思:“本门这一招‘有凤来仪’招数本极平常,但后着却能力极大,敌手知机的便挡格闪避,倘若犯难破拆,非吃大亏不成,但是对方这一棍,委实便能破了我们这招‘有凤来仪’,这……这……这……”垂垂的自诧异转为敬佩,内心深处,更不由大有惶恐之情。

她愈是不当一回事,令狐冲愈是不安,说道:“我受罚期满,下崖以后,定到江湖上去寻一口好剑来还你。”岳灵珊浅笑道:“本身师兄妹,老是记取一口剑干么?何况那剑确是我本身失手掉下山谷的,那只怨我学艺不精,又怪得谁来?大师‘蛋几宁施,个必踢米’罢了!”说着格格格的笑了起来。令狐冲一怔,问道:“你说甚么?”岳灵珊笑道:“啊,你不晓得,这是小林子常说的‘但尽人事,各凭天命’,他口齿不正,我便这般学着讽刺他,哈哈,‘蛋几宁施,个必踢米’!”

令狐冲吃了一惊,自忖就算这几个月中功力再进步得快,也决无能够一剑刺入石壁,直没至柄,那要多么精纯浑厚的内力灌输于剑刃之上,才气使剑刃入石,如刺朽木,即使是师父、师娘,也一定有此本事。他呆了一呆,向外一拉,拔出剑刃,手上顿时感到,那石壁实在只薄薄的一层,隔得两三寸便是空处,石壁彼端竟是浮泛。

岳灵珊不答,过了好一会,说道:“是了,本来娘说过叫你帮我喂招的,当今要小林子喂招,是以你不肯意了,是不是?但是,大师哥,你在崖上一时不能下来,我又心急着想早些练剑,是以不能等你了。”令狐冲哈哈大笑,道:“你又来讲孩子话了。同门师兄妹,谁给你喂招都一样。”他顿了一顿,笑道:“我晓得你宁肯要林师弟给你喂招,不肯要我陪你。”岳灵珊脸上又是一红,道:“胡说八道!小林子的本领和你比拟,那是相差十万八千里了,要他喂招有甚么好?”

令狐冲笑道:“且不忙!”左手摆个剑诀,右掌迭地窜出,说道:“这是青城派的松风剑法,这一招叫做‘松涛如雷’!”以掌作剑,向岳灵珊肩头刺了畴昔。

这一晚心机如潮,令狐冲再也没法入眠,耳边便是响着岳灵珊那轻欢愉跃、语音难辨的山歌声。几番自怨自责:“令狐冲啊令狐冲,你昔日多么萧洒安闲,本日只为了一首曲子,内心却如此摆脱不开,枉自为男人汉大丈夫了。”

岳灵珊吃了一惊,叫道:“怎……如何?你左手也是剑?”

令狐冲这场病来势实在凶悍,接连四日四晚昏睡不醒。陆大有向岳灵珊苦苦要求,请她上崖探视,差点便要跪在她面前。岳灵珊才知不假,也焦急起来,和陆大有同上崖去,只见令狐冲双颊深陷,蓬蓬的胡子生得满脸,浑不似平时萧洒俶傥的模样。岳灵珊心下抱歉,走到他身边,柔声道:“大师哥,我来看望你啦,你别再活力了,好不好?”

岳灵珊道:“你如何?”

一凝神间,看到那行字旁一个图形,使剑人形虽只草草数笔,线条什为粗陋,但从姿形当中能够明白看出,那恰是本门根基剑法的一招“有凤来仪”,剑势飞舞而出,轻巧灵动。与之对拆人形手中持着一条直线形的兵刃,不知是棒棍还是枪矛,但见这件兵刃之端直指对方剑尖,姿式非常笨拙。令狐冲嘿嘿一声嘲笑,深思:“本门这招‘有凤来仪’,内藏五个后着,岂是这一招笨招所能破解?”

令狐冲见天上积云如铅,这场雪必将不小,心想:“山道险要,这雪下到傍晚,地下便非常滑溜,小师妹不该再送饭来了。”但是没法向下边传讯,什是焦炙,只盼师父、师娘得知情由,出言禁止,深思:“小师妹每日代六师弟给我送饭,师父、师娘岂有不知,只是不加理睬罢了。本日若再上崖,一个出错,便有性命之忧,猜想师娘定然不准她上崖。”眼巴巴比及傍晚,每过半晌便向崖下张望,目睹天气渐黑,岳灵珊公然不来了。令狐冲心下欣喜:“到得天明,六师弟定会送饭来,只求小师妹不要冒险。”

陆大有道:“昨日我和你说了那几句话,小师妹听了很不乐意,下峰时一起跟我唠叨,本日一早便拉我去跟林师弟拆招。我毫无戒心,拆招便拆招。那知小师妹暗中教了姓林的小子好几手绝招。我出其不料,中了他暗害。”

盘桓来去,焦炙忧?,这时火把早已熄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又扑灭火把,看着那跪地投降的人形,愈想愈气恼,提起剑来,便要往石壁上削去,剑尖将要及壁,俄然动念:“大丈夫光亮磊落,输便是输,赢便是赢,我华山派技不如人,有甚么话可说?”抛下长剑,长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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