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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小说 >武侠仙侠 >笑傲江湖(第一卷)新修版 > 第7章 洗手

第7章 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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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酬酢得几句,刘府中又有各路来宾连续到来。这天是刘正风“金盆洗手”的正日,到得巳时二刻,刘正风便返入内堂,由门下弟子欢迎客人。

刘正风左手将他尸身抄起,探了探他鼻息,转头向丁勉道:“丁老二,是你嵩山派先杀了我弟子!”丁勉森然道:“不错,是我们先脱手,却又如何?”

群雄各怀苦衷,一时之间,大厅上鸦雀无声。本来在这景象之下,大家应纷繁向刘正风道贺,恭维他甚么“福寿全归”、“激流勇退”、“大智大勇”等等才是,但是一千馀人济济一堂,竟谁也不开口说话。

此言一出,群雄顿时耸然动容,很多人都惊噫一声。魔教和白道中的英侠势不两立,两边结仇已逾百年,缠斗不休,互有胜负。这厅上千馀人中,少说也有半数曾身受魔教之害,有的父兄遭戮,有的师长受戕,一提到魔教,谁都切齿悔恨。五岳剑派以是缔盟,最大的启事便是为了对于魔教。魔教人多势众,武功高强,王谢朴重虽各有绝艺,却常常不敌,魔教教主东方不败更有“当世第一妙手”之称,他名字叫做“不败”,果然是艺成以来,从未败过一次,实是非同小可。群雄听得费彬指责刘正风与魔教勾搭,此事确与大家身家性命有关,本来对刘正风怜悯之心立时消逝。

刘正风苦笑道:“我师兄弟反面,武林朋友众所周知,那也不须相瞒。小弟仗着先人遗荫,家中较为余裕。我莫师哥却家道贫寒。本来朋友都有通财之谊,何况是师兄弟?但莫师哥由此见嫌,绝足不上小弟之门,我师兄弟已稀有年没来往、不见面,莫师哥本日自是不会光临了。鄙民气中所不平者,是左盟主只听了我莫师哥的一面之辞,便派了这么多位师兄来对于小弟,连刘某的老老婆女,也都成为阶下之囚,那……那未免是小题大做了。”

目睹这一次再也没人能加禁止,俄然银光明灭,一件纤细的暗器破空而至。刘正风退后两步,只听得叮的一声轻响,那暗器打在金盆边沿。金盆倾侧,掉下地来,呛啷啷一声响,盆子翻转,盆底向天,满盆净水都泼在地下。

刘正风淡淡一笑,说道:“岳师兄,你不喜乐律,不明白小弟的意义。言语笔墨能够扯谎作伪,琴箫之音倒是心声,千万装不得假。小弟和曲大哥订交,以琴箫唱和,情意互通。小弟情愿以全部身家性命包管,曲年老是魔教中人,却没半点分毫魔教的险恶之气。”

余沧海心胸鬼胎,深思:“华山掌门亲身到此,谅那刘正风也没这般大的面子,必是为我而来。他五岳剑派虽人多势众,我青城派可也不是好惹的,岳不群倘若口出不逊之言,我先问他令狐冲嫖妓宿娼,是甚么行动。当真说翻了脸,也只好脱手。”那知岳不群见到他时,普通的深深一揖,说道:“余观主,多年不见,神清气旺,好了不起!”余沧海作揖行礼,说道:“岳先生,你好。岳先生神功了得,可越来越年青了。”

费彬微微一笑,说道:“刘师兄何必出身教唆诽谤?就算单是和刘师兄一报酬敌,鄙人也抵挡不了刚才刘师兄这一手‘小落雁式’。嵩山派决不敢和衡山派有甚么过不去,决不敢获咎了其间那一名豪杰,什至连刘师兄也不敢获咎了,只是为了武林中千百万同道的身家性命,前来相求刘师兄不成金盆洗手。”

刘正风道:“这里泰山、华山两派掌门在此,恒山派有定逸师太,也可代她掌门师姊作主,别的,众位豪杰豪杰,俱可作个见证。”他目光向世人脸上扫过,沉声道:“刘某向众位朋友求这个情,让我保全朋友义气,也得保家人弟子的全面。”

丁勉、陆柏二人在武林中俱大有威名,群雄都站起家来行礼,目睹嵩山派的妙手连续到来,大家心中都模糊感觉,本日之事不易善罢,只怕刘正风非吃大亏不成。

刘正风叹了口气,待人声稍静,缓缓说道:“鄙人与曲大哥交友之初,早就推测有本日之事。比来默察情势,猜想过未几时,我五岳剑派和魔教便有一场大火拚。一边是联盟的师兄弟,一边是厚交老友,刘某没法互助那一边,是以才出此下策,本日金盆洗手,想要遍告天下同道,刘某今后退出武林,再也不与闻江湖上的恩仇仇杀,只盼置身事外,免受连累。去捐了这个芝麻绿豆大的武官来做做,原是自污,以求掩人耳目。那想到左盟主神通泛博,刘某这一步棋,毕竟瞒不过他。”

天门道人点头道:“刘师弟,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人所共知,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你只须杀了那姓曲的魔头,侠义道中人,谁都会翘起大拇指,说一声:‘衡山派刘正风公然是个善恶清楚的豪杰子。’我们做你朋友的,也都面上有光。”

费彬嘲笑道:“那有甚么奇特?魔教中人拉拢诽谤,甚么手腕不会用?他能千方百计的来拉拢你,天然也会千方百计的去拉拢华山派弟子。说不定令狐冲也会由此感激,要酬谢他的拯救之恩,我们五岳剑派当中,又多一个叛徒了。”转头向岳不群道:“岳师兄,小弟这话只是打个比方,请勿见怪。”岳不群微微一笑,说道:“不怪!”

便在此时,后堂又走出十几小我来,倒是刘正风的夫人,他的两个季子,以及刘门的七名弟子,每一人身后都有一名嵩山弟子,手中都持匕首,抵住了刘夫人等人后心。

刘芹目睹母亲、哥哥、姊姊的尸身躺在血泊当中,又见史登达的长剑不竭在脸前晃来晃去,已吓得心胆俱裂,向陆柏道:“求求你饶了我,饶了……饶了我爹爹。”陆柏道:“你爹爹勾搭魔教中的恶人,你说对不对?”刘芹低声道:“不……不对!”陆柏道:“如许的人,该不该杀?”刘芹低下了头,不敢答话。陆柏道:“这小子不说话,一剑把他杀了。”

岳不群长叹一声,走到了天门道人身侧。劳德诺、岳灵珊、陆大有等众弟子也都跟着畴昔。

曲洋叫道:“不消多说!”足下加劲,只奔得三步,丁勉、陆柏二人四掌齐出,分向他二人后心拍来。曲洋向刘正风喝道:“快走!”出掌在刘正风背上一推,同时运劲于背,硬生生受了丁勉、陆柏两大妙手的并力一击。砰的一声响,曲洋身子向外飞出去,跟着一口鲜血急喷而出,回击连挥,一丛黑针如雨般散出。

刘正风神采慎重,说道:“当年我五岳剑派缔盟,商定攻守互助,保护武林中的正气,赶上跟五派有关之事,大夥儿须得听盟主号令。这面五色令旗是我五派所共制,见令旗如见盟主,原是不错。不过鄙人本日金盆洗手,是刘某的私事,既没违背武林的道义端方,更与五岳剑派并不相干,那便不受盟主旗令束缚。请史贤侄转告尊师,刘某不奉旗令,请左师兄恕罪。”说着走向金盆。

那人走到刘正风身前,举旗说道:“刘师叔,奉五岳剑派左盟主旗令:刘师叔金盆洗手大事,请暂行押后。”刘正风躬身说道:“但不知盟主此令,是何企图?”那男人道:“弟子受命行事,实不知盟主的意旨,请刘师叔恕罪。”

刘芹神采惨白,满身颤栗。刘正风道:“好孩子,你哥哥姊姊多么硬气,死就死了,怕甚么?”刘芹颤声道:“但是……爹,他们要……要割我鼻子,挖……挖我眼睛……”刘正风哈哈一笑,道:“到这境地,莫非你还想他们放过我们么?”刘芹道:“爹爹,你……你就答允杀了曲……曲伯伯……”刘正风大怒,喝道:“放屁!小牲口,你说甚么?”

群雄愈听愈奇,万料不到他和曲洋订交,竟然因为音乐,欲待不信,又见他说得非常诚心,实无半分作伪之态,均想江湖上奇行矗立之士什多,自来声色诱人,刘正风耽于音乐,也非异事。晓得衡山派秘闻的人又想:衡山派历代妙手都喜音乐,当今掌门人莫大先生外号“潇湘夜雨”,一把胡琴不离手,有“琴中藏剑,剑发琴音”八字外号, 刘正风由吹箫而和曲洋订交友,自也大有能够。

刘正风识得此人是嵩山派掌门左冷禅的第四师弟费彬,一套大嵩阳手武林中赫赫驰名,瞧景象嵩山派本日前来对于本身的,不但第二代弟子罢了。金盆既已为他踹烂,金盆洗手之举已不成行,面前之事是极力一战,还是临时忍辱?顷刻间心念电转:“嵩山派虽执五岳盟旗,但如此咄咄逼人,莫非这里千馀位豪杰豪杰,谁都不挺身出来讲一句公道话?”当下拱手行礼,说道:“费师兄驾到,如何不来喝一杯水酒,却躲在屋顶,受那日晒之苦?嵩山派多数别的另有妙手到来,一齐都请现身罢。单是对于刘某,费师兄一人已绰绰有馀,若要对于这里很多豪杰豪杰,嵩山派只怕尚嫌不敷。”

此言一出,群雄又群相耸动,特别华山派、恒山派以及青城派诸人,更交头接耳的群情了起来。华山派的岳灵珊忍不住问道:“刘师叔,我大师哥在那边?真的是……是那位姓曲的……姓曲的前辈救了别性命么?”

刘正风又叩首道:“微臣刘正风谢恩,我皇万岁万岁千万岁!”站起家来,向那官员哈腰道:“多谢张大人种植汲引。”那官员拈须浅笑,说道:“恭喜,恭喜,刘将军,而后你我一殿为臣,却又何必客气?”刘正风道:“小将本是一介草泽匹夫,本日蒙朝廷授官,固是皇上恩泽广被,令小将光宗耀祖,却也是当道恩相、巡抚周大人和张大人的逾格种植。”那官员笑道:“那边,那边。”刘正风转头向他妹夫方千驹道:“方贤弟,奉敬张大人的礼品呢?”方千驹道:“早就预备在这里了。”回身取过一只圆盘,盘中是个锦袱包裹。

来到刘府的一众来宾固然并非黑道中人,也不是犯上反叛之徒,但在武林中各具名望,均是自视什高的人物,对官府向来不瞧在眼中,现在见刘正风趋炎附势,给天子封个“参将”那样芝麻绿豆的小小武官,便感激涕零,作出各种肉麻的神态来,更且公开贿赂,心中都瞧他不起,有些人忍不住便暴露鄙夷之色。年纪较大的来宾均想:“看这景象,他这顶官帽定是用金银买来的,不知他花了多少黄金白银,才买得巡抚的保举。刘正风向来为人朴重,怎地临到老来,利禄薰心,竟不择手腕的买个官来过瘾?”

陆柏哼了一声,说道:“狄修,预备着。”嵩山派弟子狄修应道:“是!”手中短剑轻送,抵进刘正风宗子背心的肌肉。陆柏道:“刘正风,你要讨情,便跟我们上嵩山去见左盟主,亲口向他讨情。我们受命调派,可作不得主。你马上把令旗交还,放了我费师弟。”

这一幕大出群雄料想以外,大家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大家神采又难堪,又惊奇。

刘正风一贯深沉寡言,在师父手上学了这套工夫,平生从未一用,现在临急而使,一击奏功,竟将嵩山派中这个大名鼎鼎、实在工夫决不在他之下的“大嵩阳手”费彬礼服。他左手举着五岳剑派的盟旗,右手长剑架在费彬咽喉当中,沉声道:“丁师兄、陆师兄,刘某大胆夺了五岳令旗,也不敢向两位要胁,只是向两位讨情。”

向大年朗声道:“我们受师门重恩,义不相负,刘门弟子,和恩师同生共死。”

刘正风愈听愈气,深思:“那一个大胆狂徒到我家来撒泼,竟敢向我菁儿无礼?”

刘正风脸露浅笑,卷起了衣袖,伸出双手,便要放入金盆,忽听得大门外有人厉声喝道:“且住!”

刘正风朗声说道:“众位前辈豪杰,众位好朋友,众位年青朋友。各位远道光临,刘正风当真脸上贴金,感激不尽。兄弟本日金盆洗手,今后不过问江湖上的事,各位想必已知此中启事。兄弟已受朝廷恩情,做一个小小官儿。常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江湖上行事讲究义气;国度公事,却须营私守法,以报君恩。这二者如有抵触,叫刘正风不免难堪。从今今后,刘正风退出武林,也不算是衡山派的弟子了。我门下弟子如情愿改投别门别派,各任自便。刘某聘请各位到此,乃是请众位好朋友作个见证。今后各位来到衡山城,天然还是刘或人的好朋友,不过武林中的各种恩仇是非,刘某却恕不过问、也不参与了。”说着又抱拳团团为揖。

群雄听他侃侃而谈,都喝起采来,纷繁说道:“岳先生这话说得再也明白不过。对朋友天然要讲义气,对仇敌倒是诛恶务尽,那有甚么义气好讲?”

刘正风微微一笑,道:“这是左盟主过奖了,刘某焉有这等名誉?”

丁勉与陆柏对望了一眼,均想:“费师弟受了他暗害,只好且听他有何话说。”丁勉道:“求甚么情?”刘正风道:“求两位转告左盟主,准予刘某百口归隐,今后不参与武林中的任何事件。刘某与曲洋曲大哥今后不再相见,与众位师兄朋友,也……也就此分离。刘某照顾家人弟子,远走高飞,隐居外洋,有生之日,绝足不履中原一寸地盘。”

岳不群收录林平之于门墙后,歇息了一天,第二日带领众弟子径往刘府拜见。刘正风获得讯息,又惊又喜,武林中鼎鼎大名的“君子剑”华山掌门竟然切身驾到,忙迎了出来,没口儿的伸谢。岳不群什是谦恭,满脸笑容的致贺,和刘正风联袂走进大门。天门道人、定逸师太、余沧海、闻先生、何三七等也都降阶相迎。

刘正风走到群雄身前,满脸堆欢,揖请大家就坐。无人肯坐首席,居中那张太师椅便任其空着。右首是年寿最高的六合门夏老拳师,右首是丐帮副帮主张金鳌。张金鳌本人虽无惊人艺业,但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丐帮帮主解风武功及名誉均高,大家都敬他三分。

只听得屋顶上东边西边同时各有一人应道:“好!”黄影闲逛,两小我已站到了厅口,这轻身工夫,便和刚才费彬跃下时一模一样。站在东首的是个瘦子,身材魁伟,定逸师太等认得他是嵩山派掌门人的二师弟托塔手丁勉,西首那人却极高极瘦,是嵩山派中坐第三把交椅的仙鹤手陆柏。这二人同时拱了拱手,道:“刘三爷请,众位豪杰请。”

费彬道:“如此说来,刘师兄第一条路是不肯走的了,决计不肯诛妖灭邪,杀那大魔头曲洋了?”

丁勉叫道:“黑血神针,快避!”忙向旁让开。群雄见到这丛黑针,久闻魔教黑血神针的威名,无不惊心,你退我闪,乱成一团,只听得“哎唷!”“不好!”十馀人齐声叫唤。厅上人众麋集,黑血神针又多又快,毕竟还是有很多人中了毒针。

刘正风续道:“魔教和我侠义道百馀年来争斗仇杀,是是非非,一时也说之不尽。刘某只盼退出这腥风血雨的打斗,今后归老林泉,吹箫课子,做一个循分守己的良民,自忖这份心愿,并不违犯本门门规和五岳剑派的盟约。”

刘正风不怒反笑,说道:“费师兄,你要血口喷人,也要看说得像不像。嵩山家数的师兄们,便请一起现身罢!”

他本来恂恂有礼,便如一个财主乡绅,有些小小的繁华之气,又有些土气,但这时俄然显出勃勃豪气,与先前大不不异。群雄目睹他处境非常倒霉,却仍与费彬针锋相对的论辩,涓滴不让,都不由佩服他的胆量。

费彬向史登达道:“举起令旗。”史登达道:“是!”高举令旗,往费彬身边一站。费彬森然说道:“刘师兄,本日之事,跟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没半分干系,你不须牵涉到他身上。左盟主叮咛了下来,要我们向你查明∶刘师兄跟魔教教主东方不败暗中有甚么勾搭?设下了甚么诡计,来对于我五岳剑派以及武林中一众朴重同道?”

定逸愤怒忿的道:“刘贤弟,你不消担忧,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别瞧人家人多势众,莫非我们泰山派、华山派、恒山派的朋友,都是来睁眼用饭不管事的不成?”

刘正风微微一笑,道:“曲大哥早已当着我的面,向他魔教祖师爷立下重誓,此后非论魔教和白道如何争斗,他必然置身事外,决不插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刘正风微微一惊,双手便不入水,侧身昂首,要看喝止本身的竟是何人。只见大门口走进四个身穿黄衫的男人,这四人一进门,分往两边一站,又有一名身材什高的黄衫男人从四人之间举头直入。此人手中高举一面五色锦旗,旗上缀满珍珠宝石,一展动处,收回光辉宝光。很多人认得这面旌旗的,心中都是一凛:“五岳剑派盟主的令旗到了!”

定逸师太望着刘正风,问道:“从今而后,我叫你刘贤弟,还是刘正风?”刘正风脸露苦笑,道:“刘正风命在瞬息,师太今后也不会再叫我了。”

群雄均想:“这话倒也有理,我早在思疑,以刘正风的为人,去做这么一个小小武官,实在过分不伦不类。”

刘正风回身向外,朗声说道:“弟子刘正风蒙恩师收录门下,授以技艺,未能张大衡山派门楣,什是忸捏。幸亏本门有莫师哥主持,刘正风庸庸碌碌,多刘某一人未几,少刘某一人很多。从今而后,刘或人金盆洗手,用心官吏,却也决计不消师传技艺,以求升官进爵,至于江湖上的恩仇是非,门派争论,刘正风更加决不过问。若违是言,有如此剑。”右手一翻,从袍底抽出长剑,双手一扳,啪的一声,将剑锋扳得断成两截。他折断长剑,顺手将两截断剑挥落,嗤嗤两声轻响,断剑插入了青砖。

定逸师太道:“刘贤弟是在向嵩山派讨情,又不是威胁逼迫,要说‘低头伏输’,低头伏输的是刘正风,不是嵩山派。何况你们又已杀了一名刘门弟子。”

他一言甫毕,猛听得屋顶上、大门外、厅角落、后院中,前后摆布,数十人齐声应道:“是,嵩山派弟子拜见刘师叔!”几十人的声音同时叫了出来,声既清脆,又是出其不料,群雄都吃了一惊。但见屋顶上站着十馀人,一色的身穿黄衫。大厅中诸人却百般打扮都有,显是早就混了出去,暗中监督着刘正风,在一千馀人当中,谁都没发觉。

那人傲然道:“不消了。奉盟主号令,要看住刘家的家属,不准走脱了一人。”

那男人恰是嵩山派门下的弟子千丈松史登达,他听得刘正风晓得本身的名字和外号,心中不免对劲,微微躬身,道:“弟子史登达拜见刘师叔。”他抢上几步,又向天门道人、岳不群、定逸师太等人施礼,道:“嵩庙门下弟子,拜见众位师伯、师叔。”其馀四名黄衣男人同时躬身施礼。

费彬嘲笑道:“好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我们白道中人去犯了他呢?”

刘正风道:“我这可不明白了。刘某金盆洗手喜筵的请柬,早已恭恭敬敬的派人奉上嵩山,另有长函禀告左师兄。左师兄倘若真有这番美意,何故事前不加劝止?直到现在才发旗令劝止,那不是明着要刘某在天下豪杰之前出尔反尔,叫江湖上豪杰嘲笑于我?”

刘正风朗声道:“众位朋友,非是刘某一意孤行,本日左师兄竟然如此相胁,刘某若为能力所屈,有何脸孔立于六合之间?左师兄不准刘某金盆洗手,嘿嘿,刘某头可断,志不成屈。”说着上前一步,双手便往金盆中伸去。

史登达叫道:“且慢!”令旗一展,拦在他身前。刘正风左手疾探,两根手指往他眼中插去。史登达双臂向上挡格,刘正风左手缩回,右手两根手指又插向他双眼。史登达无可抵挡,只得后退。刘正风两招将他逼开,双手又伸向金盆。只听得背后风声飒然,有两人扑将上来,刘正风更不转头,左腿反弹而出,砰的一声,将一名嵩山弟子远远踢了出去,右手辨声抓出,抓住另一名嵩山弟子的胸口,顺势提起,向史登达掷去。他左腿反踢,右手反抓,便如背后生了眼睛普通,部位既准,行动又快得出奇,确是内家妙手,大非平常。

刘夫人大呼一声,扑向儿子尸身。陆柏又喝道:“杀了!”狄修手起剑落,又是一剑刺入刘夫人背心。

费彬朗声说道:“左盟主言道:刘正风乃衡山派中不成多得的人才,一时误交匪人,入了歧途,倘若能深自悔过,我辈均是侠义道中的好朋友,岂可不与报酬善,给他一条改过之路?左盟主叮咛兄弟转告刘师兄:你若挑选这条路,限你一个月以内,杀了魔教长老曲洋,提头来见,那么过往一概不究,此后大师还是好朋友、好兄弟。”

刘正风仍不置答,数千道目光都集合在他脸上。大家都觉刘正风答与不答,都是一样,他既然答不出来,便即是默许了。过了很久,刘正风点头道:“不错!曲洋曲大哥,我不但识得,并且是我平生独一知己,最要好的朋友。”

混乱当中,曲洋与刘正风已逃得远了。

定逸师太什为欢乐,一面欠身行礼,说道:“你师父出来禁止这件事,那再好也没有了。我说呢,我们学武之人,侠义为重,在江湖上清闲安闲,去做甚么劳什子的官儿?只是我见刘贤弟统统早已安排安妥,决不肯听老尼姑的劝,也不想多费一番唇舌了。”

刘正风热泪盈眶,道:“好,好!大年,你说这番话,已很对得起师父了。你们都畴昔罢。师父本身交友朋友,跟你们可没干系。”

费彬的目光在大厅上自东而西的扫射一周,他眼睛眯成一线,但精光灿然,显得内功深厚,说道:“此事怎地跟莫大先生有关了?莫大先生请出来,大师说个明白。”他说了这几句话后,大厅中沉寂无声,过了半晌,却不见“潇湘夜雨”莫大先生现身。

嵩山群弟子一怔之下,一时没人再敢上来。站在他儿子身后的嵩山弟子叫道:“刘师叔,你不停止,我可要杀你公子了。”

岳不群道:“刘贤弟,倘若真是朋友,我辈武林中人,就为朋友两胁插刀,也不会皱一皱眉头。但魔教中那姓曲的,明显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设法来投你所好,那是最最恶毒的仇敌。他旨在害得刘贤弟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包藏祸心之毒,不成言喻。这类人倘若也算是朋友,岂不是污辱了‘朋友’二字?前人大义灭亲,亲尚可灭,何况这类算不得朋友的大魔头、大奸贼?”

刘正风托过圆盘,笑道:“些些微礼,不成敬意,请张大人赏光哂纳。”那张大人笑道:“本身兄弟,刘将军却又这般多礼。”使个眼色,身边的差役便接了畴昔。那差役接过盘子时,双臂向下一沉,明显盘中之物分量实在不轻,并非白银而是黄金。那张大人眉花眼笑,道:“小弟公事在身,不克久留,来来来,斟三杯酒,恭贺刘将军本日封官授职,不久又再升官晋爵,皇上恩泽,绵绵加被。”早有摆布斟过酒来。张大人连尽三杯,拱拱手,回身出门。刘正风满脸笑容,直送到大门外。只听鸣锣喝道之声响起,刘府又放礼铳相送。

刘正风缓缓摇了点头,说道:“岳师兄,你是读书人,当知大丈夫有所不为。你这番良言相劝,刘某什为感激。人家逼我殛毙曲洋,此事千万不能。正如倘如有人逼我殛毙你岳师兄,或者要我侵犯这里任何那一名好朋友,刘某即使百口遭难,却也决计不会点一点头。曲年老是我至好老友,那不错,但岳师兄又何尝不是刘某的老友?曲大哥倘如有一句提到,要暗害五岳剑派中刘某那一名朋友,刘某便鄙夷他的为人,再也不当他是朋友了。”他这番话说得极是诚心,群雄不由得为之动容,武林中义气为重,刘正风这般保全与曲洋的友情,这些江湖男人虽不觉得然,却禁不住暗自赞叹。

群雄一听,都吃了一惊:“刘正风金盆洗手,封剑归隐,那是江湖上的事情,与朝廷有甚么相干?如何天子下起圣旨来?莫非刘正风有逆谋大肆,给朝廷发觉了,那但是杀头抄家诛九族的大罪啊。”大家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一节,顿时便都站起,沉不住气的便去抓身上兵刃,猜想这官员既来宣旨,刘府前后摆布必然已密布官兵,一场大厮杀已难制止,本身和刘正风交好,决不能袖手不睬,再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本身既来刘府赴会,自是逆党中人,纵欲置身事外,又岂可得?只待刘正风变色喝骂,世人白刃交集,瞬息间便要将那官员斩为肉酱。

费彬又道:“刘门亲传弟子,也都站到右首去。”

刘正风道:“曲大哥言道:他当极力谦让,决不与人争强斗胜,并且极力弥缝两边的曲解嫌隙。曲大哥本日凌晨还派人来跟我说,华山派弟子令狐冲为人所伤,命在垂死,是他脱手给救活了的。”

刘正风笑嘻嘻的走到厅中,抱拳团团一揖。群雄都站起行礼。

刘正风本来非常平静,但听到他提起“曲洋”二字,顿时变色,口唇紧闭,并不答话。

陆柏喝道:“再杀!”两名嵩山弟子推出短剑,又杀了两名刘门弟子。陆柏道:“刘门弟子听着,若要活命,现在跪地告饶,批评刘正风之非,便可免死。”

天门道人和定逸师太别离在配房中歇息,不去和世人号召,均想:“本日来客当中,有的当然在江湖上很驰名声职位,有的却显是不三不四之辈。刘正风是衡山派妙手,怎地这般不知自重,如此滥交,岂不堕了我五岳剑派的名头?”岳不群名字虽叫作“不群”,却非常爱好朋友,来宾中很多藉藉知名、或名声不什明净之徒,只要过来和他说话,岳不群一样跟他们有说有笑,涓滴不摆华山派掌门、高人一等的架子。

刘正风并不置答,目光射到岳不群脸上,道:“岳师兄,你是位明辨是非的君子,这里很多位武林高人都逼我出售朋友,你却如何说?”

史登达道:“定逸师伯恕罪。我师父传下号令,说甚么也得劝止刘师叔,不成让他金盆洗手,深恐刘师叔不平号令,是以上多有获咎。”

丁勉左手一扬,嗤的一声轻响,一丝银光电射而出。刘正风一惊,伸手在米为义右膀上一推,内力到处,米为义向左撞出,那银光便向刘正风胸口射来。向大年护师心切,纵身而上,只听他大呼一声,那银针恰好射中间脏,立时断气身亡。

费彬将令旗一展,朗声道:“泰山派天门师兄,华山派岳师兄,恒山派定逸师太,衡山派诸位师兄师侄,左盟主有言叮咛∶自来正邪不两立,魔教和我五岳剑派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刘正风交友匪人,归附仇敌,凡我五岳同门,脱手共诛之。接令者请站到右首。”

刘府的众弟子批示厨夫仆人,里里外外安排了二百来席。刘正风的亲戚、门客、帐房,和刘门弟子向大年、米为义等肃请众宾退席。遵循武林中的职位名誉,以及班辈年纪,泰山派掌门天门道人该坐首席,只是五岳剑派缔盟,天门道人和岳不群、定逸师太等有一半是仆人成分,不便上坐,一众前辈名宿便群相让步,谁也不肯坐首席。

刘正风脸上俄然闪过一丝苦楚的笑容,说道:“曲大哥和我一见仍旧,倾盖订交。他和我十馀次联床夜话,偶尔触及流派宗派的异见,他老是深自感喟,以为两边如此争斗,殊属无谓。我和曲大哥订交,只研讨乐律。他是七弦琴妙手,我爱好吹箫,二人相见,大多时候老是琴箫相和,武功一道,向来不谈。”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续道:“各位或者并不信赖,然当今之世,刘正风觉得操琴吹打,无人及得上曲大哥,而按孔吹箫,鄙人也不作第二人想。曲大哥虽是魔教中人,但自他琴音当中,我深知他性行高洁,大有光风霁月的襟怀。刘正风不但对他敬佩,抑且敬慕。刘某虽是一介鄙夫,却决计不肯侵犯这位君子。”

刘正风道:“左盟主如有号令,费师兄无妨就此脱手,杀了刘某百口!”

定逸师太本来不以掌力见长,何况刚才这一掌击向狄修,以长攻幼,本就未使尽力,也不拟这一掌击死了他,不料丁勉俄然脱手,他那一掌却凝集了十胜利力。双掌蓦地订交,定逸师太欲待再催内力,已然不及,丁勉的掌力如排山倒海般压到,定逸师太受伤呕血,大怒之下,第二掌待再击出,一运力间,只觉丹田中痛如刀割,心知受伤已然不轻,面前没法与抗,一挥手,怒道:“我们走!”大踏步向门外走去,门下群尼都跟了出去。

顷刻之间,大厅中喧闹一片,群雄纷繁群情。刘正风这几句话大出世人料想以外,大家猜到他若非狡赖不认,也不过承认和这曲洋曾有一面之缘,万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魔教长老是他的厚交朋友。

天门道人站起家来,大踏步走到右首,更不向刘正风瞧上一眼。天门道人的师父当年命丧魔教一名女长老之手,是以他对魔教恨之入骨。他一走到右首,门下众弟子都跟了畴昔。

群雄纷繁坐定,仆人上来献菜斟酒。米为义端出一张茶几,上面铺了锦缎。向大年双手捧着一只金光光辉、径长尺半的黄金盆子,放上茶几,盆中已盛满了净水。只听得门外砰砰砰放了三声铳,跟着砰啪、砰啪的连放了八响大爆仗。在后厅、花厅坐席的一众后辈后辈,都拥到大厅来瞧热烈。

岳不群起家说道:“刘贤弟,你只须点一点头,岳不群卖力为你摒挡曲洋如何?你说大丈夫不能对不起朋友,莫非天下便只曲洋一人才是你朋友,我们五岳剑派和这里很多豪杰豪杰,便都不是你朋友了?这里千馀位武林同道,一听到你要金盆洗手,都千里迢迢的赶来,满腔诚意的向你庆祝,总算够友情了罢?莫非你百口老幼的性命,五岳剑派师友的恩谊,这里千百位同道的友情,一并加将起来,还及不上曲洋一人?”

刘正风一招到手,左手抢过他手中令旗,右手拔剑,横架在他咽喉,左肘连撞,封了他背心三处穴道,任由向大年的尸身落在地下。这几下兔起鹘落,窜改快极,待得费彬受制,五岳令旗遭夺,世人这才觉悟,刘正风所使的恰是衡山派绝技,叫做“百变千幻衡山云雾十三式”。世人久闻其名,这一次才算是大开眼界。

陆柏却道:“泰山、华山两派掌门都这么说,定逸师太更极力为刘正风摆脱,我们又怎敢违背众意?但费师弟刻下蒙受刘正风的暗害,我们倘若就此答允,江湖上必将大家言道,嵩山派是受了刘正风的胁持,不得不低头伏输,如此鼓吹开去,嵩山派脸面何存?”

刘正风浅笑道:“不必客气。贤侄是千丈松史贤侄吧?”他脸上虽露笑容,但语音已微微发颤,明显这件事来得非常高耸,以他如此多历阵仗之人,也不免大为震惊。

同时黄影闲逛,屋顶上跃下一人,右足一起,往金盆底踹落,一只金盆顿时变成平平的一片。此人四十来岁,中等身材,肥胖非常,上唇留了两撇鼠须,拱手说道:“刘师兄,奉盟主号令,你不成金盆洗手!”

岳不群当年曾听师父说过,这一套“百变千幻衡山云雾十三式”乃衡山派上代一名妙手所创。这位妙手以走江湖变戏法卖艺为生。那走江湖变戏法,仗的是声东击西,虚真假实,幻人耳目。到得暮年,他武功愈高,变戏法的技术也是日增,竟然将内家工夫利用到戏法当中,街头观众一见,无不称赏,厥后更是一变,反将变戏法的本领渗入了武功,五花八门,层出不穷。这位妙手生性风趣,当时创下这套武功游戏自娱,不料传到后代,竟成为衡山派的三大绝技之一。只是这套工夫窜改固然极奇,但临敌之际,却也并无太大用处,妙手过招,大家严加防备,满身流派无不守备綦谨,这些幻人耳目的把戏多数利用不上,是以衡山派对这套工夫也不如何看重,如见门徒是飞扬佻脱之人,便不传授,以免他专务虚幻,于扎正根底的结壮工夫反而完善了。

刘正风惨淡一笑,道:“刘某交友朋友,贵在肝胆相照,岂能殛毙朋友,以求自保?左盟主既不肯包涵,刘正风势孤力单,又怎能与左盟主相抗?你嵩山派早就安插好统统,只怕连刘某的棺材也给买好了,要脱手便即脱手,又等何时?”

刘正风道:“鄙人平生当中,从未见过魔教教主东方不败一面,所谓勾搭,所谓诡计,倒是从何提及?”

费彬道:“定逸师太,你是佛门中有道之士,天然不明白旁人的鬼蜮伎俩。这件大诡计倘若得逞,不但关键死武林中不计其数的同道,并且普天下仁慈百姓都会大受毒害。各位请想一想,衡山派刘三爷是江湖上名头清脆的豪杰豪杰,岂肯自甘出错,去受那些肮脏狗官的肮脏气?刘三爷家财万贯,那边还妄图升官发财?这中间自有不成告人的启事。”

史登达举起长剑,剑尖在刘芹鼻子前晃来晃去,道:“小子,你再不跪下告饶,我一剑削下来了。一……二……”他那“三”字还没说出口,刘芹身子颤抖,跪倒在地,要求道:“别……别杀我……”陆柏笑道:“很好,饶你不难。但你须得向天下豪杰批评刘正风的不是。”刘芹双眼望着父亲,目光中尽是要求之意。

史登达道:“我师父叮嘱弟子,言道刘师叔是衡山派铁铮铮的豪杰子,义薄云天,武林中同道向来对刘师叔什为敬佩,我师父心下也非常敬佩,要弟子千万不成有涓滴失礼,不然严惩不贷。刘师叔大名播于江湖,这一节却不必过虑。”

群雄听他叫出“曲大哥”三字,知这黑衣人便是魔教长老曲洋,尽皆心头一惊。

定逸师太合什念叨:“阿弥陀佛!”缓缓走到岳不群之侧,说道:“魔深孽重,罪恶,罪恶!”座下弟子也都跟了畴昔。

刘正风的女儿刘菁怒骂:“奸贼,你嵩山派比魔教奸恶万倍!”陆柏喝道:“杀了!”万登平提起长剑,一剑劈下,从刘菁右肩直劈至腰。史登达等嵩山弟子一剑一个,将早已点了穴道制住的刘门亲传弟子都杀了。

刘正民风得身子微微颤栗,朗声说道:“嵩山派来了多少弟子,大师一齐现身罢!”

群雄一见,尽皆骇异,自这两截断剑插入青砖的声音入耳来,这口剑显是砍金断玉的利器,以手劲折断一口平常钢剑,以刘正风这等人物自毫不希罕,但如此举重若轻、毫不吃力的折断一口宝剑,则手指上工夫之纯,实是武林中一流妙手的成就。瞧他养尊处优,便似是一名面团团的大族翁模样,真料不到武功如此了得。闻先生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可惜!”也不知他是可惜这口宝剑,还是可惜刘正风如许一名妙手,竟甘心去投奔官府。

刘正风惨淡一笑,向儿子道:“孩儿,你怕不怕死?”刘公子道:“孩儿听爹爹的话,孩儿不怕!”刘正风道:“好孩子!”陆柏喝道:“杀了!”狄修短剑往前一送,自刘公子的背心直刺入贰心窝,短剑跟着拔出。刘公子俯身倒地,背心创口中鲜血泉涌。

此言一出,厅上群雄尽皆惊诧,均想:“刘正风是否金盆洗手,如何会和武林中千百万同道的身家性命相干?”

便在这时,檐头俄然掠下一个黑衣人影,行动如风,伸臂抓住了刘正风的右腕,喝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走!”右手向后舞了一个圈子,拉着刘正风向外急奔。

刘正风双眉一轩,昂然问道:“费师兄,你说又多一个叛徒,这个‘又’字,是甚么企图?”费彬嘲笑道:“哑子吃馄饨,内心稀有,又何必言明。”刘正风道:“哼,你直指刘某是本派叛徒了。刘某交友朋友,乃是私事,旁人却也管不着。刘正风不敢欺师灭祖,叛变衡山派本门,‘叛徒’二字,原封偿还。”

刘正风回过甚来,向儿子望了一眼,冷冷的道:“天下豪杰在此,你胆敢动我儿一根寒毛,你数十名嵩山弟子尽皆身为肉泥。”此言倒非虚声望吓,这嵩山弟子倘若当真伤了他季子,定会激起公愤,群起而攻,嵩山弟子那就难逃公道。他一回身,双手又向金盆伸去。

大厅上群雄固然都是毕生在刀枪头上打滚之辈,见到这等搏斗惨状,也不由心惊肉跳。有些前辈豪杰本想出言禁止,但嵩山派脱手实在太快,稍一踌躇之际,厅上已然尸横各处。大家又想:自来正邪不两立,嵩山派此举并非出于对刘正风的私怨,而是为了对于魔教,固然脱手未免残暴,却也未可厚非。再者,当时嵩山派已节制全局,连恒山派的定逸师太亦已铩羽而去,目睹天门道人、岳不群等妙手都不出声,这是他五岳剑派之事,旁人倘若多管闲事,强行出头,势不免惹下杀身之祸,自以明哲保身的为是。

费彬道:“你不须有恃无恐,只道天下的豪杰豪杰在你家里作客,我五岳剑派便有所顾忌,不能清理流派。”伸手向史登达一招,说道:“过来!”史登达应道:“是!”走上三步。费彬从他手中接过五色令旗,高高举起,说道:“刘正风听者:左盟主有令,你若不该允在一月以内杀了曲洋,则五岳剑派只好立时清理流派,以免后患,斩草除根,决不容情。你再想想罢!”

定逸师太又插口道:“是啊。刘贤弟金盆洗手,去做那芝麻绿豆官儿,诚恳说,贫尼也大大的不觉得然,但是人各有志,他爱升官发财,只要不害百姓,不坏了武林同道的义气,旁人也不能强加禁止啊。我瞧刘贤弟也没这么大的本领,竟然能害到很多武林同道。”

费彬侧头瞧着三师兄陆柏,等他说话。陆柏细声细气的道:“刘师兄,这话恐怕有些不尽不实了。魔教中有一名护法长老,名字叫作曲洋的,不知刘师兄是否了解?”

刘门二弟子米为义闻声赶到后堂,只见师妹和曲非烟手携动手,站在天井当中,一个黄衫青年伸开双手,拦住了她二人。米为义一见那人服色,认得是嵩山派的弟子,不由心中有气,咳嗽一声,大声道:“这位师兄是嵩山派门下罢,怎不到厅上坐地?”

那瘦子丁勉自进厅后从未出过一句声,这时俄然厉声问道:“你识不识得曲洋?”他话声宏亮之极,这七个字吐出口来,大家耳中嗡嗡作响。他站在那边一动不动,身材本已魁伟奇伟,在大家眼中看来,仿佛更俄然高了尺许,显得威猛非常。

刘正风一向什是平静,虽见老婆后代死在他的面前,脸上肌肉亦毫不牵动,这时却气愤难以停止,大声喝道:“小牲口,你对得起你娘么?”

费彬脸上微现笑容,道:“你本身承认,那是再好也没有,大丈夫一人作事一身当。刘正风,左盟主定下两条路,凭你决定。”

刘正风提起向大年的尸身,运力便要向丁勉掷去。丁勉见他运劲的姿式,素知衡山派的内功大有独到之处,刘正风是衡山派中的一等妙手,这一掷之势非同小可,当即暗提内力,筹办接过尸身,立时再向他反掷归去。那知刘正风提起尸身,明显是要向前掷出,俄然间身子往斜里窜出,双手微举,却将向大年的尸身送到费彬胸前。这一下来得好快,费彬出其不料,只得双掌直立,运劲挡住尸身,便在此时,双胁之下一麻,已给刘正风点了穴道。

那官员展开卷轴,念叨:“奉天承运天子诏曰:据湖南省巡抚奏知,衡山县百姓刘正风,急公好义,功在桑梓,弓马纯熟,才堪大用,实在授参将之职,此后报效朝廷,不负朕望,钦此。”

刘正风大怒,向史登达道:“这是从何提及?”史登达道:“万师弟,出来罢,说话谨慎些。刘师叔已承诺不洗手了。”后堂那男人应道:“是!那就再好不过。”说着从后堂转了来,向刘正风微一躬身,道:“嵩庙门下弟子万登平,拜见刘师叔。”

杀到这时,刘门徒弟后代已只剩下刘正风最敬爱的十五岁季子刘芹。陆柏向史登达道:“问这小子求不告饶?若不告饶,先割了他鼻子,再割耳朵,再挖眸子,叫他零琐细碎的刻苦。”史登达道:“是!”转向刘芹,问道:“你求不告饶?”

这几句话声音并不什响,但说得骄贵非常,大厅上群雄大家闻声,无不为之变色。

岳不群点头道:“刘贤弟,你这话可不对了。刘贤弟保全朋友义气,本来令人佩服,却未免不分正邪,不问是非。魔教作歹多端,残害江湖上的君子君子、无辜百姓。刘贤弟只因一时琴箫投缘,便将全部身家性命都交了给他,可将‘义气’二字曲解了。”

公然听得刘正风接口道:“费师兄此言,未免太也汲引小弟了。刘某只是衡山派中一介庸手,后代俱幼,门下也只收了这么八九个不成材的弟子,委实无足轻重之至。刘某一举一动,怎能触及武林中千百万同道的身家性命?”

将近中午,五六百位远客流水般涌到。丐帮副帮主张金鳌,郑州六合门夏老拳师带领了三个半子,川鄂三峡神女峰铁姥姥,东海海砂帮帮主潘吼,曲江二友神刀白克、神笔卢西思等人前后到来。这些人有的相互熟谙,有的只慕名而从没见过面,一时大厅上号召引见,喧声高文。

刘正风惊道:“曲大哥……你……”

刘正风点头道:“既然定逸师太也这么说,鄙人金盆洗手之事,延至明日中午再行。请各位好朋友谁都不要走,在衡山多盘桓一日,待鄙人向嵩山派的众位贤侄详加请教。” 便在此时,忽听得后堂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喂,你这是干甚么?我爱跟谁在一起玩儿,你管得着么?”群雄一怔,听她口音便是早一日和余沧海大抬其杠的少女曲非烟。

定逸师太外刚内和,脾气固然暴躁,心肠却极慈爱,起首道:“如此什好,也免得伤了大师的和蔼。丁师兄、陆师兄,我们承诺了刘贤弟罢。他既不再跟魔教中人交友,又阔别中原,等如世上没了此人,又何必然要多造杀业?”天门道人点头道:“如许也好,岳贤弟,你觉得如何?”岳不群道:“刘贤弟言出如山,他既这般说,大师都信得过的。来来来,我们化兵戈为财宝,刘贤弟,你放了费贤弟,大夥儿喝一杯解和酒,明儿一早,你带了家人弟子,便分开衡山城罢!”

刘正风苦笑道:“定逸师太,这件事提及来当真好生忸捏,本来是我衡山派内里的流派之事,却劳得诸位好朋友操心。刘某现在心中已清清楚楚,想必是我莫师哥到嵩山派左盟主那边告了我一状,说了我各种不是,乃至嵩山派的诸位师兄来大加问罪,好好好,是刘某对莫师哥失了礼数,由我向莫师哥认错赔罪便是。”

史登达道:“是!”晓得陆柏这句话意在恐吓,举起了剑,作势砍下。

米为义唰的一声,拔出长剑,说道:“刘门一系,自非五岳剑派之敌,本日之事,有死罢了。那一个关键我恩师,先杀了姓米的。”说着便在刘正风身前一站,挡住了他。

群雄均想:正邪不两立,魔教的傍门左道之士,和侠义道人物一见面就拚你死我活,左盟首要刘正风杀了曲洋自明心迹,那也不算是过份的要求。

又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你给我安温馨静的坐着,不准胡说乱动,过得一会,我天然放你走。”曲非烟道:“咦,这倒奇了,这是你的家吗?我喜好跟刘家姊姊到后园子去,为甚么你拦着不准?”那人道:“好罢!你要去,本身去好了,请刘女人在这里耽一会儿。”曲非烟道:“刘姊姊说见到你便讨厌,你快给我走得远远地。刘姊姊又不认得你,谁要你在这里缠七缠八。”只听得另一个女子声音说道:“mm,我们去罢,别理他。”那男人道:“刘女人,请你在这里稍待半晌。”

那知刘正风竟平静如恒,双膝一屈,便跪了下来,向那官员连磕了三个头,朗声道:“微臣刘正风听旨,我皇万岁万岁千万岁!”群雄一见,无不惊诧。

刘正风长叹一声,道:“姓陆的,是你赢了!”左手一挥,将五岳令旗向他掷去,右足一抬,把费彬踢开,朗声道:“刘某自求了断,也不须多伤性命了。”右手横太长剑,便往本身颈中刎去。

群雄瞧着这等模样,忍不住为他羞惭,有的转过了头,不去看他。

刘正风道:“曲大哥既这般说,自非子虚。今后见到令狐贤侄,你可亲身问他。”

定逸师太见二人对峙不决,忍不住又插口道:“刘贤弟,这事便搁一搁又有何妨。本日在这里的,个个都是好朋友,又会有谁来笑话于你?就算有一二不知好歹之徒,妄肆讥评,即使刘贤弟反面他计算,贫尼就先放他不过。”说着目光在大家脸上一扫,大有应战之意,要看谁有这么大胆,来获咎她五岳剑派中的同道。

刘正风好像没听到费彬的说话,神采木然,缓缓坐下,右手提起酒壶,斟了一杯,举杯就唇,渐渐喝了下去。群雄见他绸衫衣袖笔挺下垂,不起半分颠簸,足见他定力奇高,在这告急关头竟然仍能涓滴不动声色,那是胆色与武功二者俱臻上乘,方克如此,二者缺一不成,大家无不悄悄佩服。

群雄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均道:“本来他金盆洗手,暗中含有这等深意,我本来说嘛,如许一名衡山派妙手,如何会甘心去做这等芝麻绿豆小官?”刘正风一加解释,大家都发觉本身公然早有先见之明。

定逸师太道:“是啊,费师弟此言不错。魔教的可骇,倒不在武功恶毒,还在各种狡计令人防不堪防。刘师弟,你是君子君子,上了卑鄙小人的当,那有甚么干系?你尽快把曲洋这魔头一剑杀了,乾净利落之极。我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千万不成受魔教奸人的教唆,伤了同道的义气。”

费彬道:“这是刘正风一人之事,跟旁人并不相干。衡山派的众弟子只要不甘附逆,都站到右首去。”

费彬和丁勉、陆柏三人对视一眼,均感对劲:“若不是左师兄看破了你的奸计,及时劝止,便给你得逞了。”

却见那官员昂然直入,居中一站,身后的衙役右腿跪下,双手高举过顶,呈上一只用黄缎覆盖的托盘,盘中放着一个卷轴。那官员躬着身子,接过了卷轴,朗声道:“圣旨到,刘正风听旨。”

刘芹忙道:“该……该杀!”陆柏道:“很好!从今而后,你不是衡山派的人了,也不是刘正风的儿子,我饶了你性命。”刘芹跪在地下,吓得双腿都软了,竟站不起家。

费彬嘲笑道:“如果大家都如你普通,危难之际,临阵脱逃,岂不是便任由魔教横行江湖,为害人间?你要置身事外,那姓曲的魔头却又如何不置身事外?”

定逸师太第一个沉不住气,大声道:“这……这是甚么意义?太欺负人了!”

群雄早推测他有这一番说话,均想:“他一心只想仕进,人各有志,也勉强不来。归正他也没获咎我,今后武林中就算没了这号人物便是。”有的则想:“此举实在有损衡山派光彩,想必衡山掌门莫大先生非常愤怒,是以竟没到来。”更有人想:“五岳剑派近年来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好生得人钦仰,刘正风却做出这等事来。人家劈面不敢说甚么,背后却不免齿冷。”也有人幸灾乐祸,深思:“说甚么五岳剑派是侠义门派,一碰到升官发财,还不是巴巴的向官员叩首?还提甚么‘侠义’二字?”

史登达身子一晃,抢着拦在金盆之前,右手高举锦旗,说道:“刘师叔,我师父千叮万嘱,务请师叔暂缓金盆洗手。我师父言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大师情若兄弟。我师父传此旗令,既是保全五岳剑派的交谊,亦为了保护武林中的正气,同时也是为刘师叔的好。”

定逸师太大怒,呼的一掌,向狄修击了畴昔,骂道:“禽兽!”丁勉抢上前来,也击出一掌。双掌订交,定逸师太退了三步,胸口一甜,一口鲜血涌到了嘴中,她要强好胜,硬生生将这口血咽入口腹中。丁勉微微一笑,道:“承让!”

大厅中沉寂半晌,一名年青男人说道:“刘师伯,弟子们获咎了。”便有三十馀名衡山派弟子走到恒山派群尼身侧,这些都是刘正风的师侄辈,并非刘正风的弟子。衡山派第一代的人物都没到来。

费彬道:“你与曲魔头由乐律而交友,此事左盟主早已查得清清楚楚。左盟主言道:魔教包藏祸心,知我五岳剑派近年来好生畅旺,魔教难以对抗,便千方百计的想从中粉碎,教唆诽谤,无所不消其极。或动以财帛,或诱以美色。刘师兄夙来操守谨慎,那便设法投你所好,派曲洋来从乐律动手。刘师兄,你须得复苏些,魔教畴昔害死过我们多少人,怎地你受了人家鬼蜮伎俩的利诱,竟然毫不觉悟?”

丁勉微一迟疑,道:“此事我和陆师弟可作不得主,须得归告左师哥,请他示下。”

岳不群等人则想:“刘正风是衡山城大名流,平时免不了要交友官府,本日是他大喜的好日子,处所上的官员来对付一番,那也不敷为奇。”

忽听得门外砰砰两声铳响,跟着鼓乐之声高文,又有鸣锣喝道的声音,显是甚么官府来到门外。群雄一怔之下,只见刘正风穿戴极新熟罗长袍,仓促从内堂奔出。群雄欢声道贺。刘正风略一拱手,便走向门外,过了一会,见他恭恭敬敬的陪着一个身穿公服的官员出去。群雄都感奇特:“莫非这官儿也是个武林妙手?”目睹他虽衣履皇然,但双眼昏昏然,一脸酒色之气,显非身具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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