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惊疯（三）
未几时，二姨太揉着泪眼从房内退出，看我一眼，回身行了两步，又转头看我一眼，丢我个眼色，表示我随她去。我的心蓦地一沉，莫不是她？
我心知肚明大太太突然发疯的内幕。我为他斟上一碗茶，细心劝着。他抿口茶，终究慨叹道：“工夫者，百代之过客，公然如此。当年她入周府时，那景象历历在目。可惜我当时幼年，她恰好又大我几岁，服侍的年代，就这么平常度过，仿佛她只是个大姐姐罢了。她从未求过甚么，争过甚么，就冷静的在远处张望我。直到现在得了失心疯，才将心底的话透暴露来。若非发疯，她怕是要将那些话语埋藏在心底平生一世，是我薄情，终是负了她。”
致深悄悄地推开我，叮咛一句：“我去看看。”那声音嘶哑降落，寒凉彻骨，却透出哀恸。
他神采凝重，满脸难过，眼神中如隔迷雾，茫然一片不见来路，暗含无穷伤感。
脚步声杂沓而至，窗外哀哀的声音发颤，失魂落魄般哭腔道：“老爷，大太太，没了！”
我忙为他披上衣衫，叮咛冰绡出去掌灯，服侍他起床。本身也仓促换衣，尾随厥后向前院大太太的房间而去。越是行，内心越是冷，一起上奔驰镇静哭号的人们，从我身边掠过。待我奔至了大太太的院中，一片哀嚎声凄厉，仆人们正在登高爬低的吊挂白麻，将那大红灯笼蒙上白纱，一片凄冷气象。
我欣喜道：“万般皆是命，不必强求，爷便但求问心无愧罢了。”
婆子们哭着：“才九爷在，叮咛不准捆大太太，就同大太太在说话。我们见大太太还是好端端的，吃了一碗粳米粥，就服侍她熟睡了，在内里打个盹儿。但是甚么动静都没听到。待夜里记起去看看，就见大太太悬在梁上，早已冷硬了身子了！”
这话听来颇是刺耳，又听得令人莫名其妙，不通道理。二姨太此话何意？让我经心帮手她，莫不是她盼望着大太太一死，她就要被扶正？呵呵，这才是痴人说梦，过分好笑。一个卑贱的陪嫁丫环被开了脸儿扶做侧房，竟然妄图被扶正。看来，她对大太太动手是迟早的事儿，若没有我从中横插，她也定然会动手告终。因为在她的设法里，依了挨次，她是二姨太，更何况我应了她，将宝儿给她，那母凭子贵……她倒是算盘打得邃密。
“嗯？”致深也尚未谁沉，迷蒙地问一句，“甚么响动？”
又去了，又去了一个。暗夜当中只我一小我，风在窗外呼号。在周府逗留时候最长的女人，就这么去了。
我欣然很久，固然心有不忍，但我不得不如此铁石心肠佯作不知。现在我如果软弱，还去凭借希冀他到处庇护我替我做主，怕那才是天真。男人的一颗心，一大半都分给了家国天下的勃勃大志，剩下的不幸的一小片，才气给妻妾共享。我岂能贪婪地巴望获得他的全数？
他听了我的话，神采中一愣，旋即痛苦闭目，在齿颊间咀嚼我的话，兀自叨念着因果之言，喃喃自言自语。斯须间，他长吸一口气道：“都是为我所累，孽债。”
那顷刻间，我满怀感慨，不由道：“昔日贞妃小主曾说，洋人的国度里，一夫一妻，相互忠贞。若非如此，妻妾合座共享男人的一颗心，分作几片，再大，也毕竟是不完整的残月。难求得花好月圆之夜。”
“mm，你应了我的事儿，但是要践言。明日一早，你须得将宝儿送来我房里，明日，就须得让老爷亲口应了，将宝儿给我做肆。”她扬起多年来都是低眉扎眼的脸颊，端倪间都尽是志对劲满的扬眉吐气，竟然一分一毫的悲戚都鄙吝得去粉饰，就这么咄咄逼人的逼我就范。
“回老爷和八姨奶奶。大太太失心疯犯了，趁人不备，吊颈他杀了。”哭声响起在窗外，一阵阵如野坟的鬼哭声啾啾，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又是她！我早该想到。她既然能冬眠几十年只为了将大太太逼疯，又如何不能再往前一步完整了断了这桩悬案。她阴如小鬼的笑靥中透出大快民气的畅快，还埋没了淡淡的欣喜对我低声说：“mm，总算是你我姐妹熬出头翻身做主了，现在但是你我姐妹的天下。大房死了，五姨太已被调回了宫中，可否返来都为未可知。老七那边，自入府爷就没近过她几次，也是个念佛修行的。今后mm若经心帮手我，我定然不让mm亏损受委曲。便是老爷今后若想再纳新宠，你我姐妹联手，定然劝止。”
七姨太暗中拉拉我的衣袖，低声道：“莫哭了，这是命。”这话涓滴给不了我任何的欣喜。
我正模糊入眠，蓦地被惊醒，黑暗中瞪大眼细心便听。
我淡笑，眸光中亦是苦楚道：“离地三尺有神灵，人在做，天在看，但求问心无愧便是。不幸之人必有其可爱之处。就是人不长眼，老天还是有眼能辨忠奸的。以是，澜儿向来不去悲天悯人，只信赖因果。”
我们静坐半晌，我无声地为他宽衣，服侍他入寝。他神采悒悒的，尽是倦怠，眸光深沉如暗夜，暗无边沿。我未几说，也未几问，假装懵懂，对产生在周府的统统一无所知尚且一味贪欢普通，将冰冷的脸颊悄悄贴去他宽广的胸膛，贴紧他的心口。他广大的手掌苗条的十指在我发间拢过，安静地将下颌贴去我头顶，垂怜的悄悄蹭腻着，那下颌处高耸的骨骼蹭我头顶微痛，我却一动不动，好像一尊没了温度的木雕。
二姨太白净的肌肤在那非红非白的纱灯影下漂渺不定，健硕的身材，打量我微微一笑道：“送佛送到了西，mm但是放心了？”
嘟嘟嘟嘟，几声云板响，依约乘风传来耳边。
致深嗖地一声跃身坐起，我惊得扑入他怀里，惊得对了窗外颤声问：“甚么？甚么没了?”
但我内心拨凉拨凉的一阵阵瑟瑟颤栗，固然推测毕竟不免这一日，却不想如此之快。
呜呜呜的哭声连做一片，致深的斥骂声，吼怒声，九爷痛心的哭声，哀声齐天动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