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当归(一)
我紧咬了牙关,恍忽中周身积储了无尽的力量。衰弱的身子因为怒意而颤栗,只要手指紧紧抠在窗檐上。
小丫环流素回声退去,我才乘人不备将那药泼去桌下的漱盂中,因怕人起疑,将备在案上的一盏弄弄的普洱也倒了出来。我兀自用帕子闲然地揩揩唇角的药痕,心神不宁地等候冰绡的动静。
“九爷说说,按这药方剂都吃了这么久了,如何还不见好呢?”冰绡在一旁添茶,一脸焦心肠抱怨。九爷沉吟着,“怀烁也是久病成医,如果小嫂嫂信得过,不如让怀烁为小嫂嫂看看药方可好?”
我暗自沉吟寻味,本是思疑阮郎中医术不精,不能药到病除,才换个张郎中重新诊治,原想是查药,却不成想发明那本来依端方要保存三日的药渣子竟然没了踪迹。罗帕在我指尖缠来绕去,见我凝神不语,冰绡忿忿道:“蜜斯,难不成真是这药里有花样?我们奉告姑爷去!”
这一日,我都假装若无其事般闲散的模样,还是病歪歪一蹶不振,倚在窗台深蹙蛾眉笑容不展。
“上面人多手杂的,也一时说不清了,就是这几日的药渣都未曾留的。”
“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
隋嬷嬷才迈出门,劈面冰绡就仓促返来,一脸懊丧地望我一眼说:“蜜斯,那药渣不见了!”
药渣子没了?这倒是奇事!
我更是点头,冰绡说:“我们蜜斯现在茶饭不思的,还能吃些甚么?”
偷立宫样稳,并立双跌困;
九爷怀铄便起家告别,带了张郎中而去。
是何人在我药里做了手脚,那药里又含了甚么?兰花蕊中的春药,夺走我那孩儿的性命,现在这药渣子害我血流不止,岂不是要将我斩尽扑灭!
我忍不住呵叱她:“冰绡!”
到了晚间,药却还是端上,我心下一凛,捧着那微存烫意的药碗,凝睇那虎魄色的药汁,闻着那刺鼻的药味,反是犯了深思。冰绡和九爷那边,莫不是一无所获,但这药……清楚晓得此药有异,却要扮作平常模样,若无其事地端起药,悄悄闲逛药碗,用衣袖讳饰面做饮药状,忽一停,叮咛小丫环流素说:“去,跟你尺素姐姐去讨我存的那点子青梅蜜饯来,甚么劳什子补药,涩口!”
我更是长呼一口气,低声止道:“不必,你只需留个谨慎,带上几个可靠的人,”
我嫣然一笑,只是笑意都尽是苦楚。叮咛冰绡从妆台上取来方剂给九爷。九爷怀铄打量了半晌,掐指深思,点头迷惑道,“不该啊,按理来讲,这辩证是对的,几味药如当归、熟地、人参、黄耆1、白术、三七,都无不当的。也是《傅青主女科》所列的方剂。若说来,服药十余日,早应有所转机。”
他沉吟些许道,“怀烁结识一名朋友,悬壶济世,在都城是家喻户晓的妇科郎中,医术高超,现在游历路经兴州,不如请他来为小嫂嫂看看方剂。”
冰消在一旁看着,半是怨怼半是心疼道,“九爷,你快劝劝蜜斯吧。这身子已经如许了,还成日如许的闷闷不乐。本就瘦,再如许自伤下去,真瘦成了一把枯柴,到时候莫说老爷不喜好,便是我,也看不下去蜜斯如许的瘦的!”
他没有接话,只是沉默着,倒是引发了我的重视。我昂首看向他,却见他盈盈一笑道:“或胖或瘦,只要活出本身的风采,便是好的。杨妃丰腴,回眸一笑百媚生。但是飞燕却也宠冠六宫。想来各花入各眼,胖瘦也只是形体,人间爱花之人,所爱独独是花之神韵吧。”他顿顿道,“怀铄曾记得苏子瞻《菩萨蛮》中所云,或者可聊慰小嫂嫂之心:
我不动声色,表示她附耳过来,在她耳边私语几句。冰绡机灵,连连点头,心领神会地下去。
冰绡去了一阵儿,也不见返来,我内心暗自抱怨,让张郎中在此等待喝茶,多有不敬。
冰消跺顿脚:“九爷,莫非你说不是吗?”
内里脚步声细碎,我忙起家相迎,冰绡疾步出去,却落寞地摇点头。徒劳而归?我的心一沉,不无绝望。莫不是我杞人忧天,杯弓蛇影了?难不成是我的错觉?
“像是又瘦了。”我低头,轻叹一声。看着本身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那双手仍然柔白,只是少了开初的那份微微的丰盈,只剩了一些筋皮,堪堪地跟骨肉连在一起。远远看着,仍然还是旧时的模样,只是若细心一看,才气看出这手已经跟从仆人的表情,悄悄的变了。
“好端端的药渣如何会没了。”我很有些骇怪,却一时没辨出甚么不当,随口问道,“不是一个时候前才煎好的吗,如何药渣会没了?”我本想说,府里的药渣依例是要留上三至七日的,如何有人手快倒了不成?
他的声音文弱却果断,恰如一夜东风,我心中的愁闷顷刻被减去几分。晨光抚上他的脸,温和和煦,他转而问了问我克日的用药环境,倒是眉头渐蹙。
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
见我不语,她又发起:“冰绡这就去请五姨太给蜜斯做主!”
张郎中四十开外,进屋来先是为我评脉,再拿来那方剂细心打量,百思不得其解般自言自语:“方剂并无古怪,按理来讲用了这么久,也该好了。”
如果药中没有事儿,方剂也是安妥的,能解释我现在病入沉疴的,便是那夜致深发疯的兽行,公然伤及我的脏腑。只是,郎中对我的病倒是信心满满,看来不似疑问杂症。
进到屋中,我与他隔桌落座,夏末的阳光透过窗棂射出去,碎影班驳,温暖而暖和。我略微仰起脸,感受着阳光在冰冰脸颊上的跃动。偶然间瞥到菱花镜,那镜中人竟是又清减了几分。
我随口问了张郎中如何进补的事儿,不时望去门外,心中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叮咛隋嬷嬷说:“烦劳嬷嬷去寻冰绡这丫头返来,不知又去那里贪玩了。”
我立在窗前,窗外瑟瑟的风卷起帘幕乱飞,冷冷的觉出初秋的肃杀。一幕幕的触目惊心,公开里埋没的刀光剑影,我便如这轻莹的纱幕,被风无情地刮得肆意东西,身不由己。
张郎中沉一口气正色道:“夫人这病,或是用错的补药,如果再迟延些光阴,且不说再难生养,便是性命怕都堪忧呢!”
我也不由皱眉,仿佛病魔如梦魇胶葛不竭。
“除非,夫人服药吃了甚么忌讳之物?”
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我惊得双腿发软,瘫坐在榻上,目光板滞着,惊骇从脚心冰冷地上升,周身瑟瑟颤栗,现在也是绝处逢生,只是我如何便立在了绝壁边,本身都不得而知。
九爷公然是个心细的,我满心感激。
冰绡轻声说:“九爷说,如果蜜斯实在狐疑此事,每日的药便是他叮咛人亲身煎了,趁热送进水心斋来,万无一失。”
我心下一惊,强自平静了心神对张郎中告罪说:“但是不巧,府里的下人将药渣倒掉了。”
她急得说,“若没有暗鬼,如何单单的就少了我们的药渣?可不是销赃么!”
“撤除药,并未进补,便是药,也是冰绡日日端来……”说着,我心下一动,忙唤冰绡去将才煎剩的药渣拿来,让张郎中看看可有不当。
我缓缓点头,唇角一抹苦涩的笑意,此事空口无凭,如何去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