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公子给你变戏法
华服中年神采微微一变，大抵是想起仓促离京时，被这位父皇当年的信臣千里追杀的那整整一个多月里，存亡悬于一线的经历。
华服中年摆摆手道：“我住在书院，就已经给师兄添了很多费事。兰亭夏集人多口杂，还是不去为妙。”接着又道：“本年春试上那阙《定风波》我也看了，当真气象不凡。师兄，书院能得如此才子，答复有望啊。”
步安笑道：“我给你变个戏法。”说着便一手摁住这几天摸索出来的一个和弦把位，一手用灌满贵气的食指指尖扫拨琴弦。
布衣儒生恰是步安从未见过的天姥书院山长怀沧，他伸手将一枚白子悄悄点在棋盘上，悠悠道：“如果月行有常，又那里来的拜月教？如果没有邪月乱了阴阳，百鬼不出，潮汐稳定，民气思定，又何惧塞外胡虏？”
步安呆呆地看着暖光消逝的过程，素素却轻声道：“公子不是要变戏法给我看吗？如何稳定？”步安立即扭头道：“你……没瞥见？”
布衣儒生闻言不语，只是仍旧微微摇首。
怀沧点头道：“令第如果然能匡扶天下，度过邪月之患，就是千年未遇的明君，理应夺了你的太子之位；可他若作了亡国之君，你又何必与他争这遗臭之名。”
华服中年闻言朝东方天涯的邪月看去，垂首沉吟道：“现在这天下，西南有拜月教众勾引民气，塞外有北狄胡虏饮马天山，东海万千列岛上仍有怪力乱神……师兄，邪月之患不如人患啊。”
怀沧看都不看一眼，仿佛早就发觉到了越州方向的动静，边将劫争中的黑子提起，边道：“怕是在岛上待得腻了，出来活络活络手脚吧。”
“厥后？厥后那两只吊死鬼被全被我们清算了！”步安擦干脚，抱着那柄小琵琶坐到了床沿上。
怀沧点头道：“女娲氏活了两千多年，如何会如此招摇过市。不过是谁家的先人，耐不住岛上孤单，出来人间走动罢了。”接着抬眼道：“你彻夜句句不离天下社稷，莫非还心系汴梁？”
面白体宽，像是长年养尊处优的华服中年喝了一口茶又放下，浅笑道：“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我幼年时在书院住了足足十七年，现在重回书院也快有一年，像彻夜这般岚霭散尽、乾坤朗朗，仿佛还是头一次见。”
布衣儒生目视棋盘，神情淡然，衣袖和黑须被山风吹得洋洋洒洒，身材却有如山岳般纹丝不动。他像是没有闻声华服中年的话，精力全都集合在棋盘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点头道：“邪月出，百鬼行，那里来的乾坤朗朗？”
好一会儿，素素才从被子里暴露一双眼睛，又严峻又猎奇地问道：“公子……厥后呢？”
一，二，三……足足扫了三次弦，他体内的那团鬼气才耗损完，比前次足足多了两倍。而琴弦四周泛动开的暖光，也比在楼家书馆院子里的那次更浓烈、更灿艳，清楚地分作三层，飘零着融会起来，好一会儿才完整消逝。
步安立即反应过来，素素想必看不见这些被琴弦震出的暖光，推此及彼，说不定除了本身以外，谁都看不见！
他感觉这应当是件功德，转念一想，又担忧本身这些鬼气不能杀敌降魔，到头来白忙活一场。但眼下攒到的这些鬼气，只能供扫弦三次，连一个完整的旋律都弹不出来，想试也试不了。
素素迷惑道：“瞥见甚么？”
山长怀沧这番话说得平平平淡，曾贵为大梁太子的华服中年却听得心惊肉跳，他嘴上压佩服弟弟的才干，内心却一定没有不甘，可现在躲在天姥书院，连性命都是面前这位师兄救下的，当初身在汴梁时的浑身锐气，已在客岁那场宫廷变故以后耗损殆尽，现在听师兄这么说，面上也只好点头浅笑，假装毫不在乎。
……
华服中年道：“谢师兄教诲。金鹏鸟现世，会不会是瀛洲女娲氏要借邪月之患，重返神州？”
华服中年微微一怔，诚心道：“父皇活着经常说，乱世求德而乱世求才。舍弟能以霸术夺嫡，才干远胜于我。现在邪月再临，乱世将至，天下正应有才者居之。”
夜色已深，天姥群山之巅的一座古拙小亭中，一个身穿布衣长衫，体形清癯，面庞沉寂的中年儒生，正和一名穿戴云锦华裳，面白体宽的富态中年人相对而坐。
华服中年笑着点头，俄然眉头一皱，举目往越州城的方向看去，轻“咦”一声道：“金鹏鸟……看来邪月再临，旧神也蠢蠢欲动了。”
怀沧微微一笑道：“子曰不语怪力乱神。是因为世民气性不坚，提及乱神的名讳，不免又要以本身灵智供奉其香火念力。你一介国士，不在此列。”
华服中年道：“怀沧师兄感觉我说得不对？”
怀沧笑笑道：“书院积弱，岂是靠一个才子就能答复的。何况那步姓墨客还和余唤忠之女，有入赘的婚约在身……书院何至于将答复但愿，放在一个赘婿身上。”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棋盘，两杯清茶。天上星斗密布，东方天涯的邪月光彩猩红如血，四周群山黑压压一片如同蒲伏的史前兽群，极远处的越州城也模糊可见。
“想那么多没用的干吗！先蹭着再说！”他自顾自说了一句，吹灯上床。
……
素素不解道：“公子这么晚了还要练琴？”
临睡之前，步安轻声叮咛道：“素素啊，你从明天起，就去小巧坊外头转转，探听探听那边的环境，比及邪月下山，阳夜一来，公子我就要去混一份差事。对了，记得赶在入夜之前回家，别在内里瞎转悠。”
怀沧昂首看了他一眼，如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在书院住得太闷，下月月尾就是兰亭夏集，也去散散心吧。”
华服中年青声道：“师兄，会不会是浮岛瀛洲上的……”他说到瀛洲便不再往下，仿佛怕提到甚么了不得的事物。
越州南城的一间败落瓦房里，阴暗的油灯下，步安正一边洗脚，一边给躺在床上的素素报告彻夜捉鬼的经历。
素素笑嘻嘻地应了一声，缩起腿脚，恐怕公子又要挠她的脚底心。
听他说到房门俄然敞开，另一只吊死鬼飘在门外时，素素吓得一声尖叫，拉起被子挡住了整张脸，步安则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