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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六 懵教官爱女不受报 穷庠生助师得令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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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缔造本艰巨,公物将来弃物看。

这首诗乃是广文先生所作,道他仕进贫寒处。盖因天下的官随你至卑极小的,如仓大使、巡检司,也另有些外来钱。唯有这教官,管的是那几个酸子,有面子的,还来送你几分节仪;没面子的,长年面也不来见你,有甚来往寒暄?以是这官极苦。然也偶然运好,撞着好弟子,也会得他的力量起来,这又是大家的造化分歧。

话说浙江湖州府近大湖边处所,叫做钱篓。有一个老廪膳秀才,姓高名广,号愚溪,为人忠诚,生性古直。生有三女,俱已适人过了。妻石氏已死,并无子嗣。止有一侄,名高文明,另自居住,家道颇厚。这高愚溪积家传下房屋一所,本身在里头住,侄儿也是有分的。只因侄儿自挣了些家私,要自家象意,见这祖房坍塌下来补缀不便,便本身置买了好屋子,搬出去别的住了。若论支派,高愚溪无子,该是侄儿高文明秉承的。只因高愚溪伟言这件事,何况自有三女,未免方向本身骨肉,有积趱下的束修本钱,多零散与女儿们去了。厥后挨得出贡,选授了山东费县教官,转了沂州,又升了东昌府,做了两三任返来,囊中也有四五百金宽些。看官传闻,大凡穷家穷计,有了一二两银子,便就做出十来两银子的气质出来。何况世上人的目光极浅,口头最轻,见一两个箱儿匣儿略重些,便猜道有上千上万的银子在里头。另有凿凿说着数量,恰像亲眼瞥见亲手兑过的普通,老是一划的穷相。彼时高愚溪带得些返来,便就声传有上千的数量了。

愚溪送解缆,看船开了,然后转来,将刚才所送银子来看一看,对侄儿高文明道:“此封银子,我侄可收去,以作老夫常日供应之费。”高文明道:“岂有此理!扶养伯伯是应得的,此银伯伯留下随便利用。”高愚溪道:“一贯打搅,心实不安。手中无物,只得覥颜过了。今幸得弟子送此,岂有累你供应了我,白收物事自用之理?你若不收我的,我也不好再住了。”高文明推却不得,只得道:

任是亲后代,还随阿堵移。

韩赞卿到了海边处所,寻着了阿谁学吏,拿出吏部急字号文凭与他看了。学吏吃惊道:“老爹,你如何直走到这里来?”韩赞卿道:“朝廷教我到这里做教官,不到这里,却到那边?”学吏道:“旧规但是老爹们来,只在省会住下,写个谕帖来知会我们,开本花名册子送来,秀才廪粮中扣出一个常例,一同送到,一件事就完了。老爹每俸薪安闲县里去取,我们不管。今后辞退去任,我们总不晓得了。本日如何却竟到这里?”韩赞卿道:“我既是这里官,就管着这里秀才。你去叫几个来见我。”学吏见过文凭,晓得是本管官,也不敢怠慢。仓猝去寻几个为头的积年秀才,与他说知了。秀才道:“奇事,奇事。有个先生来了。”一传两,两传三,一时会聚了十四五个,筹议道:“既是先生到此,我们也该以礼相见。”有几个大哥些的,穿戴了衣中,其他的只是常服,多来拜见先生。韩赞卿访问已毕,一一问了姓,叙些寒温,尽皆欢乐。略略问起笔墨粗心,一班儿都相对浅笑。老成的道:“先生不必拘此,某等敢以真相相告。某等生在海滨,多是在海里去做生存的。当道恐怕某等在本地肇事,作成我们穿件蓝袍,做了个秀才羁摩着。唱得几个诺。写得几字就是了。实在不知孔夫子义理是如何样的,以是再没有先生们到这里的。今先生辛辛苦苦来走这番,这地点不成久留,却又不好叫先生便如此空归去。先生且放心住两日,让我们到海中去去,五今后却来见先生,就打发先生起家,只看先生造化何如。”说毕,哄但是散。韩赞卿听了这番说话,惊得呆了,作声不得。只得依傍着学吏,寻间民房临时住下。

不遇弟子能报德,何缘爱女复思亲?(未完待续。如果您喜好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保举票、月票,您的支撑,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高愚溪磬将统统,尽托付与侄儿。高文明那边肯受,说道:“伯伯留些防老,免得似前番贫乏了,告人更难。”高愚溪道:“前番分文没偶然,你兀自肯白养我;今有东西与你了,倒怠慢我不成?我白叟家心直口直,不作久计了,你收下我的。一家一计畴昔,我到相安。休分相互,说是你的我的。”高文明依言,只得收了。今后经心扶养,但有所需,无不快意。高愚溪到底不往女儿家去,善终究侄儿高文明之家。所剩之物尽归侄儿,也是高文明一点亲亲之念不衰,毕竟得所报也。

且说李御史到了福建,巡历处所,祛蠢除奸,雷厉流行,且是做得短长。一意行事,随你天大分上,挽回不来。三月以后,即遣承差到湖州公干,趁便赍书一封,递与高愚溪,约他到任所。先送程仪十二两,教他清算了,等承差公事已毕,就接了同业。高愚溪得了此言,与侄儿高文明筹议,伯侄两个一同去逛逛。清算伏贴,承差公事已完,来促起家。一起上多是承差支撑,毫无吃力,不二旬日已到了省下。此时察院正巡历漳州,开门时节,承差进禀:“请到了高师爷。”察院立即送了下处,打轿出拜。拜时赶开闲人,叙了很多时说话。回到衙内,就送下程,又分付办两桌酒,吃到半夜分离。外边见察院如此绸缪,阿谁不崇敬?府县官多来相拜,送下程,极力阿谀。大小官吏,多来掇臂捧屁,企求看觑,把一个老教官抬在半天里。因此有求荐奖的,有求免参论的,有求出罪的,有求免赃的,多来钻他分上。察院密传意义,教且离了所巡地步,或在省下,或游武夷,已叮咛了亲信府县。其有所托之事,钉好书札,附寄公文封简出去,无有不依。高愚溪在那边半年,直到察院将次复命,方才清算回家。总计所得,足足有二千余两白物。其他土产货色、尺头礼节之类甚多,真叫做满载而归。只这一番,比似先前自家仕进时,倒有三四倍之得了。伯侄两人满心欢乐,到了家里,搬将上去。

又道是无巧不成话,高愚溪正哭到悲切之处,刚好侄儿高文明在外边收债返来。船在岸边摇过,只听得庙里哭声。终是关着本性,不觉有些动念。仔谛听着,象是伯伯的声音,便道:“不问是不是,这个哭,哭得好古怪。就住拢去看一看,怕做甚么?”叫船家一橹邀住了船,船头凑岸,扑的跳将上去。走进庙门,喝道:“阿谁在此哭泣?”各昂首一看,两下多吃了一惊。高文明道:“我说是伯伯的声音,为安在此?”高愚溪见是自家侄儿,内心悲酸起来,越加痛切。高文明道:“伯伯白叟家,休哭坏了身子,且说与侄儿,受了何人的气,乃至如此?”高愚溪道:“说也羞人,我自差了动机,死靠着女儿,不留个后步,把些成本钱多分与他们了。本日却没一个理着我了,愤怒不过,在此痛哭,奉告神明一番,寻个他杀。不想遇着我侄,甚为有愧!”高文明道:“伯伯怎如此短见!姊妹们是女人家见地,与他认甚么真?”愚溪道:“我宁死于此,不到他三家去了。”高文明道:“不去也凭得伯伯,何必寻死?”愚溪道:“我已无家可归,不死何待?”高文明道:“侄儿鄙人,家里也还奉侍得伯伯一口起,怎说这话?”愚溪道:“我常日未曾有好处到我侄,些些家事多与了别人,本日剩得个光身子,怎好来扰得你!”高文明道:“自家骨肉,如何说个扰字?”愚溪道:“便做道我侄不弃,侄媳妇定嫌憎的。我出了偌多本钱,买别人嫌憎过了,何况孑然一身!”高文明道:“侄儿也是个男人汉,岂由妇人作主!何况侄妇颇知义理,必无此事。伯父只是跟着侄儿到家里罢了,再不必游移,快请下船同业。”高文明也不等伯父回言,一把扯住衣袂,拉了就走,竟在船中载回家来。

韩赞卿家里穷得火出,守了一世书窗,把望巴个出身,多少挣些家私。今却如此遭际,没计何如。韩赞卿道:“莫非便是如许罢了不成?穷秀才结煞,除了去仕进,再无路可走了。我想朝廷设立一官,毕竟也有个用处。见放着一个处所,莫非是去不得哄人的?也只是人自怕了,我老是没事得做,拼着穷骨头去走一遭。或者撞着下属不幸,有些别样处法,作成些门路,就强似在家里坐了。”遂发一个狠,决意要去。亲眷们阻本地,多不肯听。措置了些川资,别了家眷,冒莽撞失,竟自到差。到了省下,见过几个下属,也多说道:“此地去不得,住在会城,守几时,别受些差委罢。”韩赞卿道:“朝廷命我到此处所行教,岂有身不履其地算得为官的?是必到任一番,看如何风景。”下属闻知,多笑是迂儒腐气,凭他自去了。

直待酒阑人散后,方知叶落必归根。

浙江温州府曾有一个廪膳秀才,姓韩名赞卿。多次科第,不得中式。顺次出贡,到京赴部听选。选得广东一个县学里的司训。阿谁学直在海边,向来选了那边,再无人去做的。你道为何?元来与军民府州一样,是个驰名无实的衙门。有便有几十个秀才,但是认得两个“上大人”的字脚,就进了学,再不退了。常日只去海上寻些门路,直到下属来时,穿戴衣巾,摆班接一接,送一送,就是他向化之处了。不知国朝几年间,曾创建得一个学舍,无人来住,已自东倒西歪。中间有两间舍房,住一个学吏,也尽管记记名姓簿藉。没事得做,就合着秀才一伙去做买卖。这就算做一个学了。韩赞卿悔气,却选着了这一个去处。曾有走过广里的备知详细,说了如许风景。百口恰象死了人普通,哭个不歇。

一日,高愚溪正在侄儿家闲坐,俄然一小我公差打扮的,走到面前拱一拱手道:“老伯伯,借问一声,其间有个高愚溪老爹否?”高愚溪道:“问他怎的?”公差道:“老伯伯指引一指引,一起问来,说道在其间,鄙人要见他一见,有些要紧说话。”高愚溪道:“这是个老朽之人,寻他有甚么活动?”公差道:“福建巡按李爷,山东沂州人,是他的弟子。今去到任,迂道到此,特特来访他,找寻两日了。”愚溪笑道:“则我便是高广。”公差道:“公然么?”愚溪指着壁间道:“你不信,只看我这顶破纱帽。”公差晓得是实,叫声道:“失敬了。”回身就走。愚溪道:“你且说山东李爷叫甚么名字?”公差道:“单讳着一个某字。”愚溪想了一想道:“元来是此人。”公差道:“老爹家里清算一清算,他等得不耐烦了。小的去禀,就来拜了。”公差访得的实,喜喜好欢自去了。高愚溪叫出侄儿高文明来,与他说知此事。高文明道:“这是兴头的事,朱紫到临,必有好处。伯伯当初如何样与他相处起的?”愚溪道:“当初吾在沂州做学正,他是童生新进学,家里甚贫,出那拜见钱不起。有半年多了,不能勾来尽礼。斋中两个同僚,撺掇我出票去拿他。我只是不肯,厥后访得他果贫,去唤他来见。是我一个做主,分文不要他的。斋中见我如此,也不好要得了。我见此人身虽寒俭,意气轩昂,模样又好,问他家里,连灯火之资多难处的。我到助了他些盘费归去,又替他各处赞美,第二年就有了一个好馆。在东昌时节,又府里荐了他。返来这几时,不相闻了。厥后见说中过进士,也不知在那边为官。我已是老迈之人,偶然世事,总不记在心上,也不去查他了。不匡他不忘旧情,一向到此来访我。”高文明道:“这也是一个好人了。”

广文也有遇时人,自是情面有假真。

那些女儿闹哄了几日,各要归去,只剩得白叟家一个在这些式微旧屋里居住,感觉苦楚。三个女儿,你也说,我也说,多道:“来接老爹家去住几时。”各要抢先。愚溪笑道:“不必争,我少不得要来看你们的。我重新而来,各住几时便了。”别去未几时,高愚溪在家清坐了两日,孤单不过,清算了些东西,先到大女儿家里住了几时。第二个第三个女儿,多着人来相接。高愚溪以次而到,女儿们只怨恰来得迟,住得不长远。过得两日,又来接了。高愚溪周而复始,住了两巡。女儿们殷殷勤勤,东也不肯放,西也不肯放。高愚溪考虑道:“我老是不生得儿子,如本年已老迈,又无长幼,何必单独个住在家里?有此三个女儿轮转扶养,勾过了残年了。只是白吃他们的,内心不安。前日固然每人与了他百金,他们也费些在我身上了。我何不与他们慨过,干脆把身边统统尽数分与三家,等三家轮扶养了我,我落得自在安闲,这边过几时,那边过几时。免得白叟家还要去买柴朵米,支撑辛苦,最为便事。”把此意与女儿们说了,女儿们个个主动从命,多道:“女儿养父亲是应得的,就不分得甚么,也说不得。”高愚溪大喜,就到自屋里把随身箱笼有些什物的,多搬到女儿家里来了。暗里把箱笼东西拼拼集凑,另有三百多两。装豪杰发个慷慨,再是一百两一家,分与三个女儿,身边剩未几些甚么了。三个女儿接管,固然欢乐。

盘中何统统?盲蓿长阑干。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凹凸。

自此高愚溪只轮番在三个女儿家里过日,不到自家屋里去了。这几间祖屋,久无人住,逐步坍将下来。公家物事,卖又卖不得。女儿们又撺掇他说:“是有分东西,何不拆了些来?”愚溪老是本想家去住了,道是有理。但见半子家里有甚么事情修造之类,就去悄悄载了些作料来增加改用。店主取了一条梁,西家就想一根柱。乃至猪棚屋也取些椽子板障来拉一拉,多是琐细取了的。侄儿子也不好小家子样来争,任凭他没些搭煞的,把一所房屋狼籍完了。

自道婿家堪毕世,宁知转眼有炎寒?

看官,如果女后代婿提及来,必然是白叟家不达时务,惹人憎嫌。如果据着公道批评,实在他分离了好些本钱,把这三家做了靠傍,凡事也该体贴他意义一分,才有民气天理。怎当得情面如此,与他的便算己物,用他的便是朋友。何况三家相形,便有很多不调匀处。假定要请一个客,做个东道,这家便嫌道:“何必定要在我家请!”口里答允时,先不利落了。就答允了去,心是懈的,日挨一日。挨得满了,又过一家。到那家提起时,又道:“何不在那边时节请了,偏要留到我家来请?”到底不请得,撒开手。莫非遇着大小一事,就三家各派不成?以是一件也成不得了。怎教白叟家不气苦?这也是世态,天然到此职位的。只是开初不该一味宠嬖女儿,等闲把家事纵情散了。现在权在别人之手,岂得快意?只该自揣了些己也罢,却又是亲手分过银子的,心不甘伏。欲待憋了口气,别走门路,又手无一钱,家无片瓦,争气不来,转动不得。要去奉告侄儿,常日未曾有甚好处到他,今如此行动没下梢了。恐怕他们见笑,没脸嘴见他。左思右想,恨道:“只是我未曾生得儿子,致有本日!枉有三女,多是负心向外的,一毫没干,反被他们赚得没成果了!”使一本性子,噙着眼泪走到路旁一个古庙里坐着,越想越气,累天倒地地哭了一回。猛想道:“我做了一世的孺生,老来弄得过等风景,要此性命做甚么?我把胸中气不忿处,哭告菩萨一番,就在这里寻个他杀罢了。

同枝本是一家亲,才属他门便路人。

朝日上团团,照见先生盘。

正说之间,外边吵嚷起来,说一个大船泊将拢来了,一齐来看。高文明走出来,只见一小我拿了红帖,竟望门里直奔。高文明接了,拿出去看。高愚溪忙将古玩衣服穿戴了,出来驱逐。船舱门开处,摇扭捏摆,踱上个御史来。那御史生得划一,但见:胞蟠豸绣,人避骢威。揽辔设想登清,泊车摆荡山岳。霜飞白简,一笔里要管闲非;清比黄河,满面上专寻不是。若不为学中师友情,怎肯来林外野人家?那李御史见了高愚溪,口口称为教员,满面堆下笑来,与他拱揖出去。李御史退后一步,不肯先走,扯得个高愚溪气喘不迭,涎唾鼻涕乱来。李御史带着笑,只是嫌逊。高愚溪强不过,只得扯着袖子占先了些,一同业了进入草堂当中。御史命设了毯子,纳头四拜,拜谢前日提携之恩。高愚溪行礼不迭。拜过,即奉上礼帖,侯敬十二两。高愚溪收下,整椅在上面。御史再三推让,定要旁坐,只得摆布相对。御史还不肯占上,需求愚溪右手高些才坐了。御史提起昔日相与之情,甚是感激,说道:“幸运以后,日夕想报师恩,时候在念。今荣幸有此差,道由贵省,迂途来访。不想高居如此乡僻。”高愚溪道:“不幸,不幸。老朽那得有居?此乃舍侄之居,老朽在此趁住的。”御史道:“教员当初必然有居。”愚溪道:“老朽拙算,祖居尽废。今无家可归,只得在此强颜度日。”说罢,不觉哽咽起来。白叟家眼泪极易落的,扑的掉下两行来。御史恻然不忍,道:

且说高愚溪初时在半子家里过日,甚是热落,家家如此。以背工中没了东西,要做些事体,也不得自在,渐浙有些不便当起来。亦且白叟家心性,未免有些嫌长嫌短,左不是右不是的难为人。略不象意,口里便恨恨毒毒的说道:“我还是吃用自家的,不吃用你们的。”聒絮个不住。到一家,一家如此。那些半子家里未免有些厌倦起来,何况身边无物,没甚么想头了。就是嫡亲如女儿,内心较前也懈了好些。说不得个推出门,倒是巴不得转过别家去了,面前清净几时。以是初时这家住了几日,未到满期,那家就先来接他。现在就过日期也不见来接,只是巴不得他迟来些。高愚溪见将来接,便多住了一两日,这家子就有些言语出来道:“我家住满了,怎不到别家去?”再略动气,就有的发话道:“当初东西三家均分,又不是我一家得了的。”言三语四,耳朵里听不得。高愚溪受了一家之气,忿忿地要奉告这两家。怎当得这两家真是一个娘养的,过得两日,这些风景也就现出来了。闲话中间对女儿们说着姊妹不是,开口就护着姊妹伙的。至于半子,一发相互相为,表面解劝当中,带些刻薄讥评,只是丈人不是,更当不起。高愚溪愤怒不过,只是寻是寻非的喧华,百口不宁。数年之间,弄做个老厌物,推来攮去。有了三家,反无一个归根下落之处了。

邻里之间,见说高愚溪在福建巡按处抽丰返来,尽来旁观。瞥见行李沉重,货色堆积,传开了一片,道:“不知得了多少来家。”三家女儿晓得了,多着人来问安,又各说着要接到家里去的话。高愚溪只是嘲笑,内心道:“见我有了东西,又来亲热了。”接着几番,高愚溪立得主张定,只是不去。恰是自从受了卖糖公公骗,至今不信口甜人。这三家女儿,见老子不肯来,约会了一日,同到高文明家里来见高愚溪。个个多撮得笑起,说道:“前日不知如何样冲撞了老爹,再不肯到家来了。今我们本身来接,是必原到我每各家来住住。”高愚溪笑道:

“容弟子到了处所,与教员设处便了。”愚溪道:“若得垂情,老朽至死不忘。”御史道:“弟子到任后,便着承差来相侯。”说勾了一个多时的话,起家去了。

“既如此说,侄儿取了一半去,伯伯留下一半别用罢。”高愚溪依言,各分了六两。自李御史这一来,闹动了太湖边上,把这事说了几日。女儿家晓得了,见说送来银子分一半与侄儿了,有的不气干,道:“光辉了他家,又与他银子!”有的道:“这些须银子也不见几时用,不要欣羡他!免得老厌物来家也勾了,料没得再有几个御史来送银子。”各自卿哝不题。

这些秀才去了五日,公然就来,见了韩赞卿道:“先生大造化,这五日内买卖不比平常,足足有五令媛,勾先生下半世用了。弟子们说过的话,毫厘不敢人己,尽数送与先生,见弟子们一点孝意。先生可清算归去,是个高见。”韩赞卿见了很多东西,吓了一跳,道:“多谢各位盛情。只是门生带了很多银两,如何归去得?”众秀才说:“先生不必忧愁,弟子们着几个与先生做伴,同送过岭,万无一失。”韩赞卿道:“门生只为家贫,无法选了这里,不得不来。岂知遇着各位,用情如此!”众秀才道:“弟子从未曾见先生面的。今劳苦先生一番,全面得归去,也是我们弟子之事。已后的先生不消再劳了。”当下众秀才替韩赞卿打叠起来,水陆路程舟车之类,多是众秀才备得伏贴。有四五个陪他一起起家,但到泊舟地点,有些人来相头相脚,面熟可疑的,这边秀才不知口里说些甚么,抛个眼色,就便走开了去。直送至好界处所,路上承平的了,然后别了韩赞卿告回。韩赞卿谢之不尽,竟带了重资回家。一个穷儒,一旦饶裕了。可见有造化的,只是这个教官,又到了做不得的处所,也原有起好处来。

鄙人为何把这个教官说这半日?只因有一个教官做了一任返来,贫得彻骨,受了骨肉很多的气。又幸亏做教官时一个弟子之力,挣了一派后运,争尽了气,好成果了。恰是:

诗曰:

“多谢,多谢。一贯打搅得你们勾了,今也要各自揣己,再不来了。”三个女儿,你一句,我一句,说道:“亲的只是亲,如何这等见弃我们?”高愚溪不耐烦起来,走进房中,去了一会,手中拿出三包银子来,每包十两,每一个女儿与他一包,道:“只此见我白叟家之意,今后我也再不来相扰,你们也不必再来相缠了。”又拿了一个柬帖来付高文明,就与三个女儿看一看。世人争上前看时,上面写道:“常日空囊,止有亲侄收养;今兹余橐,无用他姓垂涎!平生宦资已归三女,身后长物悉付侄儿。书此为照。”女儿中很有识字义者,见了此纸,又愤怒,又败兴,只得大家收了一包,且自各回家里去了。

高文明先走出来对娘子说着伯伯忧?考虑寻死的话,高娘子吃惊道:“现在在那边了?”高文明道:“已载他在船里返来了。”娘子道:“固然白叟家没搭煞,讨得人轻贱,却也是高门里的面子,原该清算了回家来,免被别家嘲笑!”高文明还怕娘子心不决,用心道:“白叟家虽没用了,我野生这一群鹅在圈里,等他在家迟早看看也好的,不到得吃白饭。”娘子道:“说那边话!家里不争得这一口,就吃了白饭,也是自家骨肉,又不养了闲人。没有侄儿叫个伯子来家看鹅之理!不要说这话,快去接了他起来。”高文明道:“既如此说,我去请他起来,你可清算些酒饭相待。”说罢,高文明三脚两步走到船边,请了伯子起来,到堂屋里坐下,就搬出酒看来,伯侄两人吃了一会。高愚溪还想着可爱之事,提起一两件来奉告侄儿,眼泪簌簌的下来,高文明只是安慰。自此且在侄儿处住下了。三家女儿晓得,晓得老儿内心怪了,倒是巴不得他不来,虽面子上也叫小我来动问动问,未曾有一家说来接他去的。那高愚溪心性古撇,便接也不肯去了。

一向到了年边,三个女儿家才冒充来讲接去过年,也只是说声,不见非常殷勤。高愚溪回道不来,也就住了。高文明道:“伯伯过年,正该在侄儿家里住的,祖宗影神也好拜拜。若在姊妹们家里,挂的是他家祖宗,伯伯也不便。”高愚溪道:“侄儿说得是,我另有两个旧箱笼,有两套圆领在里头,旧纱帽一顶,多在大女儿家里,可着人去取了来,过年时也好穿了拜拜祖宗。”高文明道:“这是要的,可写两个字去取。”跟着人到大女儿家里去讨这些东西。那家子正怕这厌物再来,见要这付行头,晓得在别家过年了,恨不得急烧一付退送纸,赶紧把箱笼交还不迭。高愚溪见取了这些行头来,内心一发晓得女儿家里不要他来的意义,放心在侄儿处过年。大凡老休在屋里的小官,巴不得撞个时节吉庆,穿戴这一付红闪闪的,扭捏扭捏,觉得欢愉。当日高愚溪着了这一套,拜了祖宗,侄儿侄媳妇也拜了长辈。一产业中,甚觉和蔼,强似在别人家了。只是高愚溪内心经常不快,道是未曾掉得甚么与侄儿,今反在他家打搅,甚为不安。就便是看鹅的事他也肯做,早是侄儿不要他去。

三个女儿晓得老子有些在身边,争来亲热,一个赛一个的要好。高愚溪内心欢乐道:“我虽是没有儿子,有女儿们如此殷勤,老景也还好过。”又想了一想道:“我老是留下私蓄,也没有别人得与他,何不拿些出来分与女儿们了?等他们感激,越坚他每的孝心。”当下取三百两银子,每女儿与他一百两。女儿们一时见了银子,开初时千欢万喜,也自感激。厥后闻得说身边还多,就有些过望起来,不见得非常足处。大师卿哝道:“不知还要留这偌多与阿谁用?”固然如此说,内心多想他背工的东西,不敢冲撞,只是赶上前的奉迎。侄儿高文明还是来往,高愚溪不过面子相待。虽也送他两把俸金、几件人事,刚好侄儿也替他拂尘洗尘,只好直退。侄儿有些身家,也不想他的,不觉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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