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五 徐茶酒乘闹劫新人 郑蕊珠鸣冤完旧案
喜筵前在唤新郎,洞房中仍然独觉。
“这个茶酒、一贯不是个好人,方才喝礼时节看他没心没想,两眼只看着新人,又两次不见了他,现在竟不知那边去了。莫不是他有甚么奸计,藏过了新人么?”郑老儿道:“这个茶酒,元不是好人。小女前日开面也是他。因见他轻浮态度,正内心怪恨,不想宅上茶酒也用着他。”郑家随来的仆人也说道:“他元是个游嘴光棍,这蓖头赞礼,多是近新来学了撺哄过日子的。毕竟他有原因,去还不远,我们追去。”谢产业直的道:“他要内里拐出新人,必在后门出后巷里去了。方才后门关好,必是他复身转来关了,令人不疑。以是又到堂前对付这一回,必然畴前面转至后巷去了,故此这会不见,是他无疑。”
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这首词名《贺新郎》,乃是宋时辛稼轩为人家新婚吉席而作。天下丧事,先说洞房花烛夜,最为热烈。因是这热烈,就有趁哄打劫的了。吴兴安吉州大族新婚,当夜有一个做贼的,趁着人杂时节,溜将出来,伏在新郎的床底下了,办理人静后,出来卷取东西。怎当此人家新房里头,一夜停火到天明。床上新郎新妇,云雨欢浓了一会,枕边切切私语,你问我答,啰嗦不休。说得欢畅,又弄起那话儿来,不非常肯睡。那贼躲在床下,只是听得肉麻不过,倒是未曾静悄。又且灯火敞亮,气也喘不得一口,何况脱身出来做手脚?只得耐烦伏着不动。水孔殷时,直等白天床上无人时节,就床下暗角中撤放。如此三日夜,毕竟下不到手,肚中饿得尴尬。顾不得死活,听得人声略定,拼着命魆魆走出,要寻路逃去。火影下早被主家守宿人瞧见,叫一声“有贼!”前先人多扒起来,拿住了。先是一顿拳头脚尖,将绳捆着,谁备天明送官。贼人哀告道:“小人实在未曾偷得一毫物事,便做道不该出去,适间这一顿臭打,也拆算得过了。千万免小人到官,放了出去,小人自有报效之处。”主翁道:“谁要你报效!你每如许歹人,只是送到官,打死了才调净。”贼人道:“非常不肯饶我,我到官自有说话。你每不要悔怨!”主翁见他说得倔强,更加可爱,又打了几个巴拿。
说那两小我,是河南开封府报县客商。一个是赵申一个是钱已。合了本钱,同到苏、松做买卖。得了厚利,正要归去。偶尔在此颠末,闻得哭泣喊叫之声却在井中出来,两个多走到井边,望下一看。此时天光照下去,模糊见是个女人。问道:“你是甚么人在这里头?”下边道:“我是其间人家新妇,被强盗劫来丢在此的。快快救我出来,到家自有重谢。”两人听得,自筹议道:“向来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况是个女人,怎能勾出来?没人救他,必然是死。我每撞着也是有缘。行囊中有长绳,我每坠下去救了他起来。”赵申道:“我溜撤些,等我下去。”钱已道:“我身子坌,公然下去不得,我只在上边吊箸绳头,用些空力量罢。”也是赵申悔气到了,见是女子,欢畅之甚。擅拳裸袖,把绳缚在腰间,双手吊着绳。钱已一脚端着绳头,双手提着绳,一步步放将下去。到了下边,见是没水的,他就不慌不忙对郑蕊珠道:“我救你则个。”郑蕊珠道:“多谢大恩。”赵申就把身上绳头解下来,将郑蕊珠腰间如法缚了,道:“你不要怕,只把双手吊着绳,上边自提你上去,缚得牢,不掉下来的。快上去了,把绳来吊我。”郑蕊珠巴不得出来,放着胆吊了绳。上边钱巳见绳急了,晓得有人吊着。尽力量一扯一扯的,吊出井来。钱巳昂首一看,倒是一个艳妆的女子:
好笑谢三郎好端端的新妇,直到这日,方得到手,已是个弄残的了。又为这事坏了两条性命,其祸皆在男人开面上起的。以是表里之防,不成不严也。
猛地井里现身,疑是龙宫拾得。
不能勾握雨携云,整备着鼠牙雀角。
捆到次日,申破了处所,一同送到县里去。县官鞠问时,恰是贼有贼智,那贼人不慌不忙的道:“老爷详察,小人不是个贼,不要屈了小人!”县官道:“不是贼,是甚么样人,躲在人家床下?”贼人道:“小人是个医人,只为这家新妇,从小有个暗疾,举发之时,疼痛难当,唯有小人医得,需求亲手调节,以是一时也离不得小人。今新婚之夜,只怕旧疾举发,暗约小人随在房中,防备用药,故此躲在床下。这家人不认得,当贼拿了。”县官道:“那有此话?”贼人道:
世人闹闹嚷嚷簇拥着徐达,也有吓他的,也有劝他的,一夜何曾得睡?徐达只不肯说。
一日,钱巳出到外边去了,郑蕊珠打水,走到邻妈家借水桶。邻妈留他坐着,问道:“看娘子是好人家出身,为何宅上爹娘肯远嫁到此,吃这般磨折?”郑蕊珠哭道:“那边是爹娘嫁我来的!”邻妈道:“这等,怎获得此?”郑蕊珠把身许谢家,初婚之夜被人拐出抛在井中之事,说了一遍。邻妈道:“这等,是钱家在井中救出了你,你随他的了。”郑蕊珠道:“那边是!当时另有一小我下井,切身救我起来的。这小我好苦,希冀我出井以后,就将绳接他,谁知钱家那厮暴虐,就把一块大石头丢下去,打死了那人,拉了我就走。我彼时一来认不得家里,二来怕他那杀人手腕,三来他说道到家就做家主婆,岂知出错在此受如许磨难!”邻妈道:“当初你家的与前村赵家一同出去为商,今赵家不返来,前日来问你家时,说道还在姑苏,他家书了。依蜜斯子提及来,那下井救你吃打死的,必是赵家了。小娘子何不把此情当官告了然,少不得牒送你归去,可不免受其间之苦?”郑蕊珠道:“只怕我跟人来了,也要问罪。”邻妈道:“你是妇人家,被人迫诱,有何可罪?我现在替你把此情先对赵家说了,赵家必然告状,再与你写一张首状,当官递去。你只要实说,包你一些罪也没有,且得回籍见父母了。”郑蕊珠道:“若得如此,重见天日了。”
计算已定,邻妈一面去与赵家说了。赵家赴县理告,这边郑蕊珠也拿首状到官。杞知县问了郑蕊珠一词,立即差捕钱已到官。钱巳欲待支吾,却被郑蕊珠是长是短,一口证定。钱巳狡赖不去,恨恨的向郑蕊珠道:“我救了你,你倒害我!”郑蕊珠道:“阿谁救我的,你如何打杀了他?”钱巳无言。赵家又来求判填命。知县道:“杀情面真,但皆系口词,尸首未见,这里成不得狱。这是嘉定县处所做的事,郑蕊珠又是嘉定县人,尸首也在嘉定县,我这里只录口词成招,将一行人连文卷押报到嘉定县,结案就是了。”当下先将钱已打了三十大板,收在牢中,郑蕊殊召保,就是邻妈替他递了保状。且喜与阿谁恶妇万虫儿不相见了。杞县一面叠成文卷,会了长解,把一干人多解到姑苏嘉定县来。
徐达看得浑身似火,背后熟行铳也不知放了几遭,内心掉不下。晓得嫁去谢家,就设法到谢家包做了谷旦的茶酒。到得那日,郑老儿亲送女儿过门。只见出来驱逐的傧相,就是前日的栉工徐达。心下一转道:“元来他又在此。”比至新人出轿,行起礼来,徐达没眼看得,一心只在新娘子身上。口里哩连罗连,把礼数多七颠八倒起来。但见:东西错认,摆布乱行。信口称呼,亲翁忽为亲妈:偶然赞喝,该“拜”反做该“兴”。见过泰山,又请岳翁回礼;参完堂上,还叫父母升厅。不管嘈坏郎君,只是贪看新妇。徐达乱嘈嘈的行过了很多礼数,新娘子花烛已过,进了房中,算是完了,只要接待送亲吃喜酒。
一行人到了井边。郑老儿先去望一望,井底下黑洞洞,不见有甚声响。狐疑女儿此时毕竟死了,扯着徐达狠打了几下,道:“你害我女儿死了,怕不偿命!”世人劝住道:“且捞了起来,不要厮乱,自有官法处他。”郑老儿内心又慌又恨,且把徐达咬住一块肉,不肯放。徐达杀猪也似叫唤。这边谢翁叫人伏贴了竹兜绳索,一面下井去救人。一个胆小些的家人,扎缚好了,挂将下去。井中无人,用手一模,公然一小我蹲倒在内里。推一推看,已是不动的了。抱将来放在兜中,吊将上去。世人一看,那边是甚么新娘子?倒是一个大髯毛的男人,鲜血恍惚,头多翻开的了。世人多吃了一惊。郑老儿将徐达又是一巴拿,道:“这是如何说?”连徐达瞥见,也吓得呆了。谢翁道:“这又是甚么跷蹊的事?”对了井中问下边的人道:“里头另有人么?”井里应道:“并无甚么了,接了我上去。”随即放绳下去,接了阿谁家人上来。一齐问道:“井中另有甚么?”家人道:“止有些石块在内,是一个干枯的井。方才黑洞洞地摸起来的人,不知死活,可恰是新娘子么?”世人道:“是一个死了的胡子,那边是新人?你看么!”押差公人道:“不要鸟乱了,答复官人去,还在这个入娘的身上寻究新人下落。”
知县便叫郑、谢两家父亲与同媒的人等,又拘齐两家摆布邻里,备细拜候。多只是普通不知情,没有甚么别话,也没有一个认得这尸首的。知县出了一张榜文,召取尸亲家眷认领安葬,也未曾有一个提及的。郑、谢两家自备了赏钱,知县又替他写了榜文,访取郑蕊珠下落,也没有一小我晓得影响的。知县断决不开,只把徐达收在监中,五日一比。谢三郎苦毒,不时催禀。县官没法,只得做他不着,也不知打了多多极少。徐达开月朔时做差了事,到此不知些脑筋,教他也无何如,只好巴过五口,吃这番痛棒。也没个探听的去处,也没个结局的法儿,真恰是没头的公事,表过不提。
本为花烛喜筵,弄作是非苦海。
谢三郎走进新房,不见新娘子在内,疑他床上睡了,揭帐一看,仍然是张空床。前后照看,竟不见影。跑至厨房间人时,厨房中人多嚷道:“我们多只在这里清算,新娘子花烛过了,自坐房中,如何倒来问我们?”三郎叫了当直的厥后各处找寻,到后门一看,门又关得好好的。走出堂前说了,百口错愕。当直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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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谢两老儿多道:“说得是。”就叫处所人看了尸首,一同公人去禀白县官。知县问徐达道:“你说把郑蕊珠推在井中,现在井中倒是一个男尸,且说郑蕊珠那边去了?这尸是那边来的?”徐达道:“小人只见后边赶来,把新人推在井里是实。现在倒是一个男尸,连小人也猜不出了。”知县道:“你开初约会这两个火伴,叫做甚么名字?必是这二人的原因了。”徐达道:“一个张寅,一个李卯。”知县写了名字住址,就差人去拿来。瓮中捉鳖,立时拿到,每人一夹棍,只招得道:“徐达相约后门等候,后见他推出新人来,负了就走。徐达在后赶来,正要同去。瞥见前面火把齐明,喊声大震,我们两个胆怯了,把新人掉与徐达,只是冒死走脱了。已后的事,一些也不知。”又对着徐达道:“你当时将的新人,那边去了?怎不送了出来,要我们替你刻苦?”徐达对口无言。知县指着徐达道:“还只是你这主子巧诈!”喝叫再夹起来,徐达只喊得是小人该死。说来讲去,只说到推在井中,便再说不去了。
“新妇乳名瑞姑,他家父亲,宠了妾生后代,不非常看管他。母亲与他一起,最是珍惜。以是有了暗疾,经常叫小人暗里医治。今若叫他到官,天然认得小人,才晓得不是贼。”知县见他丁一确二说着,有些信将起来,道:“果有这等事,不要委曲了平人。现在只提这新妇当堂一认就是了。”
再说郑蕊珠那晚被徐达拐至后门,推与二人,便见把后门关了,方晓得是歹人的造作。欲待叫着本家人,自是新来的媳妇,未曾晓得一个名姓,一时叫不出来。亦且门已关了,便口里喊得两句“不好了”,也没人听得。那些后生背负着只是走,内心正慌,只见前面赶来,两小我撇在地下竟自去了。阿谁徐达一把抱来,丢在井里。井里无水,又不甚深,只跌得一下,毫无伤损。听是上面世人吵嚷,晓得是本身家人,又火把齐明,照得井里也有光。郑蕊珠负极叫唤救人,怎当得上边人拿住徐达,你长我短,嚷得一个不耐烦。妇人声音,终久娇细,又在井里,阿谁闻声?多簇拥着徐达,吆呼喊喝一起去了。郑蕊珠听得人声渐远,只叫得苦,大声哭泣。看看天气敞亮,蕊珠想道:“此时上边一定无人走动。”高喊两声救人!又大哭两声,公然轰动了上边两人。只因这两小我走将来,有分教:
郑蕊珠在井中出来,见了天日,方抖擞衣服,略定得性。只见钱巳如此造作,惊得魂不附体,口里只念阿弥陀佛。钱巳道:“你不要慌,此是我仇敌,故此哄他下去,成果了别性命。”郑蕊珠内心道:“是你的仇敌,岂知是我的仇人!”也不敢说出来,只求送在家里去。钱巳道:“好安闲话!我特特在井里救你出来,是我的人了。我怎肯归还你家去?我是河南开封大族,你到我家里,就做我家主婆,享用繁华了。快随我走!”郑蕊珠昏入夜地,不认得这条路是那边,离家是近是远,又没个认得的人在中间,心中没个主意。钱巳催促他走动道:“你若不随我,仍旧撺你在井中,一石头打死了,你见方才那小我么?”郑蕊珠惊骇,考虑无计,只得随他去。恰是:
元来这贼躲在床下这三夜,备谛闻声床上的说话。新妇公然有些亲信之疾,家里常医的。因奉告丈夫,被贼人记在肚里,恨这家不饶他,当官如此攀出来。不唯能够遮饰自家的罪,亦且能够弄他新妇到官,出他家的丑。这是那贼人惫赖之处。那晓县官竟自被他哄了,公然提将新妇起来。大族主翁急了,负极去求免新妇出官。县官那边肯听?大族翁又告甘心不究贼人罢了,县官大怒道:“告别人做贼也是你,及至要个证见,就说甘心不究,可知是诬赖平报酬盗。若不放新妇出来质对,需求问你诬告。”大族翁计无所出,方悔道:“早知如此,放了这猾贼也罢,现在反受他累了。”
衙门中一个老吏,见这大族翁徬徨,问知其故,便道:“要破此猾贼也不难,只要重重谢我。我去禀了然,有体例叫他伏罪。”大族翁许了谢礼十两。老吏去禀县官道:“这家新妇初过门,若出来与贼盗同辨公庭,热诚极矣!老爷还该惜具面子。”县官道:“若不出来,安知贼的真假?”老吏道:“吏典到有一个鄙意。想这贼躲藏阁房,必定未曾认得这妇人的,他却混赖其妇有约。现在不必其妇到官,密地另使一个妇人代了,与他相对。他认不出来,其诬立见,既能够辨贼,又能够全面这家了。”县官点头道:“说得有理。”就叫吏典悄地去唤一娼妇打扮了良家,包头素衣,当贼人面前带上堂来,大声禀道:“其家新妇瑞姑拿到!”贼人不知是假,赶紧叫道:“瑞姑,瑞姑,你约我到房中治病的,如何你公公家里拿住我做贼送官,你就不说一声?”县官道:“你可认得恰是瑞姑了么?”贼人道:“如何不认得?从小认得的。”县官大笑道:“有如许奸滑贼人,险被你哄了。元来你未曾认得瑞姑,怎赖道是他约你医病?这是个娼妓,你认得真了么?”贼人对口无言,县官喝叫用刑。贼人方才诉说未曾偷得一件,祈求减罪。县官打了一顿大板,枷号示众。因为无赃,恕其徒罪。大族翁新妇方才得免出官。这也是新婚人家一场大笑话。
男人何当整女容?致令恶少起顽凶。
固然鬓乱钗横,倒是天姿国色。
是日正逢五日比较之期,嘉定知县带出犯人徐达,刚幸亏那边比较。开封府杞县的差人投了文,当堂将那解批上姓名一一点过,叫到郑蕊珠,蕊珠承诺。徐达昂首一看,却恰是这个落空的郑蕊珠,是开面时认得亲热的。大呼道:“这恰是我的朋友。我不知为你打了多少,你却在那边来?莫不是鬼么?”知县瞥见,问徐达道:“你为甚认得那妇人?”徐达道:“这个恰是井里落空的新人,不消比较小人了。”知县也骇然道:“有这等事?”唤郑蕊珠近前,一一细问,郑蕊珠照前事细说了一遍。知县又把来文一一简看,方晓得前日井中死尸,乃赵申被钱巳所杀。遂吊取赵申骸骨,令仵作人简验得头骨碎裂,系是生前被石块打伤身故。将钱巳问成极刑,抵赵申之命。徐达诱骗虽事不成,祸端所自,问三年满徒。张寅、李卯各不该,仗罪。郑蕊珠所遭不幸,免科,给复原夫谢三郎完配。赵申骸骨,家眷领埋,系隔省,埋讫,开释宁家。知县发落已毕,笑道:“若非那边弄出,解这两小我来,这件未完何时告终也!”嘉定一县传为消息。
先说此一段做个笑本。小子的正话,也说着一个新婚人家,弄出好些没头的官司,直到厥后方得明白。
“又不嫁,又不讨,莫不是拐来的?做如许阴骘事,坑着人家后代!”把这话留在心上。
大凡人不成有私心,私心一起,就要干出没天理的活动来。开初钱巳与赵申筹议救人,本是好动机。一下子救将起来,见是个仙颜女子,就起了打偏手之心。考虑道:“他若起来,需求与我争,不能勾独享。何况他囊中本钱尽多,而此存亡之权,操在我手。我不放他起来,这女子与囊橐多是我的了。”歹念正起,听得井底下大呼道:“怎不把绳下来?”钱巳发一个狠道:“成果了他罢!”在井旁掇起一块大石头来,照着井中叫声“下去!”不幸赵申眼盼盼望着上边放绳下来,岂知是块石头,未曾防备的,躲避不及,打着脑盖骨,立时粉碎,呜呼哀哉了。
黄尘行客,翻为坠井之魂;绿鬓新人,竟作离乡之妇。
此时是新婚人家,篦子火把多有在家里,就每人点着一根。两家仆人与同家主共是十来个,开了后门,多望后巷里起来。元来谢家这条后门路,是一个直巷,也无曲折,也无旁路。火把照起,敞亮犹同白日,一望去多是瞥见的。远远见有两三小我走,前头差一段路,去了两个,后边有一个还在那边。疾忙赶上,拿住火把一照,恰是徐茶酒。问道:“你为安在这里?”徐达道:“我有些小事,等不得酒散,我要归去。”世人道:“你要归去,直不得对本家说声?何况好一会不见了你,还在这里行走,岂是归去的?你好好说,拐将新娘子那边去了?”徐达支吾道:“新娘子在你家里,岂是我掌礼人包管的?”世人打的打,推的推,喝道:“且拿这游嘴光棍到家里拷问他出来!”一群人拥着徐达,到了家里。两家亲翁一同新郎各各查问,徐达只推不知。一齐道:“如许玩皮赖骨,暗里问他,如何肯说!绑他在柱上,待天明送到官去,莫非当官也赖得?”遂把徐达做一团捆住,只等天明。此时第一个是谢三郎绝望了。
才脱风狂子,又逢轻簿儿。
斯须,天已大明,谢家父子教世人带了徐达,写了一纸状词,到县堂上告准,面禀其故。知县惊奇道:“人间有此事?”遂唤徐达问道:“你拐的郑蕊珠那边去了?”徐达道:“小人是婚筵的茶酒,尽管得施礼的事,安晓得新人的去处?”谢公就把他不辞而去,在后巷赶着之事,说了一遍。知县喝叫用刑起来,徐达固然是游花光棍,本是柔脆的人,熬不起刑。初时支吾两句,看看当不得了,只得招道:“小人因为开面时,见他仙颜,就起了不良之心。晓得嫁与谢家,谋做了婚筵茶酒。预先约会了两个火伴埋伏在后门了。趁他施礼已完,外边只要上席,小人在内里一看,只见新人独坐在房中,小人哄他还要施礼。新人随了小人走出,新人却不认得路,被小人引他到了后门,就把新人推与门外二人。新人正待叫唤,却被小人关好了后门,望前边来了。仍旧畴前边抄至后巷,赶着二人。正要奔脱,瞥见前面火把敞亮,知是有人赶来。那两小我顾不得小人,竟自飞跑去了。小人有这个新人在旁,动止不得。刚好路旁有个枯井,一时慌了,只得抱住了他,撺了下去。却被他们赶着,拿了送官。这新人现在井中。只此是实。”知县道:“你在他家时,为何不说?”徐达道:“还办理讳饰得过,取他出井来受用。现在熬刑不起,只得实说了。”知县写了口词,就差一个公人押了徐达,与同谢、郑两家人,快到井边来勘实回话。
却说直隶姑苏府嘉定县有一人家,姓郑,也是经纪行中人,家事不为甚大。生有一女,奶名蕊珠,这倒是个绝世才子,端的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许下本县一个民家姓谢,是谢三郎,还未曾过门。这个月里拣定了谷旦,谢家要来取去。三日之前,蕊珠要整容开面,郑家老儿去唤整容匠。元来嘉定民风,小户人家女人蓖头剃脸,多用着男人。当时有一个后生,姓徐名达,平时最是不守本分,心性巧诈好淫,埋头探听人家女子,那家生得好,那家生得丑。因为要像心看着内眷,特特去学了那栉工糊口,得以进入阁房。又去做那婚筵茶酒,得以窥看新人。如何叫得茶酒?便是那边傧相之名,因为赞礼时节在旁大声“请茶!”“请酒!”多是他口里说的,以是如此称呼。这两项买卖,多傍着女人去处,他便一身兼做了。此时郑家就叫他与女儿蕊珠开面。徐达带了蓖头家伙,一径到郑家内里来。蕊珠做女儿时节,徐达未曾见一面,现在却叫他整客,煞是看得亲热。徐达一头脱手,一头觑玩,身子如雪狮子向火,看看软起来。那话儿如吃石髓的海燕,看看硬起来。可惜碍着前后有人,恨不就势一把抱住弄他一会。郑老儿在旁瞥见模样,看破他有些轻浮意义。等他用手一完,急打发他出到外边来了。
这谢家民户人家,没甚人力,谢翁与谢三郎只好陪客在外边,里头妈妈率了一二个养娘,亲身厨房整酒。有个把当直的,搬东搬西,手忙脚乱,常是来不迭的。徐达相礼,到客人坐定了席,正要“请汤”、“请酒”是件赞唱,俄然不见了他。两三次汤送到,只得仆人自家请过吃了。将至终席,方见徐达慌镇静张在前面走出来,喝了两句。比至酒散,谢翁见茶酒如此参前失后,心中不喜,要叫他来抱怨几句,早又不见。当值的道:“方才往前面去了。”谢翁道:“如何寻了如许不晓事的?如此调皮!”亲家翁不等茶酒来赞礼,自起家谢了酒。
瑞气笼清晓。卷珠帘,次第歌乐,一时齐奏。无穷神仙离蓬岛,凤驾鸾车初到。见拥个、仙娥窈窕。玉珮玎铛风缥缈,望娇姿、一似垂杨袅。天上有,人间少。刘郎恰是当年少。更何堪,天教付与,最多才貌。玉树琼枝相映耀,谁与安排忒好?有多少、风骚欢笑。直待来春成名了,马如龙、绿缓欺芳草。同繁华,又偕老。
不因天网恢恢,哑谜何对得解?
钱巳一起叮咛郑蕊珠,教道他到家见了家人,只说姑苏讨来的,有人来问赵申时,只回他还在姑苏就是了。未几几日,到了开封杞县,进了钱巳家里。谁知钱巳家中另有一个老婆万氏,奶名叫做虫儿。其人暴虐的甚。一见郑蕊珠就放脱手腕来,无所不至摆布他。将他头上金饰,身上衣服,尽都夺下。只许他穿戴布衣服,打水做饭。一应粗使糊口,要他一身支当。一件不到,大棒打来。郑蕊珠道:“我又不是嫁你家的,你家又未曾出银子讨我的。平白地强我来,怎如此毒打得我!”阿谁万虫儿那边听你分诉,也不问着来源,只说是小老婆,就该一味妒忌蛮打罢了。万虫儿一贯做人卑劣,是邻里妇人没一个不相骂断的。有一个邻妈瞥见他如此毒打郑蕊珠,心中常抱不平。忽闻声郑蕊珠口中如此说话,内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