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满少卿饥附饱飏 焦文姬生仇死报2
满生与朱氏门当户对,年貌相称,你敬我爱,如胶似漆。满生内心忏悔着凤翔多了焦家这件事,却也偶然念及,心上有些遣不开。因在朱氏面前,干脆把前日焦氏所赠衣服,香囊拿出来,忍着性子,一把火烧了,意义要自此绝了动机。朱氏问其原因,满生把文姬的事略略说些始未,道:“这是我未遇时节的事,现在既然与你结婚,总不必提及了。”朱氏是个贤惠女子,到说道:“既然未遇时节相处一番,现在繁华了,也不该便绝了他。我不比那人间妒忌妇人,倘或有便,接他来同住过日,未为不成。”怎当得满生负了盟誓,难见他面,恐怕他寻将来,不好结束,那边还敢想接他到家里?亦且怕在朱氏面上欠都雅,一意只是断绝了,回言道:“多谢夫人美意。他是小人家后代,我这里没动静到他,他天然嫁人去了,不必多事。”自此再不提起。
住在衙中几日了,少卿终是有些羞惭不过意,缩缩朒朒,未敢到他房中歇宿去。一日,外厢去吃了酒返来,有些微醺了,望去文姬房中,灯火微明,不觉心中怀旧起来。醉后却胆壮了,踉踉跄跄,竟来到文姬面前。文姬与青箱仓猝接着,喜喜好欢簇拥他去睡了。这边朱氏闻知,笑道:“来这几时,也该到他房里去了。”当夜朱氏清算了自睡。到第二日,日色高了,百口乡起了身,只要少卿未起。百口人指指导点,笑的话的,道是“十年不相见了,不知怎地舞弄,这时节还自睡哩!青箱丫头在中间听得不耐烦,想也倦了,连他也不起来。”有老成的道:“十年的说话,讲也讲他大半夜,怪道天明多睡了去。”
别有玉盘承露冷,无人起就月中看。
若还死者全无觉,落得生人不仁慈。
花神脉脉殿春残,争赏慈恩紫牡丹。
朱氏悲悲切切,到晚来步进卧房,正要上床睡去,只见文姬打从床背后走将出来,对朱氏道:“夫人体要烦恼!满生当时受我家厚恩,厥后负心,一去不来,吾举家悬望,受尽痛苦,抱恨而死。我父见我死无聊,白叟家哀思过火,与青箱丫头接踵灭亡。今在冥府诉准,许自来索命,十年之怨,方得申报,我现在与他冥府对证去。家夫人相待美意,不敢相侵,转来告别。”朱氏正要问个备细,一阵冷风遍体飒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才晓得文姬、青箱两个真是鬼,少卿之死,被他活捉了去阴府对理。朱氏前日原知文姬这事,也道少卿没理的,本日死了无可怨怅,只得护丧南还。单苦了朱氏下半世,亦是满生之遗孽也。世人看了如此表率,莫非男人又该负得女子的?
满生见他词色严毅,不敢回言,只得唯唯而出。到了家里,闷闷了一回,想道:“如果答允了叔父所言,怎生撇得文姬父女恩典?欲待辞绝了他的,不但叔父这一段好情不好孤负,只那庄严性子也不好冲撞他。何况姻缘又好,又不要我费一些财物周折,也不该挫过!仕进的,人娶了两房,原不为多。欲待两端绊着,文姬是先娶的,须让他做大;这边朱家,又是官家蜜斯,料不肯做小,却又两难。”内心真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反添了很多不欢愉。迟疑了几日,委决不下。到底满生是轻浮性子,见说朱家是宦室之女,好个模样,又不费己财,先主动了十二分火。只要文姬父女这一点动机,另有些知己不能尽绝。肚里展转了几番,却就变起卦来。大凡人只要初起这一念,是有天理的,依着行去,功德尽多。如果多转了两个动机,便有很多好贪诈伪,没天理的心来了。满生只为婚事摆脱不开,过了两日,便把一条肚肠换了转来,自想道:“文姬与我开初只是两个偷情,真得个外遇罢了,厥后固然做了亲,尤不是明婚正配。何况我既为官,做我配的须是王谢大族,焦家不过贩子之人,流派寒微,岂堪受朝廷封诰作毕生伉俪哉?我且成了这边朱家的亲,今后他来通动静时,好言回他,等他另嫁了便是。倘若必不肯去,事到其间,要我收留,不怕他不低头做小了。”
满生同那哥哥回到家里,公然这番宗族邻里比前分歧,尽多是呵脬捧屁的。满生内心也觉欢愉,随去见那亲叔叔满贵。那叔叔是枢密副院,致仕家居。既是显官,又是一族之长,见了侄儿,晓得是新第返来,非常欢乐道:“你一贯出外不归,只道是流落他乡,岂知却能挣扎得第仕进返来!固然是与宗族争气的。”满生满口谦谢。满枢密又道:“却另有一件事,要与你说。你父母早亡,丁壮未娶。今已成名,嗣续之事最为紧急。前日我见你落第录上驰名,便巴为你留意此事。宋都朱从简大夫有一次女,我探听得才貌双全。你将来时,我已着人去相求,他已许下了,此极是好姻缘。我知那临海的官尚未离职,你到彼之期还可安闲。且完此婚事,伉俪一同到差,岂不为妙?”满生见说,心下吃惊,半晌出声不得。满生如果个有主张的,此时便该把凤翔流落,得遇焦氏之事,是长是短,备细对叔父说一遍道“结婚已久,负他不得,须辞了朱家之婚,一刀两断”,说得断交,叔父一定不依允。争奈满生讳言的是前日孟浪出游风景,恰象凤翔的事是暗里做的,不肯当场申明,但只口里唧哝。枢密道:“你心下不快,敢虑着事体不周备么?一招聘定礼品,前日我多已出过。目下结婚所费,总在我家支撑,你只办理做新郎便了。”满生道:“多谢叔叔美意,容侄儿心下再计算一计算。”枢密正色道:“事已定矣,有何计算?”
真计已定,就去答复枢密。抠密拣个黄道谷旦,施礼到朱大夫家,娶了过来。那朱家既是宦家,又且嫁的半子是个新科。更加要划一,妆音丰富,百物具有。那朱氏女发展宦门,模样又是闻名超卓的,真是德、容、言、功,无不俱足。满生欢愉非常,把那凤翔的事丢在东洋大海去了。恰是:
少卿见他哭得哀切,不由得眼泪也落下来,又恐怕外边有人知觉,赶紧止他道:“多是我的不是。你现在不必哭泣,管还你好处。且喜夫人贤惠,你既肯认做一分小,就不难处了。你且消停在此,等我与夫人说去。”少卿此时也是身不由己的走来对朱氏道:“昔年所言凤翔焦氏之女,间隔了多年,只道他嫁人去了,不想他父亲死了,带个丫环直寻到这里。今若不收留,他没个下落,叫他没处去了,却如何好?”朱氏道:“我当初原说接了他来家,你自不肯,直误他到此职位,还好不留得他?快请来与我相见。”少卿道:“我说道夫人贤惠。”就走到西边去,把朱氏的说话说与文姬。文姬转头对青箱道:“若得如此,我每且喜有安身之处了。”两人随了少卿,步到后堂,见了朱氏,相叙礼毕。文姬道:“多家夫人不弃,甘心与夫人铺床叠被。”朱氏道:“那有此理?只是姐妹相处便了。”就相邀了一同进入衙中。朱氏着人替他清算起一间好卧房,就着青箱与他同住,随房伏侍。文姬低头伏气,且是谨慎。朱氏见他如此,甚加垂怜,且是过的敦睦。
世人群情了一日,只不见动静。朱氏梳洗已过,也有些不舒畅道:“这时节也该起家了,莫非忘了外边坐堂?”同了一个丫环走到文姬房前听一听,不听得内里一些声晌,推排闼看,又是内里关着的。家人每道:“日日此时出外理事去久了,本日迟得不象样,我每无妨催一催。”一个就去敲那房门,初时低声,逐步声高,直到得乱敲乱叫,莫想里头承诺一声。尽来对朱氏道:“有些奇特了,等他开出来不得。夫人做主,我们掘开一面,出来看看。停会相公责怪,全要夫人担待。”朱氏道:“这个在我,无妨。”世人尽皆脱手,斯须之间,已掇开了一垛壁。世人走进内里一看,开了口合不扰来。恰是:
初时满生心中怀着鬼胎,还虑他偶然到来,喜得那边也绝无音耗,鄙谚云:“孝重千斤,日减一斤。”满生日远一日,竟自健忘了。自当日与朱氏同赴临海任所,厥后作尉任满,连续做了四五任美官,连朱氏封赠过了两番。
不觉过了十来年,累官至鸿胪少卿,出知齐州。那齐州厅舍甚宽,百口人丁住着像意。到任三日,里头清算已完,内眷人等要出私衙以外,到后堂来看一看。少卿分付衙门人役尽皆出去,屏除了闲人,同了朱氏,带领着几个小厮,丫环,家人媳妇,共十来小我,一起到后堂漫步,各自东西闲走看耍。少卿偶尔走到后堂有边天井中,见有一小门,少卿推开来看,里头一个穿青的丫环,见了少卿,飞也似跑了去。少卿急赶上去看时,那丫环早已走入一个破帘内去了。少唧走到帘边,只见帘内走出一个女人来,少卿细心一看,恰是凤翔焦文姬。少卿虚芥蒂,元有些怕见他的,亦且出于不料,不觉错愕失措。文姬一把扯住少卿,哽哽咽咽哭将起来道:“朋友,你一别十年,向来很多恩典一些也不念及,蓦地忘了,真是忍人!”少卿一时心慌,不及问他从何而来,且自辨说道:“我非忘卿,只因归到家中,叔父先已别聘,强我结婚,我力辞不得,以是蹉跎到今,不得来你那边。”文姬道:“你家中之事,我已尽知,不必提起。吾今父亲已死,田产俱无,刚剩得我与青箱两人,别无倚靠。没何如了,以是千里相投。前日方获得此,门上人又不肯放我出去。求恳再三,本日才许我略在别院空房以内,立足一立足,幸而相见。今一身孤傲,茫无栖泊,你既有良伴,我甘心做你侧室,奉事你与夫人,完我余生。前日之事,我也不计算短长,付之一叹罢了!”说一句,哭一句。说罢,又倒在少卿怀里,发声大恸。连青箱也走出来见了,哭做一堆。
固然自古皆有死,这回死得欠都雅。(未完待续。如果您喜好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保举票、月票,您的支撑,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满生此时只该把实话对他讲,说个不得已的原因,他也不好阻当得。争奈满生有些不老气,恰象还要把这件事瞒人的普通,并不明说,但只东支西吾,凭那哥哥说得天花乱坠,只是不肯归去。那哥哥大怒起来,骂道:“如许轻浮无知的人!墨客得了科名,莫非不该返来会一会宗族邻里?这也罢,父母宅兆边,也不该去拜见一拜见的?我和你各处去问一问,人间有此事否?”满生见他收回话来,又说得正气了,一时也没得回他,通红了脸,不敢开口。那哥哥见他不说了,叫些随来的家人,把他的要紧箱笼,不由他分辩,只一搬竟自搬到船上去了。满生没何如,内心想道:“我久不归家了,况我落魄出来,今衣锦回籍,也是功德。便到了家里,再去凤翔,不过早退些日子,也不为碍。”对那哥哥道:“既恁地,便和哥哥同到家去逛逛来。”只因这一去,有分交:绿袍幼年,别牵系足之绳;青鬓才子,立化望夫之石。
痴心女子负心汉,谁道阴中有判定?
世人走出来看时,只见满少卿直挺挺倘在地下,口鼻皆流鲜血。近前用手一摸,四肢冰冷,已断气多时了。房内并无一人,那边有甚么焦氏?连青箱也不见了,刚留得些被卧在那边。世人忙请夫人进。朱氏一见,惊得目睁口呆,大哭起来。哭罢道:“不信有如许的异事!莫非他两小我摆布死了相公,连夜走了?”世人道:“衙门封闭,插翅也飞不出去;何况房里兀自关门闭户的,打从那边走得出来?”朱氏道:“这等,莫非彼苍白日相处这几时,这两个倒是鬼不成?”似信不信。一面传出去,说少卿夜来暴死,着处所伏贴后事。
且说满生到京,得授临海县尉。正要清算起家,转到凤翔接了丈人老婆一同到任,拣了日子,将次起行。只见门外一小我大踏步走将出去,口里叫道:“兄弟,我那边不寻得你到,你元来到此!”满生昂首看时,倒是淮南族中一个哥哥,满生赶紧欢迎。那哥哥道:“兄弟几年远游,家中绝无耗损,举族疑猜,不知兄弟却在那边,到京一举成名,实为莫大之喜。家中叔叔枢密相公见了金榜,即便打发差人到京来相接,四周寻访不着,不知兄弟又到那边去了。现在选有处所,少不得出京家去。恁哥哥在此做些小出息,干办已满,清算归去,已顾下船在汴河,行李乡间船了。各处挨问,得见兄弟,你打迭已完,只须同你哥哥归去,见见亲族,然后到任便了。”满生心中一肚皮要到凤翔,那边曾有归家去的动机?见哥哥说来意义不对,却又不好直对他说,只含混回道:“小弟另有些别件事干,且未要到家里。”那哥哥道:“却又捣蛋!看你的装裹多伏贴了,只要走路的,不到家里却又到那边?”满生道:“小弟流落时节,曾受了一小我的大恩,现在还要向西路去谢他。”那哥哥道:“你固然得第,还是空囊。谢人先要礼品为先,这些事天然是到了任再处。何况此去到任所,一起过东,少不得到家边过,是顺道却不定,反走过西去怎的?”
宣子慢传无鬼论,良宵自昔有冤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