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硬勘案大儒争闲气 甘受刑侠女着芳名
晦庵是故意寻不是的,来得短促。唐仲友出于不料,一时驱逐不及,来得迟了些。晦庵信道是同父之言不差,公然如此轻浮,不把我放在心上!这点愤怒再消不得了。当日上马,就追取了唐太守印信,托付与郡丞,说:“知府不职,听参。”连严蕊也拿来收了监,要问他与太守通奸情状。晦庵道是仲友风骚,必定有染;何况妇女柔脆,吃不得刑拷,非论有无,天然招承,便好参奏他罪名了。谁知严蕊苗钉般的身躯,倒是铁石般的性子。随你朝打暮骂,千棰百拷,只说:“循分供唱,吟诗侑酒是有的,曾无一毫他事。”受尽了痛苦,监禁了月余,到底只是如许话。晦庵也没奈他何,只得胡涂做了“分歧勾引上官”,暴虐将他痛杖了一顿,发去绍兴,另加勘问。一面先具本参奏,大略道:唐某不伏讲学,罔知圣贤事理,却诋臣为不识字;居官不存政体,亵昵娼流。鞠得奸情,再行复奏,取进止。等因。
陈同父晓得了,也悔道:“我只向晦庵说得他两句话,不道当真的大弄起来。今唐仲友只疑是我害他,无可辨处。”因致书与晦庵道:亮平生未曾会说人是非,唐与正乃见疑相谮,真足当田光之死矣。然困穷当中,又自惜此泼命。一笑。看来陈同父只为唐仲友破了他赵娟之事,一时心中愤气,故把仲友常日说话对晦庵讲了出来。原不料晦庵暴虐,就要摆布仲友起来。至于扳连严蕊,受此苦拷,皆非同父之意也。这也是晦庵用心不化,偏执之过,今后改调去了。
君侯能讲毋自欺,乃遣女子诬报酬!
世事莫有用心,用心专会认错。
此时朱晦庵提举浙东常平仓,正在婺州。同父出来,相见已毕,问说是台州来,晦庵道:“小唐在台州如何?”同父道:“他只晓得有个严蕊,有甚别活动?”晦庵道:“曾道及下官否?”同父道:“小唐说公尚不识字,如何做得监司?”晦庵闻之,沉默了半日。盖是晦庵暮年登朝,茫茫官吏当中,著书立言,流布天下,本身另有些不谦意处。见唐仲友少年高才,内心常疑他要来轻浮的。闻得他说己不识字,岂不愧怒!佛然道:“他是我属宦,敢如此无礼!”然背后之言未卜真伪,遂行一张牌下去,说:“台州刑政有在,首要巡历。”星夜到台州市。
此地若发,是有地理;
吟罢,呈上仲友。仲友看毕大喜,赏了他两匹缣帛。
严蕊叩首谢了,出得门去。有人得知此说的,千斤市聘,争来求讨,严蕊多不从他。有一宗室近属于弟,丧了正配,哀思过切,百事俱唐。来宾们恐其伤性,拉他到伎馆散心。说着别处多不肯去,直等说到严蕊家里,才肯同来。严蕊见此人满面戚容,问知为苦丧耦之故,晓得是个有情之人,关在内心。那宗室也慕严蕊大名,喝酒中间,相互喜乐,因此留住。倾慕来往多时,毕竟纳了严蕊为妾。严蕊也一意随他,遂成了毕天生果。固然不到得夫人,县君,倒是宗室自取严蕊以后,深为对劲,竟不续婚。一根一蒂,立了妇名,享用到底,也是严蕊立心朴重之报也。先人批评这个严蕊,乃是真正讲得道学的。有七言古风一篇,单说他的好处:
宽仁圣主两分张,反使娼流名万古。
次日,府中有宴,就唤将赵娟来承应。喝酒之间,唐太守问赵娟道:“昨日陈官人替你来讲,要脱籍从良,果有此事否?”赵娟叩首道:“贱妾风尘已厌。若得离开,六合之恩!”太守道:“脱籍不难。脱籍去,就从陈官人否?”赵娟道:“陈官人名流高朋,只怕他嫌弃寒微,未肯相收。今若果故意于妾,妾焉敢自外?一脱籍就从他去了。”太守内心想道:“这妮子不知凹凸,轻意答允,岂知同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何况手腕华侈,家中空虚,怎能了得这妮子毕生?”也是一时候为赵娟的美意。嘲笑道:“你果要从了陈官人到他家去,须是会忍得饥,受得冻才使得。”赵娟一时变色,想道:“我见他如此撤漫使钱。道他家中必定敷裕,故有嫁他之意;若依太守的说话,必是个穷男人,岂能了我毕生之事?”好些不欢愉起来。唐太守一时讽刺之言,只道他不觉得意。岂知姊妹行中间路最多,一句体贴。蓦地疑变。唐太守固然与了他脱籍文书,出去见了陈同父,并不提起嫁他的说话了。连相待之意,比常日也冷酷了很多。同父内心怪道:“莫非娼家薄情得如许渗濑,哄我与他脱了籍,他就不作准了?”再把媒介问赵娟。赵娟回道:“太守相公说来,到你家要忍冻饿。这着甚么出处?“同父闻得此言,勃然大怒道:“小唐如许惫赖!只许你喜好严蕊罢了,也须有我的说话处。”他是个直性尚气的人,也就不恋了赵家,也不去别唐太守,一径到朱晦庵处来。
且说婺州永康县有个驰名的秀才,姓陈名亮,字同父。赋性慷慨,任侠负气,一时称为豪杰。凡绥绅土大夫偶然令的,无不与之交好。淮帅辛稼轩居铅山时,同父曾去访他。将近居旁,遇一小桥,骑的马不必定。同父将马三跃,马三次撤退。同父大怒,拔出所佩之剑,一剑挥去马首,马倒地上。同父面不改容,待步而去。稼轩适在楼上瞥见,大觉得奇,遂与定交。常日行动如此,以是唐仲友也与他相好。因到台州来看仲友,仲友资给馆谷,留住了他。闲暇之时,来往讲论。仲友喜的是俊爽名流,恼的是道学先生。同父定见亦同,常说道:“现在的天下尽管讲那道学。说正心诚意的,多是一班害了风痹病,不知痛痒之人。君父大仇全然不睬,方且扬眉袖手,高谈性命,不知性命是甚么东西!”以是与仲友说得来。只一件,同父虽怪道学,却与朱晦庵相好,晦庵也曾荐过同父来。同父道他是实学有效的,不比世儒广宽。唯有唐仲友平恃才,极轻浮的是朱晦庵,道他字也不识的。为此,两个群情有些左处。
本日蛾眉亦能尔,千载同闻侠骨香!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偶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这番京中幸亏王丞相帮衬,孝宗有主张,唐仲友官爵安然无事。只不幸这边严蕊吃过了很多痛苦,还不计帐,出本以后,另要绍兴去听问。绍兴太守也是一个讲学的,严蕊解到时,见他模样斑斓,太守便道:“向来有色者,必定无德。”就用酷刑拷他。讨拶来拶指。严蕊十指纤细,掌背嫩白。太守道:“如果亲操井臼的手,决不是如许,以是可爱!”又要将夹棍夹他。当案孔目禀道:“严蕊双足甚小,恐经波折不起。”太守道:“你道他足小么?此皆人力娇揉,非本性之天然也。”实在被他腾倒了一番,要他招与唐仲友通奸的事。严蕊照前不招,只得且把来监了,以待再问。
唐仲友有个同亲朋友王淮,正在中书省当国。也具一私揭,辨晦庵所奏,要他达知圣听。大略道:朱某不守法制,一方再按,突但是来。因失迎侯,酷逼娼流,妄污职官。公道难泯,力不能使贱妇诬服。尚辱渎奏,明见欺妄。等因。
任是大圣大贤,也要当着不着。
贯高当时白赵王,身无完肤犹自强?
厥后有事颠末其地,见林木蓊然,记得是前日踏勘断还小民之地。再行漫步一看,看得风水真好,葬下该大发人家。因寻其旁住民问道:“此是多么人家,有福分葬此吉地?”住民道:“若说这家宅兆,多是欺心得来的。莫非有好风水报应他不成?”晦翁道:“怎生样欺心?”住民把小民当日埋石在墓内,骗了县官,诈了大姓这块坟地,葬了先人的话,是长是短,各细说了一遍。晦翁听罢,不觉两颊通红,悔之无及,道:“我前日认是营私法律,安知反被奸棍所骗!”一点恨心自丹田里直贯到头顶来。想道:“据着如此风水,该有起家好处;据着如此用心贪谋来的,又不该有好处到他了。”遂对天祝下四句道:
罪不重科两得答,狱吏之威止是耳。
当下带了一干人犯及侍从人等,亲到坟头。瞥见山明水秀,凤舞龙飞,公然是一个好去处。晦翁内心道:“如此吉地,怪道有人争夺。”内心先有些狐疑,必是小民先世葬着,大姓看得好,起心要他的了。大姓先禀道:“这是小人家里新造的坟,泥土工程,一应皆是新的,如何说是他家旧坟?相公龙目一看。便了然明白。”小民道:“上面新工程是他家的,底下须有老土。这原是家里的,他夺了才装新起来。”晦翁叫取锄头铁锹,在坟前挖开来看。挖到松泥将尽之处。铛的一声响,把个挖泥的人振到手疼。扒开浮泥看去,乃是一块青石头,上面依罕见字,晦翁叫取起来看。从人拂去泥沙。将水洗净,字文见将出来,倒是“某氏之墓”四个大字;中间刻着细行,多是小民家里先人名字。大姓吃惊道:“这东西那边来的?”晦翁喝道:“清楚是他家旧坟,你倚强夺了他的!石刻见在,有何可说?”小民只是叩首道:“彼苍在上,小人再不必多口了。”晦翁道是见得已真,起家竟回县中,把坟断归小民,把大姓问了个侵犯田土之罪。小民口口“彼苍”。拜谢而去。
晦庵此番竟未曾何如得唐仲友,落得动了好些唇舌,外边人言喧沸,严蕊声价腾涌,直传到孝宗耳朵内。孝宗道:“早是前日两平处了。若听了一偏之词,贬滴了唐与正,却不平了这有义气的女子没申述处?”
山花满斗归夫来,于潢自有梁鸿案。(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君不见,
此时台州太守乃是唐与正,字仲友,少年高才,风骚文采。宋时法度,官府有酒,皆召歌妓承应,只站着歌颂送酒,不准私侍寝席;倒是与他谑浪狎昵,也算不得很多清处。仲友见严蕊如此十全可喜。尽有眷顾之意,只为官箴拘束,不敢胡为。但是良辰佳节,或来宾席上。必然召他来侑酒。一日,红白桃花盛开,仲友置酒赏玩,严蕊少不得来供应。喝酒中间,仲友晓得他长于词咏。就将红白桃花为题,命赋小词。严蕊回声成一阙,词云:
规回方竹杖,漆却断纹琴。
词已吟成,元卿三瓯酒刚吃得两瓯,不觉跃但是起道:“词既别致,调又适景,且才情敏捷,真天上人也!我辈何幸,得亲沾芳泽!”亟取大觥相酬,道:“也要幼芳公饮此瓯,略见小生钦慕之意。”严蕊接过吃了。太守瞥见两人风景,便道:“元卿客边,可到严子家中做一程儿伴去。”元卿大笑,作个揖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但未知幼芳心不如何。”仲友笑道:“严子解人,岂不肯事佳客?况为太守做仆人,一发该的了。”严蕊不敢推让得。酒散,竟同谢元卿一起到家,是夜遂留同床笫之欢。元卿意气豪放,见此美人聪明女子,非常趁怀,只恐不得他欢心,在太守处凡有所得,纵情送与他家,留比年年,方才别去,也用掉多少银两,内心还是歉然的,可见严蕊真能令人销魂也。表过不题。
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蝉娟解误人。
交代的是岳商卿,名霖。到任之时,妓女拜贺。商卿问:“阿谁是严蕊?”严蕊上前承诺。商卿抬眼一看,见他举止异人,在一班妓女当中,却像鸡群内野鹤独立,倒是容颜蕉萃。商卿晓得前事,他受过折挫,甚觉不幸。因对他道:“闻你善于词翰,你把自家苦衷,做成一词诉我,我自有主张。”严蕊领命,略不构思,回声口占《卜算子》道: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词寄《如梦今》。
商卿听罢,大加称赏道:“你从良之意决矣。此是功德,我当为你做主。”立即取伎籍来,与他除了名字,判与从良。
贱质何妨轻一死,岂承浪语污君子?
同父客邸兴高,思游妓馆。此时严蕊之名充满一郡,人多晓得是太守相公作兴的,非常兴头,没有一日闲在家里。同父是个利落男人,那边有表情伺侯他余暇?闻得有一个赵娟,色艺虽在严蕊之下,却也算得是个上等的行院,台州数一数二的。同父就在他家游耍,缱倦多时,两情欢爱。同父挥金如土,毫无吝涩。妓家见他如此,百倍趋承。赵娟就有嫁他之意,同父也故意要娶赵娟,两个筹议了几番,相互乐意。只是是个官身,必须落籍,方可从良嫁人。同父道:“落籍是府间所主,只须与唐仲友一说,易如反掌。”赵娟道:“若得如此最好。“陈同父特为此来府里见唐太守,把此意备细说了。唐仲友讽刺道:“同父是当今第一流人物,在此不交严蕊而交赵娟,何也?”同父道:“吾辈情之所钟,便是最胜。那见另有出其右者?况严蕊乃守公所属意,即便与交,肯便落了籍放他去否?“仲友也笑将起来道:“非是属意,公然严蕊若去。此邦便觉无人,天然使不得!若赵娟要脱籍,无不依命。但不知他相从仁兄之意已决否?”同父道:“察其词意,似出至诚。还要守公赞襄,作个月老。”仲友道:“相从之事。出于本人甘心,非小弟所可赞襄,小弟尽管与他脱籍便了。”同父别去,就把这话答复了赵娟,大师欢乐。
章台不犯士师条,肺石会疏刺史事。
祝罢而去。是夜大雨如倾,雷电交作,轰隆一声,屋瓦皆响。次日看那宅兆,已毁成了潭,连尸棺多不见了。可见有了用心,虽是晦庵大贤,不能无误。及厥后事体明白,才知悔过,天就显出报应来,此乃天理不泯之处。人若欺心,就骗过了圣贤,占过了便宜,葬过了风水,六合原不容的。
晦翁断了此事,自家道:“此等锄强扶弱的事,不是我,那个肯做?”深为对劲,岂知反落了奸民之计!元来小民诡诈,晓得晦翁有此执性,专怪富豪大户欺负百姓,此本是一片美意,却被他们看破的拿定了。因贪大姓所做坟地风水好,造下一计。把青石刻成字,偷埋在他墓前了多时,俄然告此一状。大姓睡梦当中,说是自家新做的坟。一看就明白的。谁知地下先做成此等骗局,当官发将出来。晦翁见此明验,岂得不信?何况向来只要大师占小人的,那曾见有小人谋大师的?以是法律而断。那大姓委实受冤,内心不伏,到上边监司处再告将下来。仍发崇安县问理。晦翁越加喧恼,道是大姓刁悍顺从。一发狠,着处所勒令大姓迁出棺柩,把地授予小民安厝先人,了完事件。争奈外边多晓得是小民讹诈,晦翁错问了事,公议不平,沸腾吵嚷,也有传闻到晦翁耳朵内。晦翁认是大姓力量大,致得人言如此,慨然感喟道:“看此天下,直道终不成行!“遂弃官不做,隐居本处武夷山中。
话说露台营中有一上厅行首,姓严名蕊,表字幼芳,乃是个绝色的女子。一应琴棋书画,歌舞管弦之类,无所不通。善能作诗词,多自家新造句子,词人推服。又博晓古今故事。行事最有义气,待人常是至心。以是人见了的,没一个不失魂荡魄在他身上。四方闻其大名,有少年后辈慕他的,不远千里,直到台州来求一识面。恰是:
现在为何把这件说这半日?只为朱晦翁另有一件为着用心上边硬断一事,屈了一个轻贱妇人,反致得他名闻天子,四海称扬,得了个好成果。有诗为证:
诗云:
此地不发,是有天理。
忽尔监司飞檄至,桁杨横掠头抢地。
看官传闻:向来讲的书不过谈些风月,述些异闻,图个好听。最无益的,论些世情,说些因果,等听了的触着内心,把常日歧途动机化将转来。这个就是平话的一片道学心肠,却从未曾讲着道学。现在为甚么说个不成有用心?只为民气最灵,专是那空虚的才有公道。一点用心入在肚里,把好歹多错认了,就是圣贤也要偏执起来,自发得是,却不知事体竟不是如许的了。道学的朴重,莫如白文公晦翁。读书的人那一个不尊奉他,岂不是个大贤?只为用心上边,也曾错断了事,当日在福建崇安县知县事,有一小民告一状道:“有先人坟茔,县中大姓夺占做了本身的宅兆,公开安葬了。”晦翁精于风水,何况福建又极重此事,朱门富户见有好风水吉地,专要占夺了小民的,乃至兴讼,如许事日日有的。晦翁准了他状,提那大姓到官。大姓说:“是自家做的宅兆,与别人毫不相干的,如何提及占夺来?”小民道:“原是我家祖上的墓,是他富豪倚势占了。”两家争个不歇。叫中证问时,大家为着一边,也没个的据。晦翁道:“此皆口说无凭,待我亲去踏看明白。”
天占有女真奇绝,挥毫能赋谢庭雪。
孝宗天子瞥见晦庵所奏。正拿出来与宰相王淮平章,王淮也出仲友私揭与孝宗看。孝宗见了,问道:“二人是非,卿意如何?”王淮奏道:“据臣看看。此乃秀才争闲气耳。一个道讥了他不识字,一个道不迎侯得他。此是真情。其他言语多是增加的,可有一些的闲事么?多不要听他就是。”孝宗道:“卿说得是。倒是高低司反面,处所不便,可两下平调了他每便了。”王淮奏谢道:“陛下圣见极当。臣当分付所部推行。”
碧梧初坠,桂香才吐,池下水花初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嘉话。人间刚到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词寄《鹊桥仙》。
含颦带笑出狴犴,寄声合眼闭眉汉。
搽粉虞侯太守筵,酒酣一定呼烛灭。
严蕊吃了无穷的磨折,放得出来,气味奄奄,几番欲死,将息杖疮。几时见不得客,倒是门前车马,比前更盛。只因死不肯招唐仲友一事,四方之人重他义气。那些少年尚时令的朋友,一发道是堪比古来义侠之伦,一贯认得的要来问他安,未曾认得的要来识他面。以是挨挤不开。一班风月场中人天然与道学不对,但是来看严蕊的,没一个不骂朱晦庵两句。
好物不动念,方成道学心。
白面秀才落得争,红颜女子落得苦。
又一日,时逢七夕。府中开宴。仲友有一个朋友谢元卿,极是豪放之土,是日也在席上。他一贯闻得严幼芳之名,今得相见,不堪欣幸。看了他这些行动举止,谈谐歌颂,件件动听,道:“公然名不虚传!”大觥连饮,兴趣愈高。对唐太守道:“久闻此子善于词赋,可劈面一试否?”仲友道:“既有佳客。宜赋新词。此子颇能,正可就教。”元卿道:“就把七夕为题,以小生之姓为韵,求赋一词。小生当饮满三大瓯。”严蕊领命。即口吟一词道:
虽在监仓非其罪,尼父之语胡忘之?
严蕊到了监中,狱官实在不幸他。分付狱中牢卒,不准难为,好言问道:“下属加你科罚,不过要你招认。你何不早招认了?这罪是有分限的。女人家犯淫,极重不过是杖罪,何况已经杖断过了,罪无重科。何必舍着身子,熬这等痛苦?”严蕊道:“身为贱伎,纵是与太守为好。料然不到得极刑,招认了,有何大害?但天下事,真则是真,假则是假,岂可自惜微躯,信口妄言,以污土大夫!本日宁肯置我死地,要我诬人,决然不成的!”狱官见他词色凛然,非常起敬,尽把其言真知太守。太守道:“既如此,只依上边原断实施罢。可爱这妮子倔强,固然上边发落已过,这里原要定夺。”又把严蕊带出监来,再加痛杖,这也是阿谀晦庵的意义。叠成文书,正要答复提举司,看他口气,别行决计,却得晦庵改变更静,方才放了严蕊出监。严蕊恁地悔气,官人每自争闲气,做他不着,两处监里无端的监了两个月,强坐得他一个不该罪名,到受了两番科断;其他逼招鞭挞,又是分外的受用。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