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九 莽儿郎惊散新莺燕 诌梅香认合玉蟾蜍
龙香应允,一面定到园中,心下道:“佳期只在彻夜了,便宜了这酸子,不要直与他说知。”走进书房中来,只见凤生朝看纸窗正在那边呆想。见了龙香,勉地跳将起来,道:“好姐姐,天大的事如何了?”龙香道:“甚么如何如何!你道你不知进退,开一便问佳期,这等看得轻易,一下性子,书多扯坏了,连那玉蟾蜍也损碎了!”凤生呆了道:“这般提及来,教我怎的才是?比及几时方好?可不害杀了我!”龙香道:“不要心慌,另有好话在后。”凤生欢乐道:“既有好话,快说来!”龙香道:“好安闲性,大着嘴子‘快说来!快说来!’不直得陪个谨慎?”凤生陪笑道:“好姐姐。这是我不是了。“跪下去道:“我的亲娘!有甚么好说话,对我说罢。”龙香扶起道:“不要馋脸。你且起来,我对你说。我姐姐初时不肯,是我再三撺掇。已许下日子了。”凤生道:“在几时呢?”龙香笑道:“在来岁。”凤生道:“若到来岁,我也害死好做周年了。”龙香道:“死了,料不要我偿命。自有人不舍得你死,有个丹药方在此医你。”袖中摸出戒指与那封字来,交与凤生道:“到不是害死。却不要欢愉杀了。”凤生接着拆开看时,上写道:徒承来去,未测中间。拟非夜谈,各陈所愿。因不为投梭之拒,亦非效逾墙之徒。毕生事大,欲订完盟耳。先以约指之物为定,言出如金,浮情且戒,如此罢了!未附一诗
凤生写完,付与龙香。龙香收在袖里,走回家去,见了素梅,面带笑容。素梅问道:“你适在那边书房里来,有何说话,笑嘻嘻的走来?”龙香道:“好笑那凤官人见了龙香,不说甚么说话,把一张纸一管笔,尽管写来写去,被我趁他不见,溜了一张来。姐姐,你看他写的是甚么?”素梅接过手来,看了一遍,道:“写的是,一首词。清楚是他叫你拿来的,你却掉谎!”龙香道:“不瞒姐姐说,委实是他叫龙香拿来的。龙香又不识字,知他写的是好是歹?怕姐姐一时责怪,只得如此说。”素梅道:“我也不责怪你,只是墨客傲慢,不回他几字,他只道我不知其意,尽管歪缠。我也不与他吟词作赋,矫饰聪明,实实的写几句说话回他便了。”龙香立即研起墨来,取幅花笺摊在桌上。好个素梅,也不打稿,提起笔来就写。写道:自古贞姬守节,侠女怜才。二者俱贤,各行其是。但恐遇非其人,轻诺寡信,侠不如贞耳。与君为邻,幸成目遇,有缘与否,君自揣之!勿徒调文琢句,为轻浮相诱已也。聊此相复,寸心已尽,无多言。
说话之间,早已天晚,天上皎团团推出一轮明月。龙香走去了,一更多次,走来道:“大官人,大娘子多吃了晚餐,我守他清算睡了才来的。我每不要点灯,开了角门,趁着明月悄悄去罢。”素梅道:“你在前走,我后边尾着,怕有人来。”公然龙香先行,素梅在后,遮讳饰掩走到书房前。龙香把手点道:“那有灯的不就是他书房?”素梅见说是书房,便立定了脚。凤生正在盼望不到之际,心痒难过,攒出攒入了一会,略在窗前歇气。只听得门外脚步晌,急走出来迎着。这里龙香就出声道:“凤官人,姐姐来了,还不拜见!”凤生月下一看,真是天仙降落!不觉的跪了下去,道:“小生有何天幸,劳烦姐姐这般用心,杀身难报。”素梅通红了脸,一把扶起道:“官人请尊敬,有话慢讲。”凤生立起来,就扶着素梅衣袂道:“外厢不便,请蜜斯快进房去。”素梅走进了门内,外边龙香道:“姐姐,我自去了。”素梅叫道:“龙香,不要去。”凤生道:“蜜斯,等他归去安设着家中的好。”素梅又叫道:“略转转就来。”龙香道:“晓得了,凤官入关上了门罢。”
楼上杨素梅闻声吟诗,详那诗中之意,清楚晓得是打动他的了,只不知这俏墨客是那一个,又没处好问得。正在心下迟疑。只见龙香手捻了一朵菊花来,与他插好了,就问道:“姐姐,你瞥见那园中狂生否?”素梅摇手道:“还在那厢扭捏,低声些,不要被他闻声了。”龙香道:“我正要他闻声,有如许老脸皮没廉耻的!”素梅道:“他是阿谁?如何样没廉耻?你且说来。”龙香道:“我自采花,他不知那边走将来,撞见了,反说我偷他的花。被我抢白了一场。厥后问我采花与阿谁戴,我说是姐姐。他见说出姐姐名姓来,不知怎的就晓得我叫做龙香。说道一贯仰幕姐姐芳名,故此连侍女名字多探听在肚里的。又说昨日得曾见了姐姐,还要希冀再见见。又被我抢白他是面熟不熟之人,他才说着名姓来,叫做凤来仪,是本年中的举人,在此园中读书,是个紧邻。我不睬他。他深深作揖,央我请安姐姐,道姐姐是才子,他是才子。你道好没廉耻么?“素梅道:“说轻些。看来他是个少年墨客,高才自大的。你不睬他便罢,不要非常轻口轻舌的冲撞他。”龙香道:“姐姐怕龙香冲撞了他,等龙香去叫他来见见姐姐,姐姐自回他话罢。”素梅道:“痴丫头,好个歹舌头!如何好叫他见我?”两个一头说。一头下楼去了。
那边素梅也自内心忒忒地,一似小儿放纸炮。又爱又怕。只等龙香返来,筹议到晚赴约。刚好龙香已到,答复道:“那凤官人见了姐姐的字,好不欢愉,连龙香也受了他好些膜拜了。”素梅道:“说便如此说,羞答答地怎好去得?”龙香道:“既许了他,作要不得的。”素梅道:“不去便如何?”龙香道:“不去不打紧,龙香说了这一个大谎,厥后害死了他,地府中还要攀累我。”素梅道:“你尽管自家的来世,再不管我的毕生!”龙香道:“甚么毕生?拚得立定主张嫁了他便是了。”素梅道:“既如此,便依你去走一遭也使得,只要探听兄嫂睡了方好。”
天涯银河难越渡。宁交不瘦沈郎腰?
为语玉蟾蜍。情光彻夜满。
打鸭惊鸳鸯,分飞各别方。
话说向来有人道功德多磨。那到底不成的,自不必说。尽有到底成绩的,开初时千难万难,挫过了多少机遇,费过了多少心机,方得告终。就如王仙客与刘无双两人,中表兄妹,从幼许嫁,年纪长大,只须刘尚书与夫人做主,两个一下共同了,有何可说?却又尚书番悔起来,千推万阻。比及夫人撺掇得肯了,正要做亲,又撞着朱氵此,姚令言之乱,御驾家尘,两下失散。直到得兵戈安静,仙客入京来访,不匡刘尚书被人诬告,家小配入掖庭。今后天人路隔,永无相会之日了。姻缘未断,又得收回宫女打扫皇陵。刚好差着无双在内,驿庭中通出动静与王仙客。跟寻着希罕古怪的一个侠客古押衙,将茅山羽士灵药矫诏药死无双,在皇陵上赎出尸首来救活了,方得成其佳耦,同归襄汉。不知挫过了几个年初,费过了多少手脚了。早知到底是伉俪,何故又要经这很多磨折?真不知天公主的是何定见!可又有一说,不遇艰巨,不显好处。前人云: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只如偷情一件,一偷便着,却不早完了事?然没一些风景了。毕竟历过多少间阻,无穷风波,厥后到手,方为稀少。以是在行的道:“偷得着不如偷不着。”真有深趣之言也。
木落庭皋,楼阁外,浓云半拥。偏则向、苦楚书舍,早将寒送。眼角偷传倾国貌,心苗曾倩多情种。问天公,何日判佳期,成欢宠?词寄((《满江红》。
试敛听琴心,来访听萧伴。
话说杭州府有一个秀才。姓凤名来仪,字梧宾。少年高才,只因父母双亡,家贫未娶。有个母舅金三员外。看得他是个不凡之器,是件看管周济他。凤生就冒了舅家之姓进了学,入场测验,已得落第。朋友来往,只称凤生。榜中名字,倒是金姓。金员外一贯出了灯火之资,替他在吴山左畔赁下园亭一所,与同两个朋友做伴读书。那两个是远亲兄弟,一个叫做察尚文,一个叫做窦尚武,多是少年豪气,眼底无人之辈。三小我情投意合,很有管鲍、雷陈之风。窦家兄弟为因有一个亲眷上京为官,送他长行。就便往姑苏看望了解去了。凤生虽已得中,春试尚远,还在园中读书。
这里凤生闻声楼上唧哝一番,虽不甚明白,晓得是必然说他,心中好生痒痒。直等楼上不见了人,方才走回书房。今后书卷懒开,茶饭懒吃,一心只在素梅身上,日日在东墙探头望脑,经常两下撞见。那素梅也失魂丧魄的,掉那少年墨客不下,每日上楼几番,但遇着便眉来眼去,相互成心,只未曾交口。又经常打发龙香,只以采花为名,到花圃中密查他来踪去迹。龙香一来晓得姐姐的苦衷,二来见凤生内疚,内心也有些喜好,要在里头拉拢。不时走到书房里传消递息,对凤生说着素梅好生钟情之意,凤生道:“劈面甚觉有情,只是隔着楼高低,不好开得口,总有苦衷,无从可达。”龙香道:“官人何不写封书与我姐姐?”凤生喜道:“姐姐通文墨么?”龙香道:“姐姐喜的是吟诗作赋,不但通文墨罢了!”凤生道:“这等,待我写一情词起来,劳烦你替我寄去,看他怎如何说。”凤生提起笔来,一挥而就。词云:
凤生将书封好,一同玉蟾蜍托付龙香,对龙香道:“我与你姐姐百年功德,令媛重担只在此两件上面了!万望龙香姐极力全面,讨个覆信则个。”龙香道:“不须瞩咐,我也巴不得你们两个成了事,有话面讲,不耐烦如此传书递柬。”凤生作个揖道:“好姐姐,如此帮衬,万代恩德。”龙香带者笑拿着去了,走进房来,答复素梅道:“凤官人见了姐姐的书,实在赞叹,说姐姐有见地,又写一封回书,送一件玉物事在此。”素梅接过手来,看那玉蟾蜍光润敬爱,笑道:“他送来怎的?且拆开书来看。”素梅看那书时,一起把头暗点,脸颊微红,有些沉吟之意。看到“辱爱鄙人生”几字,笑道:“呆秀才,阿谁就在这里爱你?”龙香道:“姐姐如果不爱,何不断了他,不准来往?既与他兜兜搭搭,他莫非到肯认做不爱不成?”素梅也笑将起来道:“痴丫头,就象与他一起的。我到有句话与你筹议:我心上真有些爱他,实在瞒不得你了。现在他送此玉蟾蜍做了信物,要我去会他,这个却如何使得?”龙香道:“姐姐,如果使不得,空爱他也无用。何必把这个墨客哄得他不上不落的,呆呆地百事皆废了?”素梅道:“只恐墨客薄幸,且顾眼下风景,日日不在心上,撇人在脑后了,如何是好?“龙香道:“这个龙香也做不得保人。姐姐现在要绝他,却又爱他;要从他,却又疑他。如此两难,何不约他劈面一会?看他说话朴拙,罚个咒愿,方才凭着姐姐或短或长,成绩其事;若不象个诚恳的,姐姐一下子丢开,再不要缠他罢了。”素梅道:“你说得有理,我回他字去。可贵彻夜是十五日团聚之夜,约他彻夜到书房里相会便了。”素梅写着几字,手上除下一个累金戒指儿,答他玉蟾蜍之赠,叫龙香拿去。
人间功德必多磨,缘将来时可何如!
正要倒在床上,只听得园门外一片大嚷,擂鼓也似拍门。凤生正在喉急之际,吃那一惊不小,便道:“做怪了!此时是甚么人拍门?想来没有别人。姐姐不要心慌,门是关看的,没事。我们且自上床,凭他门外叫喊,不要睬他!”素梅也慌道:“只怕使不得,不如我去休!”凤生极了,恨性命抱往道:“这等怎使得?这是活活的弄杀的我了!”恰是色胆如天,凤生且不管内里的事,把素梅的小衣服摆脱了,忙要行事。那晓得花圃门年深月久,苦不甚牢,早被外边一伙人踢开了一扇,一起嚷将出去,直到凤生书房门首来了。凤生闻声来得切近,方才着忙道:“古怪!这声音却似窦家兄弟两个。几时返来的?恰好到此。我的活朋友,如何是好?”只得放下了手,对素梅道:“我去顶住了门,你把灯吹灭了,不要作声!”素梅心下错愕,一手把裙裤结好,一头把火吹灭,悄悄地拣暗处站着,不敢喘气。凤生走到门边,悄悄掇条凳子,把门再加顶住,要走出去温存素梅。只听得内里打着门道:“凤兄,快开门!“凤生颤抖抖的回道:“是,是,是那,阿谁?”一个声气小些的道:“小弟窦尚文。”一个大喊道:“小弟窦尚武。两个月不相聚了,本日才得返来。如许好月色,快开门出来,吾们同去吃酒。”凤生道:“夜深了,小弟已睡在床上了,懒得起来,明日纵情罢。”外边窦大道:“舍间不远,过谈甚便。欲着人来请,因怕兄已睡着,一定就来,故此兄弟两人特来自邀,快些起来!”凤生道:“夜深风露,热被窝里起来,怕不感冒了?实在的懒起,不要相强,足见相知。”窦大道:“兄兴素豪,彻夜何故如此?”窦二便嚷道:“男人汉见说着吃酒看月有兴事,披衣便起,怕甚风露?”凤生道:“彻夜偶尔没兴,望乞包涵。”窦二道:“终不成使我们扫了兴,便自如许归去了?你若当真不起来时,我们一发把这门翻开来,莫怪卤莽!”凤生着了急,自想道:“倘若他当真打进,怎生是好?”低低对素梅道:“他若打将讲来,必定事露,姐姐你且躲在床后,待我开门出去打发了他就来。”素梅也低低道:“撇脱些,我要归去。这事做得不好了,如那边?”素梅望床后黑处躲好。(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宜至到头终正果,不知底事欲蹉跎?
诗云:
当下龙香走了转去。凤生把门关了,出去一把抱住道:“姐姐想杀了凤来仪!现在幸运杀了凤来仪也!”一手就去素梅怀里乱扯衣裙。素梅按住道:“官人不要性急,说得明白,方可成欢。”凤生道:“我两人苦衷已明,到此职位,另有何说?”只是抱着推他到床上来。素梅挣定了脚不肯走,道:“毕生之事,岂可草草?你咒也须赌一个,永不得负心!”凤生一头推,一头口里哝道:“凤来仪若负此怀,永久出息不言!不言!”素梅见他极态,又哄他又爱他,心下已自软了,不由的脚下放松,任他推去。
天生应匹耦,列举自成行。
凤生看罢,晓得是许下了佳期,又即在彻夜,喜好得打跌,对龙香道:“亏杀了拯救的贤姐,教我怎生酬谢也!”龙香道:“闲话休题,既如此商定,到晚来,切不成放甚么人在此打搅!”凤生道:“便是同窗两个朋友,出去久了;娘舅家里一个送饭的人。送过使打发他去,不呼喊他,却不敢来。别的别无甚人到此,无妨。无妨!只是姐姐不要临时变卦便好。”龙香道:“这个到不消疑虑,只在我身上,包你彻夜成事便了。”龙香自归去了。凤生一心只办理欢会,住在书房中,巴不获得晚。
现在说一段人缘。正要到手,却被偶然中搅散。及至厥后两下各不相望了,又曲曲湾湾反弄成了,这是氤氲大使倒置人的去处。且说这段故事出在阿谁处所,甚么人家,怎的开端,怎的告终?看官不要性急,待小子原原委委说来。有诗为证:
写罢封好了,教龙香藏着,隔了一日拿去与那凤生。龙香依言来到凤生书房,凤生欣喜道:“龙香姐来了,那封书儿,曾达上姐姐否?”龙香拿个班道:“甚么书个书。要我替你调皮!”凤生道:“好姐姐,如何累你受气?”龙香道:“姐姐见了你书,变了脸,道:‘甚么人的书要你拿来?我是闺门中女儿。如何与外人黄历帖?’只是要打。”凤生道:“他既道我是外人不该黄历帖,又在楼上眼睁睁看我怎的?是他自家招风揽火,怎到打你?”龙香道:“我也不到得与他打,我回说道:‘我又不识字,知他写的是甚么!姐姐不象意。不要看他,拿去还他罢了,何必着恼?’方才免得一顿打。”凤生道:“好说话!如果未曾看着,拿来还了,有何动静?可不误了我的事?”龙香道:“不管误事不误事,还了你,你自看去。”袖中摸出来,撩在地下。凤生拾起来,却不是起先拿去的了,晓得是龙香耍他。带者笑道:“我说你家姐姐不舍得怪我,必是好音回我了。”拆开来细细一看,跌足道:“好个有见地的女子!清楚成心与我,只怕我今后负心,未肯冒昧耳。我现在只得再央龙香姐拿件信物送他,写封实心实意的话,求他定下个佳期,免得此往彼来,驰名无实,白白地想杀了我!”龙香道:“为报酬彻。快写来,我与你拿去,我自有事理。”凤生开了箱子,取出一个白玉蟾蜍镇纸来。乃是他中榜之时,母舅金三员外与他作贺的,制作精工,是件古玩。今将来送与素梅作表记。写下一封书,道:承示玉音,多关肝膈。仪虽薄德。敢负密意?但肯俯通一夕之欢,必当永失百年之好。谨贡白玉蟾蜍,聊以表信。荆山之产,取其坚润不渝;月中之象,取长团聚无缺。乞订佳期,以苏渴望。未写道:辱爱鄙人生凤来仪顿首索梅娘子妆前。
几次空度不幸宵,谁道秦楼有玉萧!
凤生只得回步转来,只听得楼窗豁然大开,高处有人叫一声:“龙香,如何去了不来?”急昂首看时,恰是昨日凭窗女子,新妆方罢,等龙香采花不来,开窗叫他,刚好与凤生打个照面。凤生看上去,愈觉斑斓非常。那杨素梅也看上凤生在眼里了。呆呆偷觑,目不转睛。凤生觉得可动,朗吟一诗道:
过了一夜。次日朝晨起来,也偶然想旁观书史。忙忙梳洗了,即望园东墙边来。昂首看那邻家楼上,不见了昨日那女子。正在稠难过之际,猛听得墙角小门开处,走将一个青青秀秀的丫环出去,竟到圃中采菊花。风生要撩拔他开口,故作厉声道:“谁家女子,盗取花草!”那丫环呻了一声道:“是我邻家的园子!你是那边来的野人,反说我盗?”凤生笑道:“盗也非盗,野也非野。一时讲错,两下退过罢。”丫环也笑道:“不退过,找你些甚么?”凤生道:“叨教蜜斯子,采花去与阿谁戴?”丫环道:“我家姐姐梳洗已完,等此插带。”凤生道:“你家姐姐高姓大名?何门宅眷?”丫环道:“我家姐姐姓杨,小字素梅,还未曾许配人家。”凤生道:“堂上何人?“丫环道:“父母俱亡,傍着兄嫂同居。性爱清幽,独处不楼刺绣。”凤生道:“昨日瞥见在楼上凭窗而立的,想就是了?”丫环道:“恰是他了,那边另有第二个?”凤生道:“这等,蜜斯子莫非龙香姐么?”丫环惊道:“官人如何晓得?”凤生本是昨日听得叫喊明白在耳朵里的,却诌一个谎道:“小生一贯闻得东邻杨宅有个素梅娘子,世上无双的美色。侍女龙香姐非常灵巧,非常贤惠,仰幕已久了。”龙香终是丫头家见地,闻声奖饰他两句,道是外边人端的说他好,就有几分喜动色彩。道:“小婢子有何德能?直叫官人晓得。”凤生道:“强将之下无弱兵。恁样的姐姐,须得恁样的婢女姐,方为厮称。小生有缘,昨日得见了姐姐,本日又得遇着龙香姐,真是天大的福分。龙香姐怎生做得一个便利,使小生再见得姐姐一面么?”龙香道:“官人好不知进退!好人家女儿,又不是烟花流派,晓得你是甚么人?面熟不熟,说个见再见?”凤生道:“小生姓凤,名来仪,本年秋榜举人。在此园中读书,就是贴壁紧邻。你姐姐因是绝代才子,小生也不愧今时才子。就相见一面,也不屈辱了你姐姐!”龙香道:“惯是秀才,家有这些老脸说话,不耐烦与你缠帐!且将菊花去与姐姐插戴则个。”说罢,回身就走。凤生直跟将来送他,作个揖道:“千万劳龙香姐在姐姐面前,说凤来仪多多请安。”龙香只做不听,走进角门,扑的关了。
一日傍晚时节,朗读少倦,走出版房漫步。至园东,忽见墙外楼上有一女子凭窗而立,貌若天人。只隔得一垛墙,差不很多少远近。那女子瞥见凤生青年美质,也似有眷顾之意,毫不躲闪。凤生贪看自不必说。四目相视。足有一个多时候。凤生只做看玩园中菊花,步来步去,矫饰着很多风骚态度,不忍走回。直等入夜将来。只听得女子叫道:“龙香,掩上了楼窗。”一个侍女走起来,把窗扑的关了。凤生方才回步,心下考虑道:“不知邻家有这等仙颜女子!不晓得他姓甚名谁,怎生探听一个明白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