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看黄庭坚的《松风阁诗帖》,亦刚亦媚,下笔婀娜,意韵含蓄,像长河深涧处的摇桨之声,每一声都铿锵有力地溶入水波,纵伸横逸,一收,一转,一放,皆是萧洒自如,融汇贯穿后,又浑然无痕。
老松魁伟数十年,斧斤所赦今参天。风鸣娲皇五十弦,
再读如许的诗句时,便老是轻易恍忽。当夏季的蝉声翻开水晶帘子一样的轻风,当站在浓稠的树荫里一转头,那盛开的蔷薇花架下,可另有模样薄弱的古女子,流着孤单的眼泪,用一支绾发的簪,在地上痴痴写恋人的名字?被阳光抚摩过花香里,漂泊着难过不知归处的芳华。
木心在他的《素履之往》里写:野蔷薇开白花,古女子蒸之以泽发。
如暗恋普通,难过不知归处的孤单之美。
洗耳不须菩萨泉。嘉二三子甚好贤。力贫买酒醉此筵。
红蔷薇--热恋;粉蔷薇--爱的誓词;白蔷薇--纯粹的爱情;黄蔷薇--永久的浅笑;深红蔷薇--只想和你在一起;粉红蔷薇--我要与你过一辈子;圣诞蔷薇--追思的爱情;野蔷薇--浪漫的爱情。(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龄官薄弱,她的出身更薄弱。她只是贾府买来唱戏的小旦,而她喜好的人是贾蔷,宁府的朴重玄孙。身份的差异,必定爱情的无果,她心头的那场暗恋,枝枝蔓蔓地抽枝,山崩地裂地绽放,实在都只是她一小我的事。她已经把那一把爱恋,那一把折磨,都十足葬在了夏季的花架下。梨园闭幕后,她耸然挑选了分开。
喜好那阵扑入我怀的孤单风,带着宋时暮春独占的潮湿明丽,带着比黄鹂啼音更空灵的小唯美,小难过,小清爽,在心间委宛了又委宛,然后在一个花名面前,暖和地沉淀下来。
但真的有人在唱: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山川光辉为我妍。野僧早饥不能饘,晓见寒溪有炊烟。
蔷薇花语: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我晓得,这于猛虎,于蔷薇,都是甘心,都是美满。
松风阁位于鄂城西山灵泉寺四周,古称樊山,是当年孙权讲武修文,宴饮祭天的处所。宋徽宗崇宁元年(公元1102年)玄月,黄庭坚与朋友游鄂城樊山,路过松林间的一座亭阁,是夜,黄庭坚忆及世变乱人,一时心有所感,听松涛成韵,体仿柏梁。写就一幅绝代诗贴:
比方这首《清平乐》。问一声春归那边。唤取返来同住……百啭无解,风过蔷薇……那一道蔷薇风,真是潋滟的胭脂水一样,光影轻漾。草醺烟迷,直疑本身错进了五代之时的花间。
黄庭坚(1045-1105),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是盛极一时的江西诗派开山之祖,在北宋诗坛上与苏轼其名,诗词书法均享有盛誉,世称“苏黄”。黄庭坚笔下的诗词,多豪放扫荡,瘦朗奇崛,又森森孤意,染透古香,娟秀高深得很。
春归那边?孤单无行路。如有人知春去处,唤取返来同住。
与他的书法一脉相承。
落木千山天弘远,澄江一道月清楚。若豪宕如此,心内便真的生有猛虎之骨。
东坡道人已沉泉,张侯何时到面前。钓台惊涛可昼眠。
水精帘动轻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有狠恶的冷傲,直令民气颤。
笔行至此,我内心的蔷薇也开了。
喜好黄庭坚的这首《清平乐》。
低低的嗅,低低的俯身,低低的闭眼,带着怀念,微醉,沉迷,刻骨的温情,洁净的欲望,都像红色的月光一样,完工一地的绕指柔。
依山筑阁见平地,夜阑箕斗插屋椽。我来名之意适然。
——黄庭坚《清平乐》
开得不问春归那边,不知春归那边。
怡亭看篆蛟龙缠。安得此身脱拘挛,舟载诸友长周旋。
再看他,清楚指尖有剑气如虹如电,眉间有风霜凛冽,长笛醉饮江湖夜雨,仰天念一句: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
附: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是不是如许的意境?
一首很欢畅的曲子,属于三十年代的黒木胶片期间。邓丽君唱得好听,她的声音甜美而柔曼,像要把全天下的蔷薇都唱开了似的。那些蔷薇也真的是闻声了,一朵一朵翻开耳朵,一丛一丛翻开身材,恐怕下一刻就老掉了,败掉了,冒死一样的开起来,嫁奁一样的开起来。如同爱情中的女孩子,恨不得一夜娇媚倾城,可偏生还只是薄弱的少女,青涩涩的,素素的美,带着春秋给的无辜,只会惹民气疼,惹人记念。
“蔷薇蔷薇到处开,芳华芳华到处在……天公要蔷薇到处开,也叫我们尽量地爱……春季是一个美的新娘,满地蔷薇是她的嫁奁,只如果谁有少年的心,就配做她的情郎……”
连一贯刻薄的张爱玲,写蔷薇花开,也是“那幼小的美满,自有它的敬爱可亲”。细细嗅来,自有几分和顺的味道。张爱玲亦是心有猛虎之人,凌厉之时笔锋若刀,气势逼人,极暴虐,又极超脱,看得惊心,又看得赞叹。那样的笔墨,怎不是猛虎,怎不是毒药,只要与之相逢了,它天然是连骨头都不吐。
看过《红楼梦》的人,都会记得“龄官画蔷”。端五节前夕,赤日当空,树荫合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的蔷薇花架下,龄官用发簪在地上画了几十个“蔷”字,一脸泪水,又一脸痴迷。恰逢宝玉路过花架,不由得看呆了去,心中暗忖:“这女孩子必然有甚么说不出来的大苦衷,才如许个形景。内里既是这个形景,内心不知如何折磨。看他的模样儿这般薄弱,内心那里还搁的住折磨。”龄官的眼泪让宝玉恍然,人间女孩的眼泪,他并不能全得,自此是大家得大家的眼泪,而他任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这句话很美。也是红色月光一样的和顺。再加一点点薄弱的野性,一点点素朴的古意,旧工夫的容颜,就是这模样一点点描画出来,再一点点拿来回味的。放在鼻尖或心间,悄悄的闻,细细的嗅,直到骨头里能开出小小的花来……
夜雨鸣廊到晓悬,相看不归卧僧毡。泉枯石燥复潺湲,
那样的风致——买酒,听琴,看夜雨拂晓,寒溪炊烟,白云载清风归,确切是山川光辉为我妍。只是彼时东坡归天已有一年,黄庭坚念及此处,不免心中起伏,后段笔迹里明显多了多少激扬。细细观之。好似劈面而来的虎啸之势,带着与生而俱的骄狂劲逸,一笔如一叱,一划如一咤,暗藏于陈腐的山谷当中,透过翻涌的松风松浪,遥遥震惊耳膜。
亦有骨头里开出来的和顺。
蔷薇这名字真是好听。它会让你信赖,从一个名字爱上一莳花,是一件多么水到渠成的事情。蔷薇,蔷薇,悄悄念起来,跟梦话似的,满口都是素素的陈腐气味,无端的让人记念,让人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