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春风/她的美是淬了毒的锋刃(4)
顾婉凝规矩地点头一笑:“韩先生您好!打搅了。”说话间略一打量,只见这个叫韩玿的年青人穿戴件天蓝色的开身毛衫,固然不若霍仲祺明朗漂亮,但眉峰疏淡,一双单眼皮的凤眼比平常女子还要清秀几分。
到底是喝了些酒,顾婉凝回到宿舍的时候犹自感觉脸颊有些发烫。明天韩佳宜返来得倒比她早,一见她出去,便神奥秘秘地笑道:“明天早晨约你出去的是甚么人?你快点从实招来!”
顾婉凝一怔,忙道:“甚么车厢都能够。”
婉凝上得车来,发觉这节车厢四个甲等包厢竟都没有人,不由奇道:“这里空了四个包厢,如何就没有票了呢?”
那人还是懒洋洋的声气:“蜜斯,这班车没有票了,你买明天的吧。明天最早一班车,上午九点一刻。”
霍仲祺还是面不改色:“畴前是。”
两人转眼便走到了黉舍门口,顾婉凝停了步子同他告别:“我归去了。”
如同三年前她和旭明带着父亲的骨灰返国,所谓“故里”不过是几帧似是而非断了篇的画面,所谓“故交”也只要一个她不想见到的旧影,前路渺渺,但是等她上了船,高楼巨厦般的邮轮一拔锚离港,她却奇特地平静了下来。人在途中,想甚么都是无谓,只要到岸的那一刻,想要获得的、不肯面对的才会一一摊开在你面前,只要越邻近起点人才会越严峻。
顾婉凝一踌躇,那人便朝她身后号召道,“前面的,去哪儿?”顾婉凝仓猝要将钱递畴昔,身后一个抱着孩子的少妇向前一挤,便将她推到了边上。她张了张口还想上前说点甚么,那少妇已买好了票从她身边挤了出来,前面的人敏捷把窗口堵上了。
顾婉凝赶紧急走两步跟上他,低声道:“感谢你。”
顾婉凝面上微微一红,便想走出去同霍仲祺道别,不料刚一出来,劈面便碰上了他,忙道:“此次真是费事你了。”
顾婉凝一愣,又看了看他,不自发地低了头:“感谢你。”
韩佳宜眼波促狭地在脸上打量了一个来回:“刚才还说是之前的一个朋友,现在又变成朋友的弟弟了,我可不信。”
韩佳宜托着腮,笑容含混地盯着她:“哎,我可甚么事都奉告你的,你不准骗我!董倩说——是个很年青标致的军官。我们顾大美人向来都不该旁人的约,这一次到底是甚么人,这么短长?”
那男人一见太太哭了,赶紧也软了声气,低声劝道:“你何必为个不相干的人怄着本身……”女子犹带着哭腔:“我为甚么不相干的人?我还不是为了你,你倒好,连一句知己话都不肯给我。”
电报纸上一行淡黑的笔迹打进眼里,蜇得人生疼。婉凝吃紧清算了几件随身的衣物,便叫了黄包车赶到车站,在时候表里找了一遍,还好,到江宁的火车早晨另有一班。但是好轻易排到窗口,里头售票的人却埋着头应道:“没票了。”
韩玿耸了耸肩:“我还觉得你这两年混闹得也尽够了,没想到反而更玩儿出花腔来了。你是用心要惹姑父活力吗?”
霍仲祺却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不消了,我也要回江宁的。”
“外婆病重,速归。”
霍仲祺脸上半分笑意也无,眼中唯有一分固执:“我的事情我本身想体例。总之,你得帮我个忙,这件事不要让旁人晓得。”韩玿在他肩上悄悄一拍:“这你放心,你的事,我总归要帮的。”
顾婉凝亦是笑了出来:“那霍公子多坐几次电车,就能看满一场了。之前我在曼琳姐姐家,听黎锦年先生提及过,他脚本里的对白还真有在电车上听来的。”
霍仲祺和韩玿正要出门吃午餐,一听用人通传有位姓顾的蜜斯打电话找他,顾不得和韩玿打号召,掉头就往回走。
韩玿斜倚在赭石色的廊柱上,手里把玩着两枝还未见芽苞的柳条,斜斜瞟着霍仲祺:“这位顾蜜斯,不会就是前几天你包了卡蒙斯请她用饭的那一名吧?”
汽笛长鸣,车身微微一晃,从铁轨上沉缓地推了出去。顾婉聆听着车轮滚过铁轨接缝处时极有规律的响声,俄然生出一种听天由命的颓唐。
韩玿微微一笑:“你们还没有用饭吧?我叫人去筹办。”对顾婉凝点了点头,回身而去,霍仲祺心知此事须得跟韩玿有所交代,安抚了婉凝几句,便走出来寻他。
霍仲祺摇了点头:“不过是多挂个车厢,他们也乐很多做笔买卖。”他话音刚落,开车的哨声便响了起来,顾婉凝道:“我这里都安设好了,你快下去吧。”
霍仲祺听到这里,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前面的女子闻声转过甚来,见是个年青军官,面上更挂不住,瞪了他一眼,还是心中怨怼,回身在那男人肩上作势捶了一下:“你看看你,叫我被别人笑话!”不知怎的震惊了情肠,竟真的滴下泪来。
悬在墙上的挂钟没有秒针,只余了粗黑的时针、分针和一圈罗马数字,仿佛粘在了乳白的表盘上——分开车另有几个钟头,她内心俄然一省,拧开手袋的金属绞扣,翻出霍仲祺给他的那张名片,寻了电话依着上面的号码拨了:“您好,叨教霍仲祺霍公子在吗?”
韩玿见了顾婉凝心下倒是一惊,唯面上不露声色:“顾蜜斯,幸会。”说着深深看了小霍一眼,霍仲祺权作没有瞥见,简朴解释道:“顾蜜斯要搭今晚的火车回江宁,我待会儿去送她。”
外婆病重,速归。蜜斯,这班车没有票了。没票了。病重,速归。没票了。明天上午九点一刻……
那列车员一面安设她的行李一面恭谨地答道:“蜜斯,这节车厢是临时加挂的,没有其别人。”
霍仲祺皱着眉笑道:“你千万不要再跟我客气了。归正我也是个闲人,恰好趁便回家看看。”
韩玿笑意阑珊地将车钥匙朝他手里一丢:“到底是个甚么样的美人儿,能让霍公子如许召之即去?”
“我不是为了那些。”霍仲祺笑容轻巧地打断了她,“你别多想了,从速归去吧!你如果迟了被舍监撞到,我可救不了你。”
韩玿悄悄一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但是你四哥的人。”
“你现在在哪儿?嗯,好,你别急,我来想体例。”韩玿一边听着小霍讲电话,一边猎奇地打量着他,霍仲祺却没有回应他看望的目光,一搁了电话便道:“我有点事情,要去一趟火车站。”
“韩蜜斯不信我也没体例。”顾婉凝说着,拿了衣物独自去洗漱,韩佳宜拥着被子靠在床头,面上的笑容刹时便退了下去。
顾婉凝悄悄一叹:“倩倩话多,你呢?就是想很多。是我一个朋友的弟弟,方才调到旧京,来和我打个号召罢了。”
顾婉凝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印的名字倒是“韩玿”两个字,她把名片放进手袋,垂着头沉默半晌,俄然抬眼极当真地看着他:“实在……”甫一开口,又踌躇着声音低了一低,“我的事情你没甚么……我是说,你不消……”
因为分开车时候还早,顾婉凝便跟着霍仲祺到了韩宅。霍仲祺见韩玿没有出去,只好为两人先容:“这是我表哥韩玿,这位是顾婉凝顾蜜斯。”
小霍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韩玿满眼了然:“我劝你还是算了。且不说你们霍家不准纳妾,单是有她和虞四少的事情在,你家里就容不下她。”
霍仲祺看着她的背影远远融进夜色,再望不见了,才渐渐踱到四周的一家药房借了电话来打:“你的车我停在卡蒙斯楼下了,你如果没事就过来接我,我在燕平女大门口。”
她望着身畔歪倾斜斜人声喧闹的步队,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
顾婉聆听她如许问不由蹙了蹙眉,一面脱大衣一面苦笑:“是我之前的一个朋友。董倩和你说的?”
霍仲祺神采一凛,低低道:“我这一回是当真的。”
韩玿手里的柳条猛地弹了出来,极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笑道:“不晓得霍公子这一回,筹算当真到甚么境地呢?”
霍仲祺在背面听得已经笑不成抑,幸亏车快到了,顾婉凝赶紧拍了拍他的手臂,表示他下车。霍仲祺一走下来站定,便笑道:“这个倒比看电影还成心机。”
顾婉聆听他提及舍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回身去了。
好轻易挨到早晨,霍仲祺开了戒备司令部的车子一向将顾婉凝送到站台,等在车旁跟他酬酢的人顾婉凝都不认得,霍仲祺也不做先容,只是将她的行李交给列车员,叮咛他带顾婉凝上车。
霍仲祺安抚地冲她笑了笑:“你跟我还客气甚么?我们先去吃东西,晚点我再送你过来。”
霍仲祺悄悄应了一声,见她额上的刘海有些被风吹乱了,刚想伸手去替她理一理,微微一动,却放了下来,转而从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这是我在旧京的住处,是我一个朋友的宅子,上面有地点和电话。你如果有甚么事情,就到这儿找我。”
霍仲祺却把钥匙又丢还给他:“你的车太刺眼了,我开戒备司令部的车子去。”说罢,又打了几个电话才出门。
她说话间,眼中敞亮的笑意灿若星斗,霍仲祺走在她身边,俄然甚么也不想说,甚么也不想做,只想如许悄悄呼吸着蕴了她清甜的氛围。
走了两步俄然发觉顾婉凝站着没动,他转头去看,只见她一言不发,只是怔怔看着本身,不由奇道:“如何了?”
顾婉凝放下电话不过二十几分钟,霍仲祺的车就开到了站前广场,他刚走到售票处,一眼便瞥见了面带忧色的顾婉凝:“你放心,我托了铁路局的人安排,早晨必然让你定时上车。”一面说着,一面拎过她的箱子回身往外走,“你外婆那边,我已经请大夫畴昔了。”
“嗯。”
霍仲祺终究微微一笑:“你我之间就不言谢了。”
霍仲祺平然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