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风云乍变
秦爷久久瞪视云漪，渐缓了声色，叹道：“也罢，就拿你当自家人，不怕奉告你晓得！二贝勒已与当局要人谈成前提，一旦北平内阁垮台，新内阁便会消弭对皇室的囚禁，放皇上重回满洲……届时我八旗后辈卷土重来，复国指日可待！”
云漪直直望住秦爷，口中干涩发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阴刻目光逼得云漪退了一步，不待她答复，秦爷已沉声唤了裴五出去，“带她出去，将信写好了给我！”
云漪勾了勾唇角，淡然随他上楼。明白日里，秦爷房里窗户紧闭，丝绒窗帘遮得密不透光，氛围里满盈着一股浓厚药味。可贵一次见到秦爷不在轮椅上，倒是靠在一张鸦片床上吞云吐雾。见云漪出去，秦爷点点头，让裴五领着两个奉侍他的丫头退下。
“如何，是舍不得姓薛的小白脸，还是心疼你那霍督军？”裴五在她身后低笑，几近贴在她耳根说话，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入耳如刀划瓷上。云漪重重咬了唇，紧闭上眼，极力不去听他说话，但是那声音清楚传入耳中，“别迟误了，你宝贝妹子另有事儿呢！”
“急甚么，先坐下来唠唠闲话。”秦爷悠然笑，歪过身子又抽一口烟。
仿若已经看到龙旗还京之日的盛况，秦爷眼睛发亮，满面狂热希冀。看在云漪眼中，只觉荒诞好笑，匪夷所思到猖獗的境地，若不是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绝难信赖真有如此愚忠之人！
“你想做渔翁？”云漪惊奇不定，蹙眉望定秦爷。
满院子的青苔和登山虎总让人想起坟场的冷僻。裴五站在门洞劣等她，一身蓝布长衫衬了惨白神采，透出平常男人没有的阴柔气。见了她，裴五细声笑道：“小云更加容光照人了。”
“好丫头，有悟性，不枉我千里迢迢带你返来。”秦爷抬起眼角打量这风韵绰约的女子，比之当日伦敦东区穷户巷里灰老鼠似的女孩，短短两年间，已判若两人。
他青筋暴起，声气咄咄，逼得云漪一时说不出话来，但是心中倒是各式忐忑。
秦爷悠悠地笑，“人呐，一辈子总得迷上那么点甚么，要不何必活着。像我就离不开这一口续命烟，晓得是个害人玩意儿，也舍不得丢。”轻飘飘一句话，令云漪心口抽紧。秦爷还是笑，朝她睃过来，“可不就像男人对你似的。”
万幸不是帮日本人做事，但是……云漪呆住，心中狼籍如麻，心底似有个声音在禁止她，警告她万不能做下这事！畴前任何任务她都未曾挣扎犹疑过，旁天灾福与她毫不相干，这一次是甚么令她惶恐不安……
别处倒还好，一驶入昨晚肇事的路段，只见两侧店铺十足关门，门窗店招无不砸得稀烂，几处店面焦黑狼籍，还残留着大火燃烧的陈迹。那些墙根木板处干枯的褐色印子触目惊心，也不知是不是血迹。
云漪翻开报纸仓促扫了几眼，详细颠末的报导也相差无几，手脚顿时发凉，想到念乔昨夜单独一人回校，也不知是否赶上了动乱。陈太只是听秦爷派的人来传话，也不知动乱产生在哪些个处所，只抬高声音说：“秦爷叫你立即去见他，路上务必谨慎！”
他公然没有留下，大抵一待她睡着便悄悄分开。那长夜厮守的一幕，跟着一觉醒来，似已成泡影。云漪凝睇镜中面庞，唇角浮起自嘲的浅笑。即使倒置众生，却不能留住这一个。
云漪沉默地挺直背脊，很久，才木然开口，“只要你带我回中国，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陈太连珠炮似的说：“说是昨儿下半夜就闹开了，好多日本人拿着棍棒冲进商会一顿砸，沿街店铺全都砸个稀烂，见了中国人就打！几个差人赶去也被打了，随后那些工人差人全跟日本人干上了，说是抓了几个凶手。早上天一亮，好多门生晓得了，乖乖不得了，日本领馆外头那叫人隐士海啊……全都炸了锅了！”陈太说得绘声绘色，仿佛本身亲眼所见普通。
云漪僵立着，不及开口，臂上已然剧痛，被裴五干瘪五指扣住，用力拽了出去。
云漪屏息，只听他沉声道：“写一封匿名信给程以哲送到报馆，将李孟元偏见日本人的事情透给他晓得，此其一；归去盯紧霍仲亨，一旦北平有指令过来，马上奉告我！”
云漪掀起面网，抬眸直视他，“秦爷唤我来，有何叮咛？”
秦爷叹口气，“我就看重你这点知情知义的性子，现在多少事儿都过来了，如果功亏一篑可就怪不得人！小云，你记取，只要忠心耿耿为大清朝效命，二贝勒爷必不会虐待你。”
程以哲知她与薛晋铭的干系，这封匿名信换作旁人写，他一定肯信，但换了她的笔迹……以程以哲的打动和热血，必然立即将动静公诸报端。届时火上浇油，不但陷薛晋铭于倒霉地步，更将锋芒指向李孟元，指向北平内阁；而薛晋铭一旦看到这条动静，天然晓得是她保密。现在她是霍仲亨的人，一举一动都不免牵涉上霍仲亨，届时薛晋铭走投无路，前有夺美之恨，今有保密之仇，必将会与霍仲亨恶斗一番。局势若果然闹到如此境地，只怕谁也猜想不到结局。最大的输产业然会是薛晋铭，但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云漪心头一凝，低头沉吟半晌，却问道：“督军半夜就得了动静？”“约莫五点多，俄然有车子来，徐副官出去就催我唤醒督军。”陈太非常对劲，“我当时就晓得准出了大事，公然……”
“蒲月以来，各地活动游行就没断过，眼下可好，薛晋铭但是本身坐在了火炉子上。”秦爷眼中精光明灭，病恹恹的烟鬼脸上透出逼人杀机，“现在这事儿不怕闹大，就怕被压下！你细心给我办好两件事，别有丁点儿不对！”
云漪皱眉转头，见她颠颠儿地跑来，手里抓着张报纸，急喘道：“我说督军如何天不亮就走得那般急，本来城里都炸锅了，打起来了，死了好多人……”
云漪眼色黯了一黯，甚么话也没说，转头奔上楼去。
“今儿这件事是个好机遇。”秦爷抬头闭上眼睛，缓缓将抵触内幕道来――
敢看，不敢想。
“念乔如何了！”云漪转头惊问，裴五扑哧一笑，“没事儿，有秦爷在，包管她好好的！”
城中公然民气惶惑，来往车马人流都少了，各处路口都是巡警。
秦爷点头一笑，仿佛又规复了平常慈和富态模样。
灰色潮湿的影象像伦敦夏季不散的浓雾团团扑来，令她霍然闭上眼，耳边响起锋利可骇的嘲笑叫骂声，“妓女”“杀人犯的女儿”“下天国的荡妇”……
克日日本商行全面把持了市上棉纱买卖，不准中国贩子入市，结合举高棉纱代价。浩繁中国商会不忿，建议建议抵抗日货，要求统统店铺不得购入日本人的棉纱布匹。此中一名奸商阳奉阴违，暗中进了多量日本货藏在店里，却被伴计告密给商会。合法世人愤而要他交出货色时，竟有十余名日本游勇冲来，对商会世人大打脱手。差人旋即赶到，为首游勇拒捕，打伤一名差人，随即被警方拘系了三人。
夜里一场大雨摧折了天井里很多花木，却不见花匠来清算，平常那老花匠老是一早便来，从不忘剪一枝新开的玫瑰放在餐桌上。云漪本日表情格外好，便亲身拿了小剪刀去园子里，排闼嗅到清爽的泥土香气，不觉心旷神怡。
“就算借题阐扬，将这事件闹大，清帝也已经退位了，又能如何得利？”云漪咄咄反问。
殛毙灭亡早已不会令她惊骇，但是同胞的血仍似天国火焰将她灼痛。秦爷住在城南毫不起眼的一栋旧洋楼里，生了锈的铁门嘎吱翻开，
他又猛吸一阵，那烟泡咕嘟嘟地翻，声音令云漪感觉风趣。
半晌后，云漪仓促下楼，已换上一身利落的紫衣黑裙，宽檐帽边垂下玄色面网，将大半张脸遮了。陈太按例以念乔监护人的身份，往黉舍探视，云漪则随了司机去见秦爷。
秦爷拊掌笑，“聪明，跟了霍仲亨长进很多。”
秦爷点头，满面痛心之色，“六合君亲师！全都给你们败光了！”
熟谙的烟味令云漪一阵恶心，恍忽想起父亲房中长年满盈的鸦片味道。“当初你遇着我，是如何说的来着？”秦爷俄然敲了敲脑门，仿佛想不起来。
“我秦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有半分卖国之心，必死无葬身之地！”秦爷抬手指天，斩钉截铁立了誓，转头森然迫视云漪，“你可另有疑虑？”
“客房。”陈太一脸莫名，“督军不是一贯歇在客房嘛！”
“谢秦爷提点。”云漪不动声色低头，掌心却排泄盗汗。
“胡说！”秦爷一拍床沿，震得床头青绿泥金茶盏直颤抖，“白疼你一场了，爷是甚么人，会做那等民贼活动？别说我，就是裴五，就是外头随便哪一个，莫不是忠心耿耿尽忠皇上的！”
“谁和谁打起来，哪来的动静，你渐渐说！”云漪截断她没头没脑的话，劈手夺过报纸一看，头版上粗黑的一行题目，“卖国奸商私藏日货，日本游勇夜袭商会”！
方才一起所见尽闪现面前，那些焦黑的灼痕、褐色的血迹……即使只是一个恩客、一个任务，云漪也没法将那风采翩翩的佳公子与媚日汉奸联络在一起。毕竟，他待她是不坏的，哪怕是逢场作戏，也曾给过她些微的暖和。
云漪垂着眸子，微微一笑，并不粉饰她的冷视和轻邈，“秦爷高看云漪了，风尘中人，只求苟全性命，贪个朝欢暮乐，甚么君不君，臣不臣，我是不懂的。”
“你要混淆这潭水，将各方面都拖出去？”云漪骇然，盗汗透衣，“秦爷，莫非你帮日本人？”
“晓得了，叫司机筹办解缆，你去艾伦汀黉舍看下我mm，肯定她昨晚安然回校。”云漪淡淡打断陈太的话，搁下报纸回身上楼。忽而思及昨夜，固然喝了点酒，但身边如许大的动静，本身不该该毫无知觉……云漪蓦地立足，从楼梯上转头问道，“你唤醒督军，是在客房还是我房间？”
忽听身后惊乍乍一声，陈太的尖嗓门从门口一起传来，“出事了，出大事了，这下乱了！”
如果是血，是中国人的血，还是日本人的血……云漪别过甚，不
云漪嘲笑，“政局是甚么？我只知，你我都是中国人。”
云漪已说不出话来，胸口急剧起伏。
“甚么清帝！要叫皇上！”秦爷眼睛一瞪，痛斥云漪，“这是政局，你懂甚么！”
当晚半夜，百余名日本人手持棍棒兵器突入中国店铺，大肆砸毁店面，将数名守夜伴计和路人打伤，此中一人伤重致死。闻讯赶至的差人和日本人对峙，却被命令不得开枪，形成数名差人受伤，两名差人的佩枪被夺。市民一早闻讯，群情激愤，围聚日本领馆请愿，并要求警务厅长严惩凶徒。警务厅长薛晋铭不但不予理睬，反而集结差人遣散大众，当街殴打激进门生……“就在你出去之前，刚得动静，各个黉舍都闻讯停课，门生上街游行，要求罢免查办薛晋铭。”秦爷眯了眼睛看云漪，唇角竟挑起笑容。
大清朝，这三个字从秦爷嘴里吐出，带了几分庄严之色，却如何也掩不住那黄黑齿间被鸦片熏出的残败味道。清帝退位已多年，遗老们复辟的胡想却仍不幻灭。一个败了，总有另一个跟上，列强都在虎视眈眈这斑斓国土，他们却仍盯着那金光瑞气中的龙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