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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只若初见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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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惠甫夹了一筷子百合芹丝,低头暗笑,这三人面上做得轻松,实在哪个不顾忌。

桌上长官一人穿赭色长衫,看似儒商模样,端了茶盏笑讽道:“现在霍督军一箭双雕,既兼并了地盘,又向新内阁表了忠心,这才是识时务的豪杰。”

一向沉默的那人冷声笑了,“南边能成甚么气候?秀才造反,三年无成!”

霍仲亨是何许人物――出身朱门,名将以后,清帝在位时便已晋升至高阶武官,以后历经共和、复辟、内战,江山更替,王旗几度易色,多少叱咤人物仓促登台草草落寇,能始终耸峙不倒的人物没有几个。

自南北当局分裂以后,北方内阁占了上风,里头又闹出两大派系。

“咦,霍督军克日很风景。”薛晋铭笑起来,“满城报纸都在说他,何厅长前阵子为了筹办典礼迎他入城,忙了个脚不沾地,可昨日传话来,却叫撤掉虚礼,说是霍督军不欲扰民……可惜何厅长一番心血付诸东流。”他只当笑话说来,却听得方省长怫然变色――在本身眼皮底下,部属却一门心机奉迎旁人,当真不给省长大人面子。

三人相视而笑,却听走廊上脚步声仓促而至,侍卫刚说了声“薛公子到”,那门就给人哗地推开,薛晋铭仿佛来得仓猝,神采透着怠倦,不若昔日神采飞扬。

李孟元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心中稀有,这风骚大少那里是忙公事,清楚是同女人厮混了返来。这两日奥妙赴此公干,却一来就听闻了四少的风骚轶闻。小报写得绘声绘色,讲他迷上个绝代艳姝,如何一掷万金,如何夺美争风。

本省偏安繁华一隅,虽是十里洋场,万千风月,却入不了兵家之眼。方继侥推行明哲保身的中庸之道,从清末总督混到共和省长,安居任上多年,与薛家里外照顾,明面上是墙头草,不涉派系之争,新内阁下台也未殃及池鱼。但薛家这几年,暗里从日本人手中捞了很多好处,明显是打着中立灯号的亲日派――霍仲亨在此际俄然入城,对薛家和方家而言,不管如何都不是功德。

一辆浅显军用吉普随大车一起驶来,悄悄停在门口。医护职员忙于安设伤员,得空顾及这头,守门工人已见惯军车,当即给车子放了行,转头帮手抬担架去。吉普缓缓驶入,本来宽广的堆栈大院里也变得拥堵局促,一头搭建了临时帐篷,一头用来晾晒病房床单,白晃晃一片布帛上夺目标红十字标记如同鲜血画出。

云漪停动手,只摘了半只耳环,从镜里望向身后高瘦的灰衫人。

裴五点头,“切当无误,霍仲亨会先到那边探视伤病员,随后入城。 ”

另一人皱眉沉吟,“这一箭之谋,怕是意在三雕。”

“伤病兵士的数量太多,超越本来估计,教会病院的人手药品都很严峻,关照职员根基是志愿来帮手的修女,本来的护士早已不敷用。 ”

“抱愧抱愧,晚生公事缠身,来得迟了,还望方伯父、徐伯父包涵。 ”

一派有日本人支撑,一派受英美庇护,两年间斗得你死我活。本年总统推举,亲日派落于下风,干脆借着日本人的搀扶,抢先出兵,宣称武力同一天下。那霍仲亨手握重兵,本来是日系亲信将领,奉内阁总理密令出兵北上。兵至直隶,霍仲亨却俄然发难,来了个背后夹攻,里应外合。战局立时窜改,亲日派溃不成军,内阁总理黯然下台,新内阁由英美派系重新掌权。败溃的日系将领各自拥兵盘据,通电表里,宣布离开当局。霍仲亨被新内阁任命为三省督军,总领平叛军事,大半年间交战四城,玄月兵临邻省,与叛军苦战两月而胜。最后残存的两支叛军投奔了南边当局,一旦霍仲亨部南下,必将挑起南北之战。

“教会病院?你肯定?”

薛晋铭低头喝了口汤,淡淡道:“传闻先遣队只是护送伤病兵士,已提早让病院做了筹办,征用城郊堆栈做临时关照区,领受了很多伤病员。”

这霍仲亨倒是一起披荆斩棘,从西路巡阅使,至行省总督,加陆军大将衔,再授警武将军衔,出任三省督军。

薛晋铭说得轻描淡写,只一语揭过,复又笑吟吟提及这千味斋的菜式。叨陪末席的徐惠甫却暗自抹了一额盗汗,惊慌于薛四公子杀人不见血的手腕。那何厅长曾因一点小事开罪了薛晋铭,以后自恃年高,不屑向后生小辈低头。薛晋铭脾气骄狂,行事却阴刻,常常笑面杀人,刀不血刃,同僚中人无不对他避讳三分。

又是一车的伤病员送到了临时医疗站,医疗关照职员从院里仓促跑出来,安排担架抬下重症伤患,将伤寒、霍乱等感抱病患当即断绝。接连两日不竭涌至的伤患已让医护职员应接不暇,人手非常紧缺。金发肥胖的美国大夫一面批示事情职员,一面催促助手从城中集结药品。

千味斋夙来高朋如云,但这等步地还是叫人咋舌惊心。

这一桌上好斋宴,徐惠甫倒是食不知味。那三人兀自谈笑风生,席间话题从素斋菜式说到金融行情,又从金融行情说到昆曲名伶,终究还是说回霍仲亨身上。

“说是三天后入城?”李孟元蹙眉问了一声。

他身边之人无声嗤笑,却不答话,国字脸上神采傲慢,气度不俗。

“你是指……”长衫儒者神采一沉,抬高了嗓音,“南边?”

薛晋铭浅笑,“天然是美国人的教会病院。”

薛晋铭在李孟元身边坐下,衣间袖底有一丝酒气,模糊带了脂粉香。

新内阁中大多是精干的主战派,再三催令火线向南推动。而霍仲亨偏在此时按兵不动,宣称将士劳累,粮饷不敷,急需疗养清算,公开调驻军队,将邻近三省连同旧部节制之地,十足圈入本身权势范围。

李孟元笑了笑,“没甚么趣事,不过在说霍仲亨。”

千味斋天字号包厢里,锦屏隔断,华灯高照,圆桌上几样简朴清素的小菜,虽格外精美,却也不见出奇。只要里手才知,这千味斋以素斋闻名,主厨是昔年宫中御厨,最不起眼的一道“白毛浮绿水”,不过是豆腐雕出薄片,盛在清汤里,也要讲究十二道工序。

方继侥曾与薛老爷子有同窗之谊,两家也算世交,但方家家势明显远逊薛家。现在薛晋铭虽是他部属,今后历练结束,调回北平,少不得平步青云;李孟元更是获咎不起的财神爷……这二人天然要细心捧在手里,更何况,方继侥还策画着另一重心机。

“段私有日本人倾力扶助,本来摆设精密,若非此人背后一刀,何至于临阵惨败,落得黯然引退的了局……”

“对对,老朽昏庸,老朽昏庸!”方继侥连连赔笑,身为一方省长,也算封疆大吏,但在薛李二人面前,却卑颜之极。薛家一门权贵,老头子生前是两朝内阁元老,宗子早逝,二少身居总统府初级参谋官,三少身为陆军少将,长女嫁给了财务部次长李孟元,四少薛晋铭年纪悄悄,自日本陆军士官黉舍毕业返国,即出任本省戒备厅长要职。

“霍仲亨反戈一击,当真暴虐!”

裴五皮笑肉不笑,“不是另有晚宴嘛,薛少那边你可盯细心了。”

他歉然朝座上两人欠了欠身,又朝那国字脸的男人一笑,“姐夫,你提早过来也不叫我。”

云漪沉默了一刻,淡然道:“就这一次机遇?”

“如何我一来就冷了场,方才各位不是聊得正风趣吗?”薛晋铭闲适地靠了椅背笑道。

方继侥忙笑道:“怪我想得不周,下午接了李次长与日本商行代表会晤,便直接过来此处。猜想你何办事件繁忙,便没叫上你。”国字脸的李孟元笑道:“父执又见外了,私底下何必提这些虚衔。您是孟元的长辈,这省长次长的称呼反倒乱了辈分。”

方继侥神采凝重,“是,已经先遣卫戍军队解缆,明日到达,霍仲亨随后就到。”

李孟元嘲笑,“他向来长于拉拢军心!”

桌旁这三人,皆是平常富商打扮,举止做派毫不张扬。包厢外却守着十余名便服壮汉,将半条走廊封了,不准闲杂人等靠近。酒保上菜进入也被人紧紧盯着,大气不敢喘。有眼尖的瞧见那些壮汉个个腰间凸出,清楚藏了枪械。

叮的一声,珍珠耳环被云漪顺手掷在妆台上,她侧身嘲笑,“这算甚么,王允献貂禅?”

方继侥哼了声,“哪家病院手脚伸这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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