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玉带羹的高蹈出尘与俗世烟火-2
面对他制住的那些凌辱过她的人,她冷冷地吐字。
这春日,本就该如此旖旎明丽,朝气勃勃。
阿榆回到她的斗室子,坐上床榻,抱膝揉了半晌膝盖,便听窗棂外有人轻叩了三声,然后传来了凌岳的声音。
安拂风却有些严峻了,嘀咕:“比沈惟清生得好?气度是不普通,但真提及长相,那里好了?”
他毕竟不放心,轻声又唤了声:“小娘子?”
丑白立时埋头大吃。
任他见惯人间浮沉,民气善变,也不由胆战心惊。
阿榆道:“看年纪,此人顶多三十出头模样,怎会是爹娘故交?但他偏有一条狗,叫丑白,跟当年的阿丑,长得很像。”
凌岳便也恍忽了,“阿丑……此人叫甚么?”
“凌叔,我没事。”
阿涂呆了下,怔怔看着李三郎,仿若在看一条自投坎阱的鱼,又大又蠢那种。
凌岳迷惑,“李三郎?”
李是大姓,都城姓李的人何其多,行三的男人也很多,凌岳一时也想不起,哪位李三郎会跟当年的故主扯上干系。
阿榆眼神却还恍忽着:“这些事,我本来已经忘了。但明天有位客人跟我说了阿爹一样的话,还自认矫情。”
阿涂不高山反瞪了归去。有本领你拦小娘子喂狗呀,有本领你从狗嘴里抢食呀……
李三郎渐渐又品了一口,唇角弯出清含笑意,“这玉带羹,有君子高蹈之风,亦有俗世炊火之意。小娘子厨艺极佳,所言亦有理,是我想得太多,矫情了!”
凌岳昂首看了眼。
半晌,他谨慎翼翼道:“小娘子,若他再来,我会查清此人秘闻。”
阿榆怔了下,只觉这话似在那里听过。看向李三郎时,李三郎目光煜煜,竟似带了几分殷切和殷勤,也正凝睇着她。
他意犹未尽地感喟一声,拍了拍丑白的脑袋,笑道:“别看了,没你的份了!”
“你,我,统统人,都烧了。”
连他本身都不信,一个仇恨统统的小女孩,会真的捡回旧年的欢腾,变得明丽天真,纯良讨喜。
李三郎似完整没觉出不当,点头道:“如此甚好。”
安拂风眼睛顿时亮了,“那三郎君何不预付些银钱,还可多算些扣头的。”
阿榆道:“他自称,李三郎。”
最要紧的是,阿榆嫁了沈家,她蹭饭也便利呀。
阿榆心头一跳,本能地感觉那里不对,但盯着他,一时竟说不上来那里不对。
“来,我请你吃的。”
阿榆没说话,渐渐退回床榻坐了,一只手却下认识地摸向中间小桌上的一枝木香花。
仿佛罢了。
窗扇推开了,暴露阿榆有些惨白的脸。
阿榆略一点头,仍然一瘸一瘸地,渐渐走回后院去。
阿涂不觉点头,“我也感觉这位李三郎生得好,看着比沈大郎君还扎眼。”
李三郎深深看她一眼,牵起了丑白。
它身边的另一小我,天然是听懂了。
凌岳尽力想透过窗纸察看阿榆神采,但她的房间夙来小而暗,不透气也不透光,即便是白日,也看不清内里的景象。
她的话中实在是有坑的。李三郎清楚是被阿榆的厨艺吸引而来,不吝重金也要偿那一口好菜。她用心会让阿榆亲手做菜,却又加了个前提,得小娘子在。——可阿榆忙着查案,常在打烊后才返来,哪能每天下厨?便是在店中,她藏着不露头,推托不在,难不成李三郎还能奔后院搜人?
阿涂猎奇,问:“小娘子,在想甚么呢?”
阿涂差点惊掉眸子。
李三郎目注阿榆,轻笑,“小娘子如此美意,鄙人岂能拂却?下次必携它同来!”
安拂风还未及体味阿涂企图,那厢李三郎已笑道:“好啊!如何付?”
凌岳怔了下,“仿佛……是吧!”
阿榆悄悄道:“凌叔,我忘了很多事,但俄然记起了一件。当年,阿娘为阿爹做玉带羹,阿爹边吃边点头,说这玉带羹,有君子高蹈之风,亦有俗世炊火之意。阿娘便说阿爹矫情,想端走那碗羹。阿爹却不让,逃到一边一口气喝完了那羹……”
李三郎大袖一摆,萧洒而去。阿榆目送他远去,一时有些失神。
而他家小娘子,几时能走出那些昔日的暗淡,赏识半晌面前的春光?
“烧。”
两锭黄金,二十两,少说也能换上两三百贯的铜钱,足以将这间小食店盘下来了。
花期已过,动手但闻花瓣簌簌,待拿到面前时,掉得只剩了光秃秃的花枝。
安拂风便悟了。阿涂这是开窍了,猜到了李三郎贪上阿榆的厨艺,让她逮住机遇,赚上一大笔呢!
凌岳俄然想起八年前他刚在临盗窟找到阿榆时,她的模样。
阿榆沉默看了眼,顺手将花枝弹开,仍然抱膝坐着。她的屋子小而暗淡,即便是白日,她纤瘦的身影都似沉沉地陷在黑夜中,温馨得如一道无知无觉的影子,仿若轻风一吹,阳光一照,便能无声消逝。
天高云淡,草薰风暖。小院里安拂风正和阿涂拌嘴,前面的店堂里有门客的谈笑声,内里的行人行动轻盈。
“哦!”凌岳虽应了,明显不太信赖,“这些积年的旧伤,很不好医,只能渐渐养着。你还小,平时多留意,总能规复过来。”
一听阿榆记起的并非那段不堪回顾的光阴,凌岳便松了口气,立时笑道:“仆人和主母,很恩爱。”
丑白天然是听不懂的,却觉出面前女子的和顺靠近之意,舒畅地仰开端,眯起小眼睛,不紧不慢地摇起了尾巴,——只剩了密切,竟再无半丝防备。
这个李三郎,那里冒出来的?
李三郎浅笑,“我生于京师,善于京师,很少分开。这间食店,也是我第一次来。”
好一会儿,才听阿榆道:“凌叔,有很多事,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言外之意,应是没见过。
不知为甚么,阿涂感觉阿榆的背影有些萧索,一时摸不着脑筋。
阿榆顺手拿起黄金把玩着,目光里夹了丝迷惑,“这位……郎君,我们是否在那里见过?”
“小娘子,你如何了?”
“烧,烧死统统人,一个不要留。”
阿涂不由皱眉,连连向她使眼色。贩子小民或许会看中这点蝇头小利,如李三郎这等风韵卓绝的,拿扣头去招揽,没的玷辱了人家的时令……
话未了,便见阿榆不知甚么时候把剩下的一盆段鳝端来,放到丑白面前,几近用李三郎一样的姿式,也拍了拍丑白的脑袋。
她的眼睛的确很黑,但并不是凌岳惊惧的那种孤冷,而是带了某种潮湿的温和。
阿榆收回眼神,轻飘飘道:“看那狗生得真丑,看那人生得真好……”
可惜她不是男人,娶不了阿榆。细想下来,沈惟清的确是她所能想到的阿榆最合适的夫婿人选。——固然奸刁虚假,但这类奸刁虚假用来庇护家人上,仿佛也是个不赖的挑选。
安拂风神采微沉,嫌弃地瞪了阿涂一眼,明显怨他笨拙,竟让他们看上的好东西被条丑狗给抢了。
李三郎不觉得意般笑了笑,斯斯文文地持续吃他的饭菜。他的行动看起来舒缓,却非常不慢,不过半晌,便空了盆。
“走了,吃了人家好吃的,更不能就赖着了!”
因而,安拂风毫不客气道:“三郎君若真喜好,无妨丢下一百贯钱,往厥后食店,只要小娘子在,一订婚部下厨为三郎君做菜。”
丑白摇摇尾巴,不幸巴巴地看着李三郎。
阿榆便再拍一拍丑狗的脑袋,和顺道:“如果下次再来,我持续给你做好吃的。”
他取出两锭黄金放到桌上,“小娘子的厨艺,万金不换。但鄙人俗人,只能以阿堵物相求,小娘子不嫌弃,便是鄙人之幸。”
阿榆道:“我很好。”
李三郎忍笑,摸摸丑白耳朵,“去吧。”
何况,她旧年的欢腾,如当年阳光下晶莹的白雪,早已化得干清干净,唯有极偶尔的梦中,有小女孩无忧的笑声,和阿丑汪汪的叫声。
阿榆不答,半晌问道:“凌叔,阿娘做玉带羹,是不是喜好加蕈菇,喜好加鸡肉丝、蟹肉丝?”
凌岳忙柔声道:“小娘子,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凌岳怔了下,“莫非是你爹娘的故交?”
有些事过分摧肝裂肺,或许也是彼苍见怜,才让她忘怀。若真的想起来,阿榆会是甚么模样?
九岁的小女孩,瘦得皮包骨头,脸颊局促得能清楚看到颧骨下巴的骨骼表面,凌厉而可骇;那双眼睛便显得格外大,黑黢黢没有半点光,像从森冷天国延长而来的两个黑洞,随时筹办吞噬掉面前的统统人,统统物。
屋内始终无人答复,温馨得可骇,凌岳不由地更严峻了。
但阿榆抿紧唇,盯了他半晌,忽莞尔一笑,“或许,真没见过吧!”
厥后他觅尽名医,费尽手腕,仿佛医好了她。
秦小娘子真好,特别好,好得安拂风想把她藏起来。
他并未吃过阿榆母亲做的玉带羹,此时阿榆问起,他自是无从答起。
厌世如此,憎世人如此,恨本身如此。
然后屋内就沉默了。
安拂风自是做不出这些事的,故而也只能眼睁睁地看丑白几口吃光,乃至连盆底都舔得干清干净。
他凑到窗前,不觉间有了几分慌乱,“阿榆,阿榆,你是不是碰到了甚么人?或甚么事?若不高兴,别憋着,奉告凌叔,好不好?”
安拂风看此人脱手如此风雅,却有些忐忑了,昂首看向阿榆,一时不敢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