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十年前的婚约(三)
男人道:“还没醒。但真人说,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观中仿佛有人帮手,藜娘子所用的药,极好。”
阿榆轻飘飘道:“不晓得啊!秦家只剩了一名孤女,看着是不是……任人宰割?”
“哦?不是真人的收藏?”
木香花的香气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缓缓散出,浓烈得几近化不开,却极清极冷,浸得人五脏六腑都沁入了这股子孤冷的香。
“就是那位秦池秦先生家。说是秦家隐姓埋名住在真定府,被人灭了满门!大理寺去了两个月,才查出这户被灭门的秦家,就是秦池先生家!”
沈惟清没理睬她,抬眸,悄悄看向巷尾不知何时呈现的一道身影。
“先碰到评判审刑院和朝廷命官的小娘子,再碰到评判我的妙手,倒也真是……巧了!”
阿榆推开窗,正见凌叔裹着黑大氅,悄悄纵上屋顶,再将脚尖一点,如叶子般悄悄荡了出去,刹时不见了踪迹。
外边,凌叔又道:“小娘子,我去见过沈惟清。”
“说是秦家出事了!”
安拂风吸了口冷气,不觉看了沈惟清一眼。这位相门宠儿看着温温吞吞,说话做事比凡人还要慢半拍,但她都未发明有人跟踪,他竟已将对方找出,并堵了下来。
暮春骨气,气候并不热。但阿涂听着这“咔嚓咔嚓”声,额上已沁出了一滴汗。
“看来,是我高看审刑院,也高看了……这满朝文武。”
安拂风迷惑,怒道:“沈惟清,你疯了?”
剪子再度“咔嚓”一声,又一枝木香落下。
“若没有婚约,我折腾这一出出的,闲得慌?”
阿榆一笑,“凌叔怕他不成器,配不上藜姐姐?”
“罢了,隔些日子我去瞧瞧。这都三个月了,藜姐姐也该醒了吧?”
收到沈家相邀的请贴时,阿榆正打量着后院的木香花。
阿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凌叔,我晓得你的意义。放心,我只想为秦家讨个公道,为藜姐姐求个将来。至于沈惟清,在看清他的品德前,他想娶,我还一定舍得藜姐姐嫁呢!”
阿涂惶恐,“真、真有婚约?”
安拂风额上有汗意,“这是哪来的妙手?轻功高得离谱,我们怕是追不上。”
夜风中,只闻那人微哑的感喟声凹凸起伏着,“技艺不错,可惜品德不如何。哎……”
兔起鹘落间,三人已比武数招。
沈惟平淡淡问:“中间何人?跟踪我半日,意欲何为?”
“是没把秦家放在心上,更没把流落都城的秦家孤女放在心上。”阿榆并未因阿涂的直言不讳活力,笑问,“我看着你也有些世家高门的矫情,那你就帮着猜猜看,沈家现在是甚么筹算?”
他原觉得这些话是小娘子编着玩儿的,能够多招揽些悲悯风雅的客人,现在看着却不像。
“秦家和沈家有婚约。但秦家出事了……”阿榆歪着头,笑容明丽中带着一抹天真,“阿涂,你感觉,秦家会认这门婚事吗?”
沈惟清低头看动手中的软剑,沉默半晌,说道:“他仿佛在摸索着甚么,未尽尽力。”
“那就好。”
凌叔顿了声,道:“我怕他不成器,不值得小娘子费这些心机。”
他谨慎地问:“秦家……真的被灭门了?”
阿榆有些犯愁。
“未尽尽力,还能等闲挡住你我二人联手?”安拂风一时不敢信赖,诘问,“他应当是冲着你来的,你竟然不清楚他在摸索甚么?”
带着三分依靠,她轻声唤道:“凌叔,你来了!藜姐姐如何了?”
她扫了眼阿涂手中的请贴,抬手用小剪子拨着木香花藤,慢悠悠地问:“是沈家下人送来的?”
油烟袅袅散开,灿红的灯芯挣扎了半晌,暗了下去。
沈惟清分开食店,又去了次审刑院,方返身回府。但他并未直接归去,而是绕道穿过两处冷巷,最后更是抓起安拂风,拐入一处僻静的巷道。
他都当小二了,哪另有甚么矫情?
可阿榆这么咔嚓咔嚓剪着花枝的姿势,凶悍利落得像在折断谁的小胳膊小腿……这么短长的小娘子,会被人灭了满门?
沈惟清皱眉,正要变招时,黑衣人忽脱手,广大的袖摆迅疾拂向二人的长剑,只闻“丁、丁”两声,竟是袖中埋没短刃,刹时挡住二人的剑。顺着兵器弹开的力量,他悄悄一荡,已飞落在屋檐上,再一展臂,如鹰隼般飘入了黑夜中。
夜色已沉,那身影飘在暗影里,完整看不出面庞,只能依约辨出,那是一名身披玄色大氅的高挑男人。
“不是。有几样补药,怕是宫中才有,真人也一定能拿到。观中俱是女流,我不便利细心刺探。”
阿榆将刚剪下的木香花绕在细白的腕间,自语般道:“我都这么不幸了,总不能……每小我都这般不幸吧?”
阿榆听他提到此事,已不由地难过感喟,“我也不想啊!一个眼错不见,秦家就没了。看来,你也感觉秦家孤女成了砧上鱼肉呢……”
玉白瘦巧的手,托着簇簇小雪团般的白木香,冷冷僻清,无出处地让人打了个寒噤。
“技艺不错,也有些脑筋。但我不喜他那性子。在小娘子面前,他有甚么资格矫情摆谱?”
他觉得阿榆多数不会答复,但阿榆顿了半晌,竟然答了他。
阿榆的卧房不大,一床一桌一椅一衣柜,都是原木料质,又窄又小,乃至比阿涂的房间还要简朴。阿涂曾是以感觉小娘子对他还算另眼相待,非常打动。但他并不知,只要这类小得能一伸手就碰到墙壁或床榻的屋子,才气让阿榆放心入眠,不必担忧暗处伸来的魔手或刀剑。
袖中的剔骨刀已悄悄滑出,另一只手的指间,几根亮汪汪的钢针在明灭。
大氅下传出男人一声降落的笑,“倒是警戒,算不得蠢货。”
话未了,只听一声低而细的嘲笑,然后就是“咔嚓”的一声,阿榆手中的剪子闪着寒光开阖了下,一支木香花落到她手中。
沈惟清呼吸一滞,俄然想起小食店里,秦小娘子低嘶哑哑的话语。
想宰小娘子的,不怕被小娘子宰了吗?
可黑衣人身形极快,连连闪避之际,看似不敌,二人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沾上。
二人转回州桥方向时,沈惟清的小厮卢笋飞奔而来。
阿榆轻嗅花香,却道:“实在,我也是任人宰割的。我很不幸的。”
沈惟清也不活力,笑着摇了点头,“或许是我办案时获咎了人,才会被此人盯上。拂风,你这性子更易获咎人,又是女子,若也碰到这等妙手难堪,何故自处?”
若她千方百计敲定了沈秦两家的婚事,却交不出新娘,那才叫难堪。
阿榆道:“如果婚约只是老一辈的口头商定,没有婚书呢?”
沈惟清招式使得极稳,但纤细窜改处迅捷轻灵;另一边的安拂风大开大阖,只攻不守,剑势凌厉,和沈惟清共同得极好。细论起来,都城能挡住二人联手的,即便将大内妙手加上去,也屈指可数了。
沈惟清含笑说着,手一抖,掌中已多出一柄软剑,直刺黑衣人。安拂风也拔剑跟了畴昔,互助沈惟清。
“出了甚么事?”
实在他想问,小娘子为甚么找上沈家。
“凌叔试得如何?”
安拂风便大为不屑,嘲笑道:“千方百计禁止我进审刑院,仿佛多大本事似的。可明天碰到的这一个个的,仿佛都没把你沈至公子放在眼里呢。”
阿榆眼中的冷意消逝,剔骨刀和钢针也悄悄不见。她走到窗前,又是眉眼温良的少女模样。
“没、没有!小娘子你如何能够任人宰割!”
阿涂已感受出他的小二生涯仿佛不会太安稳,抱着肩,缩着脖子,一溜烟地躲后厨去了。
沈惟清皱眉。
凌叔叹道:“小娘子,你不该回都城。”
阿榆嘴角一弯,可贵暴露小女孩的娇憨,“凌叔疼我,才感觉我好。”
安拂风传闻他话中有体贴之意,也不肯再吵下去,只低声咕哝道:“因噎废食,说的就是你这类人!”
他昂首看了看天空。
阿榆笑了笑,将手中的木香花放到小桌上,吹灭了油灯。
满天星斗,都像极了秦小娘子澄彻晶亮却满含调侃的眼睛。
阿涂看动手中的请贴,逼本身静下心当真想了想,才答道:“沈府派管事来送请贴,申明沈家是晓得这门婚事的;管事放下贴子就走,申明沈家,包含沈家这些下人,并没把这门婚事放在心上。”
阿涂腹诽,却不得不思考着答道:“即便秦家没有式微,也不太小小的太官令……跟沈家如何比?沈家约莫会想着如何消弭婚约吧?”
凌叔应了她一声,便没了声气。
“没……没有婚书?那沈家会认这门婚事吗?”
阿涂忐忑了半晌,才壮着胆量低声问:“小娘子,沈家……为甚么找你?”
窗外,传来男人嘶哑的声音:“小娘子。”
“不清楚。”
“秦家?哪个秦家?”
阿涂道:“来的倒是名管事,但放下请贴就走了。”
她走向床榻时,忽挑眉看向窗外,低声喝问:“谁?”
她的声音更低,有些忧?地感喟,踱着悠然的法度,不紧不慢地走向她的卧房。
阿涂不敢辩驳,对动手指不敢说话。
“郎、郎君,总算找到你了!老仆人让你立即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