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十年前的婚约(四)
安拂风面色便古怪起来,“mm?你叫我mm?”
她的笑容便更加敞亮起来。
安拂风便感觉没法接话了。
安拂风曾听沈惟清批评过这小娘子心机深沉等语,听小娘子口气,的确也是别有用心。但她看看阿榆腕间的白木香,再看看她乌鬓间雪团似的两朵白木香,心下顿时一软,低声提示道:“小娘子放心,沈郎君虽不是易与之辈,但沈老一向感念着当年秦家的相救之恩,断不会袖手旁观。”
沈惟清鼻尖满萦那奇特的冰冷香气,有退一步的打动。他缓缓转过目光,若无其事地负手而立。
安拂风一怔,“竟然二十了?”
沈府和秦家攀亲之事,知情的亲故并很多。秦家离京前,即便他未曾决计探听,也不时听人提起秦家那位最能够嫁他的长女。秦家仿佛从未教过女儿如何去做世家高门的儿媳,乃至没考虑过教女儿读书识字。
沈纶拍了拍沈惟清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惟清,人无信则不立。我们沈家,丢不起这个脸。”
传闻,秦家长女独一的爱好便是美食,并完美担当了父亲的厨艺,故而深得秦池宠嬖。
沈府,坐落在州桥之南,于京师最繁华处闹中取静,是真正的名相宅邸,清贵家世。正值春光好,这一日满园花开妍媚,牡丹芍药竞艳争芳,华丽招摇,入目旖旎,无处不明示着这座宅邸的繁华风骚。
沈纶笑道:“辛苦七娘了!”
她有太多的事无能为力,乃至没能护住秦家。可她总不至于连秦藜的婚约都护不住吧?
可秦家的满门仇恨,秦藜死守多年的婚约,岂是这狐狸想甩就甩得了的?
阿榆点头同意,“的确无甚特别的。”
阿榆悄悄抚着袖中埋没的剔骨刀。
萧萧肃肃,高澹秀逸。这年青人的身姿气度,竟似能压下满园的春日光阴。但他眸光微沉,比平时多了几分冷意。
沈纶哈哈一笑,一揽孙儿的肩,“你当祖父老胡涂了,会给你娶个西贝货?放心,是不是秦家女儿,一试便知。”
安拂风提起此事便肝火中烧,忿忿道:“你也看不出吧?此人就是用心的!明显技艺高超得很,用心藏着掖着扮猪吃老虎,不时筹办阴人,才让我吃了大亏!”
沈惟清顿觉这货还不如就那样咋咋呼呼的,起码不会扎心。
只是,八年后重新回归的秦家娘子,看起来是改了主张?
可惜沈惟清这坑货,心冷意冷,还抉剔得不可,秦小娘子的婚事,只怕会持续被迟误了。
安拂风心更软,借着闲谈之机,又将沈家的一些事说给她听。
阿榆端端方正行了一礼,“小女子阿榆,见过沈老,见过沈郎君。”
沈纶拿拐笃笃笃地敲着空中,叫道:“甚么叫丢脸?四十年前,我是一无统统的落魄墨客,秦家不计回报救我性命;现在咱家有了点本事,却嫌弃起人家,这才叫丢脸!”
沈纶不再是先前不着调的嬉笑模样,一脸温慈地笑道:“小娘子便是秦池的女儿?原是通家之好,不必多礼。秦池有三个儿子,却只你一个女儿,倒也养得好,眉眼跟你母亲非常类似。”
家世和教养公然不是朝夕学得会的,他教了多少遍,卢笋还是这般咋咋呼呼。
阿榆摸摸腕间的那串雪色木香花,慢慢道:“秦家大仇未报,实在偶然留意别的。我只想晓得,以沈家阵容,能帮到我吗?”
合着是他投胎投错了?
沈惟平淡淡道:“祖父,我只是不对劲,这桩儿戏似的婚事。”
祖孙说着时,小厮卢笋快步走来,气喘吁吁道:“来了,来了!”
安拂风脑筋拐了个弯,俄然明白过来,“他、他是算到我会说他的好话,用心让我陪着你?”
安拂风也是含着金匙长大的,并未曾吃过榆皮索饼或榆钱羹,正听得猎奇,闻声忙引阿榆去厨房,“小娘子请!”
阿榆瞥向安拂风,目光有些奇特,“高傲?刁猾?”
安拂风怕她不安闲,安抚道:“沈府不算大,除了距宫城近些,也无甚特别的。”
但沈惟清一时竟然没法回嘴。
要么是亲人,要么是仇敌。
阿榆弯弯的眉不由挑了下,“你打不过他?他技艺很高?”
阿榆悠悠地笑。
阿榆惊奇地看了沈纶一眼,浅笑道:“沈老怕是记错了。阿爹有两个女儿。我是长女,名唤秦藜。出世那日母亲梦到在做榆钱羹,故而又给我取了奶名阿榆。我另有一个mm,名唤秦萱,眉眼表面比平凡人深些,倒是很像母亲。我的模样更像父亲些。”
沈惟平淡淡瞥他一眼。
或许因为还在孝中,阿榆并未特地打扮,和在食店一样,穿得极清素。素白粗布窄袖短衫,玉红色两片式旋裙,发髻用一根银簪绾着,簪了两朵白木香。若换平常女郎,这装束必显粗陋。但她亭亭立于祖孙二人跟前,明丽秀雅,似初春时节将绽未绽的一枝和顺玉簪——可玉簪花并不会有白木香这类既浓烈又清冷的芬芳香气。
老丞相沈纶拄着拐,抬头看着面前的老榆树入迷。阳光透过枝叶筛下,照出他衰老的面庞,连眼角的褶皱都透着踏实的惨白。但他双目炯炯,总蕴着微微的笑意,看着甚是可亲。
安拂风先瞪了沈惟清一眼,方向沈纶恭敬道:“沈老,秦小娘子到了!”
沈纶道:“那就有劳小娘子了!”
安拂风摸摸鼻子,说道:“你别听坊间那些风言风语,也不知哪个混帐王八羔子传出的大话。我不过上了沈惟清的恶当,觉得他技艺寒微,一时打动跟他赌斗。当时说好了,若我赢了,帮我入审刑院,和他一样查疑案,辨正伪,明善恶;如果我输了,一年内都得服从于他……”
这小娘子公然面嫩,笑起来稚气犹存,宛然不过十七八的模样。二十尚未订婚,想来是被沈家的婚约迟误了。
沈惟清一身青衫,如一竿挺而直的青竹,从姹紫嫣红中走出。
卢笋一瞅沈惟清神情,忙神采一肃,端方地补了一礼,说道:“老仆人,郎君,少主母到了!”
沈纶笑眯眯问:“惟清,你不对劲那位秦小娘子?”
沈纶却暴露了笑容,挺了挺半驼的脊背,说道:“快请她过来吧!”
沈惟清只觉祖父斥责他时,眯起的双眼里似明灭着千里老狐的滑头光芒,顿时头痛,截口道:“祖父也说了,那是四十年前的事。当时阿爹都还没出世,您就为我这个孙子定下婚事?祖父真想报恩,何不当时卖身给秦家?或将阿爹许给秦家也行。”
沈惟清听得一个“娶”字,眉峰便皱了起来,悄无声气地退了两步,躲开祖父过于热忱的爪子。
阿榆第一次来沈府,并不粉饰本身的猎奇。她跟在安拂风身后,虽身姿笔挺,仪态端稳,眼睛余光却四下打量着。
沈纶聆听着,神情更加温暖,说道:“果是我年老,竟记错了。不过我倒还记得你父亲做的榆皮索饼,真真好味道。小娘子家学渊源,必然得心应手。本日特特请你来,便是为的此事。”
他当然出类拔萃,但若不是出身沈家,哪来的机遇延请最好的教员,学文习武?哪来的机遇承荫恩领官衔,受人尊敬,乃至能直面天颜?
沈惟清道:“可我并不以为秦家想持续这门婚事。先前在京中这么久,秦家并未提过攀亲之事;厥后秦家悄悄离京,一去八年,再未与京中亲故联络。他家不怕迟误我,莫非就不怕迟误了秦娘子?”
沈惟清道:“秦家偶然攀亲,她却主动找上门。祖父就不担忧,她是灭了秦家的凶手派来的?”
她见过安拂风脱手,迅捷利落,即便不算一等一的妙手,也绝对差不到那里去。
她的声音既柔且脆,恰到好处地带着些彷徨无助,连沈惟清听着,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这小娘子竟比审刑院还早两三个月晓得秦家灭门之事,很能够是此事的亲历者或知情者。
阿榆便忍不住叹道:“沈郎君是多不待见我,才让七娘子一起陪我啊!”
沈纶清楚孙儿的设法,苦笑道:“若真是秦家提出不想攀亲,倒也罢了;但现在秦家这类景况,秦家小娘子找上门来,你却将人家推出去,这叫人家如何看沈家,如何看你?”
沈纶道:“我不过跟秦家订下后代婚约,那里错了?你要怪,就怪你阿爹没个姐妹,怪你本身投胎到我沈家。如何着,得了沈家儿郎的身份,不想认沈家的誓诺?”
藜姐姐的目光倒是不差,沈家郎君不但风韵如玉,更兼文武双全。只可惜,他不喜这门婚事。
阿榆笑道:“嗯,我看着面嫩,实在已经二十了,是不是比你大些?”
阿榆看了一眼中间的老榆,笑道:“府上植有榆树,此事不难。”
沈惟清闻言,本就泛着寒意的面庞更冷了,“我不喜如许的机警人,算计太过。”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老榆树下。
阿榆眸光悠悠,在那祖孙二人身上一掠而过,不惊不恼地跟着安拂风走向厨房。
沈惟清道:“祖父,你拿孙儿去报四十年前的恩,不慈在先,便不能怪孙儿不孝。”
沈纶一捋斑白胡子,叱道:“甚么话?甚么叫儿戏似的婚事?四十年前,若不是他祖父相救,我早就成了路边骸骨,哪来的你父亲,又哪来的你?我是以承诺的婚约,能作得假?”
沈纶便眯起眼,细心看着本身的嫡孙。
她越来越感觉,这位传说中跟沈惟清不清不白的娘子,仿佛对沈惟清评价并不高。
但沈惟清想娶的是志趣相投的老婆,而不是洗手做羹汤的厨娘。若秦家成心拒亲,倒也正合贰情意。
沈惟清瞥了阿榆一眼,淡淡道:“拂风,辛苦你陪秦小娘子去一趟厨房吧!”
沈惟清道:“娶无知无识的厨娘为正妻,就不丢脸?”
安拂风却有些恼火沈惟清的冷酷,走得略远,便和声安抚道:“小娘子不消担忧,沈郎君固然又高傲又奸猾,但道貌岸然惯了,不会真的对你如何。”
刀身冰冷,寒意沁骨,却让人如此放心。
沈纶呸了一声,说道:“亏你还是个世家后辈,孝经没读过吗?有如许卖你祖父、卖你父亲的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沦意犹未尽,睨着沈惟清,忽抬高了声音,说道:“听闻这秦小娘子生得甚美,若她真是秦家女儿,能从灭门之祸中逃出,还能诱了你主动去见,也算得是才貌双全的机警人了。”
阿榆便嫣然一笑,“多谢mm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