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这震惊民气的结果,可不是平凡人能够抵当的。坐在上首的两位老妪立即颤抖起来,手持布巾悄悄伸入帷帽当中,似在擦拭眼泪。王汶则双手合十,闭目诵起了经文。梁峰不由暗自赞叹,佛教典礼果然非同凡响,难怪会有如此多信众。
禅音渺渺,香雾覆盖,梁峰也缓缓闭上了眼睛,埋头聆听。
这下,连殿中和尚也无不动容。他们或多或少都听到过入梦传经的奇闻,但是见过真经的,只要极少数人。现在梁峰慷慨奉上,怎能不让民气驰荡漾?就连方丈本人都合掌向那经卷拜了三拜,才双手接过。
老衲缓缓起家,做了“请”的手势:“诸位施主,请寺内观礼。”
在坐诸位无一不是朱门阀阅,哪家没有瓷器?天下诸瓷,越窑为贵。能够拿得下台面的,无不是越窑青瓷。一尊越窑青瓷炉,常常是达官朱紫的身份意味。但是谁曾见过如许的白瓷莲花盏?
果然,梁峰欣然向郭老夫人一揖:“多谢老夫人慈悲。法会以后,我必遣人奉上藏经纸。”
梁峰就像没听到那些抽寒气的声音,悄悄把盏放下以后,又翻开另一个盒子,取出了五卷经文。
此乃禅音佛理,在坐诸位热崇佛教的高门后辈,又怎能听不明白?世人无一不点头点头,心有所悟。
郭氏这位老妪固然年高,但是家世并非绝顶,此时冒然开口,非常失礼。但是世人在一怔以后,俄然觉悟了另一件事。这纸,但是梁府所出的藏经纸啊!有佛祖入梦的眷顾,这藏经纸,会不会也饱含愿力,能够庇佑家人?郭府在此次大疫中折了两位季子,莫不是因为这个,郭老夫人才迫不及待开口,想要这纸?
待世人用过茶水以后,他才开口道:“晋阳城中大疫,幸得佛祖入梦指导,王中正居中转圜,各位施主慷慨布施,方得全功。现在疫病已除,功德无量。本寺愿重塑佛祖金身,广开法会诵经三日,超度逝者亡魂。”
啊呀!念法这时才反应过来,糟了!这五十石米粮如果运到怀恩寺,由寺中代为布施,费事定然会感念梁丰和郭氏的恩典。但是米粮总有耗尽的时候,如果用完了,寺中停止布施,那么不明世事的愚民,会恨梁丰吗?恐怕不会,反而会怪和尚吝啬,不肯度人。如许的话,布施岂不是永久没法停止?那寺里又要贴出来多少米粮柴薪呢?
跟着金鼓之声,寺院中的大钟响了起来,铙钹、木鱼、铜磬递次响起,梵音高文。端坐在正堂之上,只觉六合都在随乐声震颤,殿外光亮大放,殿内香烛熏熏,佛祖拈花垂目,唇角带笑,说不出的慈悲昏黄。鼓乐环抱周身,无处不是佛唱,无处不是仙音。
长长忏文结束以后,方丈敲响面前法磬,诵经声再次响起。
王汶也没推测方丈会出门相迎,赶紧道:“方丈多礼了。法会盛事,鄙人怎能不到?”
听到这话,很多人都暴露了美意的笑容。只道梁峰选了取巧之法,捐供物品而非赋税,即全了面子,又不至于失礼。但是当梁峰接过主子递上的木匣,从中取出一件东西时,很多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老衲人转过脸,高低打量了他一眼,俄然深深一礼:“多谢梁施主。”
没想到老衲人能把一顶高帽子还返来,给他圆了场子,梁峰也浅笑施礼。非论是何解释,他的目标都已完成。有了法会这个订价,今后如果有人来求买经纸,少不得也要按千张五十石的代价付出。这忒么的确就跟明抢钱一样了,恰好还风雅得紧,毫无铜臭之气,那些高门岂不要趋之若鹜?
而承诺下代为布施米粮,怀恩寺就不能只做一个吞钱吞粮的皮口袋,还要适度吐出一些赋税,布施粥米。这些从指头缝里留出的赋税,又不知能活多少百姓。能有如许的成果,也不枉明天吃力脑汁造势作秀了。
“此乃《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全卷。我在入梦听闻此经,现自偿还佛祖驾前。”
立即,有人便烦恼了起来,如许好的机遇,如何之前未曾想到呢?只是五十石米粮罢了,对他们而言又算得了的甚么!现在被人抢去了,就算身份再高,也不好另行开价了。
看着寺外簇拥而至的百姓,和身侧那些高门雅士骇怪的目光,念法只感觉一阵眩晕。他是传闻过梁风韵容甚佳的传闻,也深知师父邀他前来的企图,但是从未想过,此人竟然能有如此大的魔力,让晋阳百姓如痴如狂!
跟在王汶身后,他踏入了怀恩寺内。
这一次,又持续了足足一刻钟。转眼半个时候畴昔了,才算完成揭幕典礼,方丈回身回到了正殿长官之上。如何说也是六七十岁的老者了,站立整整半个时候,又读了那么一篇烦复拗口的忏文,可贵这老衲人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叮咛知客为诸位施主奉上香茗。
此话一出,世人皆是惊诧。用纸换粮,布施费事?实在大户也有施粥善举,碰上灾疫,便会广设粥场,但是极少有人会把它当作度化。但是想想,他们肯花十数万钱度鬼,又为何不能花些赋税,来度现世活人呢?
这时,梁峰转过身,又朝雅座上端坐的诸位施了一礼:“最后一样,倒是个不情之请。自梁府一起行来,我曾见过无数流民,温饱交煎、背井离乡。在晋阳城中,又有千百黎庶,夹道叩拜,只求佛祖免灾赐福。法会可度无数地府幽魂,这些人间的饥苦孤老,那个来度?是以,我愿拿出千张藏经之纸,调换米粮,布施于城中磨难百姓。”
两人见过礼后,梁峰也登上了最后一阶,站在王汶身侧。
闻弦知雅意,坐在上首的那位文士捻须道:“佛祖慈悲!我愿布施二十万钱,度化亡魂。”
在如许迫民气神的宗教氛围下,几人在正殿内的雅席内落座。最上手的是一名中年文士,其下是钟、裴两家的长辈,随后才是王汶。那些带着帷帽的妇人分席而坐。梁峰挨着王汶,在侧席落座,看了眼最上首那位文士,猜想此人是何来头。不过这时候,可没报酬他引见。
一旁,头戴帷帽的郭老夫人俄然开口:“老身愿以五十石黍米,调换梁郎君的藏经纸。”
那忏文古拙高雅,辞藻华丽。主如果请谢佛祖赐赉的恩德,歌颂众位施主的慷慨,并发下宏远,超度在疫难中过世的亡魂。可贵忏文写得既无奉承之意,又无骄易之心。字字保重,妥当入微。在坐几位金主听得连连点头,面露笑意,明显对这番恭维非常受用。
念法忍不住扭头,望向师尊。谁料老衲面色不改,迈步上前,冲着率先登下台阶的王汶合十施礼:“王中正驾临,老衲甚幸。”
梁峰直起家,耳听那清脆佛号,眼看面前世人赞成目光,不由在心底一哂。这老衲人真是会掌控局面,只是一礼,便把人们的重视力拉开,转到了佛祖和法会之上。不过他并不在乎,本日前来,不就是为了法会吗?
带着谦谦笑意,梁峰坐回了原位。
那是一尊莲花盏,分为高低两层。上层为碗,如初绽花蕾;基层为盘,似莲叶伸展。二者浑然一体,精雕细琢,莹润有光,明显是上好瓷器。可奇的是,这盏,竟然是红色的!
这一谢,可远远超出平常礼节,身侧世人一片哗然。梁峰也愣了一下,旋即双手作揖,一鞠到地:“多谢方丈。”
因为是殿内雅席,有资格列席的本就希少,不一会,前面就都布施结束。世人目光落在了王汶身侧的梁峰身上。按身份,他应当也布施五万钱才对。但是一个穿着朴实,只能乘坐轻车的白身亭侯,能拿出这么多钱吗?
二十万钱可不是小数量,这个右都尉是甚么来源?梁峰心中迷惑更胜。不过布施已经开端,容不得他分神。
这两样,都是不成用银钱计算的珍宝,殿中诸人再看梁峰,已经完整没了刚才的轻视怜悯,加上千人随侧的壮观气象,更是给他身上蒙上了一层烁烁光环。佛祖入梦,那个还能存有疑虑?!
他可不但要这张脸,另有个佛祖入梦的名头啊!如此一来,辛苦停止的法会岂不成了为人作嫁?
主持合掌再拜:“既然此次佛缘所指,超度的第一卷经文,就用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好了。”
这事情世人早就晓得,现在再这么慎重说上一遍,企图天然只要一个:要钱。
念法能想到的,方丈当然也能想到,但是老衲并未游移,只是微微点头,背出了一段经文:“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所谓不住色布施,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须菩提,菩萨应如是布施,不住于相,何故故;若菩萨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成考虑。梁施主所为,恰是无相布施,乃为大福德大聪明,本寺又怎可推拒?”
来宾落座以后,方丈走到了正殿当中,端端方正跪在蒲团前,向大殿内的金身佛祖顶礼膜拜,随后他起家,走到法台之前,敲响了桌上金鼓。
老衲所念的,恰是《金刚经》中的一段。意即布施时不得着色相,不得存施恩图报的心机。只要不时把积德、助人的设法放在心间,才气获得最大的果报,成绩菩萨身。
方丈谦恭回礼:“多谢右都尉。”
在世人或担忧或猎奇的目光当中,梁峰安闲起家,躬身见礼道:“今次缘起,皆因佛祖入梦。鄙人特地备了几件物事,愿奉佛祖坛前。”
一行僧礼,一行俗礼,两句多谢,道尽一场磨砺,无数性命。分歧道理,但情深意重。阶下,无数百姓含泪跪倒,口称“南无”,佛号响彻六合。
说罢,他又回身面向了方丈:“鄙人不日即将分开晋阳,不知可否请怀恩寺代为布施这五十石米粮呢?”
紧接着那文士,钟氏和裴氏各布施了十万钱,王汶代表王氏,亦如两族。这几人就代表了晋阳的顶级门阀。随后是郭氏、孙氏、温氏和虞氏,皆是布施了五万钱,明显身家逊于之前几位。
这寺院建于东汉,距今时候并不很长,但是气势已是不小。固然法会昌大,但是寺内寺外各有道场。寺外不过是些宝盖香烛,寺内倒是经幡飘飘,香雾袅袅。众僧身着僧衣,手持法器,说不出的寂静厉穆。
梵乐足足响了一刻钟,才垂垂隐去。方丈手持柳枝在面前的金钵中悄悄一蘸,把无根之水洒向天空。随后他展开了面前经卷,开端唱祷开斋忏文。
虽不是通透莹白,但是那盏的确是青红色彩,盘底处另有些光彩不匀的暗淡釉色。但是白璧微瑕并不能让莲花盏失容,反而有了些淤泥而不染的高洁高雅,愈发动听。
如许的莲花盏,卖个十万钱毫不奇怪,拿来礼佛,更是足见虔诚之心!
两位和尚闻言,立即侍立摆布,展开了梁峰奉上的那卷经文。老衲轻吸口气,开端朗读。他的声音并不清澈,相反另有些沙哑干涩,但是读起经来,却有股诱人魅力,直指民气。鸠摩罗什所译的《金刚经》本就精美非常,文辞美好,说话练达,又奥妙通俗,正合晋人丁味。现在让老衲缓缓读来,更是惹人痴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