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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出兵前夕,曾国藩亲拟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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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这段后,他感觉调子还能够。迩来,曾国藩在军务之暇,悟出了很多人间诀窍,他把这些诀窍归之为"八本":"读书以训诂为本,作诗文以调子为本,事亲以得欢心为本,摄生以戒愤怒为本,立品以不妄言为本,居家以不晏起为本,仕进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他偶然想,待长毛安定以后,在故乡再盖一栋屋子,这栋屋子里典藏皇上的诰封和赐物,以及本身这些年所写的奏折底本、诗文日记和家中的图书,就将这栋屋子定名为"八本堂",把这"八本"之说刻在堂上,让它与皇恩和文册一起,传给子孙后代,永保曾氏家道畅旺。内容和调子都使他对劲,曾国藩持续写下去。他想起客岁出山前与郭嵩焘的对话。对!必须打起卫道的旗号,以卫道保教来争夺民气,特别是要激起普天下读书人的公愤。曾国藩写道:士不能诵孔子之经,而别有所谓耶稣之说、《新约》之书,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斥地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地府,凡读书识字者,又乌可袖手安坐,不思一为也。

曾国藩生性慎重,不是那种感情易起易落的轻浮人。自从跟着唐鉴研习程朱理学后,更是自发要求为人处世、办事治学,多用明智,罕用豪情,他崇拜,也仿照学习那种安闲平静、藏大智大勇于胸中而不露声色的当代名相风采。但是彻夜,一颗心却像走火入魔样地不能安宁。他扑灭一支香,闭着眼睛,盘腿坐在床上,尽力设想着当年谢安在淝水之战前围棋赌墅,得捷报后围棋仍旧的那种超人明智,强迫本身安宁下来……是的,曾国藩有千百条来由镇静冲动。从"勿言一勺水,会有蛟龙蟠"到"犹当下同郭与李,手提两京还天子"到"立德追孔孟,拯时俪诸葛",从少年到青年到中年,一种巴望建大功大业,做非常之人的抱负,一向贯穿戴他的平生。但畴昔,这类抱负只透露在诗文中,间或也透露在与嫡亲老友的手札说话中。这些年来,官运虽亨通,究竟没有大功劳。明天,颠末一年来忍辱负重、含辛茹苦的组建、练习,他的手中已有水陆二十营一万湘勇,加上长夫在内,将近二万。他是这支人马名副实在的统帅,只等他一声令下,水陆两路并进,旗号蔽空,战舰如云,真可谓浩浩大荡、威风凛冽。此后,他将亲身批示这支人马,毁灭长毛,光复失地,做郭、李、诸葛的奇迹。三十年来的抱负,目前一旦成为实际,这个从荷叶塘走出,没有祖业和背景,全凭自我斗争的农家后辈,表情是多么的感慨万端!

进翰苑之初,他便跟着梅伯言,入了桐城派的藩篱,对姚鼐的古文很爱好,并附和姚鼐的古文实际。曾国藩刻苦研讨古文的写作。几年之间,他便名重京师,求其作文者络绎不断,连房师季芝昌的诗集付梓,都请他代为作序;士人以求得他的一篇文章为名誉。曾国藩深受姚鼐的影响,喜气势浩大、瑰伟高涨、雄奇强大的阳刚之美,作起文来,气势充分,声光迥然。但他才情并不敏捷,每作一文,都要搜肠刮肚地冥思苦想,偶然弄得精疲力竭,写好后,改而又改,直到他对劲的时候,才拿出来给朋友们看。这最后改定的文章,常常获得文坛的很高评价。但畴昔所作的数百篇文章,跟将要写出的这篇檄文比拟,算得了甚么!曾国藩想,那些诗序、文序、寿序,那些墓表、墓铭,要么是借题阐扬,要么是无病嗟叹,要么是碍不过情面而言不由衷,即便写得再好,也不过只是一篇好文章罢了,它决不能跟这篇檄文比拟。这篇檄文能够抖擞士气,博得民气,威慑仇敌,崩溃主谋。它的感化,乃至能超越一支雄师劲旅,不然自古以来,何故有"传檄定天下"之说呢?在如许的檄文面前,统统文人之作都将显得软弱有力、暗淡失容。而这篇檄文,明天却要出自于一个全军统帅的笔下!这特别使曾国藩冲动不已。古往今来,檄文何止千百,有哪篇是统帅本身写的?没有!全军统帅亲拟讨贼檄文,就凭这一点,也将以史无前例的光荣记之于史册!

他感觉这段写得很好,很有力量,是本身心中豪情的逼真透露,也为天下斯文之辈说出了久蓄于胸的义愤。接下去,曾国藩再将洪杨烧学宫、毁孔子木主、污关帝岳王之像、坏梵刹道院城隍社坛等话写了一段,他要以此激起全社会对承平军的仇恨。最后,曾国藩宣布本身"奉天子命,统帅二万,水陆并进,誓将卧薪尝胆,殄此凶逆",并号令各方人士支撑他。对这些人,或以宾师相待,或将奏请优叙,或授官爵,而反戈者将免死。如果谁"甘心从逆,顺从天诛",那么"大兵一压,玉石俱焚"。

现在,他也想起长沙市民"曾剃头"的谩骂,想起鲍起豹、邓绍良的骄横,想起忍气吞声、移师衡州的痛苦。现在,这支湘勇已经建起来了,顿时便能够打败仗,扬眉吐气了!天下人即将看到,他曾国藩不是一个平淡的人!

曾国藩与罗泽南一局未终,亲兵出去禀报:门外有个年青的读书人来访。曾国藩一贯谦虚抑己欢迎来访者,特别是读书人。他叮咛收起棋盘,传令当即访问。

杨江一带头,其他绅商都跟着捐了些,几天以内,竟然募到了九万两银子。各种规格的大炮克日内连续运来一百座,曾国藩将银子拨到各营,号令作好出发筹办。

檄文写好后,曾国藩命大量誊抄,四周张贴,务使闹市僻壤,大家皆知。办好这件过后,他又开端考虑另一件大事。

如许一场堂堂正正的讨逆之战,出兵前夕,该当有一篇檄文!由辛弃疾的词,曾国藩俄然想到了骆宾王的《讨武曌檄》。当年那场瞬息溃败,不起任何感化的徐敬业的讨伐,本该早被汗青淘汰,就因为有骆宾王的那篇檄文,才使得一千多年来,人们议论不息。本身此次奉旨讨伐,必将取得胜利,决不是徐敬业起兵所可对比的,该当有一篇比《讨武曌檄》更好的文章!它要以斑斓的文采,弘大的派头,逼真的笔墨,铿锵的调子,伴跟着这场震古烁今的战役流芳百世,让先人在读这篇檄文时,怀想前人的丰功伟绩。

现在,他想起蟒蛇精投胎的传说,想起陈敷的预言。公侯将相,真的已是指日之间的事了!当年的文弱墨客,真的已是窜改乾坤的巨人了!

曾国藩感觉前代檄文虽多,但除骆宾王那篇外,都非好文章,那是因为都是捉刀者所为。一个以咬文嚼字为职事的文人,怎能有全军统帅那种吞吐六合的气势和扭转宇宙的大志。这篇文章当由本身亲手执笔!

不久,衡州、湘潭两处船厂禀报,已建成快蟹四十号,长龙五十号,舢板一百五十号,又制作一艘特大的船,名为拖罟,以五六只船拖着进步,作为曾国藩的座船,同时还改革民船数十号,雇民船二百余号,以载辎重。到了咸丰四年正月尾,各个方面的筹办事情,在周到的安排下,都大抵伏贴,曾国藩内心松了一口气。这时,朝廷又下达一道告急号令,令曾国藩沿湘江北下,兼程赴援武汉。曾国藩决定正月二十八日由衡州出发。

是的,曾国藩本来就是个作文的妙手。

二十七日下午,曾国藩想起明天一早就要誓师北进了,表情不管如何也难以安静。他焚香盘坐在床上,闭目凝神,半个钟点后,心境垂垂温馨。因而他请罗泽南过来喝茶对弈。罗泽南前些日子又规复了一营官之职。颠末那次波折后,罗泽南变得更加纯熟深重了。金松龄的营官一缺,则由曾国葆代理。在平时的相处中,曾国藩对罗泽南,与任何人都分歧,总以一种亦师亦友的态度对待。余暇时候,二人常在一起谈些学问上的事。在对程朱理学的研讨方面,曾国藩常自愧不如罗泽南。

北国暮冬之夜,气候仍然酷寒,彻夜曾国藩却浑身炎热,他解开旧棉袍上的布扣子,内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欣喜。远处传来一阵马嘶,是值夜的马夫在增加草料。"马作的卢缓慢,弓如轰隆弦惊。了结君王天下事,博得生前身后名。"几百年前辛稼轩的是非句,仿佛就写的此时他的表情。而曾国藩比辛弃疾荣幸,他不必收回"不幸鹤产生"的悲叹,他正当年富力强,便可建轰轰烈烈的功业!

油灯一闪一闪地腾跃,照着他倦怠而亢奋的长脸,照着他宽肩厚背的身躯,一会儿把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墙壁上,如同一根竹竿;一会儿又是一大片暗影,把半边屋都遮了,如同起了半天乌云。这篇檄文必然要超越《讨武曌檄》。曾国藩想。他试图不落骆宾王的窠臼,设想了几种分歧的布局,但比来比去,都不如骆宾王的好。无法,只得步骆氏后尘,先来骂一通讨伐的工具。刚提起笔,他又感到困难。骆宾王对武则天熟,武氏很多把柄都在骆的手里。但曾国藩对洪秀全、杨秀清一无所知,对长毛也不甚清楚。在被长毛俘虏的半天中,他也只感遭到长毛的凶暴,恨朝廷命官,但并没有亲眼瞥见他们做过甚么好事。不过,长毛毕竟是可爱的,那天倘若没有康福来救,头早就被砍了。不管如何,长毛都是强盗之列,必须痛骂一顿,以激起国人的仇恨。他提笔写起来。写好一段后,又几次考虑字句,涂来改去,最后本身感觉对劲了,才轻声念出来,看看顿挫顿挫、凹凸缓急的调子如何:为传檄事。逆贼洪秀全、杨秀清称乱以来,于今五年矣。苛虐生灵数百余万,践踏州县五千余里。所过之境,船只不管大小,人们不管贫富,一概劫掠罄尽,寸草不留,其掳入贼中者,则剥衣服,搜刮银钱。银满五两而不献贼者,即行斩首。男人日给米一合,驱之临阵向前,驱之筑城浚濠;妇人日给米一合,驱之登陴守夜,驱之运米挑煤。妇女而不肯解脚者,则立斩其足以示众妇。船户诡计逃归者,则倒抬其尸以示众船户。

看着水陆各营人马这些日子来忙着擦磨刀枪,发放武备,搬运粮草,补葺战船,一派热火朝天的战前繁忙气象,曾国藩内心又镇静又冲动。已是半夜时分,蒸水和湘水交汇之处的石鼓嘴下,临时搭起的修造厂里,仍然灯光亮亮,炉火熊熊。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一声声传进赵家祠堂。曾国藩站在顶楼上,密意地向石鼓嘴方向望去,仿佛瞥见了从铁砧上飞溅的火星,瞥见了围观湘勇红彤彤的笑容,一时心潮起伏难平。

水陆两支人马,加上脚夫在内近二万人,一旦开出衡州,尽力以赴的事,必将是行军兵戈。曾国藩想,本身的首要精力也将要摆在克敌制胜方面,因此必须建立一个近似朝中内阁那样的机构,措置诸如发放文书、调配粮草银钱、采买军需给养等平常事件。这个机构以供应粮草为主,曾国藩给他取名为粮台。粮台下设八个所。案牍所卖力措置高低摆布来往文书;内银钱所卖力调配安排湘勇内部水陆各营的银钱;外银钱所卖力收发朝廷及各省各地拨、援、捐等银钱;军器所卖力采买随军所用的各种东西,如礼服、帐篷、马匹等;火器所专门卖力采买以大炮为主的各种火器;侦察所卖力谍报侦察、军报通报;发审所卖力措置勇丁内部及勇丁与百姓之间产生的各种抵触案件;采编所专门集编辑湘勇官兵忠义孝悌的质料上奏朝廷,以便奖掖忠良,鼓励士气;粮台拜托黄冕、郭昆焘为总管;同时,还在衡州设一捐局,采取各地绅商的捐助,此事便拜托给内兄欧阳秉铨。

曾国藩越想越镇静,他燃烧香头,走下床来,挑亮油灯,拿出汤鹏所送的荷叶古砚,用道光帝御赐徽墨磨出一砚浓汁,选一张精密绵软的上等宣纸,握一管兼毫湖笔,敏捷地写出檄文的题目:《讨粤匪檄》,然后分开书案,在房间里背手踱步打腹稿。

全文写完后,曾国藩通篇再读一遍,读着读着竟大感绝望了。这篇写成的笔墨,与他盘腿坐在床上所想的那篇檄文,相差太远了。不管从派头上,还是从行文上,都比骆宾王的《讨武曌檄》大为减色。"超越"如此,从何谈起!既贫乏"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的气势,又没有"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的悲忿,更没有"请看本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那样震烁千古的末端警句。曾国藩翻来覆去地点窜了几遍,一向到鸡叫,仍不能对劲。他无可何如地叹道:"看来这檄文,已让骆宾王登峰造极了,先人竟无可超越。"说罢又摇点头,不平气地想:世上哪有不能超越的事!昌黎说"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低者皆宜",莫非我的气势不如骆宾王?骆宾王不过一文人,本身堂堂全军统帅,反不如他!曾国藩百思不解,直到远远近近的鸡一齐叫起来,天已蒙蒙发亮,他才倦怠地放下笔,脱手前的那股激奋情感已消逝大半了。

现在,他还想起皇上的殷殷廑注,想起恭王、肃学士的热忱保举,想起镜海师以平生名誉为之包管的极度信赖,浑身热流滚滚。"我没有孤负你们的厚望,我曾国藩将是拯世济民的郭子仪、李泌!今后今后,将以几次捷报酬谢你们的知遇之恩!"曾国藩几近要从心底里呼喊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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