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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欧阳兆熊东山评左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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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岑兄!"还未进门,左宗棠便大声喊道。

"嫂夫人,此人恰是季高。我明天要劈面戳穿他。他诬捏这个英勇的故事,实在美满是假造。季高,你明天要向筠心赔罪,你骗了她整整二十年。"欧阳笑起来。

李岳瑞《春冰室野乘》:"左文襄之初举秋试也,礼部报罢,回籍,诧傺甚,馆醴陵书院山长,倚脯至菲,几无以给朝夕。时安化陶文毅公方督两江,乞假回籍扫墓。是时,船舶未通,吴楚来往,皆遵陆取道江西。文毅圣眷方隆,奉优诏驰驿回籍,处所官吏供张悉有加。醴陵为赣湘两省孔道,县令特假书院为行馆,嘱文襄撰书楹帖。其上房之联曰:春殿语安闲,廿载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后辈,翘首公归。文毅家有古石一,其形正方,名之曰印心石,故文毅斋名即以'印心石屋'名之。召见时,墓陵尝安闲询及也。文毅睹楹帖,激赏不已,问县令孰所撰,令具以文襄名字对。即遣舆马迎之至,谈一日夜,大洽。立延入幕府,礼以上宾。文毅得子晚,其公子尚在龆年,而文襄有一女,年与相若。文毅一日置酒邀文襄至,酒半,为述求婚意。文襄谦谢不敢当。文毅曰:君毋然,君他日功名必在老夫上。吾老而子幼,不及睹其建立,欲以教诲累君,且将以家事相吩咐也。文襄知不成辞,即慨然承诺。未几,文毅骑箕。文襄经纪丧事,挈公子归里,亲为课读,且摆设其家事,表里井井,如文毅在时。陶氏族人欺公子年幼,群谋介入,赖文襄为之御侮,得无事。文毅藏书綦富,文襄暇日皆遍读之,学力由是日进。平生勋业,盖植根因而时也。"

"好吧!就暂不付梓吧!就诗谈诗,我特别喜好《癸巳燕台杂感八首》和《二十九岁自题小像八首》,其忧国忧民之意态,苦楚悲壮之气势,足能够和老杜《秋兴八首》媲美,而其间那股愁闷不解之气,更能使诸多怀才不遇的士人引发共鸣。""曹沾写《石头记》,自题'字字看来都是血'。实在,他那些东西算得甚么!我的这些笔墨,才真恰是血和泪的固结。这本自定稿,还是这两天赋编成的。筠心是第一个读者,你是第二个。我很想听你谈谈,看你和筠心,谁真恰是我的诗中知己。""诗中知己,天然要推嫂夫人。"欧阳边说边翻开《四十自定稿》,"我刚才讲过,两个八首我最喜好,别的另有感春四首也很好。从全篇立意、用字来看,又以这两首最好。"欧阳指着《癸巳燕台杂感八首》中的第一首和第五首念了一遍:世事悠悠袖手看,谁将儒术策治安。

左宗棠这时也带着百口长幼隐居这里,住在白水洞。左宗棠二十一岁结婚,因家贫,入赘于湘潭岳家。夫人周诒端,字筠心,自小受过杰出的家庭教诲,很有才华,诗词歌赋,不亚宗棠。佳耦俩暇时以诗词唱和,偶然相与谈史。左宗棠遇有记不起的处所,周夫人随即取出藏书,翻到某函某卷,十之八九不错。左宗棠曾花一年时候,亲手画了一张天下分省舆图,周夫报酬之影绘。琴瑟之趣,颇近古时易安居士佳耦。周夫人体弱,虑子息不繁,因而左宗棠在二十五岁那年,又纳副室张氏。道光二十三年,左宗棠用积年修脯,在柳庄买下七十亩水田。第二年,举家从湘潭迁到柳庄。柳庄离东山三十里。左宗棠虽多住东山,但也常到柳庄去看看。

"你看看,我像不像林逋?"

"不是。吴南屏是岳州人,碰到他不算不测。""郭筠仙?他前向去了趟岳州。"  "也不是。"

第二年,左宗棠第三次会试报罢。陶澍时已沉痾在身,一再聘请他到江宁去,要以大事相托。南归时,左宗棠绕道到了江宁。陶澍知本身不久人间,以尚在龆年的独子陶桄拜托左宗棠,并主动提出与之联后代姻。左宗棠以为本身不管从职位,还是从辈分来讲,都不能与陶家联婚,对峙不肯。陶澍握住左宗棠的手,说:"三十年后,你的职位必在我之上。我宦游大半生,还没见过超出你的人,请再莫推委。我死以后,桄儿便如同你的亲生儿子,若能教之成才,不辱陶氏家风,则我在地府之下也就瞑目了。不独桄儿拜托给你,内人不敏,我的家事也全拜托给你。"左宗棠非常感激陶澍的知己之恩,说:"制台放心。既然如此,左宗棠此生当为教公子成才而竭经心力。我已经会试三次,看破了考场弊端,今后今后,再不赴京会试,读书课儿,躬耕柳庄,以湘上农夫终世。"不久,陶澍归天。左宗棠把陶公子接到安化故乡,在小淹一住八年,将全数所学悉心教与他。今后,又亲身主理了陶桄的婚事。陶桄也一向把左宗棠视同本身的亲生父亲。

天下军储劳圣虑,升平弦管集诸官。

傍晚,长沙城内戥子桥陶第宅门前,来了一队兵士,为首的戈什哈对门房说:"相烦转告陶公子,抚台大人有一封急信给他。"门房不敢怠慢,把来人迎进客堂,献茶后,当即把信送进阁房,交给陶桄。

左宗棠闲闲地说:"你这小我真怪,你当时又未跟我同梦,安知我所为耶?""做梦?"兆熊诧异地问,"你说你信上所写的都是梦境吗?""是的,一点不假。"左宗棠诡谲地笑着。

陶桄是前两江总督陶澍的独生儿子,左宗棠的半子,客籍安化小淹,这时正居住长沙。提及陶、左两人结后代姻亲这桩事来,真是一段嘉话。

左宗棠想了想,实在想不出,笑道:"你的朋友,三教九流、天上地下的都有,我那里想得出!"  "曾涤生。"兆熊悄悄地说。

"送茶叶给我,多多益善。泡一杯浮梁茶,读几首渊明诗,我可就是真正的隐者了。"左宗棠翻开篾篓,用鼻子嗅了嗅,"哦!不错。""你这就说错了,读陶公诗,要斟一杯白鹤液才是。"兆熊笑着说。

这天,他刚从柳庄返来,村夫奉告他,湘潭欧阳兆熊先生来访了。左宗棠一听大喜,三步并两步赶回白水洞。

望着左宗棠那副对劲的模样,欧阳兆熊感觉非常风趣。他想,本身与左宗棠来往二十余年,竟没有完整部会他。本来总觉得他是管仲、乐毅一流人物,却不知他也有陶渊明、林和靖的胸怀。真是一名可儿!兆熊说:"像是像,不过,有最首要的一点不像。人家和靖居士是梅妻鹤子,你倒是妻儿成群。"说罢,二人都高兴地笑起来。

"他是奔丧返来的。伯母归天了。""老太太过么时候归天的?我们一点消息都不知。他本身还好吗?""他本身还好,就是老了点。此次去江西主考乡试,在途中获得讣告。本已蒙皇上恩准,乡试结束,就回湘乡省母。谁知竟不能如愿。"关于曾左之间这副嵌名互戏联,清末别史多有记录,如柴小梵《梵天庐丛录》上说:"左季高未出山时,自撰门联云:文章西汉两司马,经济南阳一卧龙。张贴门首,(曾)公见而异之,爰草拟一联云左。其文曰:季子才高志广,仕不在朝,隐不在山,于我定见相左。此联实包含左氏之姓氏于内。左漫笔对曰:藩臣为国尽忠,进不能战,退不能守,问他经济何曾。亦将 (曾)公之姓名包含在内。(曾)公见而大奇,由是请左帮办军务云。""是呀!再大红大紫的人也不能事事如愿。"左宗棠又来感慨了,"涤生这些年也算是青云直上,比我只大得一岁,侍郎都已当了四五年。论品德学问是没得说的,但论才具来讲,不是我瞧不起他,怕排不得上等。"欧阳兆熊晓得,左宗棠和曾国藩之间曾有过一段风趣的相互调侃。那是道光十九年冬,曾国藩散馆离湘乡赴京,途中路太长沙住了几天。一日,左宗棠与郭嵩焘及弟郭昆焘、江忠源等人一起去拜访曾国藩。大师群情国事,兴趣很高。左宗棠爱颁发一些标新创新的观点,又最会发言,口若悬河,滚滚不断。曾国藩老是说不过他,心中略有点不快。临到客人们告别时,曾国藩笑着对左宗棠说:"我送你一句话:季子自称高,仕不在朝,隐不在山,与人定见辄相左。"话中嵌着"左季高"三字。左宗棠听后微微一笑,说:"我也送你一句话:'藩臣当卫国,进不能战,退不能守,问你经济有何曾?"也刚好嵌着"曾国藩"三字。曾国藩赞叹左宗棠的才情敏捷。二人一笑道别。虽是一段笑话,但左宗棠对曾国藩不平气的表情,便为朋友们所周知了。在这点上,欧阳兆熊与左宗棠观点分歧。他听了左宗棠的感慨后,点头说:"涤生官运是好,要说才气,别省不说,就拿我们湖南一批出头露面的读书人来讲,像涤生那样的人,少说也有十个八个。"二人正闲扯着,张氏出去,说长沙陶第宅来人了。

"涤生!你如何会在岳州城里见到他?"左宗棠很诧异。

对于左宗棠的辩才,欧阳兆熊一贯自愧不如,因而顺着左宗棠的话头说:"季高,刚才你不在家,我看了你的《四十自定稿》。你何不将它付梓呢?""小岑兄,你也太把诗文看重了。付梓如何?付梓便能够传播下去了?自古以来,诗文写得好的,何止千千万万,但唐宋今后的文人,传名的有几个呢?传名者中,又有几个真恰是因诗文作得好的原因呢?所谓人以文传,文以人传,实际上,只是文以人传。就如我的祖父、父亲,另有令尊大人,诗文都是一时之豪杰,也刻了几个集子,但后代有几小我晓得呢?刻与不刻又有多大的不同呢?"左宗棠说到这里,显得很冲动,欧阳几次点头。略停半晌,左宗棠以极其当真的口气说:"今后待我封侯拜相再付梓吧!"这句话如果从别人丁中吐出来,说者和听者都会当作一句笑话,现在他们都没有笑,仿佛封侯拜相对左宗棠来讲,只是早迟罢了。

"你读读这首。"左宗棠翻了几页,指着《催杨紫卿画梅》说。

陶澍少年得志,功名顺利,二十五岁便中进士,今后历任处所要职,暮年做到两江总督。在任期间,救荒治淮,疏浚河湖,首开海运,鼎新盐政,是道光年间一代名宦。他多次微服私访官方,秉公措置命案。在湖南故乡,士人对陶澍极其崇拜。与陶澍比起来,左宗棠的职位就差得太远了。左宗棠二十一岁落第后,会试蹭蹬。第一次报罢。第二次已被取为第十五名,但因湖南多中了一名,便把他的名字刷了下来,补上湖北一名,仅把他取为誊写。左宗棠不屑于当个戋戋钞写员,拂袖南归,在家尽力研讨史地、荒政、盐政等经世之学。道光十七年,左宗棠主讲醴陵渌江书院。这一年,陶澍总督两江,到江西阅兵,顺道回家扫墓,颠末醴陵。县令请左宗棠为陶澍下榻之处撰写楹联。左宗棠笔走龙蛇,瞬时挥就:"春殿语安闲,廿载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后辈翘首公归。"这副春联,既表达故里人对陶澍的钦慕和欢迎,又道出陶澍平生中最引为对劲的一段经历:道光十五年十一月尾,道光天子在乾清宫十四次召见陶澍,并亲笔为其幼年读书的"印心石屋"题匾。这件事,陶澍以为是旷代之荣。当时陶澍见了这副春联,激赏不已,当即把左宗棠请来,满口奖饰。左宗棠本敬慕陶澍,他一肚子经世济民的设法,常日恨无处倾诉。这下见了陶澍,巴不得全数倒出。因而半是就教,半是显现,从学问谈到国事,从盐政谈到海运,足足与陶澍畅谈一夜。陶澍为故乡有如许的不凡之材而非常欢畅。那年陶澍五十九岁,左宗棠才二十六岁。陶澍认定左宗棠今后的出息会超越本身,竟不顾相差三十几岁而与之订忘年交。

国无苛政贫犹赖,民有饥心抚亦难。

喝一口茶,兆熊又说:"好了,旧事过矣,不再谈它,我的评诗还没完哩,另有几句我也喜好:'蚕已过眠应作茧,鹊来绕树未依枝',耐人寻味;'赌史敲棋多乐事,昭山何日共茅庵',情味高洁……""哈哈哈,"左宗棠听到这里,收回一阵开朗的笑声,"小岑兄,你与筠心是豪杰所见略同。但恕我说一句直话,你们都还算不得我的诗中知己,最好的诗你们都没看出。"  "你本身说说,哪一首?"

"稀客!稀客!有一年多没有见到你了。"左宗棠拍着欧阳的肩膀,像小孩子似的欢畅。

隔一会,兆熊蓦地想起一件事,说:"季高,我此次由大梁回湘潭,在岳州城里不测遇见一名老朋友。你猜猜是谁?"  "谁?莫不是吴南屏?"

"你把梦境写得历历如真事,闺阁当中,也能如许大言欺人吗?"兆熊很不能了解左宗棠的这类做法。

大雪湘江归卧晚,幽怀定许山妻知。

"天生我材必有效。季高,你不要太气恼了。传闻新来的张抚台是个干才,我看他迟早会用你的。""这些老爷们,无事时威风实足,有事时束手无策,都不是同事的人。胡润芝来信说,已向张亮基作了保举,劝我莫老死柳庄。我已经断念了,此生当代,长作湘上老农。我本年春上给贺仲肃回了一封信,我念两句给你听听。"左宗棠反背动手,在书房里边走边念,"'东何为忙,日与佣分缘陇亩。秧苗初茁,田水琮琤,时鸟变声,草新土润,别有一段乐意。安得同心数辈来吾柳庄一晤谈乎!'只要你们常来我这里逛逛,一起喝酒赋诗,煮茗论文,长此平生,岂不甚好。""好是好,但这些好处只能让与别人。你莫非健忘令兄的希冀吗?'青毡长物付诸儿,燕颔封侯望予季。'传闻,这还是伯母大人的志愿。""大丈夫不封万户侯,枉此平生。但宗棠生在当代,时运不佳呀!"欧阳最清楚左宗棠的志向,晓得刚才偶然间震惊了贰心中最大的遗憾,弄得本来谈笑风生的氛围突然萧瑟下来,不免有点失悔。刚好,周夫人过来添茶,欧阳当即笑着对周夫人说:"嫂夫人,我给你说段故事吧!""好啊!可贵你兴趣高,我成年缩在内室里,耳目闭塞,正要听你讲点消息故事开辟气度。"周夫人很欢畅,挨着宗棠的身边坐下来。

西域环兵不计年,当时立国重开边。

欧阳兆熊《水窗春呓》卷上《左相少年龄》:"左恪靖小予五岁,此中乡榜却先予四科。戊戌,计偕北上,遇于汉口,即结伴随行,自诵其题洞庭君祠联云:辽远旅路三千,我原过客;管领重湖八百,君亦墨客。意态雄杰,即此可见。是日各寄家书,见其与筠心夫人书云:舟中遇盗,谈笑却之。因问其仆那边遇盗。曰非盗也,梦话耳。前夕有误牵其被者,即大喊捉贼。邻舟皆为惊起,故至今犹声嘶也。予嗤之曰:尔闺阁中亦欲大言欺人耶?恪靖正色曰:尔何知,巨鹿、昆阳之战,亦只斑马叙次得栩栩欲活耳,天下事何不作如是现。相与大笑而罢。""那一年,我和一个朋友乘舟北上,进京应会试。舟过洞庭湖,在一个小渡口边停下,天气已晚。阿谁朋友在伏几作书,我问他写给谁,他说给内人写封家书。正在这时,船夫呼他登陆去玩玩。信放在几上,仓猝间未封缄。我当时年青,猎奇心强,想看看人家的情书是如何写的。开首几句写些别后情事,与凡人无异。惟中间一段使我感到诧异。"欧阳停了一下,看到宗棠和周夫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信中如许说:有一夜,舟停在僻静处。到半夜时,俄然水盗十余人,皆明火执仗入舱,以刀尖启开我的帐子,我抖擞大喊,仗剑与这些水盗斗争。众盗不支,接踵败走,退至舱外。我又大喊追逐,盗贼吓得纷繁坠于水中,恨不能游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脱了。""季高,小岑讲的阿谁朋友是你吧?我记得道光十三年,你从洞庭湖托人带回的信上,写的恰是这桩事,你那次也是与小岑同舟的。"左宗棠看了看周夫人,没有答复。

青衫不解谈时务,漫卷诗书一长叹。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他们若真有安攘之策,我明天如何会到东山来找你。""东山但是个好处所呀!'安得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湘阴东山也有谢安石,恨无桓温相邀。"左宗棠愤恚得站起来。

"小岑兄,看来你于诗道还不甚通。你只晓得陶公诗中多酒,那是陶公常于酒后作诗之故。这写诗要酒。元好问说得好:'明月高楼燕市酒,梅花人日草堂诗。'有酒才有诗。至于读诗嘛,就不能要酒,而要茶。你莫非不记得陆放翁的名句:'候火亲烹顾渚茶,焚香细读《斜川集》'吗?我们现在就来烹茶谈诗吧!"左宗棠当即要张氏烹两杯好茶来。

湘阴城东六十里外,有一大片逶迤相连的山岭,群峰错互,山谷深幽。湘阴人泛指这一带为东山。自从承平军围攻长沙,离长沙只要百来里的湘阴,早已民气惶惑。城里有些财产的人,纷繁把金银金饰、家属迁避到东山。

"我当时真的完整信赖。一方面为他担忧,一方面又为他高傲。我当时想,季高真是个豪杰。明天赋晓得,本来是假的。"周夫人嗔了左宗棠一眼。

"哎!小岑,你真是个痴得敬爱的人。"左宗棠叹了一口气,正端庄经地说,"那夜睡觉前,我偶读《后汉书·光武纪》,见范晔所叙昆阳之战,王寻、王邑陈兵昆阳城下,包抄数十重,列营百余座,旗号蔽野,埃尘连天,钲鼓之声闻数百里,而光武以三千敢死队终破寻、邑百万之众。适逢大雷电,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河水暴涨,灭顶者数以万计,水为之不流。细思古来数不清的战役,哪一仗能与昆阳之役比拟?光武真豪杰也。如此神飞意动,不觉睡去,当夜即梦水盗来犯。自思光武亦人也,面对百万虎狼尚且不惧,我左宗棠还怕几个跳梁小丑不成!瞬时胆气倍增,便挥刀与之斗争,一如昔光阴武败莽军样,杀得水盗鬼哭狼嚎,片甲不留,心中有一股从未有过的畅意。醒来后,我看着无边无涯的湖水,脑筋开端复苏,心想:昆阳之役真有此事吗?三千兵卒真能够打败百万之众吗?光武帝怕是和我一样,也在做梦吧!又想到前史所载淝水之战、赤壁之战、长勺之战、城濮之战、牧野之战,怕也都是梦境吧!前人说梦,先人当真。一部二十四史,或许有一半是左宗棠舟中斗水盗的故事。小岑兄,"宗棠拍拍兆熊的肩膀,笑道,"范晔能够诬捏昆阳之役,前人能够诬捏二十四史,左宗棠就不成以诬捏一个小小的豪杰故事吗?你如许大惊小怪,诚如前人所说的:痴人不成以说梦。"兆熊本想嘲弄下宗棠,现在反而被他嘲弄一顿,感觉有点绝望,继而一想,宗棠的话寄意极深,看来那信中所言不是一时的率尔操觚,而是心中情感的借机宣泄。想到这里,兆熊也会心肠笑了。

便新寮馆贮琼素,定与院落争妍姿。

"你躲到这大山里来住,也不给我一封信,叫我往那里找你。"欧阳紧紧地握住宗棠的手,仿佛别离了几十年。

柳庄一十二梅树,腊后春前花满枝。

这时,陶桄拆开信来,粗粗一看,惊得半晌回不过气来。本来信中说,迩来长沙危急,全部官名流民为保卫长沙,有力着力,有钱出钱。陶家为湖南驰名富户,世受国恩,当此危难之际,应为官民之表率。特请陶公子在五日内筹办十万银子,以供军需如此。

兆熊看时,也是一首七律:

置省尚烦它日策,兴屯宁费度支钱。

门房见公子呆坐不作声,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他站在一旁轻声提示说:"公子,内里等着复书哩!"陶桄仿佛惊醒过来,渐渐地说:"你去奉告他们,就说我不在家,请他们先归去。"待来人走后,陶桄当即打发财人陶恭,带着张亮基的这封信,骑一匹快马,敏捷出了湘春门,向北奔去。

将军莫更纾愁眼,生存中原亦不幸。

欧阳兆熊与左宗棠是多年的老朋友,畴昔又同住在湘潭,过从甚密,周夫人、张氏也不躲避他。这时,他正坐在书房翻看左宗棠写的诗文,猛听得内里喊叫,赶紧站起来,已见左宗棠大步流星地跨进了屋。

橐驼万里输官稻,沙碛千秋此石田。

赞道:"这才是真正的廊庙之音,可惜不达天听!就个别句子来讲,'墨客岂有封侯想,为播天威佐承平',派头雄豪;'和戎自昔非长算,为尔豺狼不成驯',识见超迈……""你呀!尽说好听的,甚么派头雄豪,识见超迈。"左宗棠打断欧阳的话,"'群公自有安攘略,慢说忧时到草莱'。肉食者自能谋之,我辈有何用?"左宗棠开端忿忿不平了。

"你莫曲解,我到白水洞才一个多月。上半年我到长沙,往十里香找你三次,连个影子也没见到。问问你的侄儿,他也说不准。你真是浪迹江湖,行迹不定。""上半年到匡庐转了一转,特地在浮梁给你买了一篓茶叶。真是好茶。怪不得香山白叟作诗,道是'贩子厚利轻分袂,前月浮梁买茶去'。你咀嚼咀嚼。"欧阳指了指放在书桌上阿谁用细青篾织成的小篓子。

娱我岁寒赖有此,看君墨戏能复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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