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计赚左宗棠
"季高,甚么事如许大怒?"周夫人身材夙来衰弱,这时更面色惨白,气喘吁吁。
"陶公子固然年幼,另有我哩!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能答应有人欺负他。不怕他张亮基是抚台,我到长沙跟他评理去!陶文毅公为官廉洁,两袖清风,朝野高低那个不知?他张亮基要陶家捐十万银子,清楚是讹诈!"任何时候,左宗棠提到陶澍,都是一口一声的"陶文毅公",明天大怒之下,亦不改常态。
左宗棠越说越气,把手一捋,大声喊道:"备马!我马上就到长沙去。"并对欧阳说:"小岑兄,实在对不起,我左或人咽不下这口气。你在这里宽住两天,待我返来后再接着谈诗。""你放心去,不要焦急,先把事情弄清楚。"欧阳说,"我正要到筠仙家里去一趟。我在筠仙家里等你。""也好,我打发人送你到梓木洞去。"左宗棠和欧阳拱手一别,随即和陶家仆人骑两匹快马,星夜直奔长沙。第二天上午,左宗棠进了长沙城,来到陶第宅。门房见是公子的丈人来到,当即翻开大门。左宗棠还未进屋,就问:"公子呢?"门房流着眼泪说:"昨日下午,一群兵士把公子绑架走了。"左宗棠一听,当即策马来到又一村中间的巡抚衙门,肝火冲冲地向内里闯。守门的卫兵也不禁止他。左宗棠径直上了大厅,内里走出一名师爷,笑着说:"来的是左老先生吗?张大人已在此等待多时了。"说毕,从签押房里走出巡抚张亮基,他对左宗棠一拱手:"左先生,鄙人在此恭候已久。"左宗棠肝火并未消弭,一脸的不欢畅,问:"陶公子呢?请抚台大人当即开释陶公子!公子年幼,家事是我替他摒挡。天大的事找我左宗棠,不要难堪公子。"张亮基哈哈大笑,说:"左先生息怒,'开释'二字从何谈起!岂有陶文毅公之子、左季高之婿被绑架的事理,我明天是请公子来寒舍叙谈叙谈的。亮基一贯慕陶老先生的高风亮节,也喜左先生的豪宕俶傥,昨夜听公子谈陶公和先生旧事,不觉心驰神驰。公子正在后花圃赏花。"他回身对师爷说:"请陶公子。"左宗棠传闻并不是绑架陶桄,气消了些。
"左先生,请到签押房坐。"
"你们看,你们看,这张亮基真是欺人太过!"周夫人接过信看着,张氏扶着宗棠坐下,又把茶杯端来。陶桄的老婆孝瑜是周夫人所生,她看完信后泪如雨下,喃喃地说:"这如何是好呢?"顺手把信递给欧阳兆熊。
江忠源拍着左宗棠的肩膀,说:"季高兄,你让我渐渐说给你听。"因而江忠源把张亮基如何景仰,本身如何保举,如何献计,说了一遍。最后,江忠源颇带感情地说:"季高兄,公卿不下士久矣。张大人之举,近世罕闻,望我兄成全其美。"此时,左宗棠表情已平服。他对江忠源说:"你不该该献如许的计,我几天劳累驰驱不说,陶公子受了一场打单,浑家在家,至今尚以泪洗面。你不感觉害得我们苦了吗?"江忠源笑道:"仁兄夙来身强体壮,骑几天快马不算甚么。陶公子那边,昨日张大人亲身与他说了然。小小年纪,接受点风险,亦是一番磨炼。至于嫂夫人么,忠源知罪,他日必然去赔罪问安。然不如此,仁兄怎能来长沙?又怎能进衙门?我和张大人又怎能见到你?"正说着,陶桄出去。左宗棠确知陶桄在此备回礼遇后,完整安静下来。他问张亮基和江忠源:"不知二位要宗棠到此何干?""特请先生协佐鄙人,保全长沙。"左宗棠微微一笑,说:"宗棠乃一布衣,长沙城内,文武官员如云,岂容左某插手其间。""先生高才,前有胡润芝死力奖饰,昨又蒙江将军极力保举,鄙人对先生非常钦慕。长沙文武虽多,岂可与先生比拟!"易宗夔《新世说》卷一:"左李高论事,如烛照数计,辩口若悬河。与人书牍,尝自暑老亮,以武乡侯自比。"左宗棠爱以诸葛亮自比,手札开端常自署"今亮",又对人说"今亮或胜古亮"。他早就盼望能像诸葛亮一样干一番大奇迹。今见张亮基如此诚意,又是江忠源一手保举,哪有不承诺之理。但左宗棠并不急于表态,他对张亮基说:"承蒙大人错爱,宗棠幸运已甚。但宗棠脾气不好,遇事又好专断,恐今后不好与群僚相处,亦难与大人做到有始有终。"张亮基答道:"先生放心,鄙人此后大事一任先生措置,决不掣肘。既以先生为主,群僚亦不会难堪,请先生放心。我明日就打发人去接宝眷来长沙。"左宗棠赶紧摆手,说:"大人既然如此信赖,不容宗棠不来。但目前长沙乃兵凶战危之地,浑家还是住湘阴为好。只是有一点需求事前申明:宗棠乃湘上一农夫,不惯宦海生涯,若与大人及诸公同僚相处得好,则在长沙多住几天;若相处不好,宗棠会随时拂袖而去。请大人到时莫见怪。"张亮基已从别人那边得知左宗棠的怪脾气,对他的这番话一点也不介怀,满口承诺,并叮咛摆宴,为他拂尘。
门外站的恰是陶府的家人陶恭,左宗棠出门亲迎。陶恭跟着左宗棠来到客堂,只见客堂两边楹柱上一副联语甚是惹人谛视:"文章西汉两司马,经济南阳一卧龙。"陶恭出入过很多诗书官宦之家,还没有见过派头如许大的联语,心中悄悄称奇。坐定后,陶恭将陶桄的信交给左宗棠。陶恭固然早闻公子丈人的大名,但见面还是第一次。他趁着左宗棠拿着信边走边看的机遇,悄悄地细心打量了一眼。见左宗棠四十来岁年纪,五短身材,背厚腰粗,面白略胖,眼圆鼻直,下巴饱满。陶恭想起别人群情左宗棠时,常说他燕颔虎背,本日一见,公然如此。再转眼看客堂,固然是出亡居住,陈列粗陋,但四壁整整齐齐地堆着书箧。正面墙壁上挂一幅题为《隆中对》的水墨画,画上诸葛亮正指着舆图侃侃高谈,刘备在一旁洗耳恭听。画的两边是左宗棠自撰的春联:"身无半文,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前人。"春联左边,吊挂着一把斑斓古剑。剑柄的丝绦上系着一块晶莹的玉佩,细心看时,是一只龇牙踢腿的麒麟。陶恭正在左顾右盼之时,猛听得一声吼怒:"这张亮基真是岂有此理!"左宗棠平时本声音宏亮,这一声吼,声震屋瓦,吓得周夫人和张氏仓猝从阁房走出,欧阳兆熊也忙由书房走进客堂。
左宗棠并不谦让,和张亮基一起走进签押房,仆人献茶。左宗棠说:"张大人,您晓得陶文毅公生前为官廉洁,家里何曾拿得出十万银子,这不是成心叫陶公子难堪吗?"张亮基又是哈哈一笑:"左先生,亮基久闻陶公廉洁,本日所谓捐银之事--"正说着,签押房里出去一人。左宗棠一见,忙站起家来,说:"岷樵兄,久违了。""季高兄,甚么风吹来的?幸会,幸会!""我为陶公子的事而来。岷樵兄,你说说,陶家眼下能拿得出十万银子吗?张大人此举太欠考虑。"江忠源大笑,说:"莫怪张大人,此事是我向大人建议的。""你?"左宗棠没有想到多大哥友会出如许的馊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