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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含雄奇于淡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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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八年八月初三日,曾氏致纪泽信:"汝读《四书》无甚心得,由不能谦虚涵泳,切己体察。朱予教人读书之法,此二语最为精当。尔现读《离娄》,即如《离娄》首章'上无道揆,下没法守',吾往年读之,亦无甚警戒。近岁在外办事,乃知上之人必揆诸道,下之人必守乎法。若大家以道揆自许,从心而不从法,则下凌上矣。'爱人不亲'章,往年读之,不甚亲热。近岁经历日久,乃知治人不治者,智不敷也。此切己体察之一端也。涵泳二字,最不易识。余以意测之,曰涵者如春雨之润花,如清渠之溉稻。雨之润花,太小则难透,过大则离披,适中则涵濡而滋液;清渠之溉稻,太小则干枯,过量则伤涝,适中则涵养而浡兴。泳者,如鱼之游水,如水之濯足。程子谓鱼跃于渊,活泼泼地。庄子言濠梁观鱼,安知非乐。此鱼水之快也。左太冲有'濯足万里流'之句,苏子瞻有夜卧濯足诗,有浴罢诗,亦人道乐水者之一快也。

文周孔盂,班马左庄,葛陆范马,周程朱张,韩柳欧曾,李杜苏黄,许郑杜马,顾秦姚王。三十二人,俎豆芳香。临之在上,质之在旁。

先王之道,听谓修己治人、经纬万汇者,何归乎?亦曰礼罢了矣。秦灭册本,汉朝诸儒之所掇拾,郑康成之以是卓绝,皆以礼也。杜君卿《通黄》,言礼者十居其六,其识已超越八代矣!有宋张子、朱子之所会商,马贵与、王伯厚之所纂辑,莫不以礼为兢兢。我朝学者,以顾亭林为宗。国史《儒林传》衰然冠首。吾读其书,言及礼俗教养,则决然有守先待后,舍我其谁之志,何其壮也!厥后张蒿庵作《中庸论》,及江慎修、戴东原辈,尤以礼为先务。而秦尚书蕙田,遂纂《五礼通考》,举天下古今幽明万事,而一经之以礼,可谓体大而思精矣。吾丹青国朝先正遗像,首顾先生,次秦文恭公,亦岂无微旨哉!桐城姚鼐姬传,高邮王念孙怀祖,其学皆不纯于礼。然姚先生持论闳通,国藩之粗解文章,由姚先生启之也。王氏父子,集小学训诂之大成,夐乎不成几已。故以殿焉。

措置好这件过后,曾国藩开端做他每晨必做的功课--临帖。这些日子临的是刘墉的《清爱堂帖》,这是纪泽带来的。

作字之道须阳刚阴柔并进,有着力而取险劲之势,有不着力而得天然之味,着力如昌黎之文,不着力如渊明之诗,二者阙一不成,亦犹笔墨所谓阳刚之美、阴柔之美矣。

"文王、周公、孔子、孟子、左丘明、庄子、司马迁、班固、诸葛亮、陆贽、范仲淹、司马光、周敦颐、程颐、张载、朱熹、韩愈、柳宗元、欧阳修、曾巩、李白、杜甫、苏轼、黄庭坚、许慎、郑玄、杜佑、马端临、顾炎武、秦蕙田、姚鼐、王念孙。"纪泽每数一个,曾国藩就扳下一个指头,数到"王念孙"时,刚好三十二个。曾国藩感到对劲,说:"我写了一篇《圣哲画像记》,你拿去好好朗读,以这三十二个圣哲为表率,不时催促本身。""是。"纪泽答,那恭敬严厉颇像曾国藩祗领圣旨时的模样。

待纪泽的背影完整消逝在黑夜中,他才关好门窗,走进寝室。陈春燕提来一桶热水,帮他脱去鞋袜。他把双脚伸进热度适中的水里,渐渐地搓擦着,脑筋里又想起东进金陵的九弟来:半个月没有信来了,他彻夜驻营何地?

半月前,纪泽到了安庆,随行的另有南五舅的独子江庆才。江庆才小时候因家道不好停学务农,厥后靠着曾国藩的布施,又断断续续念了几年书,但终因根本太差,长进不大。江庆才一见做了大官的表哥,便痛哭不已,说父亲临终时一再要他来找表哥,谋一份差使,免得再在乡里刻苦。表弟的才气,曾国藩大抵晓得些,看在南五舅的份上,没有一口回绝,心中也有三分红全的意义。总督幕府重金礼聘、多方汲取四海才俊,对于前来投奔的,只要有一技之长,也量才利用,不加回绝,但对无能之辈、庸碌之徒决不收留。曾国藩的观点是:牛骥同槽,庸杰不分,必定使豪杰气短、才士齿寒。

自浮图氏言因果祸福,而为善获报之说,深中于民气,安稳而不成破。士方其占毕咿唔,则期报于科第禄仕;或少读古书,窥著作之林,则责报于遐迩之誉,后代之名:纂述未及终编,辄冀得一二有力之口,腾播大家之耳,以偿吾劳也。朝耕而暮获,一施而十报,譬若沽酒市脯,喧聒以责之贷者,又取信称之息焉。禄利之不遂,则徼幸于没世不成知之名。甚者至谓孔子生不得位,没而俎豆之报,隆于尧舜。郁郁者以相证慰,何其陋欤!今夫三家之市,利析锱铢,或百钱逋负,怨及孙子。若通阑贸易,瑰货山积,动逾令媛,则百钱之有无,有不暇计算者矣。商富大贾,黄金百万,公私流衍,则数十百缗之费,有不暇计算者矣。均是人也,所操者大,犹有不暇计其小者;况天之所操尤大,而于世人毫末之善,口耳分寸之学,而一一谋以是报之,不亦劳哉!商之货殖同、时同,而或赢或绌;射策者之所业同,而或中或罢;为学著书之深浅同,而或传或否,或名或不名,亦皆有命焉,非可强而几也。古之君子,盖无日不忧,无日不乐。道之不明,已之不免为村夫,一息之或懈,忧也;居易以俟命,放学而上达,仰不愧而俯不怍,乐也。自文王、周、孔三贤人以下,至于王氏,莫不忧以毕生,乐以毕生,无所于祈,何所为报?己则自晦,何有于名?惟庄周、司马迁、柳宗元三人者,伤悼不遇,怨悱形于简册,其于圣贤得意之乐,稍违异矣。然彼自惜不世之才,非夫无实而汲汲时名者比也。苟汲汲于名,则去三十二予也远矣。将适燕晋而南其辕,其于术不益疏哉?

这段话见于曾氏同治三年蒲月初三日的日记。

余钞古今诗,自魏晋至国朝,得十九家,盖诗之为道广矣。癖好趋势,各视其性之所近,犹庶羞百味,列举鼎俎,但取适吾口者,哜之得饱罢了。必穷尽天下之好菜辨尝而后供一馔,是大惑也;必强天下之舌,尽效吾之所嗜,是大愚也。庄子有言:"大惑者,毕生不解;大愚者,毕生不灵。"余于十九家中,又笃守夫四人者焉。唐之李、杜,宋之苏、黄,好之者十而七八,非之者亦且二三。余惧蹈庄子不解不灵之讥,则取足因而毕生焉已耳。

明天的这个凌晨过得太成心义了,曾国藩的表情很镇静,想起儿子来安庆这么久了,也没有好好地跟他谈过话。吃过晚餐,他特地叫儿子到书房里来。

写完,曾国藩又悄悄读了一遍,在"含雄奇于淡远当中"一句下画了几个圈。他非常赏识这句话,自认这是个很大的发明。一时思路泉涌,不成遏止。他奋笔续写:

想了想,又写下去:

同治元年蒲月二十七日,曾氏给次子纪鸿的信上说:"凡世家后辈,衣食起居无一不与寒士不异,庶能够成大器;若感染繁华风俗,则难望有成。吾忝为将相,而统统衣服不值三百金。愿尔等常守此简朴之风,亦惜福之道也。"纪泽垂手低头,接管父亲的经验。曾国藩盯了一眼儿子身上穿的衣服,又说,"你这身打扮也太鲜丽了,明日要换掉。凡世家后辈,衣食起居无一不与寒士不异,方可望成大器;若感染繁华气习,则难望有成。我现在忝为将相,统统衣服加起来值不得三百两银子,你们兄弟要谨守我家世代简朴之风,这也是惜福之道。懂吗?"  "懂!"纪泽恭恭敬敬地答。

明天,他凝神静气地临摹了两刻钟后,又对着字帖沉思起来。刘石庵的字,粗看起来天趣天然,有小桥流水、远山淡墨之意境,细究则笔笔刚健,字字雄放,包含着黄河长江般豪壮气势。他将帖子又重新至尾一字一字地观赏一遍,看完后,又对整页整页作一番俯瞰。俄然,如同一道阳光射了出去,他的心扉亮堂了。他从速拿出日记本来,记下明天这个不平常的顿悟:

"父亲,刚才你所教诲的看、读、写、作四字诀窍,为儿子迷途指津。儿子平日读书,对于书上讲的,常常感觉仿佛是明白了,但细心机惟起来,又无甚心得,这不知是甚么启事?"

左氏传经,多述二周典礼,而好称引奇诞;文辞烂然,浮于质矣。太史公称庄子之书皆寓言。吾观子长所为《史记》,寓言亦居十之六七。班氏闳识孤怀,不逮予长远甚。然经世之典,六艺之旨,笔墨之源,幽明之情状,粲然大备。岂与夫斗筲者争得失于一先生之前,mm而自悦者哉!

司马子长,收罗旧闻,贯穿三古,而八书颇病其略;班氏《志》较详矣,而断代为书,无以观其会通;欲周览经世之大法,必自杜氏《通典》始矣。马端临《通考》,杜氏伯仲之间,郑《志》非其伦也。百年以来,学者讲究形声、故训,专治《说文》,多宗许、郑,少谈杜、马。吾以许、郑考先王制作之源,杜、马辨后代因革之要,其于实事求是一也。

曾纪泽身子薄弱,不及父亲青年期间的丰富,五官与父亲一个模样,只是线条没有父亲的结实,显得温和一些。待儿子坐下后,曾国藩说:"我这一贯很忙,也没和你多说几句话。那天到时,我健忘问你了,你在武昌今后坐的船是我本来的座船,船上有一面帅字旗,沿途这面旗号张挂没有?""没有。"纪泽恭恭敬敬地答复,"表叔看到后说要挂起来,我没同意。""哦,要得。我还问你一句,我写信要你不要轰动处所文武,你做到了吗?""儿谨遵父命,沿途统统处所文武的宴请一概回绝,只在湖口彭侍郎的衙门里歇了一晚。""要得,要得。"曾国藩点点头,"甲三,我一再跟你说过,我不望子孙做大官,只望做明理晓事的君子。乡试中不中,不是首要的,关头是把书中的事理参透,这一阵子表情舒坦些了吗?""儿子在家时,接读父亲手谕,已开畅很多。此次千里乘船来安庆,沿途见山川形胜,风景瑰丽,气度大大开阔了。"曾纪泽欢畅地笑着,脸上暴露孩童般纯真的光辉,使曾国藩非常欣喜。

"不是一回事。"曾国藩暖和地对儿子说,"写,是指誊写。对于好的文、句和章节,不但看、读,还要写,将它抄一遍,记得就更牢了。真行篆隶,你都爱好,切不成间断一日,既要求好,又要求快。我平生因写字痴钝,亏损很多,你须力求敏捷,每日能作楷书一万,那就差未几了。""我一天到黑坐着不动,才只能写八千。""尽力练,能够做获得的。罗伯宜抄奏折,一天能抄一万二,早晨还能够陪我下围棋。"曾国藩拿出一份罗伯宜刚抄好的浅显奏折给儿子看,"罗伯宜不但抄得快,并且没有不对,一篇奏折抄下来,一个字不改,我每个月给他三十两银子薪水,跟其他幕僚差未几。有人不平气,说罗伯宜年青,没有别的好处,就这点本事也拿这多银子。我说,他这点好处就值得拿三十两银子,用人如用器,这个好处对我很有效,我就重用他。"曾纪泽细看奏折,字公然写得好,一个个蝇头小楷,又端庄又秀美,令人叹为观止。贰内心想,这里人才的确很多。

客岁,卜居宁乡善岭山的唐鉴,以八十四岁高龄去世。曾国藩接到讣告后非常悲伤,命纪泽代他到宁乡记念。唐鉴的侄儿将一本字帖交给纪泽,说是伯父生前叮咛的,此帖留给曾制台。这本字帖就是《清爱堂帖》。

半个月来,曾国藩成心识地考查了江庆才,交给他几件事,都不能办好;脾气又疏懒、褊急,爱以总督表弟自居。特别是明天一起用饭时,亲眼瞥见他将饭碗里的谷一粒粒挑出来,丢到脚底下。曾国藩内心很不舒畅。他本身用饭时碰到谷,老是去掉谷壳,把内里的米嚼碎咽下,从未连米抛弃过。一个费事出身的人,才过了几年好日子便忘了本,曾国藩于这件小事上看出江庆才不堪培养。昨夜为此事思虑好久,终究下决计了:固然南五舅有恩于前,固然江庆才是嫡亲,也决计打发他回家,安庆幕府不能留下这个阘冗。明天一大早,曾国藩跟表弟好说歹说谈了半个时候,又从积储中拿出一百两银子,又亲身写了"世事多因忙里错,好人半从苦中来"的春联鼓励他,总算把表弟说通了。

"至于作,是指的作诗文,作四书文,作试帖诗,作律赋,作古今体诗,作古文,作骈体文,这些都要一一讲究,一一试为之,作诗文宜在二三十岁前立定范围,过三十则难长进。少年不成怕丑,须有狂者进取之趣。这时不试为之,则而后年纪大了,愈发不肯为了。""父亲教诲的是。"纪泽说,内心想:难怪四叔父从不作诗文,遇有应酬,老是推给我,大抵是年青时没有立定范围,现在年事大了,怕丑的原因。

他觉对劲犹未尽,因而又添了一段:

"好吧,夜很深了,你去睡吧,明天还得夙起。"曾国藩说着站起来,曾纪泽随后站起,向父亲行了礼,回身出门。

诸葛公当扰攘之世,被服儒者,安闲中道。陆敬舆事多疑之主,驭难驯之将,烛之乃至明,将之乃至诚,譬若御驽马登峻坂,纵横险阻,而不失其驰,何其神也!范希文、司马君实遭时差隆,然坚卓诚信,各有孤诣。其以道矜持,蔚成民风,意量亦远矣。昔刘向称董仲舒王佐之才,伊、吕无以加;管、晏之属,殆不能及。而刘歆觉得董予师友所渐,曾不能几近游、夏。以予观四贤者虽未逮乎伊、吕,固将贤于董子。惜乎不得如刘向父予而论定耳。

西汉文章,如子云、相如之宏伟,此六合遒劲之气,得于阳与刚之荚者也。此六合之义气也。刘向、匡衡之渊懿,此六合温厚之气,得于阴与柔之荚者也。此六合之仁气也。东汉以还,淹雅无惭于古,而风骨少隤矣。韩、柳有作,尽取扬、马之雄奇万变,而内之于薄物小篇当中,岂不诡哉!欧阳氏、曾氏皆法韩公,而体质于匡、刘为近。文章之变,莫可穷诘。要之,不出此二途,虽百世可知也。

"是母亲偷偷替她打的,只要七钱重,用去二十两银子。为了这个金耳挖被偷,母亲连续三个夜晚未睡好觉,泪流不干。这事传出去,大师都说大学士夫人竟为一个金耳挖如许悲伤,可见家中金银未几。因而,二百两银子嫁女也就信赖了。""此后纪琛、纪纯、纪芬出嫁都以此为定规,一概二百两。"过一会,曾国藩又问,"你们兄弟比来读些甚么书?""纪鸿跟邓先生读《诗经》《尔雅》,我在读《汉书》。""我平生最爱读《史》、《汉》、《庄》、《韩》四书,你能读《汉书》,我很欣喜。"曾国藩顺手从案桌边拿起一本《汉书》翻了翻,"我每天不管事情多忙,都对峙读史乘十页。你现在无事,起码要读七八十页。读《汉书》有两种难处,一是假借奇字多,一是难明的句子多。你必须先通小学、训诂之学,先习古文辞章之学,才气把《汉书》读通。""父亲指教的是。儿子于小学、古文辞章之学根本都不深厚。""钱警石老先生、俞荫甫、莫子偲等人都精于小学、训诂之学,你遇有疑问,可多向他们就教。黎莼斋、吴挚甫他们,春秋和你差未几,古文根底却比你深厚很多,你要放下至公子的架子,平素多与他们相处。""儿子读书十多年了,总像还未获得读书的奇妙似的,父亲,这读书到底有没有诀窍?"这几年来,曾纪泽一向在想这个事,明天能够劈面向父亲就教了。

"看,指的默观,如你客岁看《史记》、《韩文》、《近思录》、《周易折中》,本年看《汉书》。读,指的大声朗读,如《四书》《诗》《书》《左传》诸经,《昭明文选》、李杜韩苏之诗,韩欧曾王之文,非大声朗读则不能得其宏伟之概,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韵。比方大族居积:看书则比如在外贸易,赢利三倍;读书则比如在家慎守,不轻破钞。又比方兵家战役:看书比如攻城略地,开辟土宇,读书则比如深沟坚垒,得地能守。二者不成偏废。至于写和作--""写和作不是一回事吗?"纪泽插话。

姚姬传氏,言学问之途有三:曰义理,曰词翰,曰考据。戴东原氏亦觉得言。如文、周、孔、盂之圣,左、庄、马、班之才,诚不成以一方体论矣。至若葛、陆、范、马,在圣门则以德行而兼政事也。周、程、张、朱,在圣门则德行之科也,皆义理也。韩、柳、欧、曾、李、杜、苏、黄,在圣门则言语之科也,所谓词翰者也。许、郑、杜、马、顾、秦、姚、王,在圣门则文学之科也。顾、秦于杜、马为近,姚、王于许、郑为近,皆考据也。此三十二予者,师其一人,读其一书,毕生用之,有不能尽。若又有陋于此,而求益于外,譬若掘井九仞而不及泉,则以一井为隘,而必广掘数十百井,身老力疲,而卒无见泉之一日。其庸有当乎?

这段话见于曾氏咸丰九年三月十一日给张裕钊的信。

这段话见于曾氏咸丰十一年玄月十二日的日记。

这段话见于曾氏咸丰十一年六月十七日的日记。

自朱予表章周子、二程子、张予,觉得上接孔盂之传,后代君相师儒,笃守其说,莫之或易。乾隆中,阂儒辈起,训诂博辨,度越昔贤;别立徽志,号曰汉学。摈有宋五子之术,以谓不得独尊。而坚信五子者,亦摒弃汉学,觉得破裂害道,龂龂焉而未有已。吾观五子立言,其大者多合于洙泗,何可议也?其训释诸经,小有不当,固当取近世经说以辅翼之,又可摒弃群言以自隘平?斯二者亦俱讥焉。

善读书者,须视书如水,而视此心如花如稻如鱼如濯足,则涵泳二字,庶可得之于意言之表。尔读书易于讲解文义,却不甚能深切,可就朱子涵泳体察二语悉心求之。""你的这个猜疑,我在年青经常常碰到。"曾国藩又摆出他惯常的姿势,伸出右手慢条斯理地梳理髯毛,"朱子教人读书,曾讲过八个字:谦虚涵泳,切己体察。谦虚,好了解,即不存成见,虚怀若谷。涵泳二字最不易识,我直到四十高低才渐渐体验出。所谓涵者,比如春雨润花,清渠溉稻。雨之润花,太小则难透,过大则离披,适中则涵濡而滋液。清渠之溉稻,太小则干枯,过量则伤涝,适中则涵养而勃兴。泳者,则比如鱼之游水,人之濯足。程子谓鱼跃于渊,活泼泼地,庄子言濠梁观鱼,安知非乐,此鱼水之欢愉。左太冲有'濯足万里游'之句,苏子瞻有夜卧濯足诗,有浴罢诗,也是说人道乐于水。善读书,须视书如水,而视此心如稻如花如鱼如濯足,则大抵能了解了。切己体察,就是说将本身置出来来体验察看。比如《孟子·离娄》首章'上无道揆,下没法守',年青时读这两句话无甚心得。近年来在处所办事,乃知在上之人必遵守于道,鄙人之人必遵循于法。若每小我都以道揆自许,从心而不从法,则下将凌上了。我想你读书无甚心得,能够在涵泳、体察二语上重视不敷。"曾国藩对儿子的这番详确的唆使,美满是他本身读书几十年来的切身材味,对儿子极有启发作用。曾纪泽以为这是他明天与父亲长谈中获益最大的部分,他决计遵循父亲所教的,将畴昔所读的书再好好复习一遍。

安庆幕府堆积着浩繁天下一时豪杰,使一贯爱才惜才的曾国藩非常以此高傲。他夙来正视对后辈的教诲。宗子纪泽本年二十四岁了,前次乡试未中,做父亲的不觉得然,儿子的情感却遭到影响,来信中有些烦闷之词,父亲感觉对儿子有亏欠。咸丰二年,纪泽十四岁,恰是肄业的黄金年代,不幸分开了京师。这些年,他带兵兵戈,已置身家于不顾,更谈不上对儿子的教诲了。儿子资质聪慧,也知长进,只是故乡无良师。倘如果以而不能成才,不但害了儿子,做父亲的也会悔怨不已。现在这里名师如林、嘉朋如云,更兼父子能够朝夕相对,经常加以点拨,真恰是课子的好环境。为此,他要儿子割舍燕尔新婚的情丝,速来安庆肄业。

曾国藩把这几段联起来读了一遍,深感本身明天对字、对诗、对文的研讨俄然进到了一个全新的境地。莫非这就是镜海师的深意吗?镜海师平生以国计民生为重,以培养门生的品德为重,夙来视诗文书画为末技;而本身这几年来位居总督,带兵十万,早已不再是翰苑舞文弄墨的墨客了。明显,镜海师的企图还不在于此。曾国藩分开书案,在屋子里渐渐踱步。走了几步,他蓦地明白了。常言道字如其人,文如其人,作字作文与作人是相通的,既然字可寓雄奇于淡远当中,文可含阳刚于阴柔当中,那么为报酬甚么不成以如此呢?曾国藩明白过来,也高兴起来,在日记的末端处,敏捷添上两句话:"含刚烈于荏弱当中,寓申韩于黄老以内。斯为报酬官之佳境。"像一个高超的画师终究完成了最后最对劲的一笔,全部画面瞬光阴华夺目,曾国藩感觉明天这篇日记也因这两句话而满篇生辉。贰内心想,镜海师送帖的深远意义,能够就在于此。

"读书没有诀窍,就在于熟读沉思,但要说一点没有也不是。"曾国藩思考了一下,说,"依我之见,读书的诀窍在看、读、写、作四字紧密共同,每日不成缺一。这话我之前仿佛对你说过。""我还想请父亲详加指导。"纪泽瞪着两眼聚精会神地望着父亲。这双眼睛的形状与父亲极像,但较着贫乏父亲那种威凛逼人的神采,而显得柔嫩暖和,它来自母亲欧阳夫人的遗传。

曾氏在咸丰十年十月十六日给两个儿予的信中说:"泽儿看书天禀高,而文笔不甚劲挺,又说话太易,举止太轻。此次在祁门为日过浅,未将一'轻'字之弊除尽,今后须于说话走路时候刻留意。""甲三!"曾国藩叫住儿子,"我在信中一再跟你讲,你的弊端在举止太轻,说话太快,要你举止慎重,发言讱讷。彻夜你的发言倒还能够,但走路还是轻飘飘的,一点都没有改。"

尧舜禹汤,史臣记言罢了。至文王拘幽,始立笔墨,演《周易》。周、孔代兴,六经炳著,师道备矣。秦汉以来,孟子盖与庄、荀并称。至唐,韩氏独尊异之。而宋之贤者,觉得可跻之尼山之次,崇其书以配《论语》。后之论者,莫之能易也。兹以亚于三贤人后云。

咸丰八年八月二旬日,曾氏给纪绎的信上说:"余平生有三耻:学问各途,皆略涉其涯溪,独天文算学,毫无所知,虽恒星五纬亦不识认,一耻也;每作一事治一业,辄有始无终,二耻也;少时作字,不能临摹一家之体,遂致屡变而无所咸,痴钝而不适于用,近岁在军,因作字太钝废搁殊多,三耻也。尔若为克家之予,当思雪此三耻。""早两天,李壬叔要我为他翻译的《多少本来》作一篇序言,把我难住了。"隔了一会,曾国藩又对儿子说,"我平生有三耻:天文算学毫无所知,虽恒星五纬亦不熟谙,这是一耻;作事有始无终,这是二耻;练字不能成本身的一体,又慢而废事,这是三耻。现已过五十,要洗去这三耻,已不成能了,但愿依托在你们兄弟身上。壬叔的这篇序,就由你去写。你通过写序,好好向壬叔、雪村、若汀等人学习天文历算。他们都是海内最负盛名的专家,学好了,也就为父亲洗去了这个热诚。你做获得吗?""儿子必然尽力做到。"望着父亲慈爱希冀的目光,曾纪泽硬着头皮承诺了。

"去睡吧!"曾国藩悄悄地对儿子一挥手。

"这便是前人说的,不但要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苏子由说得好: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杰交游,故其文疏荡,很有奇气。气度一开阔,人的见地也就天然高了。向来功名乃天数,非强求可得,惟圣贤可学而至。我要你摹画三十二位圣贤像,用心便在此。这三十二位圣贤,你都记在心中吗?数出来给我听听。"国藩志学不早,中岁侧身朝列,窃窥陈编,稍涉先圣昔贤魁儒父老之绪。驽缓多病,百无一成;军旅驰驱,益以芜废。丧乱未平,而吾年将五十矣。往者,吾读班固《艺文志》及马氏《经籍考》,见其所列书目,丛杂猥多,作者姓氏,至于不成胜数,或昭昭于日月,或埋没而无闻。及为文渊阁直阁校理,每岁仲春,侍从宣宗天子入阁,得观《四库全书》。其富过于前代所藏远甚,而存目之书数十万卷,尚不在此列。呜呼!何其多也!虽有生知之资,累世不能竞其业,况其下焉者乎!故册本之浩浩,著作者之众,若江海然,非一人之腹所能尽饮也,要在慎择焉罢了。余既自度其不逮,乃择古今圣哲三十余人,命儿子纪泽图其遗像,都为一卷,藏之家塾。后嗣有志读书,取足于此,不必广心博骛,而斯文之传,莫大乎是矣。昔在汉世,若武梁祠、鲁灵光殿,皆丹青巨人事迹,而《列女传》亦有画像,感发鼓起,由来已旧。习其器矣,进而索其神,通其微,合其莫,心诚求之,仁远乎哉?国藩记。

曾国藩又问了儿子关于叔祖父当时出殡安葬的环境,以及母亲、四叔父和各位婶母的饮食起居。

看刘文清公《清爱堂帖》,略得其天然之趣,方悟文人技艺佳境有二,曰雄奇,曰淡远。作文然,作诗然,作字亦然。若能含雄奇于淡远当中,尤其宝贵。

大略作字及作诗古文,胸中须有一段奇气盘结于中,而达之于笔墨者,却须遏抑讳饰,不令过露,乃为深至。

曾纪芬《崇德白叟自订年谱》"同治三年"中写道:"忆仲姊出阁时,有金耳挖一枚,重七钱,直二十余缗,一旦为人所窃,欧阳太夫人忧惜之至,数夕未眠,盖虑其至夫家无耀首之饰也。"咸丰十一年玄月二十四日,曾氏给长予纪泽的信上说:"又,寄银百五十两,合前寄之百金,均为大女儿于归之用。以二百金办奁具,以五十金为程仪,家中切不成另筹银钱,过于豪侈。遭此乱世,虽大富大贵,亦靠不住,惟节约二字能够耐久。""纪耀今春出嫁,我也跟纪静一样,只付二百两银子回家,陈家没讲闲话吧?""陈家倒是没说甚么,旁人都不信赖,说是大学士嫁女,只要二百两银子嫁奁,天下哪有如许的怪事!"纪泽笑笑说,"二妹出嫁的前一天,她的一把金耳挖被贼偷了。""纪耀哪有这类东西?"曾国藩皱着眉头问。

昔姚先生论古文之道,有得于阳与刚之美者,有得于阴与柔之美者,二端判分,划然不谋。然温和渊懿当中,必有坚劲之质、雄直之气运乎此中,乃有以自主。

曾国藩接过这本字帖,唏嘘很久,二十年前从镜海师研习程朱理学、切磋前代兴亡的旧事,一一浮上心头,好像明天。这本字帖,他曾在唐鉴的书斋里多次见过。厥后唐鉴致仕,字帖被送回善化故乡。曾国藩那年回家守丁忧时,还特地到善化把它借来,细心临摹过一段时候。刘墉号石庵,谥文清,乾隆朝大学士,书法冠绝一时。《清爱堂帖》集合地表现了他的书法艺术成绩,是字帖中的珍品。对唐鉴体味甚深的曾国藩,晓得教员如此慎重地将这本字帖作为遗物留给本身,决不但仅只在临摹抚玩,必然另有深意。但镜海师死前两年已不能作字,又没有遗言留下来,这中间的深意究竟是甚么?半个月来,曾国藩每天临《清爱堂帖》,每天对帖思虑,却始终没有揣摩透。

同治二年八月十二日,曾氏给次子纪鸿的信上说:"尔于十九日自家起行,想玄月初可自长沙挂帆东行矣。船上有大帅字旗,余未在船,不成误挂。颠末府县各城,可避者略为避开,不成轰动官长,烦人应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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