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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东厂豪校计诛妖道 工部老臣怒闯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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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堂堂朝廷命官竟被人犯给骂了,王篆脸上哪挂得住,他恼羞成怒,正欲发作,陈应凤拦了他一把,斥道:“好你个妖道,鸭子死了嘴硬,你等着吧,看我陈掌爷如何清算你。”

“首辅,”秦雍西抬开端,鼓着勇气说道,“来之前,下官曾向部堂刘大人建议,刑部就此事再上一道公折弹劾冯保。”

黑老五内心犯嘀咕:王九思用没用过刑,莫非掌爷你不清楚?为何要如许问我?抬眼看去,只见陈应凤直朝他做眼色,也不明白是甚么意义,只得硬着头皮答复:“回掌爷,这妖道打从关进大牢,皮肉就未曾受过一丁点儿苦,皆因冯老公私有交代,王九思是钦犯,明正典刑之前,不能让他死在牢里。”

“我们这儿的卷宗,没有皇上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看。”

“恰是。”

陈应凤一口咬得死死的:“不是我,是你们两位大人要见地!”

王九思只好作罢,便一手提着铁链,一手拎着刀,一跛一跛地朝外院走来。

秦雍西看阿谁小火者还是昏倒不醒,内心便感觉东厂草菅性命,因而小声嘀咕:“不过是一只耗子,哪用得着如此大刑。”

“传我的话,翻开牢门,我要陪两位大人前去看看。”

“天然是想王九思死。”刘自强答。

“活的不可,死的更不可。”

“这就对了,”高拱目光炯炯盯着两人,慨然说道,“老夫当初发起让刑部上公折,要把王九思从东厂移交三法司拘谳科罪,也是要他死。只不过是明正典刑罢了。明天刚把阁票送出来,皇上批朱还没有出来,东厂那边就当着你这刑部员外郎外加巡城御史的面弄死了王九思,这是抢了先手。人是东厂抓到的,然后又三人对六面地死在东厂,在这件事上,李贵妃不但不会降罪于冯保,相反地还会说他办了件大功德。”

“啊,那另有谁?”

“为甚么叫点心房?”

这一回茶喝了差未几小半个时候,黑老五才过来请他们回点心房。三人刚进院子,只见房廊上先已站了两个狱卒押着一个双手反扣用粗麻绳捆起,头罩玄色布套的人犯。

“他敲鼓?他为何要敲?”

“这妖道工夫真是了不得,记得他出去吃第一顿饭,他是先用饭菜,后吃碗碟,一股脑儿地吃得干清干净,渣子都不吐。另有一次,他嚷着要喝水,我让部下烧了一铫子滚烫的开水送出来,他接过对着铫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干。我的天,这开水烧得白烟子直冒的,如果滴一滴到我们的手上,保准烫起一个大泡,但是那妖道喝了结像没事儿人一样,仿佛他的喉管是铜做的。”

“还是为潮白河工程款的事。”

陈应凤扫了王篆一眼,又把二郎腿跷起来讲:“除了王九思,其他的事我都能够做主。”

秦雍西与王篆感到受了热诚,但既然办的是上门求人的差事,也只能临时把这口恶气忍了。二人风俗地拱手坐下,喝了几口厅差奉上的凉茶,秦雍西舔舔嘴唇,开口问道:

陈应凤幸灾乐祸地说。此时他已完整规复了常态,严峻地存眷着本身导演的这一场好戏。

话音未落,只见王九思已跌跌撞撞来到前院门口。此时他周身赤裸,已是皮开肉绽。脸上嵌满了石子和污血,一只眼球被烧得掉了出来,搭在脸颊上,模样如同妖怪,谁见了都惊骇。

陈应凤点点头,一个手势畴昔,狱卒就把人犯头罩除了。王篆一眼看畴昔,认得是王九思无疑。只是在牢里关了一个多月,这家伙当初那股子傲慢不成一世的凌人之气已是不见。

“甚么,死了?”

“是!”

陈应凤得理不让人,兜底儿说话。秦雍西与王篆虽不明白这里头藏了多大的诡计,但已认识到上了陈应凤的骗局。因为事关严峻,王篆还想实际,秦雍西拦住他,沉着地说:“陈掌公,王九思与黑老五都是七窍流血而死,这必定不是受烫的症候。”

陈应凤一笑,滑头地说:“刑房只要你们刑部才有,我们这里不叫刑房,叫点心房。”

言官们纷繁打躬作揖报歉,然后七嘴八舌硬是把朱衡劝着分开了皇极门。

高拱身子一挺,差一点把坐着的太师椅带翻了。刘自强晓得高拱性子急,怕他上面会说出不入耳的话来,故先赔谨慎说道:“死是必定死了,但是死得非常蹊跷。秦雍西在现场看得逼真,王九思,另有阿谁牢头黑老五,都是七窍流血而死,这明显不是烫死的。”

从内阁到架设了登闻鼓的皇极门,本来就不远,高拱一出会极门,便见皇极门东头的宏政门口,围了约莫十来小我。此中有一个身着二品锦鸡麻布官袍的矍铄老者,正在指手画脚与人争辩,此人恰是朱衡。

秦雍西与王篆对视一眼,感到无计可施。

陈应凤一发话,番役狱卒一齐脱手,抬起王九思就往那空房里去。此时,那一缸滚烫的石子已尽数泼在地上,戴着头罩的王九思被四脚朝天扔到了屋里,先是听得一声重物砸地的闷响,接着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只见王九思满地一片乱滚——殊不知这一滚,便把那无数个烧透的滚烫石子悉数烙到身上,半晌间,王九思身上衣服被烧得精光,周身皮肉“嗞嗞”作响,被小石子烙烫得青烟直冒。捆绑双手的粗麻绳也被烧断,头套也被烧毁。或许是求生的本能,王九思一个鲤鱼打挺站立起来,发疯似的朝门口疾走。黑老五见状,从速迎上去挡,王九思也不知哪来的力量,竟双手把牯牛一样的黑老五像拎小鸡一样拎起,猛地摔向屋内。这回,轮到黑老五去做“豆馅烙饼”了。顿时候,只听得屋内传出杀猪似的嚎叫。与此同时,王九思从番役手中抢了一把刀,忍住万箭穿心般的疼痛要去砍脚镣间的铁链,但比拳头还粗的铁链,哪是这片刀砍得断的。王九思“锵、锵、锵”斩了几刀,刀口被砍崩了几大块,铁链上只留了几道印子。王九思只好作罢,便一手提着铁链,一手拎着刀,一跛一跛地朝外院走来。

秦雍西心想只要能见到王九思是个大活人就成,因而应道:“看看也何尝不成,陈掌公筹办让妖道演出甚么?”

“啊,晓得了。”陈应凤转头对秦、王二位说,“这个不利鬼原是御酒房里的小火者,频频把御酒房的酒偷出来卖。昨夜里又偷了两罐,让巡夜的禁军逮着了。孟公公法律不严,紫禁城成了贼窝子,冯老公公接任,下决计革新统治,对这些鸡鸣狗盗之徒,是有一个逮一个,有两个逮一双。”

“讲甚么,你看看便知。”

憨里憨气的黑老五至此才明白陈应凤朝他挤眼色是要他陈述王九思的各种“本事”,得了这道表示,他立马眉飞色舞添油加醋说将起来:

“潮白河的工程款还是要给,只是得迟延几日,”高拱叹了一口气,揽起袖口擦拭满头的热汗,韩揖趁机递上那把描金乌骨折扇,高拱一边扇一边说道,“士南兄,张本直对你避而不见,并不是用心推委。他一半启事是怕见了你不好交代,另一半的启事乃是老夫给他下了死号令,务必三两日内,必然要筹集到二十万两纹银交于你。”

“他三番五次拖着不付工程款,耽搁工程大事,如何冤枉了他?”

自早上程文、雒遵与陆立德三人敲响登闻鼓后,六科廊一帮言官都镇静得如同考场落第普通,都觉得这一下必定是摧枯拉朽青史留名了。加上都城各衙门相干不相干的官员都跑来表态的表态,道贺的道贺。他们就觉得大功胜利,预先弹冠相庆。正在这当儿,冷不丁爆出一个当朝的大九卿、历经三朝的工部尚书朱衡也要去敲登闻鼓,弹劾的倒是另一名大九卿户部尚书张本直。这不成了当局的“内哄”了吗?登闻鼓如果二度响起,本来已经构成了同仇敌忾一边倒的情势就会变得不成捉摸,六科廊的言官顿时都惊出了一头汗水。韩揖立即去内阁报信,雒遵则领着几小我跟在朱衡背面朝皇极门走来。

看到陈应凤过来,正在房顶用刑的两名番役就要跪下施礼,陈应凤表示免礼,问道:“这鸟人是谁?”

见朱衡如此倔强,且出语伤人,本来一向赔着笑容的雒遵有些沉不住气了,也顾不得官阶品级,便出语顶道:“朱大人,你别在这里倚老卖老。把话说穿了,你如果把这鼓一敲,必然天怨人怒,遭到天下士人怒斥!”

“啊?”

“为甚么?”

“烧得痛呗。”

“雒遵正在劝,但这位朱大人自恃是朝廷老臣,底子不把我们放在眼里。除非首辅亲身出面,不然……”

“王大真人,别来无恙呀?”王篆踱步上前,像核阅笼中猎物一样看着王九思。

“去,把他弄来,做一道豆馅烙饼,让两位大人见地见地。”

那位档头滚瓜似的跑去,陈应凤起家一提直裰下摆,手一伸说:“二位大人,请。”说罢头前带路,出门向南,沿路已是充满了番役兵器,鉴戒森严。不一会儿来到大牢门前,陈应凤挥挥手,两名牢卒上前翻开铸有斗大狴犴的锁头,推开大门,倒是一处高墙封闭的天井,院两厢是牢头办事廨房,再往里进第二道门,又是一重院子。两边厢的屋子黑黢黢的,因为高大逼仄,从中间天井上晖映下来的阳光也显得暗澹。为了适应这里暗淡的光芒,调剂目力,陈应凤领着秦、王二人在院门口站了站。俄然,听得右边厢第一间房里传出一阵惨叫,让人听了毛骨悚然,幸亏秦、王二人都是刑治官员,这类声音听惯了的。秦雍西问:“这里是刑房?”

朱衡没好气地答复:“潮白河工程是先帝定下的大事,工程范围完工时候都在御前定下,我身为工程总督,焉敢怠慢朝廷大事!”员外郎感觉这位尚书大人迹近迂阔,干脆点了然说:“眼下朝廷一等一的大事是如何把事权收之当局。今早上六科廊三位言官敲登闻鼓上折枪弹劾冯保,想必朱大人不会不晓得。”朱衡内心腻味这位员外郎的油嘴滑舌,但因身份使然不便发作,因而耐着性子答复:“宫府争斗固是大事,但总不能让天下朝廷命官都不干本职事情,而一窝蜂地去插手这些没完没了的权力图斗。你现在须得答复,这潮白河的工程款,本日是付还是不付?”员外郎心想这位朱大人是个榆木脑袋没法野蛮,便推让了说:“这事儿下官不知详情,还得我们部堂大人来决计。部堂大人出去处事了,你要划款就得等他。”说罢,员外郎也不陪了,只把朱衡一人留在值房里傻等。这一等差未几等了个把时候,仍不见张本直回衙。还是一个大哥堂差出去续茶时偷偷对朱衡说:“朱大人,你也不必犯傻在这里痴汉等丫头,俺们的部堂大人就是看着你来才躲避着走掉的,你就是在这儿等上一天,也决计见不到他的人影。”朱衡一听此话勃然大怒,悻悻然分开户部登轿回衙。越想内心越不是滋味,干脆写了一份折枪弹劾张本直玩忽职守,贻误国度漕运大事。草稿改毕,又誊成正副两本,然后起轿抬至紫禁城午门。由此下轿,按端方先去了六科廊知会户科给事中雒遵,把折子副本给了他存档,本身则携着副本,迈着八字方步,要来皇极门口敲登闻鼓。

“就弹劾他杀人灭口。”

秦雍西没见过王九思,便问王篆:“他是不是妖道?”

世人正欲动步朝里走,偏是黑老五多了一句话:“这个王九思,倒是没用过这道点心。”陈应凤听罢眸子子一转,感觉机遇到了。在秦、王两人来之前,徐爵已向他传达了冯公公秘示,要趁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王九思弄死,最好还能嫁祸于人。两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主张。弄死不难,难就难在嫁祸于人上。如果让王九思死在秦、王二人面前,这个“祸”就算是嫁成了。主张既定,他当即愣住脚步,拍了拍头前带路的黑老五的肩膀问:“黑老五,这点心房八道点心,王九思吃过哪一道?”

“他如何了?”秦雍西惊骇地问。

高拱心想人都死了,如何挽救都是处鄙人风。也就不想在这件事上太费脑筋,因而不耐烦地答道:“就按你说的措置吧,行文要考虑,不要再弄出甚么忽略来。”说罢抬手送客。

王篆当巡城御史才一年时候,对都城各刑治衙门的深浅还没有全弄明白。他对东厂刑法酷烈早有耳闻,只是一向无缘见地,本日既来到这里,干脆就想探个究竟,因而问道:

王篆转问陈应凤:“陈掌公,可否把他的头罩摘下来?”

“首辅,”韩揖连施礼都来不及,就气急废弛地嚷道,“又出大事了!”

说着,便挪步到第二道门前,王篆勾头一看,是间空空荡荡的屋子,遂不解地问:“这屋子里埋没了甚么构造?”

“甚么咨文?”

“犯的甚么案子?”

刘自强与秦雍西两人都微微一惊。

秦雍西一心想着王九思的事,没心机这么没完没了地耗时候,说道:“陈掌公,我们还是先办闲事,去看看王九思。”

王九思恶眼瞪着面前的三位官员,既不说话,也不下跪。两个狱卒从前面用力,生生地踩弯他的膝盖。

高拱白了他一眼,活力地斥道:“幸亏你还是个刑部员外郎,问这类蠢话。三法司拘谳问案,这是当局纲常正路。东厂算甚么?干的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间谍活动。他们逮着王九思,莫非当局能够不置一词,连个态度也没有?”

雒遵抢步上前,一把按住鼓槌,苦言相劝道:“朱大人,这登闻鼓一敲就覆水难收,还望垂白叟三思而行。”

“也不劳二位动步了,”陈应凤指了指那间空房,说,“就让妖道来这里演出豆馅烙饼。”

“把妖道押出来!”

黑老五承诺着,倒是不挪步。陈应凤瞪了他一眼,唬道:“快去呀。”

王九思乱抓乱挠一通以后,俄然两眼一向,扑倒在地,四肢转动了几下,然后七窍流血而死。

刑部尚书刘自强得知妖道王九思的死讯后,感觉此事非同小可,便和秦雍西一起仓促来内阁向高拱禀告。自从早上六科廊三位言官敲响登闻鼓后,这紫禁城表里就一向沸沸扬扬没个安生的时候,内阁的繁忙也便可想而知。张居正与高仪两位辅臣都得病居家,就高拱一人当值。前来晋见的人一拨接着一拨,这此中既有例行公事如外省官员来京朝觐到内阁听取首辅唆使的,也有的是被登闻鼓敲得坐不住,跑来内阁刺探动静。后者都是公侯勋戚之列,如成国公朱希孝、驸马都尉许从成等等,不是这等人物,高拱也不会访问。就这么十几拨人走马灯似的访问下来,不觉已到了下午未牌时分。高拱中饭都顾不上吃,只坐在值房里胡乱喝了一碗菜汤,吃了两个窝头。外边另有三四拨人候着,刘自强因是急事,便插队先自出去。刚把话说完,高拱便收回了一声惊呼:

高拱持续说下去:“当今皇上小,眼下真合法家的是李贵妃,你们想一想,李贵妃是想王九思死,还是想王九思活?”

陈应凤喊道,腔调显得特别镇静。秦雍西从速上前俯身翻了翻王九思的眼皮,公然瞳孔放大,已是没有了鼻息。

“他死了!”

陈应凤大咧咧答道:“我们冯老公公,每日上午都在陪侍皇上,你们两位大人有甚么事,跟我说就行。”

刘自强与秦雍西两人刚走,高拱才说靠在太师椅上打个盹儿再访问下拨子客人,忽听得房门砰地一响,仿佛不是推而是被人撞开了。睁眼一看,韩揖已气喘吁吁站在面前。

“这就是王九思。”陈应凤先容。

朱衡悟到这一层,顿时感觉拿在手上的这道折子如一个烫手的山芋。但贰心中仍有一种受了捉弄的感受,是以忿忿不高山说:“首辅大人,提及来你们全都有理,我按章程办事,反倒是在理取闹了。”

“啊,这道文收是收到了,只是冯老公公忙,还来不及过目。”

“王九思既死,可否让我们抬走?”

“人呢,人我们能不能见见?”

陈应凤一下子挡得干清干净,事涉东厂特权,秦雍西也无话可说。偏是王篆刁钻,提了个溜尖的题目:

“不错,是他。”王篆低声对秦雍西说。

“行,要看就看。”陈应凤承诺得利落,接着又问王篆,“王大人,你想不想见地见地甚么叫豆馅烙饼?”

高拱读完折子,靠近一步对朱衡私语道:“士南兄,皇门禁地,不是会商题目的处所,我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听完首辅一番阐发,秦雍西脸腾地一下红了,嘟哝道:“既是如许,我们又何必到东厂要人呢?”

秦雍西因为两次办砸了差事,是以一向局促不安,这会儿只要一半屁股坐在凳子上,一脸怯色地答复:“依下官的思疑,那些烧烫的石子中,都含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众言官喊了一声,一齐避道施礼。朱衡正在气头上,见高拱来只是哼了一声,双手抱拳勉强行了一个见面礼。

“此话怎讲?”王篆又来了兴趣。

“陈掌公刚才不是说,这里的事情你能够做主吗?”王篆逮着机遇,以讽刺的口气插出去问道。

韩揖话还没有说完,高拱早已提着官袍闪身出门,韩揖一愣,抓起高拱留在桌上的一把描金乌骨折扇,一溜小跑地跟了出去。

立时有一名身穿玄色圆领襕衫的档头跑进门来,“刷”地跪下:“掌爷有何叮咛?”

“甚么也没藏,等点心上来时,你们就晓得了,这第二道点心叫豆馅烙饼。”

世人又一窝簇拥进“点心房”,只见黑老五已经伏在那间屋的门槛上死去,也是七窍流血。

朱衡抱定了主张要敲登闻鼓,还是气鼓鼓地答复:“我是来敲鼓的,另有何事会商!”

“是。”

陈应凤要的就是这句话,他当即答复:“这个不难,只是不知秦大人意下如何?”

黑老五回声作答:“回掌爷,今儿上午刚收了一个姓郑的,是个老头。”

东厂大门西向,入门有一片空位,满植花木,中间一条阳篷砖道直通值事大厅。大厅之左连着一间小厅,内里供有岳武穆像一轴,厅后青砖影壁上雕满了狻猊等兽以及狄仁杰断虎故事。大厅之右是一间祠堂,内供东厂建制以来统统掌厂寺人职名牌位。祠堂前有一石坊,上面悬了一块匾“万世流芳”,乃嘉靖天子的手书。祠堂再往南,便是东厂狱禁重地,东厂直接办案的重刑犯人都羁押在此。王九思现在就关在里头。

“我历经三朝,位登九卿,还怕你这小小言官恐吓?快给我让开!”

朱衡听出高拱话中有话,便问道:“我冤枉了谁?”

陈应凤鼻子一哼,霸道地说:“豆馅烙饼就是这么个死法。”

“这个我晓得,除了没女人搂着睡觉,这个妖道比住在家里还舒畅。”陈应凤忿忿不高山说道,接着自失地一笑,摇着头说,“不过,就是用刑,也拿这个妖道没有体例。”

“张本直。”

朱衡固然生性秉直,是九卿中驰名的倔老夫,但毕竟身历三朝,宦海上的各种把戏看很多了,是以心堂透亮。高拱这么吃紧忙忙前来劝止,原意是怕他杀横枪,打乱他围歼冯保的通盘摆设。别的还不显山不露水地透出一个威胁:这二十万两银子是为当今皇上生母李贵妃备下的——现在唯有她能代表全部后宫嫔妃的好处。你这道折子递上去,岂不是往李贵妃的脸上抹锅烟子?这背面的成果,莫非你衡量不出来?

“你说,是如何死的?”高拱问秦雍西。

“冯保这是杀人灭口。”刘自强插话说。

番役答:“回掌爷,就是昨夜从御酒房里偷酒的阿谁贼。”

秦雍西与王篆随了那位掌帖进了东厂大门,来到值事大厅。进了一间耳房,只见里头先已坐了一小我。那人约莫三十五六岁,长着一张猴脸,两腮肉球般鼓起,鼻子准头丰大,一双眼窝深凹出来,两道目光射出来,自有一股霸道凶杀之气。他穿一件产自广东潮阳的上等软薄黄丝布制作的绣蟒直裰,跷着二郎腿斜躺在太师椅上。

高拱半晌没吱声,长出一口气后,才缓缓说道:“杀人灭口,这一点不消思疑,冯保的手腕毒哇。”

王篆摇点头,懊丧地说:“也只好如许了。”

“快,脱手杀死他!”王篆神经质地高喊一句。

“他在街上设赌骗钱。”

“如果皇上准旨允施礼部所奏呢?”

“你是说王九思?”

“关于妖道王九思移交的事。”

秦雍西闷不出声算是应允。陈应凤嘬着嘴巴啐了一声,问站在身边的一名体壮如牛满脸横肉牢头打扮的人:“黑老五,牢里进了甚么新人?”

朱衡从怀中抽出折子,递给高拱说:“你看看便知。”

“饿鹰扑食,此话怎讲?”王篆问。

未申之间,日头虽已偏西,但阳光斜射过来,还是如油泼火灼。从六科廊到皇极门,不过数百尺之遥,朱衡踏着砖道走到地头儿时,贴身汗衣已是湿透,官袍上也排泄大片大片的汗渍。此时皇极门除了守门的禁军,也不见一个闲杂人等。常日候在门口当值的传折寺人,也不知钻到哪间屋子里乘凉去了。朱衡站在门檐下荫地儿喘了几口粗气,便抬手去拿登闻鼓架子上的鼓槌。

“传闻这妖道还真的有些工夫,黑老五,把你晓得的说给两位大人听听。”

“不,不能杀他。”

“掌爷,”那位掌帖趋前行了跪礼,禀道,“刑部员外郎秦大人与巡城御史王大人前来知会。”说罢,又转头对秦、王二人说,“这是我们陈掌爷。”

“劝住他没有?”

秦雍西当即锐声制止,他固然惊魂不决,但仍不忘本身的职责,要带个活人归去交差。

几位官员就站在天井边听黑老五一阵神侃,王篆笑着问秦雍西:“秦大人,这黑老五说的话你信不信?”

此时两个狱卒推了王九思一把,大喝一声“跪下!”王九思猝不及防踉跄一步,脚下一片铁链子响。秦雍西等人低头去看,这才发明王九思打着一双赤脚,脚脖子上紧箍着一副大铁镣,看上去足有七八十斤。

秦雍西一听,赶紧插话说:“既是如许,明天我们就不看了,还是去看王九思吧。”

“工部尚书朱衡,也要去敲登闻鼓。”

受这一番抢白,秦雍西惭愧难当,恨不能觅条地缝儿钻出来。刘自强瞧着部属如此难堪,心中过意不去,便站出来打圆场说:“这件事没有办好,鄙人作为刑部堂官也有任务。现在唯一挽救之法,一是从速给皇上上一道条陈,奏报王九思的死讯,言明王九思死在刑部与东厂谈判当中。二是把这动静刊载于邸报,同时详列王九思各种罪行,以此为天下戒。如许措置是否安妥,请首辅明示。”

朱衡到此已是怒发冲冠,正欲上前搡开雒遵取那鼓槌,忽听得背后有人喊道:“士南兄,请息怒。”扭头一看,只见高拱从砖道上一溜小跑过来。

“这是道谜,先说出就没意义了。”陈应凤深陷的眼窝里贼光一闪,卖关子说,“黑老五,你把这里的事办好,二位大人先随我到前院公廨里喝茶,待会儿再过来看。”

说罢,手一挥,两个狱卒把那只头罩还是给王九思套上了。这时,只见两个番役抬了一只盖着盖子的大缸出去,走到那间空房门口歇下,揭开盖子,只见缸中青烟直冒。秦雍西与王篆伸头去看,缸里盛满了黄豆般大小的小石子,每一粒都被烧得乌突突热气灼人。两名番役用随身带来的木柄铁铲把那缸中石子铲起泼到空房地上,一股焦煳的热浪直朝外蹿,熏得王篆、秦雍西两人站立不住,只得退到天井另一边。

黑老五搔着后脑勺儿,难堪地说:“能吃住这道刑的,都用过了,剩下的都是吃不住的。”

看他这副二五杆子德行,秦雍西恨不能拂袖而去,但仍只能一忍再忍,又问:“刑部的咨文,你们收到了吗?”

“你是部院大臣中可贵的秉公之士,谁说你在理取闹了?”高拱听出朱衡有借机下台阶的意义,赶紧沉下脸来对侍立一旁的言官们吼道,“你们这群瞪眼鸡,还不过来给朱大人赔个不是。”

雒遵说:“下官感觉垂白叟这档子事,当局就能处理,用不着轰动皇上。”

“鄙人陈应凤,”陈应凤收起二郎腿,稍稍挪了挪发福的身躯算是见礼,接着说,“二位大人请坐。”

陈应凤嘻嘻一笑,答道:“我晓得两位大人的心机,怕王九思不在是不是?我们东厂办事,向来一板一眼,到处落实。也好,这个主我做得,来人!”

王九思轻视地看了他一眼,又环顾了一下在场的人,满不在乎地说:“你噜苏个鸡巴,隆庆皇上已死,老子现在犯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随便。”

秦雍西与王篆又随陈应凤来到前院牢头廨房里喝茶,这期间陈应凤又出来一趟,在“点心房”里对黑老五私语一番。最后小声叮咛:“你先去值事厅的耳房里叨教徐大爷,他若同意了,你再做不迟。”说完又回到廨房。

“豆馅烙饼到底是个啥东西?”秦雍西不放心肠问。

陈应凤说罢,便领着两位官员来到第一间房门口。只见房中悬着一道横梁,一小我双脚捆死,脸朝门口倒吊在横梁上,两只手也用两根木棍支起撑住转动不得。里墙上,密密麻麻钉满了锋利的铁钉。很明显,只要有小我把这个倒吊着的人用力一推,他的后脑勺儿便会撞向墙上的铁钉。轻者扎破皮肉,重者就会把后脑勺儿扎成马蜂窝。现在只见阿谁吊着的人已是满头满脸鲜血昏死畴昔。

“首辅!”

陈应凤本是怙恶不悛的主儿,是以乐得先容。他指着两边配房说:“这里一共是八间房,摆布各四间,每间房都是一道点心,这右边厢第一间房,就是方才传出叫声的,是第一道点心,叫饿鹰扑食。”

秦雍西晓得如许谈下去,三天五天也不会有成果,因而换了个话题问:“传闻你们抓住王九思后,已颠末端几次堂,明天我们可否看看卷宗?”

王篆故意想看看这“点心房”的新奇玩意儿,便朝秦雍西做了一个鬼脸,说:“秦大人,再急也不差这一刻,豆馅烙饼是道甚么样的点心,我们也好开开眼界。”

朱衡白了雒遵一眼,斥道:“你这么三番五次拦我,究竟是何用心?”

“快去救黑老五。”不知谁喊了一句。

逮住这个话把儿,秦雍西诘问:“你既然晓得这个刑法会死人,为甚么还要对峙做呢?”

再说本来想看希奇的王篆和秦雍西,包含陈应凤在内,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有这类窜改。当王九思抢步出门时,三小我都呆若木鸡,半步也转动不得。在王九思挥刀斩链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跑”,三小我才撒鹰似的跑向外院。这里毕竟是狱禁重地,一有动静,四周八方立即就有兵器赶来。三人跑到外院时,只见已有十几个番役持枪的持枪,拿刀的拿刀,把个院门死死封住了。见到这些部下,陈应凤略微平静了一些,他当即号令:“快,你们冲出来把妖道逮住。”

雒遵所说的“当局”,实在指的就是高拱。朱衡窝火的也恰是这个办事推委的“当局”。高拱哄他钻烟筒,张本直让他吃闭门羹。这封折子明的是弹劾张本直,笔墨背面绊绊绕绕也少不了牵涉到高拱,只是这一层不能说破。看到雒遵护紧了鼓槌不肯让开,朱衡急了,手指头差点戳到雒遵的鼻尖上,咬着牙说:“当局若能处理,我还来这里做甚,一定我疯了?七年前,这登闻鼓被海瑞敲过一次,那一次他还抬了棺材来。明天上午,你们又敲了一次。现在,我是吃个秤砣铁了心,敲定了。你快给我让开!”

黑老五游移了一下,畏葸着答道:“掌爷,这郑老头六十多岁了,瘦成一把柴,怕是受不住这个折腾。”

“这是东厂的端方。”

陈应凤耸了耸他的那只大鼻子,轻视地说:“秦大人是朝廷任命的刑官,也该晓得杀鸡给猴看的事理。话又说返来,八道点心,饿鹰扑食这道点心吃起来最轻松,你们来看这第二道。”

“弹劾他甚么?”高拱问。

“甚么大事?”高拱霍然起立。

却说前几日为潮白河工程款解付事件,朱衡曾去内阁找太高拱。当时高拱好言相劝,承诺两日内处理。谁知刻日到后又过了两天,户部那边仍回绝拨款。潮白河工地因赋税告罄而被迫歇工。一些拿不到饷银的民工三天两端就聚众肇事。再这么拖下去,不但前功尽弃,弄不好还会在天子眼皮底下爆出民工造反的大事来。朱衡既是工部尚书,又兼着这潮白河的工程总督,看这情势内心头哪能不急?明天早上他又去户部谈判,户部尚书张本直传闻他来,情知对付不了,便从后门溜了,只留下一名当不住家的员外郎与他周旋。朱衡开门见山申明来意,那位员外郎嘻嘻一笑,说道:“朱大人再急也不差这两天,潮白河工程有钱你就完工,没钱你就歇工,谁也不会与你当真的。”

“潮白河工程款延付,原是老夫的唆使,”高拱晓得再也没法讳饰,干脆一五一十申明原委。接着解释说,“礼部一折,内阁的票拟已送进宫中,皇上批复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如果皇上体恤国度困难,把这一道礼节免了,欠你的二十万两工程款马上便可解付。”

“陈掌公,冯公公不在这里?”

高拱点头一笑说:“秦雍西,你这道折子上去,不是弹劾冯保,而是嘉奖他办了功德。”

王篆接过话头,瞄着陈应凤说:“秦大人说得对,耳听为虚,目睹为实。陈掌公,你可否让王九思为我们演出一两招。”

吃了这一“戗”,高拱愣了一下,旋即说道:“士南兄,我并不是禁止你敲鼓,我虽身任首辅也没有这个权力。我只是提示你,这一槌敲下去,恐怕会冤枉一个好人。”

陈应凤蹲下看了看,然后站起来一顿脚,假装痛得揪心揪肺,嚷道:“就是你们两位大人,非要看甚么豆馅烙饼,不但死了妖道,还把我们的黑老五赔了出来。我这就进宫,去处冯老公公禀报。”说罢抬腿就要走,王篆一把扯住他,辩白论:“陈掌公,你不要出了事就诬人,是你本身要我们见地甚么叫豆馅烙饼,如何到头来成了我们的事?”陈应凤道:“如何不是你?就是你说要王九思演出一两招。秦大人也点头同意,如许我才命令把王九思弄出来。”

“士南兄,你为何跑来这里?”高拱明知故问。

杀也罢不杀也罢,王九思仿佛底子没有闻声这些嚷言,现在他一手以刀拄地,另一只手伸到脸上摸到那只烧流的眼球,一扯拿到手中,又一把扔到嘴里,嚼了几口吞咽下去,接着狂笑说道:“老子吞了一枚阴阳大补丹。”说着,只见他的身子抽搐了一下,接着满身痉挛。他松了握刀的手,双手猛抓胸口。

秦雍西性子急,但是个本分人,他想了想,答道:“王九思这些个邪门,之前也传闻过,但耳剽之事,焉能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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