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为济困贱卖龙泉剑 言告状却送戒石铭
“大人，外头来了浩繁百姓，要……”
“李狗儿，这十两银子送给你，余下的六两，给陈大毛。”
“金大人不是官府中人？”
“是何人敲了登闻鼓？”
“荆州城里哪一家最富？”
“放了？”赵谦一惊，皱着眉嘀咕道，“金学曾这小子，又耍甚么把戏？”
“你再念一遍我听听。”
“不会少的，约莫有几百人。”
吹胡瞪眼，
“不是我编的，”陈大毛赶紧分辩，“荆州城中，三岁伢儿都念得出来。”
“帮甚么忙？”
李狗儿俄然记起甚么，赶快从地上爬起来，心急火燎言道：“我现在就得赶回张家台子，我要去禁止这件事。”
见着就软。
说此话的是李狗儿，语音未落，只见他已是噌地站起来，抬脚就要出门。
“啊？”
“状子呢？”
“对，拆毁！”金学曾的口气不容置疑，“首辅说他最讨厌的事就是欺世盗名，当然，另有假公济私。”
陈大毛挠着头有些难堪，张启藻一旁说道：“金大人让你念，你就念吧。”
“他得亲身在堂上递给您呀。”
“段升说你们两人抗税，说错也错，说对也对。因为你们两家，毕竟都是欠税户，多次上门催收都无功而返。当然，你们两家的苦处与隐情，本官也都探听凿实。李狗儿家，五亩田要完十亩田的税，不但仅是税，另有丁差，这都是不公道的。再说你陈大毛家里，爷爷死了九年，你们还得替他交匠班银，这类征税体例，也是滑天下之大稽。但税关的职责就是征税，税赋征缴不上来，我们头上的乌纱帽就戴不成了。我问你们恨段升否，你们说恨。实在，段升也是出于无法，有磨难言哪！我到衙门的第三天，段升就对我说‘征税比如在猴嘴里抠枣子’，你们听了这句话有何设法？你们是怜悯猴子呢，还是怜悯抠枣子的人？我上任这一个多月，已是逼真地感到，天底下最难当的官就是税官！如果想玩猫腻，想贪墨，想压迫民脂民膏，这税官倒是一把金交椅，但若要凭知己办事，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则是比登天摘月还要难哪！
“拆毁？”
“来了，已到了十字街口，嘈喧闹杂的约莫有两三百人，打头的恰是陈大毛与李狗儿。”
金学曾做了一个“偷”的行动，陈大毛脸一红，不美意义地答道：“为了生存，顺手牵羊的事偶尔为之。”
“啊，”赵谦转头问正在东张西望的李狗儿，“你叫甚么？”
“你呢？”金学曾又问陈大毛。
“段升，这两小我但是你抓的？”
“也顺手牵羊一下。”
“陈大毛，状子呢？”
“是的，”段升嗫嚅着，全没有早上在奥妙观前的那股子霸道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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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昨夜里，税关主簿张启藻去了大牢，把两人提走了。咱派人跟踪，这两人被提到税关后，在里头待了不到一个时候就被放了。”
金学曾朝段升使了个眼色，段升从袖子里摸出几锭银子来，放在金学曾面前的茶几上，金学曾把那几锭银子分作两处，一处十两，一处六两。然后说道：
“昨日在府牢里受刑，拶伤了。”
“升——堂——”
“办成了，那幅字已存在咱的值房里。”
“甚么状子？”李狗儿眨巴着眼睛。
李狗儿舌头短，开口戗人：“犯到官府手上，就成了砧板上的肉，要切要剁，随人的便。”
宋师爷屁颠颠地走了，很快就回转来，把一只描金护书在案台上翻开，从中取出一张六尺宣的条幅，摊开来看，上面写了一副春联。
“帮你偷？”陈大毛一惊，见金学曾不像是开打趣的模样，又问，“偷甚么？”
“启禀金大人，小人有件事想大胆一问。”
李狗儿与陈大毛被提出州府大牢时，已交了亥时，除了那些青楼酒馆尚灯火光辉开门纳客，街上已是悄没人声。一行人踏沉迷蒙月色，迤迤逦逦走进了税关衙门。
金学曾晓得陈大毛在扯谎，却也不究查，又转向李狗儿说道：“看你鼻青脸肿的，是不是一进大牢就挨揍了？”
“我也是。”
“递诉状。”
“甚么鼓上蚤？”陈大毛一时没会过来。
“看到入夜，咱让他先歇下了。”
“不晓得是甚么人，让禁子大爷端了一壶酒、两样小菜出去，让我俩受用。”
“你们俩这是如何了，你们何罪之有？快起来！”金学曾说着便要段升扶他们起来。
瞬息间，只听得“咚、咚、咚”三声炮响——这是开衙的号令，接着，便是整整齐齐的山吼：
戒石铭
李狗儿也跟着跪了下去，接了一句：“我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民气，万望金大人恕罪。”
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长，扶养惠绥。改存三异，道在乙丝。驱鸡为理，留犊为规。宽猛所提，民风可移。无令侵削，无使疮痍。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役是切，存国事资。朕之奖惩，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为民父母，须是仁慈。勉尔为戒，体朕深恩。
“就为你写的状子，分歧我们小老百姓的口味。”一向闷葫芦似的李狗儿，这时开口说话了。他从怀中摸出那两张状纸扬了扬，然后把它撕得粉碎，说道，“畴昔税关的大堂官，就是赵大人，我们如何告得！”
“是，我是朝廷任命的堂堂正正四品官员。”
宋师爷屁颠颠地走了，很快就回转来，把一只描金护书在案台上翻开，从中取出一张六尺宣的条幅，摊开来看，上面写了一副春联：
“就像你李狗儿家的田赋银，陈大毛家的匠班银，到底收不收？收，获咎了你们，不收，又势需求获咎朝廷。几近统统的税官，也包含我金学曾在内，是宁肯获咎百姓，也决不肯获咎朝廷。二者获咎其一者，都是好官。另有一种官，上棍骗朝廷，下逼迫百姓，这才是赃官、狗官。他段升，不是赃官狗官，我金学曾，这一辈子，反的就是赃官狗官。但是，身为朝廷命官，必当遵循朝廷的法纪。田赋银与匠班银，关涉朝廷税法。在税法未有更易之前，税银还得还是法征收，我晓得你们两家生存艰巨，纵卖尽产业，也难还清积欠，故把这些银两送给你们用来还账。”
“啊，我倒把这层忘了。”
“如何不让走？只是本官不美意义让你们这么空动手走。”
“事儿办成了？”
两人膝盖不肯离地，李狗儿道：“金大人，天理知己，我们真的有罪，我们听了宋师爷的调拨，筹办明天就去府衙告你们税关。”说着就把事情颠末讲了一遍。
金学曾耸耸鼻子，诧道：“你们喝酒了？”
“谁给喝的？”
“告荆州税关。”
晚餐时，他把税关六品主簿张启藻找来，一同喝了几杯闷酒，这张启藻是从户部京仓七品大使任上升迁现职，与金学曾同时到任，金学曾前年秋上去礼部查账，这张启藻就是他的助手。此次来荆州到差，金学曾特地向部堂大人要求再把张启藻调来襄助。缘于这层干系，在赵谦眼中，这个张启藻也是一名“插楔子”。在这敌友混合阴阳未判之时，张启藻成了金学曾在税关中唯一能够信赖的人，他把张老太爷拒见的事情奉告了张启藻，问他如何对待。张启藻是个账务专才，赶上刀光剑影作奸不法之事夙来气短。听了这动静他闷葫芦似的愣了半晌，才拐个弯儿答道：
赵谦把状仔细心看过一遍，欢畅地说：“好，他们筹办何时递状子？”
“这银子我不能要。”
读罢铭文，赵谦神采刷地变了，却说这一方《戒石铭》碑，端的大有来源：皇朝建国以后，太祖洪武天子治吏极严。他平生最讨厌的事情，莫过于官员贪墨，他常常叮嘱六科给事中及十三道御史等诸路言官，对居官婪取之人，必及时揭露，不管证据确实还是道听途说，都可上奏。这就是令赃官闻之丧胆的“传闻奏事”之权。如此苛严，虽不免有冤案产生，但对于宦海养成廉洁自守的民风，的确大有裨益。即便如此，仍有贪利之官铤而走险。有一个县官贪墨了十两银子被人告密，洪武天子大怒之下，命令将那县官正法，剥其皮制成革，内里塞满稻草做成“赃官标本”挂在县衙大堂里以警示厥后为官者：胆敢效尤者，杀无赦！奖惩如此酷烈，洪武天子仍心有不甘，洪武十五年，也就是杀了阿谁县令不久，他听了臣下的建议，制作出这一篇《戒石铭》颁布天下，用同一规格与书式勒石作碑，直立在天下每一座县州府衙门中，并谕旨每一个新上任者，到任之日，必须起首浏览这篇《戒石铭》。
“李狗儿。”
“赵谦建议给首辅在这江陵城外修了一座大学士牌坊，你晓得吗？”
李狗儿愣了愣，游移说道：“如果村里人晓得了，我如何答复？”
在衙门里做了告急安排以后，金学曾才急仓促赶往大学士府，他想劈面赔罪，谁知老太爷拒而不见。吃了闭门羹，他怏怏出得门来，见赵谦的官轿一向停在外头，心中顿起迷惑：“老太爷伤势严峻不见客，为何赵谦却在里头猫了大半个时候？”把前后事儿联起来一想，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预感到赵谦要操纵这件事大做文章了。
“小人恰是。”陈大毛觍着脸笑。
“东翁派到松江府去的人，昨儿入夜时也回到了荆州。”
陈大毛也一撅屁股站起来，两人正欲出门，金学曾又对他们说：“实在，你们明天仍可到府衙去。”
税关堂官口中说出如此话来，倒把陈大毛与李狗儿听得蒙了，李狗儿问：
皇祚绵长 赖社稷代驰名臣
“他约莫是迫于言论，不得已而为之。”宋师爷捻了捻淡黄的山羊髯毛，对劲地说，“大人有所不知，自明天早上税关锁人今后，城中百姓把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他金学曾淹死。”
“手上如何了？”赵谦问他。
金学曾佯装不晓得此事，一脸惊奇问道：“宋师爷会把状子拿到那里去呢？”
宋师爷不敢扫赵谦的兴头，只得谨慎答道：“现在抄恐怕为时过早，状子咱已交给陈大毛了。”
“来了吗？”赵谦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陈大毛不甘心肠念了一遍，金学曾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这歌谣刺耳，但实在，若要更实在些，得改几句。”
“如何了？”张启藻严峻地问。
陈大毛比李狗儿奸刁，兜着圈子说道：“金大人方才改的民谣，那‘肩扛桎梏，手提铁链’两句，不就是指的段老爷吗。”
“谁是陈大毛？”
“是。”
“这赵谦公然动手很快。”
“传闻首辅大人是个孝子。”
段升紧绷着脸，朝陈大毛与李狗儿两个每人打了个拱手，带着情感说：“早上的事，对不起了。”
张启藻佩服金学曾沉得住气，任何时候都表示悲观。但贰心底仍为税关目前的窘境担忧，叹一口气说道：
陈大毛抓耳挠腮策画了一会儿，不是很有信心肠答复：“我尝尝。”
“阵容必然要大，”赵谦镇静起来，接着问道，“陈大毛与李狗儿两人，是不是还在牢里？”
陈大毛把一双血肉恍惚的手伸到金学曾面前。金学曾看过，从速命堂役去寻金疮药，然后感慨道：
“是你宋师爷要我们告的，怎地赖到我们身上，我们回家合计合计，不告了。”
“状告何人？”
“那你咋也说官府好话？”
金学曾接着逼问：“是抓对了还是错了？”
一跨进税关的大门，李狗儿与陈大毛因不晓得又会有甚么事情产生，是以内心头严峻。他们被带到一间小厅房里靠墙站着，不一会儿，便有一个穿戴浅显道袍的中年男人走出去。张启藻向他们斥道：“堂官金大人来了，还不跪下。”
“不说了，”赵谦偶然听衙役噜苏，一挥手令道，“快去，传令升堂。”
“传闻你编了一首歌谣骂我们税关？”
金学曾说着就念起来：
见段升真的赔了不是，陈大毛与李狗儿反倒过意不去。官府中人给小老百姓报歉，这但是破天荒的事儿。陈大毛冲动之余，又多了个心眼儿，问道：
“大毛哇，你看，金大人对我俩恩重如山，但是，我俩还想着……”
“金大人，我不是人，我没有知己啊！”
“首辅会不会因老太爷被伤而难堪税关，现在尚难预感。但有一点能够必定，赵谦是要借此机遇兴风作浪的。”
牢底坐穿。
本都是事前晓得之事，但赵谦故做严肃状，又重新问了一遍，只缘这是升堂的套路变动不得。宋师爷共同极佳，只见他走出大堂，半晌就把陈大毛与李狗儿领了出去，两人一出去就跪下。赵谦俯身看了看这两个“肮脏”人物，孔殷地问：
“你们能够联络乡亲，去给府衙的赵大人送一件礼品。”
陈大毛虽是街头地痞，但此时也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他竟扑通跪下，羞惭地说：
“是。”
“恨！”李狗儿一咬牙说实话。
陈大毛看了看木讷的李狗儿，心虚地答道：“我们是喝了两盅，未几的。”
“李狗儿，你恨不恨段升？”
陈大毛不美意义笑笑，回道：“金大人，我若再去告你们税关，天打五雷轰！”
“当然能够。”
金学曾这一席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坐的人无不打动。李狗儿把已拿到手上的银子放回到茶几上，说道：
手提铁链。
阔老迈爷，
“慢！”
“开绸缎庄的漆老爷。”
“在！”
“你真的是金大人？”
“东翁，你要筹办升堂了。”
说话间，堂役奉上了金疮药，金学曾亲身给陈大毛敷药，那份体贴的模样，让两个“犯人”大受打动。敷完药，金学曾又问陈大毛：
李狗儿没有作答，而是望着陈大毛，陈大毛看了看两边厢里拿着水火棍的差人，稍作踌躇，便鼓着勇气答道：
赵谦早已踱出屏风，在阶上正中那只夹头榫翘头大案台背面落座，大案台两侧，各斜放着一只攒牙子着地管脚平头案，府同知与主簿两名属官也随之落座，阶下两厢，数十名皂衣衙差各持水火棍直挺挺站立。赵谦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肃声问道：
敕谕皇明天下郡县戒石铭：
金学曾笑道：“不告税关，也能够去府衙嘛。”
金学曾一顿脚：“错了还不赔罪！”
金学曾说得含而不露又信心实足。张启藻不知他的“杀手锏”是甚么，但晓得他常常弄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行动，能收到拨云见日的服从，也就半信半疑吞下这颗“放心丸”。这时，门子出去禀报金学曾，说是有人找，金学曾出去半晌就回转来，对张启藻说：
“我和李狗儿，既是错抓了的，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能够回家了？”
“俗话说，豪杰分歧官府斗，这话一点儿不假。”
“交给他干吗？”
陈大毛说：“大人看过便知。”说着从地上爬起来，走出大堂。这本是坏端方的事，若在平常，赵谦早拍了惊堂木，但本日他却耐着性子，想看看这两个歪辣骨究竟要干甚么。不一会儿，便见陈大毛领着四小我吭哧吭哧抬了一方大石碑出去，这石碑约莫五尺高，厚约六寸，汉白玉质地。四小我抬进大堂后，卸了绳索，两小我将其扶着立起，因隔得太远，赵谦看不清碑上字样，遂忘了开堂的严肃，竟自踱下阶，走到石碑前旁观，只见碑的正面大书三个楷字：
肩扛桎梏，
“那我走。”
“好！”赵谦顿时眉飞色舞，叮咛宋师爷道，“你现在就把状子送进缮抄房，速抄三份，全数盖上关防，一份送武昌城湖广按院，一份送都城都察院，另有一份直送内阁首辅，全数加急。”
赵谦神采涨得像猪肝。府同知一看这些贱民闹得太不像话，立时大喝一声：
众衙役一齐把水火棍在青砖地上顿了一顿，那模样就像要扑上来抓人了。赵谦摆摆手表示衙役们温馨下来，他晓得如果此时一脱手，便真的就中了金学曾的狡计。须知这些子编氓是送“圣碑”来的，如果打了他们，就等因而他赵谦胆敢鄙视皇上，到当时候，他纵有十张嘴也分辩不清。小不忍则乱大谋，赵谦想到这一点，便勉强挤出一点儿干笑来，对李狗儿一干人众说道：
“去，快给我拿来。”
当街横行，
“你看我这双手，被拶子拶的。”
落款是：松江徐阶题。
“石碑，甚么石碑？”赵谦蒙了。
接着，段升便讲了这十六两银子的来源：今天下午，金学曾得知李狗儿与陈大毛两家的实在环境后，便想着要赐与帮忙，让他们能够偿还积欠，但他是一个不敛财的人，手头上并无积储，一时候连十两银子也筹措不出。正忧愁时，他偶然间发明了那把挂在值房墙上的龙泉古剑，这把剑产自南宋高宗绍兴年间，是金学曾家中家传信物，他当即把那把剑摘下来交给段升，让他拿到典铺里典当出去。如许一把制作精彩质量上乘的龙泉古剑，少说也值百十两银子。但开典铺的员外乘人之危，死活只肯出十六两银子。段升见价码儿太低不敢做主，又转返来叨教。金学曾一咬牙说：“十六两就十六两，典了它。”就如许，段升心伤酸地捧回这十六两银子。
“甚么状子？”陈大毛装胡涂。
段升不知李狗儿是何启事不肯收银，便插话道：“你放心，金大人的银子不是贪墨所得，是洁净的。”
“你们这些刁钻小民，竟敢戏弄本衙，来人！”
“你为何不要？”金学曾问。
金学曾听懂这句话的含义，回道：“首辅是孝子，这个不容置疑，但首辅更是良臣。”
“这……”
陈大毛他们抬出去的这一方《戒石铭》碑，便是洪武十五年的旧物。这座碑本安设在当时的荆州府衙门内。嘉靖年间，当时的知府嫌衙署局促，便打通枢纽请旨另建，这就是赵谦当今办公之地，而老衙门便作了荆州税关的署所。不知是出于忽视还是别有所因，迁徙府衙时，这一方《戒石铭》碑竟没有一同迁走，而是一向留在税关的署以是内。现在被陈大毛他们抬来，赵谦立马想到这件事的幕后策划者是金学曾。本来巴心巴肝希冀接一道状子治一治金学曾，没想到反上了他的骗局接下这一方“圣碑”。赵谦站在碑前，恨得牙痒痒的却又不便发作。偏这时候，宋师爷站出来问道：
“启禀知府大人，小民们本日给你送大石碑来了。”
赵谦几次咀嚼这副春联，已是喜不自胜。却说客岁秋上，他建议在荆州城东门外修建“张大学士牌坊”，并带头认捐五百两银子，不过半月，就筹集到一万多两现银。旋即完工，到了年底牌坊建成，却没有找到题额的人。赵谦一心想拍马屁，便派宋师爷去都城，本想让张居正出面请当今小皇上赐额，没想到张居正一口回绝，不但不肯奏请皇上，反而带信要把这牌坊拆掉。赵谦讨了个败兴，却又不甘心，因为湖广道的官员都把他当作张大学士府中的第一号座上宾，如果拆掉牌坊，他的面子往哪儿搁？并且，他揣摩张老太爷的心机，也是但愿建好这座牌坊以壮家声，即便在晓得儿子张居正成心拆掉牌坊时，老太爷也不松口。赵谦思来想去，以为张居正想拆掉牌坊是做戏给人看，天底下哪有人不肯光宗耀祖？如果他真的拆掉，张居正说不定还会见怪他不会办事。牌坊既留，总不能白板一块没有题额。当今首辅的牌坊，却也不是随便甚么人能够题额的，最合适的是皇上。这个既请不到，赵谦内心头又运营了一小我，即隆庆朝第一任首辅徐阶。这徐阶固然致仕家居，但他毕竟是张居正的恩师，论职位、论名誉、论与张居正的干系，再也没有人能出其右。因而，他派人前去松江拜见徐阶申明原意……现在，拿到这幅墨宝，赵谦称心至极，恨不能立即赶到张老太爷府上表功。但贰心底清楚，比之税户告状，这只是小事一桩。在廨房里坐了大半个时候，他派人到衙门前数次张望，看看有无动静。宋师爷看到仆人猴儿巴急的模样，也怕出了闪失，又亲身跑出去探听，约莫一顿饭的工夫，他欢天喜地跑返来，禀告仆人道：
洪武十五年吉旦立
陈大毛答：“他说去交给我们的家里人，明天一早，一起去到府衙敲鼓递状子。”
第二天一大早，赵谦就起床盥洗毕，换了极新的官袍来到廨房，叮咛人把宋师爷喊来，问他：“事情办得如何？”
赵谦笑了笑，这时，只听得衙门前的登闻鼓震天价敲响，沸沸扬扬的人声也轰轰然传来，早有一个衙役滚瓜般跑来禀道：
“此话怎讲？”
“可济兄，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金学曾挤挤眼睛，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我来荆州前，首辅召见我，还特别提到这座牌坊。”
“你！”
“为啥？”
“请讲。”
李狗儿一走，金学曾便问留下来的陈大毛：“传闻你偶然候也做点鼓上蚤的事。”
“带陈大毛与李狗儿上来。”
陈大毛抬开端来，他明天换了件稍稍面子的蓝布衣褂，只是被拶子拶过的手伤得不轻，敷了药后已用粗白布缠了起来。
“想着甚么？”段升问。
晓得了这十六两银子的来源，李狗儿只觉心口堵得慌，他对陈大毛说话，喉头已是发哽：
“我。”
眼看两人就要出门，金学曾亲手拿起银子交给他们，并对陈大毛说：
“他如何说？”
一向在廨房待命的段升，不一会儿随堂役进得门来，一见到陈大毛与李狗儿，他就有些气不顺。金学曾眯着眼问他：
“方才，我们在府衙的‘眼线’过来递信儿，说是赵谦筹办让李狗儿与陈大毛两人领头，联络城乡浩繁税户，一起具名写状子，告我们税关。”
“你放心，对于他赵谦，我有杀手锏！”
宋师爷兴抖抖地跟着笑，又道：“东翁，咱这里还攒了一个好动静哪。”
“多谢你们送来这方《戒石铭》，宋师爷，安排人把这石碑从速安设安妥。散堂！”
“有多少税户能够插手？”
陈大毛与李狗儿面面相觑，一时都惊呆了，只听得金学曾持续言道：
“风高好放火，此等情势不加操纵，岂不是傻蛋？”赵谦说着对劲地笑起来。
“对，就偷他家的账簿。”
后背的颜骨小楷，写的是一段铭文：
“可否帮我一个忙？”
“你们不是状告荆州税关吗？”
“在哪儿喝的？”
张启藻倒吸一口冷气，言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赵谦这一招真是暴虐。”
“传闻昨日税关巡栏段升当街锁你？”
税关税关，
“他说这是乱操琴，要拆毁！”
“就在明天上午。”
“你们不是要告荆州税关吗？”
金学曾嘻嘻一笑，说道：“赵知府既然打起了收场锣鼓，这场戏不唱是不可了。可济兄，烦你到府牢走一遭，把李狗儿和陈大毛两人提出来。”
稍一抵挡，
“金大人，这是个好主张，小的们照办。”
李狗儿也在迷惑：“天底下哪有掌自家嘴巴的人，这位金大人，莫不是又在使甚么把戏耍我们。”心下已是十二分的警戒，金学曾看出了他的猜忌，便笑着问他：
金学曾喊了一声，走到门口的李狗儿又回回身来，严峻地问：“又不让走了？”
“如何，看着不像？没穿官服是不是？夜里又不坐堂，穿官服干吗？我不安闲，你们更不安闲。”金学曾说着，指着陈大毛又道，“如果我猜得不差，你就是那只绿头苍蝇了。”
“为何敲鼓？”
金学曾诡谲地一笑，便小声说出本身的设法，两人一听乐了。陈大毛说道：
却说凌晨出事今后，金学曾心急火燎从铁券巷赶回衙门，老远就瞥见段升魂不守舍候在他的值房门口。一见到他就扑通跪下，一五一十申明事情原委。上街巡税，本不是金学曾的主张而是他自作主张，见新来的堂官为欠税题目一天到晚愁眉苦脸，便想上街捉两个“钉子户”翻开缺口，本是建功心切，谁知误伤张老太爷闯下大祸。金学曾听完，恨不能一脚踹死这个二杆子。他强忍了好一阵子才压下肝火，对段升说道：“祸已闯下了，悔怨也没有效，你且退下，随时听候调参。”段升原觉得堂官会大发雷霆，起码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再挨一顿毒打，弄得不好还会被扒了官服戴上木枷送进缧绁，千万没想到金大人只轻飘飘说这两句就把他放了，内心已是十二分的感激。金学曾如此措置也有他的筹算，来税关一个多月，对衙门里的属官差吏他一向留意察看，发明段升这小我固然对税户态度卑劣，但很少欺诈讹诈，本质并不算太坏。税户中诚恳人居多，但也有胡搅蛮缠抗税不交的刁民，这些人只认得翻眼睛强盗不认得闭眼睛佛，对于他们，真还得段升如许的活阎王。基于这层考虑，金学曾决定放段升一马。见过段升以后，金学曾又当即把全税关的属官差吏集合起来宣布规律：1、事情既出，当事人既不能推委任务，更不成背上承担，有甚么祸事，堂官能担负的尽量担负；2、不能解除会有人借此机遇进犯税关衙门，大师出门公事，要谨言慎行，再不成添下新费事；3、税收是朝廷大政，偶尔变乱不无能扰税关既定目标。诸位该干甚么就干甚么，万不成一蹶不振，废弛衙风；4、若再发明有人吃里爬外，欺瞒堂官或为虎作伥，必然严惩不贷。开过会后，衙门里满盈的一股子惶恐失措的情感算是稳定了下来。
“这是因为官府中，逼迫百姓的好人太多！”
阶下侍立的宋师爷出班禀道：“启禀大人，是荆州城中小民陈大毛与城外农户李狗儿等一干人众。”
“李狗儿路远，能够先走一步，你可否再留一会儿，我另有话说。”
宋师爷昨晚从府牢里返来已经夜深，不敢打搅赵谦，又怕回家误事，故宿在值房里头。这会儿他揉揉发胀的眼泡，回道：“启禀大人，都办好了。”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两张纸来递给赵谦，又道，“这是李狗儿和陈大毛两人的状子，请大人过目。”
“看来，你也不肯谅解他，”金学曾摇了点头，又喊来堂役，叮咛道，“去把段升喊来。”
两人才说要跪，金学曾一把拦住说：“不必跪了，要跪，也轮不到你们。”说着亲身上前，扶两人到椅子上坐下。这一行动，倒让李狗儿与陈大毛摸不着脑筋。陈大毛把臀尖掂了又掂，仿佛椅子上有块针毡落座不下，就这么似蹲似坐的模样，拿一双小眼睛觑着金学曾，猜疑地问：
“甚么礼品？”
逮着百姓，
一群好人。
“人呢？”赵谦孔殷地问。
催命判官。
“错——了。”段升答得很不甘心。
“大牢里。”
“晓得，那一天，你不是领我一起去观光过吗？修得真是绚丽，这赵谦会来事儿。”
“好！”金学曾刚一念完，陈大毛就镇静地叫了起来，俄然又觉不当，仓猝掩了嘴，粉饰道，“税关的老爷们固然凶一点，却也没有这么短长。”
“甚么好动静，快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