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还夙愿李太后礼佛 选替身代皇上出家
一如师父双手合十，悠悠说道：“太后玉辇亲临，实乃寒寺的无上幸运。新主即位，万方吉庆。老衲坚信，有太后榜样天下，从而后国人皆敬三宝，佛门重振之日，为时不远。”
李太后听了大受打动，她毕竟是贫苦人家出身，深知丁门小户过日子的艰苦。她让人把牵牛带下去歇息，然后问一如：
“唔，另有甚么？”
“《善世佛乐》，唔，这名儿好，也好听。我拜佛多长时候，你们就吹奏了多长时候，不短哪。”
“赠观音。”
容儿悄悄撩起轿帘一角，望到不远处的崇文门城楼，答道：“启禀太后，奴婢看到崇文门城楼了。”
皇城大内本有一个教坊司，卖力宫中一应大事仪制伎乐。两宫太后平时都好听散曲，容儿投其所好，发起提拔晓得钟吕乐律的宫女练习一支歌女，李太后当即表示附和。现在已经练习了一些光阴。昨日，容儿征得李太后同意，明天便带了这支歌女一块儿去昭宁寺，在李太后礼佛拜香时吹奏佛曲。现在见李太后问及此事，容儿答道：
李太后本说道别即走，但从一如师父的话风入耳出难言之隐，顿时来了兴趣，遂调正坐姿，必然要问出个子午卯酉来。
“就这话，咱娘说，这是悄悄话，不让咱奉告任何人。”
容儿悄悄提起裙子，正要跪下作答，李太后说：“这砖地不比宫中地毯，会弄污你的罗裙，还是坐下答吧。”
“晓得，”牵牛开端镇静起来，“咱是来替万岁爷削发的。”
“如此甚好，善哉，善哉。”
李太后表情忒好，以是不厌其烦地问下去，容儿只得细细答复：
“算了，算了，冯公公瞎唠叨甚么，”李太后明是责怪暗是欢畅地打断冯保的话说，“在佛门清净地讲这类话，不怕犯讳？”
“为啥情愿呢？”李太后叮问道，“当和尚并不好玩，长大了也不能娶媳妇。”
“情愿。”
“俺娘七月七生了我，以是叫牵牛。”
“牵牛的确是个好孩子，”李太后由衷地赞叹，接着问，“一如师父，你情愿收牵牛为徒吗？”
“冯公公的琴艺天下无双，跟您老比起来，我们这班歌女都成了儿戏。此后，还望冯公公多多见教才是。”
李太后本日来昭宁寺敬香，内容安排得满满的。起首是往各殿敬香拜佛，接着是将大内保藏多年的一尊藤胎海潮观音像赠送昭宁寺观音阁保藏，趁便还要施赠一千两银子的香资——这都有典礼停止。当李太后在一如师父导引下开端燃香拜佛时，容儿批示歌女在大雄宝殿一侧奏起了佛乐。只见这班宫歌女工一色身着绯红琐幅质地月色鱼冻布滚边的六幅拖地长裙，头上梳的也是一色的云髻，各插一支小巧虎魄快意簪，簪头上都坠了一颗亮晶晶的垂珠，摇摆晃光芒四射。她们个个身材窈窕，玉手纤纤，齿白唇红，仪态万方。馋得坐在另一厢放焰口的那帮小沙弥一个个意马心猿，眼睛发直，常常唱错经文。这帮歌女工端的练习有素，都能目不斜视，一门心机用在吹打上。这皆因容儿对宋朝姜夔的《大乐议》别故意得，深懂前人槁木贯珠之意，对女工要求甚严。一时候，只见她们击钟磬、吹匏竹、操琴瑟——同奏则五音和谐，迭奏若空灵出穴。仿佛仙乐，又不失皇家气度与高雅。而此时李太后敬香的各殿，经太重新装点，也是流丹炫紫，斑斓错综。那些佛像、悬幛、梁楹与炉尊，若琉璃映彻，水晶洞明；若虎魄光，若珊瑚色；若玛瑙散辉，文采晃耀；若渊澄而珠朗，若山明而玉润；若翠羽之陆离，若龙章之焱灼；若旄旌孔盖之飘摇，金支翠旗之掩映；若景星庆云之炳焕，紫葩瑶草之斑斓。铃索撞摇，宝轮层叠。霤瓦鳞比，栏槛纵横；小巧疏透，神动光溢。置身于这股子天花光辉的佛国寂静气象当中，本来就雍容华贵不容逼视的李太后，更加显得神采飞扬。李太后拜佛特别当真，不要说在如来佛、欢乐佛、药师佛与观音菩萨面前一概三拜九叩，就连护法韦驮、四大金刚、十八罗汉面前，也必顿首施礼，献上檀香三支。这一趟三大殿的礼佛下来，足有大半个时候。李太后也有些乏了，便由侍女搀扶着到客堂落座歇息。一如与冯保也相陪着出去，李太后给他们赐座。待喝了一小盅从宫中带来的冰镇菊花茶后，李太后命侍女把容儿喊了出去，问她：“容儿，你们方才吹奏的，是甚么曲子？”
牵牛用力地点头，说，“咱还是情愿。”
“漷县？”李太后又大吃一惊，更加亲热起来，“本来你是咱的小老乡。”
说话至此，李太后想告别了，她便对一如师父提及道别的话：
一如迫于无法，算是作了一个委宛的表态。
“谢太后。”
李太后微微点头，算是对冯保的赞美，她的重视力仍集合在牵牛身上。她见牵牛身上穿的衫裤并不是故乡农家自织的土布制成，而是松江府产的细梭子布。这么热天，还穿了一双城里少爷才穿的鸭头袜。是以问道：“牵牛，你这身穿戴是从故乡带过来的？”
“这个……”一如略一思忖，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佛家也讲缘分。”
“不晓得，俺来的时候，地里正旱着呢。”
“哟，你同当今万岁爷同年。”李太后垂怜之心溢于言表，“牵牛，你那里人？”
“就这话？”
“牵牛。”
“是吹奏得不错，”李太后接过话茬儿，“容儿，回宫后，让邱得用给你们赏银。”
“何事？”
“你晓得你来干甚么吗？”
“这孩子让民气疼。”
容儿弯膝谢过，然后识相地退出。歇了这半会儿，李太后缓过了劲，问冯公公：
“不幸的孩子，”李太后把牵牛揽进怀中，眼角溢出细碎的泪花， “现在饿吗？”
这模样逗得李太后很高兴，她用手指头戳了戳牵牛的鼻梁，笑问：“啊，是你娘教的，她如何说？”
冯保说着，朝门口一抬手，立即就有两名小内侍抬了一个高约四尺的红木匣子出去。在砖地上谨慎翼翼地放稳，然后翻开木匣，那尊藤胎海潮观音像就鲜明映入视线。以下景象不必细说，一如师父先是给李太后叩首谢恩，然后让两名小沙弥出去，抬起那尊观音去大士殿落座。一时候，僧众夹道长跪接迎，歌女工们再次鼓吹吹打。
冯保还是包办着解答：“牵牛穿得褴褛，这身衣服是来京后新买的。”
“现在不饿，到都城来，我顿顿都吃得好。”
容儿答：“这套《善世佛乐》也才方才排练出来，《悦佛舞》还来不及排练。”
“吃……”牵牛欲言又止。
“哪七支曲子？”
一如双手合十，又念起“阿弥陀佛”来了，老衲人的这份木讷与虔诚，倒让李太后大受打动，她对冯保说：
“王尚仪太谦善了，方才太后还夸奖你们吹奏得好。”
“谢太后。”
“王尚仪不愧是故意人。”冯保口中赞叹，内心头却酸溜溜的。
“这开首的第一支曲子，就叫《善世曲》，接下来是《昭信曲》，第三是《延慈曲》，第四是《法喜曲》，第五是《禅悦曲》，第六是《遍应曲》，最后有一个美满的收曲，叫《善成曲》。本来，共同这套《善世佛乐》，另有一套《悦佛舞》，用舞女二十人，手上或执香，或执灯，或珠玉，或明水，或青莲花，或冰桃，一起在佛像前载歌载舞。如果舞得好，莲花座上，便会有佛光呈现。”
牵牛摇点头。
“啊……没有。”
“既然太后亲身把大内保藏的藤胎海潮观音送到昭宁寺供奉，干脆，这昭宁寺就此改名，叫灵藏观音寺，岂不更好？”
这孩子身材偏瘦，但皮肤白净，挺挺的鼻梁，大大的眼睛。突然见到这些大人物，不免畏葸严峻，站在李太前面前，禁不住浑身颤栗。李太后慈母心肠，她让孩子站得更近些，一面帮他扯了扯弄皱的衣衫，一面亲热问道：“你叫甚么？”
“奴婢遵太后懿旨。”容儿又起家蹲了个万福。
“万岁爷即位那天，您让主子替万岁爷找个替人剃度削发，这孩子，主子找着了。现就在外头，等着太后过目。”
“啊，应当是快到了。”李太后伸手整了整头上戴着的凤冠，又笑着问道，“容儿，你练习的歌女，现在究竟如何了？”
李太后看出一如似有甚么难言之隐，便诘问了一句：“一如师父，冯公公的发起有何不当吗？”
“牵牛这孩子既然让一如师父心疼，这就是缘分，”冯保固然对一如尊敬，但对他不痛不痒的答话又甚为不满，“太后的意义很较着，就是想让牵牛在昭宁寺削发。”
“不是孩子话，咱娘就如许教的。”牵牛眼睛睁得溜溜圆，认起真来。
“现在该做啥？”
“啊，传他出去。”
“你是如何晓得的？”
大凉轿在昭宁寺门口稳稳愣住，当容儿翻开轿门帘，搀扶李太后走出凉轿时，只听得铙钹迭响鼓乐齐鸣。但见早来一个时候的冯保领着一帮内侍，另有一如和尚领着大小僧众在昭宁寺前黑压压跪了一片接驾。
“普通常听的散曲，歌女都已吹奏纯熟，只是今儿个吹奏的佛乐，因是赶排的，恐怕有污太后的耳目。”
冯保出去半晌，便领了一个孩子出去。
“是啊。”一如俄然变得苦衷重重，抬眼再三，仿佛有甚么话要说。
“十岁。”
冯保尚在镇静中，也顾不得看一如的神采，又抢着说：“既是如许，太后，主子倒有个建议。”
“这个，老衲不好明言。”
“一如徒弟，咱只想到昭宁寺来敬香还愿，没想到宫里来了这么多人，对寺中多有叨扰，还望师父包涵。”
冯保答：“主子记着了。”
“那，就改作灵藏观音寺吧。”
坐在大凉轿中的李太后，此时表情好极了。明天，她正式获得了礼部特为她颁制的慈圣皇太后的铁券金书，她一方面内心头感激张居正忠忱皇室，调停有力；另一方面，她更加坚信这是无远弗届的佛力所佑，便服从冯保的建议，选定谷旦前去昭宁寺敬香礼佛。
“吃、吃不饱。”牵牛答话声音细弱。
“啊，有这等奇异？”李太后眼神发亮，诘问道，“明天，你们为何只是吹奏而不起舞呢？”
“咱娘说，如果然能替万岁爷削发，那但是十代人修来的福分，也是光宗耀祖的大功德，另有，另有……余下的话，咱娘不让说。”
一向静坐一旁当真听着说话的一如，平常只感觉李太后不苟谈笑甚为严肃，本日却看到她驯良可亲极富情面的一面，心中平增了对她的非常好感。同时他也感觉牵牛纯真敬爱，不过对这孩子他是怜悯大于赞美，便答道：
一向坐在中间静听对话的冯保，这时插出去问道：“王尚仪，叨教你这套《善世佛乐》用的是那边的谱本？”
“为啥叫这名字？”
“冯公公，回宫后，您瞅机遇奏请皇上，给这灵藏观音寺赐个匾额。”
“就取自宫中教坊司。”
“啊，”李太后点点头，脸上略呈遗憾之色，“回宫后，你们抓紧排练，何时排练好了，再演给我看。”
“阿弥陀佛，统统听李太后做主。”
“一如师父，你看牵牛这孩子如何？”
“啊，如何向来没有听到教坊司吹奏？”
“有甚么好话儿，你娘不让说？”
李太后笑了起来，对在坐的一如和尚和冯保说：“牵牛一口一个情愿，说的都是孩子话。”
“这……”
牵牛点点头算是作答，冯保一旁插话道：“主子领旨后，内心头揣摩着，给万岁爷找一个替人，也不是甚么地儿的人都行。若能在太后的故乡县上物色一个，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因而就叮咛部下人一门心机去了漷县，花了这一个多月时候，终究从数千名孩子中，找出了这个牵牛。他年纪同万岁爷一样大，长相虽不及万岁爷，但主子看他眉宇间也另有佛相，主子感觉抱负，就把他领过来了。”
“种庄稼。”
李太后欠欠身子，那模样有回宫的意义，一如努努嘴唇似有话说，又是冯保从速奏道：“启禀李太后，另有一件事情，还望您白叟家在此决计。”
容儿虽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但对这位笑里藏刀的“内相”向来谨慎有加。她听出冯公公的话中含有调侃之意，从速赔着笑容答道：
“这套曲子是洪武五年，洪武天子龙驾亲临蒋山礼佛时，由蒋山寺的和尚度谱创作的。宋濂学士当时躬逢其盛，便在条记中记下了此次佛会，并将乐谱带返来交给了教坊司。”
李太后笑笑没有作答。这时又传来九声炮响，昭宁寺到了。
李太后把目光转向了一如，这一下可让一如难堪了。都城梵刹，昭宁寺并不是最驰名的，以一如的影响职位，他本能够方丈一座更大的古刹，但他宁肯住在昭宁寺，启事是这一带贫苦百姓多，在他们中弘扬佛法，恰好合适他的“普度众生”的佛家襟抱，若改名灵藏观音寺，实际上就变成了一座皇家寺庙，普通百姓百姓就会敬而远之，这实非一如所愿。但冯保这一发起，较着是为了拍李太后的马屁。一如若表示贰言，结果不堪假想。思来想去，一如只得合掌念叨：
大凉轿抬出东华门后，穿过棋盘街往前门迤逦而来。一起上，但见伞盖遮路，彩旗蔽天，每前行一里地，便会“嗵、嗵、嗵”响起三声礼炮。这是奉告前面各路卖力巡查警跸的官兵，太后的凤辇就要到了。凤辇所经之处，门路清除，连常日摩肩接踵的棋盘街，现在也清旷无人。坐在大凉轿中的李太后，全然不晓得内里的环境，但第一次以皇太后的身份出行，这等严肃仪仗，天然令她心旷神怡。这李太后乘坐的大凉轿非常宽广。除她本人外，在她坐着的黄绫衬绣的藤椅两侧，还侍立了两名宫女，此中一名就是容儿。现在容儿已晋升为尚仪局尚仪，是个正五品的女官了。宫中寺人有二十四局，女官也有六局，名曰尚官、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尚仪局掌礼乐起居，下设司籍司乐司宾司赞四司。容儿善解人意，又精丝竹之艺，李太后便把这个官儿赐给了她。眼下季节虽过白露，但因久未下雨，暑气另不足威，扈从卫士一个个汗流得盔甲尽湿。大凉轿里因搁了一盆冰，倒不感觉燠热。耳听得又有三声炮响，李太后问容儿：“我们到了哪儿了？”
“哦，”李太后内心头像被螫了一下，她自十三岁随父亲逃荒从漷县流落都城，十五年畴昔了，她再没有回过漷县。牵牛的呈现，勾起她对故里的记念，“漷县这处所，三年倒有两年旱，庄稼人日子不好过啊。牵牛，能吃饱饭不？”
牵牛说着又止住了。他的这份天真朴素让李太后很喜好，是以更加饶有兴趣地诘问：
长久的典礼过后，一如师父又回到客堂，刚坐定，冯保就提起话头说：“一如师父，今儿但是昭宁寺千载难逢的丧事，一下子来了两位观音，那尊藤胎海潮观音，已经永久留在寺中，另有母范天下的李太后，本就是观音转世……”
“收成好不好？”
“奴婢是先读了宋学士的条记，然后再去教坊司，从那十多只盛谱的大红柜中，找到了这套乐谱。”
“说实话。”
“越是不好明言，咱越是喜好听，一如师父，但讲无妨。”
“漷县。”
容儿蹲了个万福谢过，坐下来答道：“启禀太后，奴婢们吹奏的曲牌叫《善世佛乐》。”
“咱娘说，咱如果被李太后相中，真的出了家，咱家便能够免差免赋，日子会好过一些。”
“太后本来就是观音转世嘛，”冯保猜透了李太后的心机，是以也就敢猖獗发言，“一如师父，传闻你是练出了天眼通的得道高僧，想必你看得更准。”
“你情愿吗？”
“说。”
“这是套曲，一共有七支曲子构成。”
“本年多大？”
“现在，都城各寺庙香火不是都很旺吗？老衲报酬何要说佛门重振？”逮住一如的话把儿，李太后问道。
这孩子身材偏瘦，但皮肤白净，挺挺的鼻梁，大大的眼睛。突然见到这些大人物，不免畏葸严峻，站在李太前面前，禁不住浑身颤栗。
卯时三刻，只听得东华门内九声炮响，接着就见到四名骑着一色枣红马，身着金盔甲，腰悬金牌、绣春刀，手执大金瓜斧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作为先差遣，引出两列约摸有两百人的肃卫仪仗来。跟着就抬出来一顶十六人抬的雕花锦栏杏黄围帘的大凉轿，前面跟着二十多乘舆轿，八人抬四人抬十二人抬不等。接下来又是两百名身穿红盔青甲骑着高头大马的扈从禁卫。大凉轿两侧，还各有四个身着红皮盔戗金甲，手执开鞘大刀的锦衣卫力士充当防护属车使。这范围气势，只是比天子出行少了两百名府军前卫带刀舍人，以及附属神枢营的两百名叉刀围子手。因为不必沿途理刑，是以随驾卖力提调缉事的锦衣卫东司房理刑官一员也就免掉了。
“牵牛，你爹做甚？”